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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26 00:54: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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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飘阿兮

出版社:百花洲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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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客匆匆(下册)

过客匆匆(下册)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过客匆匆(下册)作者:飘阿兮排版:SHWJ出版社:百花洲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6-6-1ISBN:9787550017528本书由北京白马时光文化发展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二十章  意料之外

我一个人,遗忘或者怀念,惋惜或者心有不甘,都只是我自己的事情,与其他人无关。

近来有一条小道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以至于中午吃饭时,都能够听到邻桌几位男士们在讨论。“安凯这次从他们起家的勇江市撤资,你觉得他们会把产业转移到哪儿去?”“我还以为是谣传。政策原因?”“可能本来就有打算,正好机会来了。据说前阵子安凯出了点事,上面不只不作为,还有人扯了后腿,弄得程家不痛快了。”“这么牛?程少卿行事风格不是一直挺低调温和的吗?这狠起来也够劲啊。”“程老大性格是很温厚,不过程家不是还有位低调神秘的二少爷嘛。据说这位二少手段强硬,杀伐决断,上个月刚用钱砸了一群元老回去提前养老,这还公然跟上面叫上板了,也不顾及一下他那已经退休的大堂叔和还在位子上的三舅舅的面子,倒也真有几分他老子当年的风采了。”“安凯前阵子出什么事了?好像没风声。”“不太清楚,只听说程少卿差点被拖累,老爷子也因为这事上了点火。老爷子去了以后,程二公子养精蓄锐了几个月,现在开始反击了。”“安凯应该不打算出省,他家的资源和能量可都在省内。那么估计在我们市的可能性最大了,而且最有可能落户新区。齐书记的面子可以给啊,一举双赢的事。”“我看那二少啊,像个六亲不认的主儿,据说他清理内部时连自己家人都没手下留情。何况现在各市都在向他们摇橄榄枝,条件一个比一个开得高。”

这些人嗓门不小,沈安若这一桌也听得清楚,女士们也开始兴奋地八卦:“程二少耶,就是那传说中跷家不归,如今终于浪子回头的程……程少臣?”“程少臣以前不就在我们市吗?在TZ做了好几年,后来自立门户后就很难再听到他的消息了。”“我有个同学就在安凯,也说安凯近期上层大清盘,可热闹了,个个认准了程大少爷的好脾气整天找他哭诉,却没一个人敢去闹二少爷。”“程家长媳不是就那谁的女儿?对了,二少结婚了没?”“没听说过,二少私人消息不多。按说不会吧,这么年轻就把自己套牢?”

沈安若收拾好面前的餐具,“我吃饱了,你们慢慢聊。”“不要走,再坐会儿嘛。”这群八卦女们比安若年长,职位也只比她低一点,工作时间之外非常随意,“安若你说,程二少已经结婚的可能性有几分?”“爱丽姐姐啊,你孩子马上就要上小学了,人家结没结婚与你有什么关系吗?”沈安若大发娇嗔试图蒙混过关,自己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安若妹妹啊,不是姐姐我批评你,你真是太缺乏生活情趣了呀。”爱丽姐姐模仿她的语气笑骂。

有些人真是阴魂不散。沈安若突然开始牙痛,估计那颗长了一半的智齿又开始作乱了。

春节假期过后的第二个工作日,按说本是清淡季,但恰好赶上了情人节,华奥山庄还是处处呈现出一派繁忙气象,各个餐厅都飘着纱缦和气球,纯白浅粉与深红,梦幻又暧昧。

沈安若像往常一样上班,停车场与办公楼离得不算近,一路遇上无数人,互相致意问候。“沈总助,早上好啊。好像看起来不太一样了,春节在家休息得不错吧?”“沈姐早。呀,您怎么把头发剪了?”“安若啊,剪这么短的头发,都认不出你啦。”“是啊是啊,还不错。”“对对,剪了头发换换心情。”“这样不好看吗?”她一一回答。等到了办公室所在的那一层,安若答得嗓子已经有点干,又情绪缺缺,渐渐开始后悔昨晚的冲动,而且此时此刻,她昨晚刚买的价格不菲的新鞋把脚趾夹得生疼。谁说人不如旧衣不如新,这新鞋子总是不如旧的来得舒服。“沈大妹子,情人节快乐啊。从上到下焕然一新,昨晚有喜事?”林虎聪笑得一脸灿烂,怪腔怪调不知用了哪几省的方言。喜他个大头鬼。“令狐兄弟,从左到右春风满面,前夜有艳遇?”回他一笑,沈安若一股酸气从胃里冒出,牙都要倒了。

林君的脸上呈现出暧昧的神色,“有艳遇的是沈妹妹你吧?”

此君本名林虎聪,最爱以大侠令狐冲自诩,每每让沈安若想狂扁之来挽回心中第一武侠偶像的英名。其实林虎聪长得一表人才,远看也勉强算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笑的时候甚至偶尔颇为迷惑人心,只要拜托他千万不要开尊口,他一开口便从酷毙的小马哥瞬间变身为王晶电影里年轻时代的周星星。

沈安若正揣度他刚才那话的意思,门又响了,保安小弟抱了大捧的郁金香花束进来,小心放到她桌上,每朵都是纯白色,全部半开着,花姿沉静妖娆。“沈姐,有人送花给你。按规定,我没让他上来。”“谁送的?”“快递公司。”

小保安离开,赝品令狐大侠在一旁啧啧称奇:“有心人啊有心人,多么别致,情人节不送玫瑰送郁金香。咦,白色郁金香好像是代表失恋耶?”欠修理男“台腔台调”地说完,又换了高亢的声线,他真该去当配音演员,“我说妹妹,你最近又让谁失恋了?苍茫大地竟有我的天涯同命人,快介绍给我认识。”

沈安若愣了几秒钟,板着脸问:“林虎聪,是不是你在搞鬼?”“我还真希望是我送的。不过妹妹你认识我多久了,我有这么浪漫以及不切实际吗?不过你要是喜欢,下回我可以学习借鉴并且我发誓我保证我会更加有创意。”

面对这样全无正经的笑脸,沈安若根本无言以对,心想那群整天喊着“一见林经理便心跳加速”的众小妹若此刻看见偶像的嬉皮笑脸样,铁定玻璃心碎落一地。

两人的手机同时报时,原来已经八点半,工作时间到。林虎聪立刻收了笑容,换上一脸认真状,真是有职业道德的好同志。他归安若分管,是来汇报工作的。“张总说你同意了就算通过,如果没意见请在这里签字。那两座重新装修的别墅这个周末就会全部完工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说到这个,安若突然想起一件事,“你上回说设计师常常在现场监工?”“几乎天天都来,十分敬业。”“美女?”看他那一脸春情荡漾。“绝色美女,长得像天仙,做事却很接地气,难得的不娇气。她一来工人们干得那个卖力,所以这次的活做得特别快。真是精品美女啊。”他又看沈安若一眼,“当然跟我们聪明美丽的沈总助理比,那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沈安若皮笑肉不笑,“一会儿开完会我去看现场。”“是,我负责保护你。”

九点半,照例是每周一次的管理人员例会,部署计划,重复方针,强调企业文化,最后随机点名一名部门主管出来做报告。因为不知道会点到谁,大家都紧张,不得不用心准备,跟论文答辩似的。真是,又闷又紧张。

张总是非常好的领导,对员工慷慨亲和又尊重,就是特别喜欢开会,屡屡创新怪招,称之为提高大家的应变能力,结果就是弄得属下应对不及。不过优点多多的领导,偶有小小的乖张与怪癖,绝对可以容忍。

今天又轮到林虎聪,他侃侃而谈、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且言之有物,听得众人瞠目结舌。赝品令狐冲就是传说中那京城特产的侃爷,不想在本市也能落地发芽。他认真与自信的样子还颇像那么回事,那些见到林经理就犯花痴的小妹妹们其实也不算太悲哀。

会后沈安若到张总办公室,商讨完工作,张总说:“你也知道安凯集团的事吧?下月中他们在我们饭店举行开业酒会。你在这方面很擅长,配合各部门一下,更上上心,保证不要出什么差错。”“这么快?我以为还会等一阵子。”沈安若有点诧异。“是啊,行动力够快的。买了整座的大楼,总部人员都到位了,临时厂房和设备也准备好了,月底就有两千名工人进驻,下个月就开工,工业园区那边也要破土动工了,这效率实在是太高了。别说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这是职业素养欠缺的表现啊。”

沈安若心虚地笑笑,没有搭腔。“其实他们还有意向与我们的配餐部签订一整年的送餐协议,当然要走个招标程序过过场。目前的两千人,已经不少。等园区建成的时候,那规模就要翻几番了。”“我们有必要将配餐业务做大吗?还有,安凯那么爱挥霍,找我们干吗?”沈安若不是灭自己志气,华奥等级虽不低,却不幸没有排名第一。财大气粗的安凯不是一直有“不选对的只选贵的”的超牛口碑吗?“沈安若你又欠抽了?”张总看不出真恼还是佯怒,“有安凯这样的大客户上门,抓住机会最关键,不赚钱都没关系,把口碑打响才重要。长了脑子没,像话吗你?还有,我们的优势并不十分明显,安凯给我们机会,多半是冲着你的几分面子,你倒是完全不领情啊。”

沈安若暗暗地深呼吸,再吸一口,然后低低地说:“是,我会向程少卿先生致谢的。”

张总微微叹气,放柔了语气道:“安若,你这是在装傻啊。安凯目前在国内的主事者已经是程少臣了。”

她当然早知道了,程家大哥和静雅近期就会到欧洲去,安凯在那边已经设有机构,那里有程少卿最擅长的领域,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恰有电话进来,张总接电话时,安若低着头,百无聊赖地把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摘下来,又换到左手中指上,换来换去。最近几个月,无聊时她就爱重复这样的动作,就此发现原来自己的左中指与右无名指差不多的粗细。她的小动作连张总都发现了,连说她岁数越大气质越差了行为越幼稚,一副快要返老还童的样子。

实际上沈安若昨天就见过程少臣了。

昨晚她与贺秋雁小聚,吃了太多,餐后到银都商场散步以消化过量的食物,从一楼一直闲逛到七楼。七楼经营家居及婚庆用品,多是舶来品,价格令工薪阶层咋舌。但秋雁最爱这里,总说既饱眼福又不花钱最是实惠。

安若从水晶器皿专区转出来时,便见前方那个身长玉立的男子背影太熟悉,时间已经很晚,天气也不凉,仍穿得一身整齐,衬衣西裤皆笔挺,领带也系得端正,西装外套挂在臂弯,仿佛正专注地欣赏身前的巨幅壁挂,从她的角度看,似是一幅荷兰田园风光的绒绣画。

安若顿了一下,突然就觉得有点胸闷气短。

这时恰有一名女子走向男子,穿艳丽飘逸的裙装,身段窈窕,姿态优雅,只看轮廓已觉得是美女。女子轻扯男子的胳膊,微侧着脸,凑近他说了几句话,然后轻轻笑起来。安若的位置恰能看到她那巧笑嫣然的精致侧脸,乍一看以为是秦紫嫣,但并不是她,更年轻,青春洋溢,灵气逼人。程少臣一直没回身,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看那幅画。

大厅内播放着轻柔音乐,安若倾耳听,SomewhereinTime,《时光倒流七十年》,真是应景。她和他们隔着一层淡蓝色冰裂玻璃的幕墙,对方并没发现自己被窥视。灯光投在那无数晶莹剔透的水晶玻璃上,折射出七彩光芒,星辉一样璀璨。那一对男女的背影便在这样的流光溢彩里显得异常登对又协调。

安若放轻呼吸与脚步,扯扯正盯着顶级床品入神的秋雁,做个噤声的手势,拖着她悄然离开。

到了楼下贺秋雁还在嘲笑她:“沈安若,咱们有点出息成不?上前打招呼啊,跟那女的说‘我是他前妻’,谁先尴尬谁就输呗。”

沈安若不理她,拖了她又去街对面的另一家商厦。“我跟你讲,人生何处不相逢,有缘千里来相会嘛,亏你平日里装得那么像,当年你不是挺潇洒的吗?”贺女士还在没完没了地以挖苦她为乐,“唉,算了算了,不提臭男人们了,我陪你去砸钱吧。”见她一直不说话,贺秋雁总算也止住话题了。

安若烧掉一个月的薪水,包括那双让她脚痛一整天的鞋以及现在正戴在手上的这枚镶满了细碎的海蓝宝石的指环。

秋雁说:“这指环真像一枚顶针啊,硬度也足够,戴着它做针线活多么的有格调。啊呀,怎么这么贵,还有这双鞋,跟我脚上这双也差不多啊,怎么价格居然就高了十倍?安若啊,就算你离婚时从前夫那里小赚了一笔,也不可以这样挥霍,留点家底为未来打算才是正解嘛。”

安若只想找来针和线缝上她的嘴。

贺秋雁犹自喋喋不休:“这么些年了,你这坏毛病不但没改,简直是变本加厉,心情一不好就砸钱、狂吃、剪头发,幸亏你胃不好吃不多吃不胖,不然你铁定可以去给肥姐服饰做代言了。饭也吃了,钱也花了,下面咱们要不要去剪头发?”“好啊,咱们走吧。”“干吗?你来真的啊?我逗你玩呢。这头发留了好多年了,剪掉太可惜了。离婚时你都没剪,现在剪个什么劲啊。”贺秋雁一副要晕倒的样子。“早想换发型了,一直没有空。”安若答。

沈安若其实也没有很难过,只是最近一直有点郁闷,不如借题发泄。她犹记得以前程少臣非常不喜欢去商场,说那里人太多令他呼吸困难,两人一起去商场的次数一只手便数得过来,大多数时候他宁可坐在车里听音乐玩手机游戏等她一个小时也绝不陪她进去,就此培养了她战斗般神速购物的特长。后来安若就一个人逛街,再后来连逛街的兴致都渐渐戒掉,除非极度无聊。

那两套翻新的别墅是专门用来接待特级贵宾的,完全按居家要求设计,连厨房用具都齐全,全用最好的材料,砸了很多钱。当时比了无数的设计稿,沈安若记得这两套方案都是她极欣赏的,并且恰好出自同一位设计师,力排众议,结果是她赢。据说那设计师性格与业务素质都好,于是工程人员们也做得卖力。她很早就想去拜会,顺便证实她的推测,但还是拖到了今天。

装修现场总是混乱,饶是极好的材料气味也不好闻。他们一处一处地看,每一处都没放过。这一回的确做得很好,设计师定期在现场监督,一旦发现问题就据理力争要求重做。人长得美就有这等好处,工人们总会特别顺从。这是林虎聪说的。

在第二套别墅二楼的和室里,安若见到了她想见的人,果然如她所料,设计师正是她的旧交秦紫嫣。两人在茶坊里坐下,安若请客,但动手泡茶的却是秦紫嫣,动作优雅,即使穿得像个装修工人都掩不住好气质。“你没想到是我吧?设计稿上只有英文名字。”秦紫嫣与以前没太大变化。“我猜或许是你,你的设计风格很特别,我想我曾经见过你的作品。”沈安若温和地说。遇上故人总是件好事情。“是吗?我从未用自己的名字发表过作品……”秦紫嫣微微惊讶,突然有所了悟,及时止住了上一个话题,“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我只知道你离开原来的公司了。”她看起来仍然柔柔弱弱的。安若其实打眼一看不要深究的话,也可以算是温柔型的,但跟她坐在一起倒像强势女了。“我来这里一年多了。你还好吗?”安若说。“一直那样子,一个人。”“你有没有跟你长得很像的妹妹?”“没有,我是独女,也没有堂妹和表妹。”

她们告别,秦紫嫣欲言又止,沈安若本来已经转身,然后又回身,望着她。“对不起。有些事情……我并不知道……但事实不是像你想的那样……”秦紫嫣慢慢地说,每想一句都像在努力地思索。“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相处出了问题,与你无关,你想多了。”“其实,他……”她静静地望着沈安若渐渐变得清冷的眼神,最终话未说出口。

晚上直到七点沈安若才离开饭店,刚打开车门,就见到相邻车位里已坐进了车子的林虎聪滑下了车窗,“这么晚才走?还没吃饭吧?一起?”林君问。

安若先把大捧的郁金香扔进副驾位,又绕回驾驶室一端自己坐了进去,“没兴趣。”她本想把花留在办公室,但是太招摇,还是拿回去的好。

但是林虎聪已经来到车外,轻敲车窗,安若只好将车窗滑下。“大姐,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请我吃顿饭吧。我最近穷得揭不开锅,已经三天没吃过肉了。你就忘记今天是二月十四日吧。”

沈安若噗地笑出来,心情好了不少。

两人开车半个小时去了那家著名的川菜酒店,迷踪鱼,麻辣小龙虾,还有酸辣汤,吃得舌头僵硬头皮发麻。“每次吃过川菜后第二天都闹肠胃病,最严重的一次半夜去打吊针,但还是忍不住想吃。”沈安若说。她用手半遮着嘴,暗自吐舌头。她太久没吃过川菜了,实在是太辣太麻,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我可以赠送胃药,并且不介意你明天向我三倍索赔。明天你若胃痛,我就欠你三次饭局如何?”“你想得美。”

最后还是林虎聪付的款,他伸着食指在沈安若眼前摇啊摇,很严肃地说:“沈女士,有一点你千万要记住,跟男人抢什么都可以,就是不可以抢付餐费。这是原则问题,绝对是原则问题。”

沈安若不屑,但终究屈从。

她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胃就开始隐隐作痛。而且,她刚刚回想起,刚才那家店是她跟程少臣第一次吃饭的地方,似乎也曾为付款问题讨论过。这条路改造得很厉害,饭店里的装潢也改得面目全非,以至于她竟没第一时间记起。刚才到底是谁先说要吃川菜的?又是谁选了那个地方?她还是林虎聪?真奇怪,才两个小时而已,竟然记不起来了。难道她已经有了健忘痴呆的迹象?

晚上沈安若又看碟,半世纪前的老电影,《绅士爱金发女郎》,梦露穿着闪亮的高衩红色礼服,妖娆地唱:“钻石是女孩最好的朋友。”

安若非常喜欢梦露,并不怕被人说肤浅。性感妖娆,肆意张扬,同时又纯真如孩童,安静如处子,迷惘如小猫,明明看似胸大无脑,但眼神里偶尔闪过慧黠,真正的谜一样的女人,绝色尤物。还有,她的人生那样悲凉,留给世人的却只有笑容。碟片结束,屏幕变黑,喧闹转为沉寂,只余屏保图案在那里飘飘荡荡。沈安若突然觉得心头有几分空虚。“钻石是女孩最好的朋友”?这话好像以前也总有人跟她说。她忍不住翻出丢在柜子暗格里的那个小盒子,往床上一倒,十几枚亮闪闪的戒指就全部滚到床上去了。

沈安若其实一直与时尚绝缘,上班又只能穿制服,正好适合她,所以连首饰都不戴,只除了戒指。离婚后她就染上收藏戒指的癖好,铂的金的镶钻镶各色宝石的,配着鞋子的颜色款式轮换着戴。

安若以前并不戴戒指,直到离婚后才养成这样的怪习惯,并且戴在无名指上,仿佛那样就可以给她一层无形的保护。她总是换戒指,连林虎聪都发现了,称她这是被弃综合征。他知她离过婚,这个事实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妹子,你不可以对人生这么悲观,你的未来还有我这样的青年才俊有待你来考察探索……”林虎聪有一次喝了点酒,朝她这样嚷嚷。沈安若带着几分恼意地瞪他一眼,赝品令狐大侠方知自己口误,摸摸鼻子灰溜溜地离去,隔日送上大盒糖果作为赔罪。

不过那样一堆戒指,都比不过她当年收到的那枚求婚钻戒价格的零头。程少臣送的那枚钻戒,主钻很大的一颗,又铺了无数碎钻,虽然典雅精致,但怎么看都超级夸张。安若疑心他是故意恶搞,一看到那枚戒指就犯堵,忍不住问:“你存心让人家知道我是暴发户吗?”程少臣无辜地笑,“我以为钻石的大小可以代表诚意的多少。”又一直教育她,“钻石是女人最好的朋友,可靠,永远不会骗你。”还好结婚仪式上他重新买了质朴又简约的戒指,没让她成为戒指展示模特。后来他也常送她华而不实的钻石首饰,每次都被她嗤之以鼻,他根本不在意她的不屑,还是继续送。

为什么会又想起这个人来?这个人今天在她脑中出现的频率未免高了些,真见了鬼了。

正式办理离婚手续那日,两人本来十分平静友好,办妥后,一起到常去的餐厅吃午餐。那店幽静雅致,桌上水晶瓶里插一枝香槟玫瑰,像极了情人的约会,旁人哪会晓得这本是分手宴。

沈安若喜欢这里的水果比萨,此刻心思澄明一片,兀自吃得痛快。程少臣在对面不急不缓地说话,仿佛向秘书交代:“我下月去欧洲,会在那边很久。若有什么事情未处理完结,可以联系谈芬,有麻烦的话去找大哥。”

安若吃下最后一口比萨,将汤喝到见底,直视着他,“劳你费心,之前我一个人的日子也过得很好。我有事,先走一步。对了,这个还给你,毕竟意义不同,价值也大,你的律师在协议里忘记这个了。”安若将那枚分量不轻价值不菲的戒指放到他面前。

程少臣不作声,面无表情,但目光瞬间冷了下来。

沈安若只当作未察觉,细细地用纸巾拭着嘴角和手指,知道自己此刻动作必定优雅而从容,“请收回吧,不要浪费。日后也许有用。”

程少臣忍了又忍,终于开口,声音透着丝丝凉意:“沈安若,我们可不可以好聚好散?之前你说过的。”“我自然记得,请你把它收回,谢谢。”沈安若想,幸好吃得极饱,所以此刻觉得温暖又有力量,连底气都很足,完全可以抵抗对面阵阵袭来的寒意。

不过那枚戒指最后还是留在了她这里。因为那日程少臣转身便走,连头都没回,不过倒是没有忘记付账,在前台扔下几张大钞,令收款小姐傻了眼,因为那天他们吃得并不多,而他多付了几倍的餐费。

其实还是她失了气质。他在离婚协议中对她十分慷慨,而她也接受了,并没故作姿态,偏要在分手的最后一刻,故意找个碴,存了心地招惹他,都怪她自己太矫情。

到底还是没有好聚好散,有时候沈安若忍不住有小小的遗憾。分手后仍是朋友,这终究只是理想主义者们关于世界大同的梦想之一。

从那以后就没有再见到程少臣,直到昨天。

安若将那枚钻戒挑在指尖上轻轻打着圈,它在灯光下迷离闪烁,光彩夺目,一个闪神便滚落到地上。她跪在地上寻了许久,终于看见它静静地躺在床底下,散发着微弱星光。

床底很低,因为有一层很窄的抽屉,她要抽出最下面一层,才能拾出那枚戒指。折腾一番,冒了一身汗出来。

那抽屉里放着很多本影集,连婚纱照都在里面。沈安若连自己都没有搞清动机时,便已经搬出它们,一页页地翻着看。大多数的画面里只有她自己或者只有风景,程少臣并不喜欢拍照,所以除了婚纱照及婚礼当天拍的照片,两人的合照很少。而安若不喜欢看照片,每次整理好了,就扔到这里。程少臣以前曾说她,本来家里有那么多地方可以放东西,偏要放这儿,很明显是在等着相片发霉。

他们相处与分离的时间都还不够长,相片上跨越的岁月还没累积到足够发霉的程度。

很多的照片。婚纱照,程少臣真的不爱照相,大多数都不笑,偶尔笑,很僵硬。婚宴照,他们俩被来宾恶整,苦不堪言,还要装风度,那时真是患难与共。还有在丽江时,玉龙雪山之巅,头顶烟云缭绕,那天很冷,沈安若把自己裹成一只粽子,程少臣搂着她,这一张里他难得地笑了。

然后安若便看见这一张照片,依稀记得是蜜月旅行时程少臣的荷兰友人抢拍的。晴空万里,一碧如洗,远处有白色的风车,两人在田垄间打打闹闹滚作一团,郁金香花田一望无际,红的黄的紫的粉的,像一张艳丽无双的巨大彩色格子绒毯。他们的身旁恰是一大片乳白色的郁金香,满目晶莹,灿烂怒放。第二十一章  狭路相逢

所谓的天意弄人,就是你想见一个人时,却一生都在与他擦肩而过,近在咫尺都无缘相见;可如果你有心想避开一个人,却时时地与他狭路相逢,躲闪不及。

白色郁金香事件已经过去几天,送花人并没有出现。沈安若也没有特别的介意,反正她常常莫名其妙地收到奇怪的花,多一次也不算多。她将已经半枯的花束砸进垃圾桶,昂贵的水晶花瓶失了花束显得很孤独,连房间都变得空荡荡了。安若决定再去买一束。

小区门口是繁华街道,有规模甚大的鲜花店,却没有白色的郁金香。店主说:“好奇怪的花,价格也高,谁会买那个。”她只好买了一捧白玫瑰做替代,每天往插花瓶子里丢进一颗阿司匹林泡腾片。《玻璃之城》里的女主角说,这样可以令鲜花更持久。安若没法证实,只觉得惯性的行为与思维真是莫名其妙,一旦习惯了,改都改不掉。

安若并不爱花,那东西不长久,最美的时刻一过便要衰落。不过她常常收到花,各种花,送花人有男有女。有回一名女客人去法国旅游时寄了一束薰衣草给她,那富老太太没有子女,在饭店住了一个月,常常说着话就想去捏她的脸,要收她做干女儿,安若心里发毛,担忧老太太对她有更多想法。又一回,郑姓的大哥派他的弟兄去山上折了一大枝初开的梨花送给她庆生,说此花甚像他心目中的她,吓了她一身冷汗。还好也时常有人找找她的麻烦,真是要感谢他们,不然沈安若都要以为自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以及车见车爆胎了。

程少臣的名字近来在她耳边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了,明明已经沉寂了那么久。“安若,会议厅要重新布置,请确认签字。”负责会议厅的孙经理说。“不是明年春天才打算翻新?”“安凯的开业典礼要在那边举行,他们愿意承担费用,除了要做首次使用者,再没有特别的要求了,并且可以按我们的需求布置。多么慷慨的公司啊,我们何乐而不为?”

沈安若看过设计样图,主要是软装部分。她问:“这配色方案可以再调整一下吗?”“我们征求过安凯的意见,他们没有异议。”“我觉得,他们上层不会喜欢这方案的。”安若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表达了想法。“安凯员工说,程董给工作人员极大的自由度,很少提意见。可是,你怎么知道他会不喜欢?”“……直觉吧。”她明明没提程少臣的名字,怎么又有人主动扯上他了?

这城市明明很大,茫茫人海里要找个人相当不容易,可沈安若偏偏避不开她一直想躲的那个名字。她习惯每晚浏览本地论坛,那里面除了有像她一样的普通人最真实的生活,还包括了各个行业的各种动态,投诉、声讨、陷害和明暗广告,当然也不乏马甲“无间道”。结果那晚点击与回复率最高的帖子主角竟然是他,有一个吓人的标题,又白又雷,她做了好几分钟的心理建设才点开页面,原来这位楼主今日在某家酒店里偶遇神秘尊贵又低调的程二公子,竟然有机会与他打了招呼,一时激动难耐,无心睡眠,于是上来表达自己对“偶像”的欣赏与尊崇,如何自我创业白手起家,如何浪子回头力挽狂澜,如何手段强硬重建江山……洋洋洒洒写下一大篇,完全可以做一部人物传记电影的大纲了,通篇文字都冒着少女怀春的美丽泡泡,再配一张模糊不清的图,像是偷拍的照片,他侧着脸,微露笑意,十分自然。

下面跟帖者众多。有攀亲的,“程二少跟我弟同一所大学毕业”。有附和的,“原来是他啊,那天我在××见过的。程先生比那某某帅多了,气质更好”。有泛酸的,“命好呗,有个好老子,又可巧死得早,让他年纪轻轻就能上位”。还有贴图的,“看程少在TZ尾牙会上与大家一起做游戏的照片,当时好青春啊,不过现在似乎更有味道”。

沈安若看得心惊肉跳,快要失了翻页的勇气,生怕在这个帖子里看到自己。究竟是他已经成了名人,还是如今娱乐事业已经彻底全民化?不过还好,没人贴结婚照,也没有人爆料她,否则她以后要考虑戴着口罩上街了。他们当时结婚仪式未在本地举行,后来请客,也只请了极少数的长辈与朋友,不曾大张旗鼓地声张过。那些少数的知情人多半也不是本地论坛的钟爱者。所以,所有的爆料都有关他在离开TZ之前的种种传闻以及回到安凯以后的丰功伟绩,毕竟这才是两家响当当的大招牌,而这中间他的那一段生活,无论他结婚,还是他的工作,则甚少有人提及,仿佛他人生的一段空白。

有心要躲一个人也不是特别难。华奥管理规范,信息通畅,对此她一向引以为荣,所以她通常都能够在第一时间得知诸如某某重要客户某时某刻要在本饭店某处出现请相关部门注意配合之类的消息,于是她有充足的时间给自己安排不能够出现在现场的充分理由。

人生多神奇,当年他们隔着很远的距离,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萍水相逢,如今明明似乎又被拴到同一个大圈子里了,认识很多同样的面孔,因为同一件事情讨论或者决策,却可以不再见面。安若知道,他们总不可能真的一生不见,但能晚一天算一天,她还没有练习好与他重逢时的微笑表情。

午餐后的休闲时间,有人打球,有人午睡,沈安若一般会在高级经理们的休闲区里喝杯咖啡,翻翻杂志,然后再回屋。那边有巨大的落地玻璃与高大的观赏植物,全藤的桌椅,洋溢着东南亚风情。这里也是聊天的好去处,人少时适合私谈,人多时适合发布八卦消息,是他们沟通见解联络情感的非官方场所。

会议厅的孙经理坐到她身边,其实也就比她年长三岁,但女儿都快上小学了。“安若,跟我去打羽毛球吧,生命在于运动。离开工还有半小时呢。”“爱丽姐,我从小没运动细胞的,现在加强培训也晚了,您快去吧。”“今天吃饭吃得太晚了,一上班还有客户要过来,我还是别弄出一身汗味的好。”孙经理拿出小镜子,审视了一下自己的妆容,“对了安若,昨天安凯开业酒会结束后,专门设宴答谢我们,我们几个参与部门的经理都去了。我本来以为你也会去,毕竟对方的总助也在。谈助理几次问及你的近况。”“昨天突然有急事,我向她解释过。”按说是有点失礼了,不过谈芬知道她不去的理由,一定能体谅。“噢。不过谈助理没见着你,看起来有点失望。你们之前认识吗?”想了想又说,“听说这位谈助理,从程董做第一份工作起就是他的助手,一路跟着他,无论他在哪儿,到现在也有七八年了吧。我看程董对她的态度非常亲和,你猜猜他们之间有没有那个什么?”

这位姐姐是公认的性格强悍泼辣,做事跟大男人一般又直又狠,但这居然没影响到她的八卦天性。安若笑笑,“爱丽姐,我也是第一份工作就在张总手下做,到如今也是七八年了。”“那不一样,张总待你比较像女儿,而他们年纪相仿……”孙经理看安若并没有继续八卦的兴致,干脆转换话题,“对了,昨天程董称赞我们饭店来着。我还以为他不会夸人的。”“他昨天也去了?”怎么会这么闲?沈安若疑惑之余深感庆幸,自己没去是对的啊。“他在另一个房间有饭局,后来专门去了我们那儿敬酒。啊,比我想象得还年轻,本人也帅过照片,气质好,修养好,酒品佳。虽然表情有些疏离,但是并不冷淡,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令人回味无穷啊。偶尔笑一下,可真是好看,跟小孩子一样,简直令人如沐春风。”

这么夸张烂俗的赞美之词,亏得她好意思说出口,沈安若只作为听众都犯了尴尬症,根本没法接话。“我刚才说到哪儿了?哦,程董夸的正是我们那新会议大厅的布置,他说那里的色彩搭配很有创意。安若,你的直觉还真够灵,他果然喜欢你建议的那套方案。”

沈安若突然想离开了,姐妹谈心会明天继续就好。当然她未能立即如愿。“我就说,本来不是那样设计的,但是我们沈总助坚持用这套方案,力排众议。这么巧啊,程董也喜欢。”

沈安若嘴里的咖啡都没了味道。她放下杯子,低头看自己的手,又觉得在闲聊中沉默不够礼貌,终于还是问一句:“昨晚还有什么有趣的事?”“没有了。程董后来就没再说一句话,在他们谈助理的提议下跟大家一起喝了一杯后就离开了。”

沈安若又给自己倒了第二杯咖啡,她都忘了自己连喝两杯以上咖啡一定会胃痛,“爱丽姐,你要不要来一杯?”“我不喝这个,安若你也少喝,女性喝这个不好。我一直想跟你说件事,你最近若是有时间,不妨跟我表弟见见面?他刚从美国回来,各方面条件都还不错。”“谢谢你,不过现在我一个人很好啊。”“你别不愿意听我的话,你年纪也不算小了,总一个人飘来荡去的,你自己不在意,别人看着都难受。”她见沈安若又在玩自己的戒指,转一圈,又一圈,于是叹口气,再叹气,叹了很多下,突然愤然地说,“那个抛下你的男人实在是不长眼啊!”

但沈安若也不是运气总那么好,偶尔失神,功亏一篑。那日她要出差,即将出发前还有份文件放在张总那儿,她等不及安排别人,自己匆匆赶了过去,咚咚咚地敲门。

行政小妹小声说:“里面有客人,刚刚到。”

安若知道张总通常只在会客室迎宾,能被他请进办公室的通常是熟人,张总的熟人多半她也认识,闯入也不至于太失礼,她执着地继续敲门。结果张效礼并没有如惯常一般喊“请进”,而是亲自开了门,一见是她,神色微妙。

安若没多想,开门见山地说:“有份材料在您这儿,我要带走。”

张总点点头表示明白,指指办公桌,“你自己去找。”他重新走向另一个方向的会客区,正有客人坐在那里。

安若对客人颇有歉意,朝沙发那边行了个注目礼,如果恰好能对上客人的眼睛,她打算送去一个歉意的微笑,但是这一眼看过去她就后悔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坐在沙发主座上的贵宾可不正是这些天来她努力地刻意地躲开很多次的人?程少臣也正朝这边看,背光的脸上看不清有什么表情,动作则是纹丝不动。

安若强装若无其事的样子迅速地找到她要的文件,临走时跟张总招呼一声,并朝他们行了个礼,距离却隔得远远的。

张总说:“又不是不认识,安若你也过来坐一会儿。”

安若定在原地不肯向前挪一步,“我要出差,车已经在下面等着了。”

张总摆摆手示意她离开,自己也站起来走到架子边,“看我都糊涂了,进来这半天我都没给客人倒杯茶。我那新鲜的毛峰呢?”

以安若对她这位尊长的了解,他这是为她刚才的不佳表现尴尬了,正在努力地掩饰。可是茶根本不在架子上,安若忍不住走过去,打开柜门取出茶罐,“在这里。”

张总又去开消毒柜取杯子,安若走过去,习惯性地接手,“张总,让我来。”“你不是要赶着出差?”“晚一分钟没关系。”安若一边心虚地小声应着,一边利落地泡了两杯茶。这一回她没法像刚才那样远远地站着行礼了,只能一步步走到客人身边,把杯子在他面前放下,又轻轻转了杯柄朝向他,并接收到了客人轻微的致谢动作。

张总说:“真正的黄山毛峰,你尝尝看。”程少臣犹豫一下,端起杯子。沈安若立即撤离,临走前收到张总怒其不争的眼神。

她的小家子气表现是挺没有大将风度的,但是比起接下来可能的尴尬,她还是走得越快越好。程少臣那杯子里其实只有三两片茶叶,跟清水无二,因为她知道他不喝茶,他喝随便哪个品种的茶都胃痛。这跟别的无关,纯粹是以人为本的待客之道而已。所以她一定要在张总的表情变得奇怪或者程少臣的表情变得僵硬前,离开这个是非地,反正只要尴尬的人不是她就行。

沈安若背着单肩包,拖着一只小行李箱穿过一楼大厅时,碰见了林虎聪。“你出差?一个人?没叫司机送你去机场?我要到去机场接设计院的客人,时间差不多,我送你……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把车开过来。”

林虎聪今日衣冠楚楚,发型整齐,只有招待美女时他才会这样。他很快将车开来,接过她的行李箱,“你就带这么点东西?”“三天而已。”

林虎聪一边往后备厢里放她的箱子,一边回头张望,结果关后备厢盖时就把手指挤了,还出了血。“没事没事。”林虎聪一边说一边把手指含到嘴里,另一只手还顾得上帮她开车门。

沈安若扯下他的手指,递过去一张纸巾,“不卫生,会感染。”又从包里变魔术一样地翻出一小瓶消毒喷雾和一包创可贴,拖了他的手过来,给他消了毒后包好,干净利落,十几秒钟就搞定。“还能开车吗?找司机帮你开车去吧。”“没问题,这点小伤。”林虎聪不由分说地把她推进副驾座,车门都没给她关好,却朝着大门方向郑重地行了个深深的礼。安若顺着他行礼的方向看去,冤家路窄啊,程少臣竟然站在大楼门口,离他们俩至多只有十米的距离,不知他在那儿站多久了,应该是在等车过来,还有饭店的几个经理陪他一起在那儿站着等。他也朝给他行礼的林虎聪微微欠身回礼。“你真谄媚。”等林虎聪发动了车子时,安若评价。“你不可能不知道吧?那可是我们华奥近期最贵重的宾客啊,谁敢轻慢……哦,你敢,你看见他连车都不下。”“刚刚在张总屋里看见他了,已经尊重过他了。”安若答时,从反光镜里看到程少臣上了车。“我说,你跟他以前就认识吧?”林虎聪问。“呃?”她没听清。程少臣的车就慢慢地跟在他们后面,这条路限速严格,大家都开不快。他又换了车,但品牌没变,车号又是99。他是她见过的最喜新厌旧又执着得出奇的人。“你今天看安凯那位程董的表情,就好像他欠了你钱似的。”“胡说。”安若反驳。“你带镜子了吗?照一照就知道我是不是在胡说了。”

难道真的有那么明显?“每个人都在对他笑,包括你。不会差我一个人。”“你看你看,不懂男人的劣根性了吧?全世界都对他笑也没用,他只会计较那个给他脸色瞧的。”林虎聪不怕死地继续说,“我发现其实你们俩挺像的,都是看起来又礼貌又客气,其实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林经理,麻烦你能开快点吗?我的飞机要误点了。”“大姐啊,这条路限速六十,您看我都开到五十九点五了。”林虎聪歉然地一笑,“哈,又转移话题了。好吧,你一个人出门在外千万注意安全,觉得无聊可以给我打电话,随便几点钟,随时都奉陪。”他想了想又说,“也是,你哪用得着别人提醒安全。一个能把消毒药水随身带着的女人,这得有多没安全感哪。”

安若不予置评。林虎聪向反光镜里瞥了一眼,看到那辆车还在他们后面,“沈女士啊,好像有个词叫作欲擒故纵是不是?如果你是存了心想引起某些人的注意,我看你已经成功一半了。”第二十二章  我那杯茶

有得必有失,有失才有得。

得失之间,不必算计太清,不妨轻松一点。

沈安若很讨厌出差,水土不服,换了床睡不着,洁癖症也会发作,早晚都要洗澡,一天洗很多遍手,用着别人用过的东西时心理障碍重重,即使都消过了毒。她自己住一间房,整晚将电视频道换来换去,设了定时关机,但直到电视屏幕灭了也仍然是清醒的,十分无奈,只好又坐起来重新开了电视。突然房间电话响起,吓她一跳,接起来,却是一个陌生的磁性男声,“请问女士需要服务吗?”沈安若脑子里空白了一秒钟,然后反应过来。“你喜欢打篮球吗?”“喜欢啊。”“会弹钢琴吗?”“会一点啊。”“那你长得像周杰伦吗?”“你神经病啊!”

对方骂了她一句,挂了电话。

寂寞或者恶作剧的客人,还是真正的特种服务人员?沈安若跳下床,仔细查看了所有门窗,连每一个柜子都没放过。真的老了,都到了忍不住调戏男人的年纪了。换作以前,她第一秒钟就会挂掉电话,然后投诉。

睡不着的时候,脑子里会浮现出很多的人和事,比如程少臣。以前他一年里近半的时间都在出差,是否也会像她这样换了床就睡不着?他的洁癖比她更严重,是否也会不停地洗手,什么都不想碰?他肯定也是习惯独自一室的,那么遇上刚才那种莫名的邀请又要如何处理?逢场作戏,直接挂掉电话,还是像她一样无聊?再或者,他在外面时从来都不会寂寞?可是多么可笑,无论如何,这些跟现在的她又有什么关系?安若翻个身,努力地想换个思考的内容,但是不一会儿,那个名字又自动地从她脑海中跳了出来。

人的意志并非总是能够凌驾一切,她越来越有体会了。程少臣远离她时,她也偶尔会想起他,但是觉得很正常。连上小学时曾经送她巧克力或者曾经帮她背书包的男同学她都会偶尔想起,何况一个在她生命里留下甚深痕迹的人,只是现在他的形影这样的近,她渐渐开始不安,为了自己也说不清的理由。沈安若在睡意渐渐袭来之前想,或许应该听从孙爱丽姐姐的建议,再找一个男人交往一下看看。

就算没有睡好,第二天,沈安若仍是光鲜靓丽地去拜见华奥的施董事长。华奥的最大股东是省外大集团,她这次是来向董事长做专项汇报,并代表华奥参加投资方会议。

施董事长三十多岁,相貌端正,斯文儒雅,出身世家,有一股令人舒适的气质。沈安若与他见面不超过五次,他待她极为亲切,称她“小沈”,而不是“沈小姐”或者“沈总助”,安若对他印象甚佳。

会议结束后,施董说,当晚有一场他们赞助的交响音乐会,赠票很多,完全就是商务活动,问她是否有兴趣观摩。理由充分,她又很爱音乐,想了想,欣然接受。

很好的音乐会,但沈安若的座位恰在施董旁边。他见到她,笑得如往常一般亲切友善,眼神坦然清澈,但她心里仿佛被灼烧了一下,整个晚上并不愉悦。果不其然,音乐会结束后,施董顺理成章地要请她吃夜宵,送她回酒店。她以种种理由婉言谢绝也仍未如愿。

有时候沈安若希望自己的直觉不要那么灵敏,但每一次,事实总是证明她是正确的。还好都是顾及面子的成年男女,话点到即止,永远不会说得露骨,不会失了风度。

沈安若直视施董的眼睛,“我一度以为您非常爱您的太太。”

三个月前他到华奥开董事会,离开前,特意请沈安若陪同他为妻子选生日礼物。他的妻子远在美国,他记得妻子的每一个看似寻常的小小喜好。沈安若当时很受触动,曾在心中为他加分。“小沈,我对我妻子的爱,与我对你的欣赏,并不冲突。”

多么理直气壮,多么情真意切。这就是男人,极为优秀的男人。沈安若刚冒出心头的那一点点关于未来计划的火花,瞬间便熄灭了。

该逃的总归逃不掉。几日后,沈安若接到她的前任婆婆萧贤淑的电话,约她周末来一趟勇江市,她们一起吃顿饭,“下次见面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你过来,让我看看你。”

萧贤淑要陪静雅一家三口一起去伦敦生活以及工作,即将出发。安若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与前任婆婆并不亲近,也没说过什么知心话。但如今回想起来,婆婆虽然态度一直冷淡又常颐指气使,但从不曾为难过她,偶尔字里行间还对她甚是疼惜,喜欢送她各种礼物,不管她喜欢或需要与否,但花了心思。即使在她与程少臣离婚后,也曾差了人送给她药材和补品,还有曾经应许她的数件色彩艳丽的手制衣服。“照着你的尺寸做的,没人可送,放在那儿也可惜,凑合着穿吧。”婆婆大人在电话里对她说。但是安若一件也没动,不是衣服不合意,而是这一年来,虽然她已跟程家无关,但仍是穿着深重色的衣服,下意识地替她曾经的公公守孝,几乎不碰艳色。“安若,没想到我们俩的婆媳缘分这么短。”这是当时她与程少臣离婚后,萧贤淑在电话里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如她通常的高贵冷清,不带感情色彩,然而几秒钟后,电话里隐约传来一声哽咽,令沈安若感到罪无可赦。当时心一横,也就撑了过去,此后她再没去过那座已经算是很熟悉的城市,连出差的时候都尽可能避开,只有逢年过节才打电话问候。如今,终于不得不见。

因为是周末,两市相通的线路自驾旅游者众多。怕路上交通拥堵,沈安若很有自知之明地一大早去了火车站。一路上窗外景色不断变换,从梯田、果园渐渐延绵成平坦的麦田,她心中隐隐不安,像在赶赴刑场。

沈安若到得很早,先去郊外的陵园看望了永远沉睡在那里的公公大人,又去看了晴姨。晴姨一如往常的娴静,待她的态度仿佛她们昨天才见过面,只字未提程家。程老先生的墓碑前堆满鲜花,完全没有空余的位置。那些花瓣还甚为娇嫩,没有枯萎的迹象,应该是不久前刚有人来过。鲜花之上堆放了两只小小的布偶狗,想来是程先生钟爱的小孙女的杰作。

沈安若将自己带来的白色玫瑰花束轻轻地放到石碑之下,在看清那堆密集的花海里有一捧白色郁金香时,怔忡了几秒钟。

到了程家她松了口气,因为直到午餐时间,餐桌上都只有女士们,萧贤淑、陈姨、静雅以及程浅语小朋友。家中一切都没变,只除了有人已经永远不在。

萧女士待她一如既往,“为什么要坐火车过来?人多,不安全。你说一声,让老王去接你就是。”“安若你吃得还是这么少。陈姨今天亲自去市场采购了你爱吃的菜。”“这新发型显得你太单薄脸太小。”整顿饭她都是绝对主角,阿愚小朋友瞪着亮晶晶、圆溜溜的眼睛一直望向她。

饭后萧贤淑与她在起居室里喝茶,“前些天你寄的东西我收到了。到底是你心细,这么多年,除了你陈姨外,从没有人注意过我收藏这东西。”安若在萧女士生日时送了她一包古式的簪子,她注意到萧女士总是换不同的簪子,如同她不停地换戒指。虽然她们俩也不算亲和,但见到别致式样时还是忍不住买下,后来终于借着她的生日一起寄来。“不过心细如发,对自己就不见得是好事。这世上过得快乐的往往是粗心又糊涂的人。”萧贤淑一直盯着她看,看得她心虚,“安若,做人做事都要有重点,只要方向是对的,优势就在你这边,你完全可以不用去理会细枝末节的小事。”

沈安若低头不语,听得萧女士又长叹一口气,“我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你跟少臣两个人的聪明劲怎么就没用在对的地方?”“对不起。”除了这句,沈安若没有别的话可以讲。她在这个家庭遭遇痛苦的时候,未能分忧,反而多插一刀,她感到有罪。“这话不该你说,犯浑的是我儿子,挑了那种时候跟你离婚,等我知道时,一切都成定局了。”萧女士说,“可是,虽然他什么也不说,但我生的儿子我了解,无论如何,先提离婚的绝不会是他。安若,我说得对吗?”

沈安若低下头。任何人在萧女士面前,永远只有受训的份儿,她也不例外。“婚姻不是过家家,怎么能说分就分?这世上还有哪种缘分强得过婚姻,可以让毫无血缘的人就此成为一家人。这缘分要耗尽了百年的修为才换得来,怎会这样不珍惜?什么事,忍一忍,过去就是海阔天空,怎么非要闹到一拍两散?”萧贤淑看着她只比耳垂长出一点点的头发,“这个发型都不像你了,长发才适合你的气质。又有什么事情想不开,要拿自己身体出气?头发也是身体的一部分哪。”

直到程少卿回来了,沈安若才得以正常地呼吸。他看了她好几眼才认出来,笑着向她打招呼:“安若,好久不见。”顺便拉走了他的母亲大人。沈安若听到他们的对话从门外传进来。“少臣呢?”“在路上呢,突然有点急事。他说如果来不及,就直接去机场。”“开什么玩笑?快给他打电话,让他马上回来。”

沈安若昏昏沉沉,想是今天早晨起太早,连静雅抱着阿愚进来都没发觉。“唉,萧太后竟然专程找你来给你上课,大概是怕以后没机会再训你了。”静雅同情地看着她,“她真的很疼你,总是念叨你又常常夸你,说你细心又体贴,我们几个在这一点上谁也比不过你。还有更好笑的,婆婆大人跟少臣说父亲和她其实一直想生出你这样的一个女儿结果却生出了他,弄得少臣那顿饭都差点吃不下。少臣才惨呢,每次回来都要被她训很久,现在少臣在家里走路时都绕开她……”静雅想起那场面,自顾自地笑了,“对了,他回去后,你们见过了吧?”

安若点头。算是见过吧,虽然没说话。“跟我们一起去机场吧,送送我。也不知哪年哪月还能再见到。”静雅看起来心情不错,眼里有一种光彩。

刚才安若还绞尽脑汁地想怎么才能体面不失礼地不去机场送行,看来是躲不掉了。

静雅拉着她扯东扯西,阿愚小朋友自己坐在沙发里,打扮得妥妥帖帖,像个精致娃娃,怀里抱一只纯白色小小的狗,安静又乖巧,一会儿瞅瞅母亲,一会儿继续小心地观察她。

静雅出去接电话,很久都没回来,屋里只剩她与阿愚两两相望。阿愚抱了小狗挤到她旁边,“我的狗狗可爱吗?”“很可爱。”柔柔软软的声音与眼神,其实小孩子也没那么可怕。“叔叔送我的,它的名字叫聪聪。”阿愚又朝她挤了挤,一直贴到她的身上。“这名字好听。是你自己取的?”“叔叔取的,说跟我正好一对。我跟聪聪比,谁更可爱?”她把小狗举到脸颊旁。“都可爱。”

阿愚笑得像小天使,“你是大好人。叔叔总说聪聪比我可爱一百倍,他是大坏蛋。”“阿愚,好孩子不能在背后说大人的坏话。”安若教育她。“我是当着叔叔面说的,可他一点都不生气。”阿愚奶声奶气,“你想抱一下聪聪吗?别人我都不让抱的。”

安若赶紧摇头,“我怕吓着它。小狗很怕陌生人。”“可你不是陌生人呀,你是婶婶。家里有很多你的照片,你和叔叔在一起,我经常看到。”“阿姨。你应该叫我阿姨。”“婶婶。”阿愚坚持自己的叫法,“抱一抱嘛,你不抱它,它会伤心的。”

阿愚抱着那只名叫聪聪的狗,蹭啊蹭地就蹭上了安若的腿和肚子,所触之处,软绵绵的一团,而她的手则已经感觉到了聪聪湿热的呼吸,它还伸了舌头想舔她。沈安若汗毛都紧张地竖了起来。

她有一次曾向别人形容自己怎样怕小孩子与小动物,别人只当成笑话。这些人如果此时在场,一定会明白她完全没有说谎,她的脸此时应该已经变绿了吧?“原来婶婶真怕小动物呀。”阿愚恍然大悟,“那你抱抱我好不好?像叔叔一样抱着我转圈圈。”“好,不过你先让聪聪走开。”安若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几个字。

她的话音刚落,阿愚已经钻进她的怀里,小脚蹬着她的腿,小手抓着她的胸口,头埋进她的怀里使劲地蹭,唔唔地说:“婶婶,你的味道跟妈妈的味道不一样,不过都好香呀。”

沈安若只感到怀里有一团软软的东西在扭来扭去,娇娇嫩嫩,柔若无骨,捏不得,推不得,出了一身汗,手都不知往哪里放。刚才竟然觉得阿愚像小天使,现在才发现这分明是一个小魔鬼。更严重的是,她感觉到自己脚下也有一团软软的东西在蹭她,热乎乎的舌头已经舔到了她的脚背上,一下又一下。肯定是聪聪!她惊得几乎要一脚踢出去。安若欲哭无泪,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这里简直是她的人间地狱,拜托,谁来救救她,她一定铭记在心,感激三生。

诚心的祈祷偶尔也会显灵,只过了片刻,黏在她脚上滴口水的那只小畜生突然消失了,又几秒钟后,连阿愚都被人捏着脖子给扯开。

沈安若惊魂未定地整了整自己被阿愚揉皱的衣服和头发,深呼吸几下,恢复镇定的情绪,才抬头望向她的救命恩人。奇怪了,他不是打算直接去机场,为什么又回来了?

程少臣看了她一眼,表情有几分复杂,又别开眼,看向阿愚。那场面其实有点搞笑,他一只手抱着阿愚,另一只手提着聪聪的脖子,竟然还可以保持着绝佳的贵公子风度在她对面的沙发上优雅地坐下,顺手把聪聪塞进阿愚的怀里,“什么时候来的?”“十点。”

他点点头。室内一片沉默,两人再无话可讲。

聪聪“汪汪”叫了两声,而阿愚正努力地从他的怀里挤出来,“叔叔,你不如婶婶香。我要婶婶抱。”

沈安若看着阿愚朝她张开小小的胳膊,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又僵在脸上了,还好程少臣及时地揪住那个小魔鬼的领口,“阿愚,你要吃巧克力吗?”

安若偷偷地抹冷汗,真是好险啊好险。巧克力棒有两根,阿愚剥了纸就塞进嘴里。

程少臣轻轻地咳了一下,压低声音道:“程浅语。”

聪明的小孩立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阿愚摇摇摆摆地走到沈安若跟前,不由分说地把另一根塞进她的手里,又挤回程少臣的怀里,将已经含进嘴里的巧克力棒凑到他嘴边,“叔叔乖,你也来一口。”“我不吃,上面有你的口水。”“哼,我口水才不脏。”阿愚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她搂了程少臣的脖子,就像聪聪刚才舔安若一样,把口水一下下都舔到了他的脸上。

他还真是喜欢小孩子。沈安若看着不远处那一对没大没小的叔侄,有点恍惚,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程少臣脸上的那笑起来极深的酒窝,从离婚前的很久之前就再没有见过,几乎忘记它曾经存在过。

安若和那一家子人一起去了机场。她一向不喜欢送别的场面,仿佛悲剧电影的结尾,每个人都掉泪,就像五十年后才能重逢一般,可其实地球已经小得像一个村落。阿愚都受了离别氛围的感染,哇哇大哭,只除了程家的两个男人,还有她。

返回时,受萧女士的特别交代,安若坐上了程少臣的车。开车的仍是司机小陈,三个多小时的路,够漫长。

总不至于要演一出打死不相往来的戏码给那年轻人看,程少臣先发话:“谢谢你来送他们。”“不客气,应该的。”

半小时后,沈安若问:“你们的项目还顺利吧?”“还好。”

又半小时后,程少臣说:“华奥的工作环境很不错。”“嗯。”

再半小时后,没有人再发言。前方的小陈也受不了车内的这一团安静,申请要听歌。他打开音响,李克勤那始终年轻又有点沧桑的声音在车内静静流淌。粤语歌,音响足够好,仿佛歌者就在耳畔。一首都没播完,程少臣突然敲了敲小陈的椅背,“换一张。”“最近二哥不是一直听这张?”“换一张。”

车里改成林海的钢琴曲,叮叮咚咚,缠缠绵绵,《爱情风华》。沈安若笑笑,“这一张也不适合开车,会睡着的。”“放心吧,嫂子,我不会睡着。”小陈信誓旦旦地说,没发觉自己喊错了称呼。

沈安若慢慢地靠回椅背,隐隐地记得很久以前,他们也曾为了车子上放哪一张CD而争吵。没有太久,清晰得仿佛在昨天,但中间隔了万丈红尘事,近在咫尺,已成陌路。

终于开回市区。沈安若说:“在火车站停一下,我的车子停在那边。”“已经很晚了,一起吃顿饭再回去吧。”程少臣淡淡地说。“今天起得早,很累了,我想早点回家。”“疲劳驾驶危险,还是直接送你回家,把钥匙给小陈,让他一会儿把车给你送过去。”

两人各退一步,互相妥协,最终达成一致。

沈安若不饿,中午在萧贤淑的监督下吃得太多,现在也没消化掉。她已经有点想念那位刀子嘴豆腐心的老夫人,还有静雅,下次相见之日,的确遥遥无期。那个长着天使面孔的小鬼,如果真的有缘再见,她应该不会再怕,因为那时她已经长成大姑娘,而自己一向只害怕幼龄以及小体积的动物。

沈安若开了音响,放进去一张碟,李克勤的新专辑,正是程少臣车里的那一张,她也有,MyCupofTea,已经听了几个月。

沈安若给自己泡上一杯上好的碧螺春,她一直用玻璃杯喝茶,只为了看透明杯子里的风景,叶片在水中舒展,碧绿透明,已是一种视觉享受。一杯清茶,就那样静静地啜着,从第一首一直听下去:《纸婚》《父子》《单身继续》《分岔口》《花落谁家》……还有《小宝贝》和《晚安》,真是特别的应景,就像专门为他们俩创作的一般。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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