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钉案(大唐狄公案)(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10-26 12:4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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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罗佩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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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钉案(大唐狄公案)

铁钉案(大唐狄公案)试读:

前言

《铁钉案》是笔者所著的狄公案系列小说之一。

本书讲述了中国古代著名判官狄仁杰在就任北州县令数月后,如何智断三桩疑案的故事。北州地处北方偏远边陲,书中附有全城地图,后记中不但列出了中文素材来源,而且还有关于狄公案系列小说的几点说明,以及笔者的写作意图与方式。

此系列小说只述及狄仁杰仕途生涯的前期,即外放各地担任地方县令时的经历,关于这一时期,在中国古代典籍中并无详录,仅仅提到他曾勘破过诸多疑案,然而对其在朝廷任职的后期却有着相当翔实的记载,因为此时他已成为朝廷重臣,且是少数几位能对武后施加影响的人物之一。武后性情残忍、生活放荡,但又极富才干,以铁腕手(1)段统治大唐帝国长达五十年之久。史书中载有狄仁杰如何试图治理官场腐败,如何被诬陷下狱判处死罪,又如何用计得以逃脱出狱并重掌大权,之后不但阻止了武后的许多残酷行径,并且挫败了她企图将旁系亲属扶上皇位的图谋——此乃狄仁杰平生之最大功绩。所有这些事件均昭示出史实远比文学更加匪夷所思。

狄仁杰卒于公元700年,享年七十岁,在朝中极富威望,官至宰(2)相,身后有二子,入仕为官却宦绩平平,然而史书记载其族曾孙狄兼谟继承了他的光辉人格与出众才智,官至东都留守卒。

太原狄氏后来虽也出现过几位文人学士,但在朝廷中不再声名显赫,其后代至今尚存。1936年,笔者曾在上海面会过狄公后人,乃是一位十分可敬的长者,精通古代书画鉴赏,惜哉此次晤面仅是出于礼节的泛泛而谈,因为笔者当时尚未预见到十四年之后,自己竟会提笔撰写有关其著名先祖的系列小说。高罗佩(1) 关于狄仁杰仕途生涯的后期,在林语堂的历史小说《武则天传》中有生动描述。——原注(2) 即狄光嗣与狄景晖。插图一览

凉亭内不意会兄长

闯公堂叶宾告妹丈

独眼兵讲述仙人跳

狄县令面会郭掌柜

出言无礼受笞在堂

陆寡妇坐轿入坟场

夜登崖顶二人永诀

迎钦差狄公接圣旨人物表狄仁杰:北州县令,又称“狄公”。北州地处大唐北方边陲。洪 亮:狄公的亲信谋士,被任命为县衙都头,又称“洪都头”。马 荣:狄公的亲信随从。乔 泰:狄公的亲信随从。陶 干:狄公的亲信随从。郭掌柜:药师,县衙仵作。郭夫人:郭掌柜之妻,兼管女牢。叶 宾:纸坊掌柜。叶 泰:叶宾之弟。潘 丰:古董商。潘叶氏:潘丰之妻。老 高:城南里长。蓝道魁:拳师魁首。梅 诚:蓝道魁之得力副手。陆 明:棉布商,死于五个月之前。陆陈氏:陆明之孀妻。陆梅兰:陆明之幼女。廖掌柜:皮匠行会首领。廖莲芳:廖掌柜之女。朱大元:富裕乡绅,当地名门望族。于 康:朱大元之书记,与廖莲芳订有婚约。第一回 凉亭内不意会兄长 二堂中骤然闻凶杀判官须勇毅,对面白浪翻。恨疑相推波,诡诈又助澜。孤桥狭如刃,止此一线穿。切忌心旌动,踟蹰行愈难。大义如北辰,千载无移转。时时慎自谨,惟瞻此高寒。

话说昨日夜半,凉风习习,清气阵阵,敝人独坐于花园亭阁中享此爽惬。彼时三更已过,众妻妾早已各自回房安歇。

这整整一晚,我一直在书斋内伏案攻读,不但让童仆从架上搬书不辍,还指出所需的章节命他抄录。

值此大明盛世,正如诸君所知,我但有余暇,便一心致力于撰写本朝刑侦探案史略,并附有前代著名判官的生平纪传,如今正书至狄仁杰处。此人是七百年前的大唐良相,早年曾历任各地县令,勘破过诸多疑案,因此亦是青史留名的断案行家之一,被后人称为“狄公”。

我见那书童困倦已极,便打发他自去歇息,随后又提笔给家兄写了一封长信。两年前,家兄远赴北方边陲,就任北州刺史的掌书记,临行时还将地处邻街的宅院托付与我照料看顾。我方才得知狄公外放的最末一处任所正是北州,随后便入京升任要职,想烦劳家兄代为查考当地史料,不定会有狄公断案的记载也未可知。我们兄弟一向亲厚,料他定会全力相助。

一时书成搁笔,我只觉书斋内十分闷热,便信步出门踱至园中,清风拂面,莲池生波,不觉心神一爽。昔年曾在花园角落处建起一座小亭,亭外芭蕉掩映,我并无意立时归寝,心说不妨在此略坐片刻。不瞒诸位,自打娶了第三房夫人后,近来家中颇多龃龉。那三夫人容貌妩媚、知书达理,不料正房与二房一见她便心生厌憎,委实令我不解。但凡我去她房内过夜,那二人便妒恨不已。今晚原本应许过要去大夫人那边,但须得承认心情殊非急切。

我靠坐在竹椅中,轻摇鹤毛羽扇,正怡然欣赏着月下美景,忽见角门开启,不意却是家兄走入!

我又惊又喜,连忙起身奔去相迎,口中叫道:“什么风竟把大哥给吹来了!南下归家也不事先告知小弟一声!”凉亭内不意会兄长“只因事出意外,我非得远行不可,”家兄说道,“一心只想着来见你一面。此时入夜已深,还望勿要介意!”

我殷勤搀扶他步入亭内,触手之间,只觉其衣袖颇为湿冷。

我将圈椅让给家兄,自己拽过另一把椅子坐在对面,不住上下打量。他看去清减不少,面色灰白,双目微凸,令我不免有些忧心:“虽说月下不宜鉴貌辨色,但大哥看去似乎贵体欠佳,想必应是从北州一路赶来,长途劳顿所致吧?”“路上确实殊为不易,”家兄和缓说道,“我原本打算四日前便抵,不想途中遭逢大雾。”随手一拂简素的白袍,落下一块已然干硬的泥巴。“近来我颇觉不适,此处疼痛得紧,”说话间抬手轻抚头顶,“并且一直痛到两眼后的脑仁中去,不时还会浑身打战。”“此地天气温热,对你定会大有益处!”我出言安慰道,“明日再请以往熟识的大夫来为大哥诊治。如今且说说北州有何消息?”

于是家兄简述一番在北州任职的情形,听去与那刺史老爷倒是甚为相得,但提及家务时却颇有忧色,道是近来大夫人行事十分古怪,待他亦不复以往,却又不知何故,听去貌似与此番遽然还乡颇有干系。正说话时,他浑身簌簌发抖,我也不好一力追问到底何事如此恼人。

为了令他稍稍释怀,我将话题转到狄公身上,又说起刚刚写成的那封书信来。“不错不错,”家兄说道,“我在北州确实听人说过一段旧事,道是狄公在当地就任县令时,曾勘破过三桩疑案,十分耸人听闻。这故事在酒肆茶坊中众口相传已有几百年,自是添枝加叶,越发怪诞离奇了。”“如今午夜刚过,”我起兴说道,“若是大哥尚未十分疲累,还请讲给小弟听听如何!”

家兄憔悴的面上掠过一丝痛楚。我看在眼里,正要为自己的不情之请开口致歉,却被他抬手止住。“听听这段逸事想必会对你颇有助益,”家兄肃然说道,“若是我自己早些留意的话,或许事情也不至于此……”说着语声渐低,又一次轻抚头顶,然后徐徐述道:“你必已听说过在狄公生时,唐军曾与突厥人交战,获胜之后,大唐疆界首次拓展至北州以北的大漠中。虽说北州如今人烟阜盛、富裕丰饶,是北地诸镇中首屈一指的商贾云集之地,但在彼时却十分荒凉偏僻,人口稀少不说,且还杂有不少突厥后裔,他们仍然信奉神秘古怪的蛮族异教。再往北去,则有大将军温洛统率的大军镇守,保护大唐不受突厥牧民侵扰。”

叙过前言后,家兄切入正题,讲述了一段匪夷所思的故事,直说到四更鼓响时,方才起身告辞。

我见他浑身抖得厉害,且音声嘶哑低弱、几不可闻,意欲一路陪同送至宅中,然而他却坚辞不受,于是我们兄弟便在花园门口拱手道别。

此时我睡意全无,索性返回书斋振笔疾书,一气录下了家兄适才所述之事,直到天边微红、曙色初现时方才搁笔,又在露台的竹榻上和衣躺下。

一觉醒来,已是午膳时分,我命童仆将饭菜送到露台上,举箸大吃起来。至于昨夜闺中失约一节,若是大夫人口出怨言,我大可理直气壮地搬出家兄意外造访的理由来,定能使她无话可说。一旦打发了这恼人的婆娘,我意欲踱去家兄宅中再度漫坐闲谈,或许他自会道出为何离开北州匆忙归家,况且昨夜所述之旧闻中,尚有几点不甚明晰之处,顺便还可请他详加阐释。

我刚刚撂下筷子,却见管家走入,道是有一特使专程从北州赶来。此人由刺史大人差遣,送给我一封书信,信中憾然告知曰家兄已在四日前的深夜里溘然长逝。

狄公紧裹一件厚皮袍,坐在书案后的圈椅中,虽然头戴一顶遮耳旧皮风帽,仍是觉得偌大的二堂内寒气迫人。

狄公看看坐在对面脚凳上的两名老随从,开口说道:“果然是朔风凛凛,即使从最小的罅隙也能吹入!”“这风是从北边大漠中直刮过来的,老爷。”留着花白山羊胡的老者说道,“我去叫衙吏们给盆中添些炭火!”说罢起身朝门口走去。

狄公微微皱眉,对另一人说道:“陶干,你看去倒是对这北地严冬浑不在意。”

那枯瘦男子身上裹着一袭打了补丁的羊皮大氅,将两手笼入袖中更深,讪笑一下答道:“回老爷,我曾经拖着这把老骨头,走遍了大江南北,无论气候冷热干湿,我一概等闲视之!况且如今还有这件突厥人的皮氅,比起那些贵重的毛皮衣料来,都要好得远哩!”

狄公心想如此寒伧的衣袍实属平生仅见,但也深知这位精明油滑的老亲信向来十分省俭。陶干曾是一名云游四方的江湖骗子,九年前,狄公就任汉源县令时,偶然从危境中救出了陶干,从此他便洗心革面,投在狄公门下。陶干不但对黑道内外了如指掌,且又精通人情世故,在追踪狡猾的案犯时极为得力。

这时洪亮带着一名衙吏转回,衙吏手提大桶,将桶中红热的木炭倒入书案旁的大铜盆内。洪亮复又坐下,搓着两手说道:“这屋子的毛病就是地方太大了些,老爷!以前何尝有过三丈见方的二堂!”

狄公朝四下一望,只见粗大的木柱支撑起年久发黑的屋顶,对面大窗上糊有厚厚的油纸,依稀透入外面庭院中的雪光。“洪都头莫要忘记,”狄公说道,“就在三年前,这县衙还是我大唐北军的兵营总部。若是地方促狭,身披铠甲的将士们走动起来,定会多有不便。”“如今大将军的驻地只会愈发开阔轩敞!”陶干说道,“朝北再走上六百里,正在极北苦寒的朔漠之中。”“说来京师吏部的消息未免忒不灵通,至少迟了有二三年!”洪亮议论道,“当日派老爷赴任此地时,他们分明以为北州仍在我大唐边境哩!”“言之有理!”狄公苦笑一下,“那吏部主事将官牒授予我时,出语虽彬彬有礼,却略显心不在焉,说是想必我还得与蛮夷打些交道,正如在兰坊时的情形一般。待我们抵达此地后,方才得知蛮夷不但远在九百里开外,而且与北州之间还隔着上万军兵!”

洪亮忿忿地揪一揪山羊胡,起身去屋角看视茶炉。洪亮原是太原狄府的一名家仆,狄公从孩童时,便得他悉心照料。十二年前,狄公首次外放担任地方县令,洪亮不顾年事已高,执意随行各地,每到一处,皆被狄公任命为县衙都头。他一向忠心耿耿,且又能出谋划策,深得狄公信赖。

洪亮送上大碗热茶,狄公感激接过,两手捂着茶碗藉以取暖,又道:“说起来倒也无可抱怨。此地百姓淳朴厚道、勤劳壮健,这四个月中,除了县衙例行事务,只出过几起打架斗殴的乱子,并且皆被马荣乔泰迅速平息了!要说对付逃卒和流窜入本地的散兵游勇,军中巡兵确实甚为得力。”缓缓捋着一把长髯,又道:“只是十日前出的廖小姐失踪一案,至今还未有线索。”“昨天我还遇到她的父亲廖掌柜,”陶干说道,“连连追问可有莲芳小姐的消息。”

狄公放下茶碗,紧皱浓眉,说道:“我们已查看过廛市,又将她的身形相貌写成文书,散发给各处军营及邻县官府,可说已是尽力而为了。”

陶干点头说道:“我倒觉得这廖莲芳失踪一案,未必用得着如此大动干戈,想来她定是与情郎偷偷私奔去也,过一阵子便会抱着白胖小子,带着满脸羞愧的夫婿一道归家,并恳请父亲宽宥容谅、莫计前嫌!”“切记那廖莲芳早已订有婚约在身!”洪亮说道。

陶干听罢,只是讥讽地撇嘴一笑。“看此案的情形,我也深觉似是相约私奔。”狄公说道,“彼时廖莲芳与保姆正在廛市中,适逢一个突厥人耍熊作戏,引来观者如堵,于是她二人也挤上前去一同赏看,不料转眼便没了廖莲芳的踪影。试想谁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劫去一个年青女子,故此多半是她自行遁迹消失。”

此时铜锣敲响,狄公闻声立起,说道:“早衙即将开堂,今日必得重述有关廖小姐失踪的案报不可。走失人口总是麻烦得很,倒不如索性来一桩直截了当的杀人案哩!”

洪亮从旁襄助老爷换上官服,只听狄公又道:“马荣乔泰出门打猎,为何仍不见回来?”

洪亮答道:“昨晚他二人道是要出去打野狼,天亮前动身,待到早衙开堂时便归。”

狄公叹了口气,脱下暖和的皮风帽,将乌纱官帽套在头上,正要出门时,却见衙役班头奔入,急急说道:“启禀老爷,今早城南有个妇人被杀,死状甚惨。消息传出后,百姓们如同炸了锅一般!”

狄公闻言止步,对洪亮肃然说道:“我适才所言真是愚蠢至极!人命关天之事,断乎不可信口妄言!”

陶干面带忧色,从旁说道:“但愿不会是那廖莲芳!”

狄公未置一辞,走上通往大堂的穿廊时,对班头问道:“你可见到马荣乔泰?”“回老爷,他二人刚刚回来。”班头答道,“不巧廛市主管奔来衙院,报说有人正在一家酒肆中大打出手,须得搬救兵前去弹压,于是两位大哥便又拨转马头,随那主管一径去了。”

狄公点点头,开门后掀帘步入大堂。第二回 闯公堂叶宾告妹丈 赴潘宅狄公查现场

狄公在高台上的案桌后落座,只见堂下挤满了看众,足足超过百人。

六名衙役排成两列,彼此相对立于案桌前,班头站在一边,洪亮照旧立在狄公身后。案桌另一侧设有一张低桌,主簿正在那里摆弄笔墨等物,旁边站着陶干。

狄公正要举起惊堂木,却见两个身穿皮袍的男子意欲从大堂门口排众入内,奈何人多拥挤、行进不便,且又被团团围住问个不休。狄公示意一下,班头立即下去,引那二人上前。

狄公一拍惊堂木,喝道:“肃静!”

大堂内立时鸦雀无声。众目睽睽之中,那两名男子跪倒在高台前的青石板地上,一个看去年岁较长,身形枯瘦,面容憔悴,蓄着一绺尖尖的花白胡须;另一个却是身材魁梧、阔面丰颌,留着一圈络腮胡子。

狄公宣道:“北州县衙今早开堂,本县先来清点一众衙员。”

点过花名册后,狄公见未缺一员,方才倾身朝前,发问道:“堂下何人?”“老爷在上,小民名叫叶宾,以经营纸坊为生。”年长者恭敬说道,“旁边这位是小民的兄弟叶泰,平日里帮我照料店铺。我二人前来县衙,为的是向老爷告发妹夫潘丰。他本是个古董商人,竟然狠心杀死我们的妹子,恳请老爷……”“这潘丰人在何处?”狄公插话问道。“回老爷,他已于昨日逃出城去,小民但愿……”“凡事总得有个次序!”狄公断然说道,“先说你们几时发现出了人命?又是如何发现的?”“今日一大早,小民的兄弟前去潘家,”叶宾叙道,“敲了半日大门,里面却无人应答。平素这个时候,家中总是有人在的,他见此情形,担心出了什么意外,于是便一路奔回……”“慢着!”狄公又道,“为何他不先问问街坊邻居,是否见过潘丰夫妇离家出门?”“回老爷,他们夫妻二人住在一条十分冷僻的街上,”叶宾答道,“左右两旁皆是空宅。”“再往下说。”狄公命道。闯公堂叶宾告妹丈“由于潘家离小人家只隔着两条街,我们兄弟便一同前去,”叶宾接着叙道,“不但使劲擂门,还大声叫唤,仍是不见有人出来。小民对那宅院一向了如指掌,于是快步绕到后院,翻墙进去,又走到屋后,看到卧房的两扇窗户大开,窗上的栅栏仍在。我站在叶泰的肩上朝里张望,只见……”

叶宾一时情急语塞,虽是冬日严寒,额上却汗出如浆,稍稍镇定(1)后又道:“只见我那妹子横躺在靠墙的火炕上,浑身是血,一丝未挂。我不由惊叫一声,两手松开铁栅摔倒在地。叶泰扶我爬起后,我二人急忙奔去里长公署……”

狄公一拍惊堂木,怒道:“堂下证人先冷静片刻,然后再从容道来,勿要缠夹不清!既然你从窗外看见令妹浑身是血,又如何断定她确已身亡?”

叶宾浑身颤抖,泣不能言,蓦地抬头哽咽道:“回老爷话,她的头不见了!”

大堂内观者虽众,此时却一片寂静。

狄公朝椅背上一靠,缓捋颊须说道:“你方才叙到跑去寻那里长,再往下说。”“我们兄弟在街角处得遇高里长,”叶宾音调稍缓,“告知他适才所见,还说担心潘丰也遭了毒手,请他准许我们破门而入。谁知高里长却道是昨日午时遇见过潘丰,口称要离家出城几日,手提一只大皮囊,急急忙忙沿街跑去。我二人一听,简直气炸了肺腑,那厮定是害了妹子性命,然后匆忙逃走!小民恳请老爷逮住这个杀人恶魔,为我们可怜的妹子报仇雪恨!”“那高里长现在何处?”狄公问道。“回老爷,小民请他一道前来官府报案,”叶宾泣道,“但他却执意不肯,道是必须看守潘宅,以免有人进去做了手脚。”

狄公闻言点头,对洪亮低声说道:“总算还有个行事稳妥的里长!”又对叶宾说道:“主簿会将记下的诉状再念一遍,如果句句属实,你们兄弟二人便按印画押。”

主簿大声读出笔录,叶氏兄弟确认无误后,在文书上按下指印。

狄公又道:“本县这就带领手下去查看案发之地,你们兄弟也要同去。不过在出发之前,你须得先描述一番那潘丰的身形年貌,待书办记下后,好散与各处官府军塞。潘丰不过出逃一夜,如今路上又十分难行,料他不出几日便会落网。你们只管放心,本县定会将杀害令妹的凶手捉拿法办。”说罢一拍惊堂木,宣布退堂。

狄公返回二堂,径直走到大铜盆边在火上暖手,对洪亮陶干说道:“我们稍候片刻,待叶宾叙述过潘丰的形貌再说。”“死者断头一节真是匪夷所思!”洪亮说道。“没准房内半明半暗,叶宾一时看走了眼,”陶干说道,“或是被褥一角遮住了死者头颅也未可知。”“我们即刻便去,看看到底是何情形!”狄公说道。

一名衙吏进来,呈上关于潘丰的形貌写照。狄公提笔迅速书成一张告示,又写下一封给附近兵营统领的便笺,对那衙吏命道:“务必火速送去!”

官轿已在庭院内备好,狄公让洪亮陶干也一同坐入。八名轿夫分作前后两队,抬起轿杠置于肩上,步伐齐整地出门而去。两名衙役骑马在前,班头与其他四人跟在后面。

途经城内横贯南北的大街时,开道的衙役敲着小铜锣,一路高声喝道:“让开!让开!县令老爷来了!”

街中人流熙攘,两旁皆是店铺。百姓们一见官驾出巡,纷纷恭敬地闪避两旁。

一行人路过关帝庙,左拐右转后,走上一条宽阔平直的大道,左边一排仓房,窗户狭小并装有栅栏,右边则是长长的高墙,每隔十来步便开有一道窄门,早有几人在第三道门前逡巡等候。

官轿稳稳落地,只见一个中年男子走上前来,面相看去温厚机敏,自称是主管城东南的高里长,又恭敬地搀扶狄公出了轿门。

狄公左右打量几眼,说道:“此处看去甚是冷清!”“回老爷,”高里长禀道,“几年前我大唐北军驻扎此地时,对面的仓房用来储存军械,这边的八座院落,则是军中将领们的起居之所。如今仓房一直空空,但这边的院子却住进了几户人家,其中便有潘丰夫妇。”“一个古董商怎会挑选如此冰清鬼冷的地方开店?”陶干叫道,“这里怕是连豆糕都卖不出去哩,更不必说值钱的古董了!”“言之有理!”狄公说道,“高里长,你可知道其中缘故?”“回老爷,潘丰做生意时,常是携了古董,去主顾家中上门兜售。”高里长答道。

一阵冷风沿街呼啸而过。“进去再议,前面带路。”狄公不耐烦地命道。

众人鱼贯而入,只见偌大的庭院空空荡荡,周围皆是平房。“这一整片地方分为三座院落,”高里长解说道,“潘家住在正中间,其他两院尚且无人居住。”

众人穿过正前方的门扇,进入一座轩敞的厅堂内,其间只摆了几件廉价的木制桌椅作为陈设。后面又是一个小院,地中央有一口水井,旁边一条石凳。

高里长指着对面的三扇门,说道:“正中间是卧房,左边是潘丰的店铺,背后还有一间灶房,右边的屋子则用来储存货物。”

狄公见卧房的大门半开半掩,连忙问道:“有谁进过屋内不曾?”“回老爷,没人进去过。”高里长答道,“自打从前面破门而入后,小人便命手下不许进入后院,以确保此处的一草一木都不曾被人动过。”

狄公点头称许,迈步走进卧房。只见一张硕大的火炕几乎占去了左边半个屋子,炕上铺着一床厚棉被,一具女尸仰面横陈其上,全身赤裸,双手被捆缚在身前,两腿僵硬地伸开,脖颈处只剩下一段参差不齐的残桩,身上与被褥上到处都是干凝的血迹。

狄公看见这骇人的景象,迅速转头顾视左右,却见一张梳妆台靠着后墙摆放在两扇窗户之间,一幅手巾悬于镜前,阵阵冷风从敞开的窗外刮入,吹得手巾飘摇不定。“进来把门关上!”狄公对洪亮陶干命道,又对高里长说道:“你在门外把守,我等查案时,切勿让人搅扰!一旦叶家兄弟赶到,让他们在厅堂中等候。”

高里长掩门而去,狄公望向卧房的另一边。只见火炕对面,靠墙堆放着家常红皮衣箱,春夏秋冬各一只,墙角处还有一张小小的朱漆几案与两条板凳,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家什。

狄公将视线不觉又转向尸体那边,半晌后说道:“死者身上脱下的衣裙似乎未见。陶干,你去那几只衣箱内翻看一下!”

陶干打开摆在顶层的一只,回道:“不在此处,老爷!里面只是些叠放齐整的衣物。”“将那四只通通看过!”狄公断然命道,“洪都头会助你一臂之力。”

两名亲随翻检衣箱时,狄公兀自立于卧房正中,缓捋长髯朝四下打量。关门之后,室内无风,梳妆台上的手巾悄然垂下,遮住了镜面,狄公留意到上面溅有几点血迹,不由想起民间流传着一种说法,认为从镜中看见尸体很是晦气,显见得此案的凶手亦有此念。这时只听陶干惊叫一声,狄公连忙转身看去。“我在箱底的夹层中找到了这些首饰。”陶干说着,将手中之物举到狄公面前,却是一对镶有红宝石的金手镯,还有六支纯金发簪。“想来一个古董商总会低价弄到些细软之物。”狄公说道,“将它们放回原处,再封起这间屋子。比起那些珠宝首饰来,我更有兴趣的是死者身上失踪不见的衣裙。如今再去仓房中瞧瞧。”

狄公见仓房中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各式箱盒,对陶干命道:“你去检查一下所有箱子,切记除了衣裙之外,砍下的人头也不见了。我与洪都头去那边店内看看。”

所谓的古董铺只是一间小屋,墙上钉有成排的搁板,摆着各色碗碟、花瓶、玉器、塑像与其他小巧古物。屋子正中的八仙桌上则是一堆瓶瓶罐罐,还有古旧书册与长短粗细不一的各类画笔。

狄公示意一下,洪亮上前撩起桌布。

狄公打开桌内的抽斗,翻看里面的物事,抬手一指旧票据中的一堆碎银,说道:“洪亮你瞧!潘丰走得竟如此匆忙,既没拿走珠宝,也没带上银子!”

二人又看过灶房,未见有任何可疑之处。

这时陶干回来复命,掸掸衣袍上的尘土,说道:“那些箱盒中装有大花瓶、青铜器和其他古董,皆是蒙尘已久,至少有七八天没人动过。”

狄公缓捋颊须,面带疑色望着两名亲随,半晌后方才说道:“这案子好生离奇。”说罢转身出门而去,洪亮陶干跟在后面。

高里长正在厅堂中等候,班头与叶家兄弟也在一旁。

四人躬身行礼,狄公点头致意,对班头命道:“你派两名手下用钩铙在水井中好好打捞一番,再弄一副担架并毛毡来,将尸体抬去衙院,然后封起三间屋子,再派两个人在此处把守,等我吩咐。”

狄公示意叶家兄弟在桌前坐下,洪亮陶干则坐在靠墙的长榻上。“令妹确实遭人残杀,”狄公对叶宾肃然说道,“并且她的头颅下落不明。”“必是被潘丰那恶魔随身携去了!”叶宾失声叫道,“高里长曾亲眼看见他拎着一只圆鼓鼓的大皮囊!”“你且仔细说说当日遇见潘丰的情形。”狄公对高里长命道。“小人那天碰见潘丰时,他正急匆匆沿街朝西而去。”高里长叙道,“我问他:‘老潘,何事这等匆忙?’他却依旧脚不沾地直往前走,也不说停下来寒暄一二,口中含混咕哝了一句,似是说要离家出城几日,然后便擦身而过,走得不见了人影。他身上虽未穿皮袍,面色却是通红,右手提着一只大皮囊,里面鼓鼓的装着不知什么东西。”

狄公思忖半晌,对叶宾发问道:“令妹可曾说过潘丰待她不好?”

叶宾犹豫片刻,方才答道:“实话对老爷说,小民一向觉得他们夫妻甚为和睦。那潘丰是个鳏夫,比我妹子年岁大了不少,家中还有一个已经成年的儿子,如今在京师里做事。他在两年前续娶了我妹子为妻。我看他虽有几分木讷,且又时常抱怨头疼脑热的,性情倒是温良忠厚,谁知这厮竟十分狡狯,装模作样瞒了我们这许久!”“他可从来瞒不过我去!”叶泰忽然冲口叫道,“潘丰实是个刻薄下作的小人,妹子时常抱怨说受他打骂哩!”说罢气恼地鼓起两腮。“为何你从没对我说过?”叶宾惊叫道。“小弟只是不想惹大哥忧心,”叶泰阴沉答道,“但是如今我非得原原本本道出实情来!定要捉住那个狗头不可!”“你今早去看令妹,又是为何缘故?”狄公插话问道。

叶泰迟疑一下,随后答道:“小民只不过想去看看她近来可好。”

狄公起身说道:“本县将在衙院中听你们详述始末,那里自会有人记录存案。此刻我便回衙,你二人也须前去,好在验尸时从旁作证。”

高里长与叶氏兄弟恭送狄公上轿。

众人再度经过大街时,一名衙役跑到轿窗前,手持长鞭指指对面,开口说道:“启禀老爷,郭掌柜的药店就在那边,他既担任仵作之职,小的这就去传话,命他前往衙院,不知老爷意下如何?”

狄公见眼前果然有一家店铺,门面虽小,却十分整洁,招牌上写着三个工整的大字“桂枝堂”。“本县还是亲自去走一趟。”狄公说罢出了官轿,又对洪亮陶干命道:“我素喜光顾药房,你们就在门外等候,想来店内地方狭小,站不下这许多人。”

狄公推门进去,一股宜人的药香扑面而来。只见一个驼背男子立于柜台后方,手持一柄大刀,正在仔细切割一株风干草药。

那人快步绕过柜台,上前躬身施礼:“小民姓郭,乃是敝店店主。”说话时语声深沉悦耳,颇是出人意表。

郭掌柜身高只有四尺左右,肩宽背阔,披散着一头乱发,双目格外硕大。“本县虽然从未召你去尽仵作之责,但也久闻郭掌柜医术高明,今日正好前来拜会。”狄公说道,“想必你已听说,城东南有一女子遇害身亡,还请前去县衙验尸。”“老爷在上,小民立时就去。”郭掌柜口中应道,又左右顾视架上堆放的药罐与捆扎成束的干枝,歉然说道,“小店鄙陋凌乱,还望老爷多多包涵!”“哪里哪里,我看倒是井井有序。”狄公殷勤赞过,见有一排黑漆药柜,每只小抽屉上用白字镌刻有药名,字迹十分工整,于是上前仔细看觑:“这里的止痛药颇为齐全,居然还有月草,实属难得之物。”

郭掌柜连忙拉开那只抽屉,取出一束细细的干草根来仔细分拆,狄公留意到他的手指十分颀长敏捷。只听郭掌柜又道:“这种药草只生在城北门外的山崖峭壁上,当地人称为‘药坡’,须在冬季时从雪下挖出。”

狄公点头说道:“冬季应是药性最强的时候,因为所有的菁华汁液都凝集在根部。”“老爷对于药道竟然如此精通!”郭掌柜惊叹道。

狄公耸耸肩头:“本县一向喜读有关医药的古书。”正说话间,忽觉脚边似有一物掠过,低头看去,却是一只小白猫一瘸一拐地蹩过,又拱起后背在郭掌柜的腿上轻轻摩挲。郭掌柜小心地将它抱起,说道:“小民在街上拣到这只折了腿的小猫,为它上了一副夹板,可惜接合得不甚妥当。拳师蓝道魁擅长正骨之术,当初本该找他帮忙才是。”“我也曾听手下亲随提起过此人,”狄公说道,“并极口称赞他的拳术与角抵精湛无匹,实为平生仅见。”“论起人品来,也是出类拔萃,”郭掌柜说道,“如他那般的人物实在少有!”说罢叹了一口气,将小猫放回地下。

这时店铺后方的蓝布门帘一动,一个颀长苗条的女子手托茶盘走出,上前躬身一拜,献上清茶,仪态十分娴雅。狄公定睛看去,只见她容貌端丽,眉目清明,不施粉黛却肤白如玉,一头乌发分作三绺盘起,样式简素,脚后跟着四只大猫。“本县在衙院中想是见过夫人,”狄公说道,“并且听说夫人将女牢管理得井井有条。”

郭夫人躬身再拜,谢道:“老爷过奖了。牢中本就事少,除了不时会有一二营妓从北边流散至此,平日里常是空空如也。”应答时不但庄重矜持,且又言语有致,令狄公更觉惊喜。

狄公品了一口茉莉花茶,只觉香气馥郁,又见郭夫人正将一件毛皮斗篷仔细披在郭掌柜肩上,并替他系好项巾,眉梢眼角流露出款款深情。

适才目睹过血腥可怖的杀人现场后,如今身在这爿弥漫着清甜药香的小药店中欣享如此和悦气息,狄公只觉心情大为好转,竟至不忍离去,到底还是无奈地长叹一声,放下茶盅说道:“本县就此告辞了!”说罢迈步走出郭家药房,上轿返回衙院。(1) 在中国北方,人们用砖砌成宽大的炕炉,炕内烧文火取暖,白天当作坐榻,晚间用作卧床。——原注第三回 仵作检验无头女尸 狄公议论离奇命案

狄公步入二堂,见档房管事正在里面等候,洪亮陶干在屋角处忙着摆弄茶炉。狄公行至书案后坐下,档房管事恭敬地呈上一叠文书。“去叫衙吏主管来!”狄公说罢,开始翻看文书。

一时那吏员进来,狄公抬头吩咐道:“班头即刻便会带人将潘叶氏的尸身运回衙院。我不想有闲杂外人从旁围观,因此验尸不可在大庭广众之下进行。你叫手下去衙院偏厅内,协助仵作郭掌柜备好一应用具,再去告诉守卫多加小心,除了死者的两个兄弟与城南里长,即使衙里人员也不得入内。”

洪亮送上一杯热茶,狄公呷了几口,淡淡一笑说道:“这茶比起我适才在郭掌柜店中品过的茉莉花茶来,实在无法相提并论。还有,那郭掌柜与郭夫人看去很不般配——不过倒似是和睦恩爱。”“郭夫人原是个寡妇,”陶干说道,“先夫似乎姓王,曾是当地一个屠户,四年前在一场烂醉后死去。听说他人品卑劣,且又荒淫无度,因此对那女人而言倒是幸事一桩。”“确实如此。”档房管事也附和道,“王屠户身后还留下一大笔债务,在廛市背后的妓院中也欠了不少银两。其妻新寡后,变卖了店铺与所有家当,但是仅够偿还别处的欠款,妓院老板趁机逼迫她卖身为奴以抵债,不想这时老郭挺身而出,偿清了所有债务,随后便娶她为妻。”

狄公将县衙大印盖在文书上,抬头赞道:“郭夫人看去知书达理,素养颇佳。”“回老爷,她从老郭那里学了不少医道,如今已是出名的女大夫了。”档房管事说道,“起初众人冷言冷语,说一个已婚妇人不当整日抛头露面,但如今却是交口称颂。她为妇人女子们看起病来要体贴便宜得多,换个男大夫,自然只能切脉而已。”“她主管女牢也令本县十分欣慰。”狄公说着将文书递给档房管事,“女牢通常由一些泼悍下劣的老妪掌管,这些人本身尚需时时辖制,免得她们虐待犯人,或是诓骗财物。”

档房管事正欲退出,开门后却又赶紧闪避一旁,让路给两个彪形大汉。只见二人身穿厚实的毛皮猎服,头戴遮耳皮风帽,正是马荣乔泰。

二人大步走入时,狄公深情地望了一眼这两名多年亲随。马荣乔泰原是一对剪径强人,说得好听些便是“绿林兄弟”。十二年前,狄公初次外放蓬莱担任县令,马荣乔泰在途中一僻静处拦路打劫,不意竟被狄公的过人胆识与光辉品格所打动,从此改邪归正,甘愿效命左右。在其后的年月里,无论追捕凶犯,还是办理其他冒险的差使,这一对高大勇猛的好汉向来十分得力。“到底出了何事?”狄公对马荣问道。

马荣扯开项巾,咧嘴笑道:“不值一提,老爷。原是两帮轿夫在酒肆里起了争执,我与乔泰赶到时,正拉开架势预备要动刀子哩,于是我二人略施拳脚,在几颗脑袋上顺手拍打几下,这伙人便立时老实下来,各自乖乖走散回家。我们还带了四个领头的回来,若是老爷准许,就让他们在牢里坐上一夜。”“就依你的主意。”狄公说道,“对了,你二人一早出行,可曾打到了那只令农夫们恨之入骨的野狼?”“打到了,老爷。”马荣回道,“这次打猎真是够劲!与我们一向交好的朱大元首先瞧见了它,好大一只野物,只可惜朱大元张弓搭箭时手脚不够利落,结果倒让乔泰射穿了野狼的喉咙!那一箭射得实在漂亮!”“皆因朱大元慢了一步,我方才有此机会。”乔泰说着微微一笑,“他明明箭法高超,今番不知为何竟会失手。”“他每天都演习骑射,老爷真该亲眼看看那幅景象!”马荣又道,“他在家中堆起与真人一般大小的雪人作为靶子,一边骑马飞奔,一边拉弓放箭,几乎箭箭都能射中雪人头!”不禁赞叹一声,转而问道,“老爷,人人都在议论的杀人案,到底是何情形?”

狄公面色一沉,“此案十分凶残。你们即刻便去偏厅内走一趟,看看可否开始验尸。”

一时马荣乔泰回来报曰事事俱已准备妥当,狄公起身走向偏厅,洪亮陶干跟在后面。

班头与两名衙吏正立在一张高桌旁待命,狄公在桌后坐下,四名亲随一字排开沿墙站好。叶宾叶泰兄弟与高里长在墙角处朝这边恭敬一揖,狄公点头作为还礼,然后对郭掌柜举手示意。

尸体摆在桌前的地下,郭掌柜走上前去,将覆在芦席上的棉被掀开。一日之内,狄公再次目睹这具无头女尸,不禁叹息一声,提笔填写公文格目,同时高声问道:“死者潘叶氏,年纪多少?”“三十二岁。”叶宾面如死灰,嘶声答道。“验尸开始。”狄公宣道。

郭掌柜将一块手巾浸入盛有热水的铜盆中,润湿了死者的双手,小心解开紧缚在腕上的绳索,试图挪动一下手臂,却发现已十分僵硬,先取下右手上的银指环,放在一张纸上,仔细擦洗过尸身后,一寸一寸查验了半日,然后又将尸体翻过身去,揩洗背上的血迹。

洪亮站在一旁,已将关于凶案的所见所闻低声讲给马荣乔泰听过。这时马荣倒吸一口凉气,对乔泰低声怒道:“瞧见背上那些鞭痕了没?等我亲手捉住这个作恶的畜牲,非得给他一顿好看不可!”

郭掌柜检查断颈费时颇久,终于起身说道:“死者乃是一已婚妇人,肌肤平滑,未有胎记或是伤痕,身上亦无创口。只是手腕处被绳索勒伤,前胸与上臂有几处淤青,背部与后腰有伤痕,显然是鞭打所致。”待衙吏记下后,接着又道:“颈部断裂处有刀痕,凶器或是一柄厨房用的大砍刀。”

狄公恼怒地揪一揪长髯,命衙吏将验尸结果大声念了一遍,让郭掌柜按过指印,又命他将指环交与叶宾。叶宾狐疑地看了一眼,开口说道:“指环上面镶的红宝石怎么不见了!我前天见到妹子的时候还在哩!”“令妹可曾戴过其他戒指?”狄公问道。

叶宾摇摇头。狄公又道:“叶宾,你可将尸身运回,并收厝在一副临时棺木里。死者的人头尚未找到,既不在家中,也不在井里。本县定会全力缉拿凶手,并设法找回人头,届时合于一处,再入殓安葬。”

叶家兄弟默然行礼,狄公起身走出偏厅,四名亲随跟在身后。

狄公返回轩敞清冷的二堂内,虽然裹着厚皮衣,还是忍不住打个冷战,转头对马荣命道:“给铜盆里再添些炭火来!”

马荣领命而去,众人各自落座,狄公捋着颊须默然不语。待马荣也转回坐下后,陶干说道:“此案确有颇多棘手之处!”“我只看出一个,就是必得捉住潘丰这恶魔!”马荣怒道,“居然会下如此狠手对待自己的老婆,况且还是身段那般姣好的女子哩!”

狄公沉思半晌,似是听而不闻,忽然出声叫道:“断无此种可能!”又霍然立起,在地上团团疾走,“我们发现的这具女尸,浑身一丝不挂,甚至连鞋子也没有,她遭到捆绑凌虐,又被砍下头颅,却丝毫未见反抗的痕迹!被认为是凶手的丈夫仔细装起人头与所有衣服鞋袜,将屋内拾掇一番,随后逃之夭夭,但是却留下了值钱的珠宝首饰与抽斗中的碎银!你们对此有何评议?”

洪亮说道:“想来可能会有第三人介入,老爷。”

狄公闻言止步,复又在书案后坐下,注视着几名亲信。乔泰点头说道:“即使是当刽子手的壮汉,手持鬼头大刀,有时尚且难以将犯人的脑袋利落砍下,听说那潘丰年老体弱,他又如何能砍得下老婆的头来?”“没准潘丰回家时正撞见凶手,吓得魂飞魄散,”陶干说道,“于是顾不得财物,便飞奔逃命去了。”“你这说法倒是很可思量,”狄公说道,“无论如何,我们非得尽快寻到潘丰不可!”“还得寻到活口才行!”陶干意味深长地说道,“若是被我不幸言中,那么凶手一定也在四处找他!”

忽然门扇开启,只见一个枯瘦老者蹒跚走入。狄公一看,不禁惊问道:“管家,你跑来衙中做甚?”“启禀老爷,”老管家答道,“有人从太原一路骑马赶来送信,大夫人请老爷有空回宅一趟。”

狄公闻言起身,对四名亲信说道:“天黑之前,你们几个再来此处见我,然后一同前往朱大元府上赴晚宴。”点头示意后,与管家出门而去。第四回 受邀约狄公赴夜宴 遇巡兵潘丰入大牢

夜幕初降时,六名衙役手提油纸风灯,立在中庭内等候,个个冷得呵手跺脚。班头看在眼里,咧嘴笑道:“你们几个不必怕冷!那朱员外一向慷慨大方,定会关照我们在他家灶房中美美地吃上一顿!”“而且通常还会有酒下肚哩!”一个年青衙役快意说道。

这时狄公出来,四名亲信紧随其后,衙役们立即正身端立。班头对轿夫喝令一声,狄公携洪亮陶干坐入轿中。马夫正为马荣乔泰牵出坐骑时,乔泰说道:“启禀老爷,我二人还得顺路去请蓝道魁蓝师父。”

狄公点头应允,于是官轿起动上路。

狄公背靠软垫,开口说道:“信使从太原送来的消息果然不妙,道是岳母大人生了重病。夫人决意明日一早立即动身,二夫人三夫人陪她同往,几个小儿女也一并前去。值此严冬时节,上路远行殊为不易,但也无法可想。老人家已是年逾古稀,故此夫人十分忧心。”

洪亮陶干从旁劝慰几句,狄公谢过后又道:“今晚我非得去朱府赴宴,实在大不凑巧。守卫已在衙院中备好了三乘油篷车,我本想留在家中,亲自看着行李箱笼等物装运妥当,奈何朱大元是当地名流,总不好临时爽约,折了他的颜面。”

洪亮点头说道:“马荣对我道是朱大元已在家中厅堂内摆下筵席。此人性情豪爽,不时邀马荣乔泰一道出行打猎,令他二人十分得趣,至于畅快聚饮,更是不在话下!”“我倒是纳闷他何以整日如此兴头,”陶干议论道,“要知道家中还有八房夫人须得安抚调停哩!”“你明明知道他尚无子女,”狄公责怪地说道,“没有子嗣传宗接代定是他的一大心病。此人既然喜好在户外骑马打猎,据我想来,家中妻妾众多,未必只是为了享乐。”“朱大元纵然富甲一方,奈何有些东西却是千金难买!”洪亮幽幽叹了一句,半晌又道,“几位夫人并少爷小姐们一旦离家,老爷岂不是要备感孤单了!”“如今衙里正悬着一桩人命案,我本也不会有多少工夫与家人共度。”狄公答道,“待他们走后,我就在二堂内吃住,记着关照衙吏主管一声!”

狄公转头望向窗外,只见寒星闪烁的夜幕中,森然显出鼓楼的黝黑轮廓,不觉说道:“这就快到了!”

官轿在一座富丽堂皇的门楼前停下,两扇朱漆大门齐开,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上前搀扶狄公出轿,身着一袭贵重的黑貂皮衣,脸膛宽阔,面色红润,留着一副齐整的胡须,正是朱大元。

朱大元恭迎过后,又有二人上前施礼。其中一个上了年岁,脸面瘦长,花白的山羊胡在冷风中簌簌抖动,正是皮匠行会首领廖掌柜。狄公一想到他在席上必会追问女儿失踪一事可有消息,心中便大不自在,又见旁边的青年后生面色苍白、神情焦虑,正是廖莲芳的未婚夫于康,一向在朱家担任书记,此人无疑也要询问未婚妻的下落。

朱大元引着众人进门后,并未径入大厅,而是一路去往宅院南边的露天平台。狄公见此情形,愈发忐忑不安起来。“小民原本预备在厅堂中招待老爷,”朱大元高声笑道,“但是转念一想,我等不过是北地乡民,万难与老爷府上的精馔美食相比,倒不如来一场真格的露天野味大餐,故此备下些烧烤肉禽与乡间水酒,虽是山村野食,却也别具风味,还请老爷赏光一尝!”

狄公客套敷衍几句,但私心里觉得朱大元这番别出心裁真是糟糕透顶。此时夜风已止,平台四围纵然立有高大的毛毡围屏,仍是寒气刺骨。狄公打个冷战,只觉得喉头隐隐作痛,想来必是早上在潘宅查案时受了风寒,倘若能在暖洋洋的厅堂内欣享酒肉,该是何等舒适惬意。

平台上点了许多火把,摇曳的火光照在由四张厚木板桌拼成的大宴桌上,一只大铜盆摆在当中,里面满满盛着红热的木炭,三名仆从立于周围,正在烧烤肉串。

朱大元请狄公坐了首席,自己与廖掌柜左右相陪,又介绍说左席上的两位老者乃是本地纸商行会与酒商行会首领。洪亮陶干与于康并列右席,马荣乔泰则在狄公对面,与拳师蓝道魁同坐一处。

狄公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位威名远播的北方拳师魁首,火把的亮光正照在他剃得光光的头皮脸面上——拳师通常会将所有须发剃去,免得在比武打斗时因此而受累。马荣乔泰对蓝道魁十分敬服,平日议论起来也是称颂不迭,狄公藉此得知他一心研习武艺,至今尚未娶妻,且平素极为清节自律。狄公一边与主人客套寒暄,一边欣喜地暗想马荣乔泰能在北州得遇朱大元蓝道魁这样的莫逆之交,真乃幸事一桩。

朱大元带头向狄公祝酒。狄公虽被烈酒辣得喉咙生疼,仍得依礼回敬。

一盘盘烤肉陆续端上,朱大元乘隙问起杀人案来,狄公便简述一番情形。不料几块肥肉下肚后,狄公忽觉腹内不适,想夹几口菜蔬解腻,却发现戴着手套使起筷子来,不似其他人那般灵活,于是不耐烦地将手套从掌上扯脱,但又顿觉手指冰凉,用餐愈发不便起来。“廖掌柜听说出了人命案子,心中惴惴不安,”朱大元哑声低语道,“生怕他的女儿莲芳小姐也会遭此不测,不知老爷可否令他稍稍振作一二?”

于是狄公转头与廖掌柜略谈几句,道是官府正在想方设法寻找廖小姐的下落,不想却勾起了廖掌柜的话头,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大篇其女如何贤良淑德。狄公虽对这老者颇为同情,但这一席话早已在衙院中洗耳恭听过不止一遭了。此时狄公只觉头痛欲裂,脸面被炭火烤得灼热,后背与两腿却是冰冷,又想起几位夫人与儿女们在如此严寒中一路颠簸,难免辛苦不适,不禁心中郁郁。

朱大元复又凑过来说道:“小民着实希望老爷能寻到那廖小姐,活见人死见尸总归有个着落!敝宅书记于康为了此事也是心焦欲死,小民当然十分理解,那正是他未过门的妻室,且又品貌出众、人物足色。只是宅中事务繁多,那后生近来失魂落魄、百事无心。区区此意,还望老爷体谅则个!”

就在朱大元伏耳低语时,狄公只闻得一股蒜臭酒气扑鼻而来,忽觉肚内翻搅,阵阵作呕,于是含混敷衍了一句官府正在全力查访,起身道是想要离席片刻。

朱大元递个眼色,一名仆从手提风灯,引着狄公转入室内,七拐八弯穿过几道迷宫也似的黑暗廊道,行至小小一座庭院之中,后面建有一排茅厕。狄公快步上前,随手拉开一扇门走入。

待到狄公出来,却见已换了一人在原地立等,手中端着盛有热水的铜盆。狄公用热手巾揩了一把脸面颈项,方觉清爽了许多。“你无须在此等候!”狄公对那家仆说道,“本县自可顺原路回去。”

狄公在庭院中踱了几步,只见月色如水,周遭十分静寂,心想这里一定是大宅的后院了。

盘桓一阵之后,狄公决意归席,奈何院中走道回廊皆是漆黑一团,不一时便张皇失措起来,用力拍手意欲召来家仆,却又无人应答,显见得府内一应仆从此时皆在外面平台上侍奉宴席。

只见前方隐约透出一线微光。狄公小心走到近前,却发现是一扇房门半掩,外面直通向一个空旷的小园,四周立着高高的木栅,只在最远的角门处植有几株灌木,枝条被厚厚的白雪压得朝地面弯折下去。

狄公环视园内,忽觉一阵莫名心悸。“我定是病得不轻!”狄公自言自语道,“在如此宁静的后园中又何惧之有?”于是强自镇定着顺阶而下,穿过小园,直朝角门走去。此时万籁俱寂,惟有靴底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然而黑暗中仿佛隐藏着某种威胁,这神秘的感觉迫得他当真心惊肉跳起来,不禁驻足四顾,一眼瞥见树下有个古怪的白色物事正伏在地上,一时竟吓得动弹不得。

狄公僵立骇绝,直直盯了半晌,方才看清原来是个雪人,与真人一般大小,背靠篱笆盘腿席地而坐,活像佛徒念经打坐的模样。

狄公松了口气,正想大发一笑,面上的笑容却又凝住。雪人本应有两块木炭充作眼睛,不知为何竟失踪不见,徒留两只空洞的眼窝,仿佛正对着自己狞笑,周身散发出一股浓重的阴腐之气。

狄公忽觉浑身毛骨悚然,转头折回房内,沿阶而上时足底一绊,磕得小腿生疼,但仍是拔脚疾走、不敢稍停,在黑暗的廊道中一路摸索前行。

转过两转之后,狄公总算遇到一个持灯的男仆,这才被一路引着重返席中。

此时众人已吃得酒酣耳热,高声齐唱着一首猎歌,朱大元正执箸击节,一见狄公连忙站起,关切地说道:“老爷看去似乎面色不佳!”“我准是受了严重的风寒,”狄公勉强笑道,“想不到竟在贵府后院中被个雪人着实吓了一跳!”

朱大元大笑出声:“小民须得吩咐下去,命家中仆从的小儿们只堆些样貌可喜的雪人来。来来,老爷再干一杯,定会对贵体大有益处!”

这时管家忽然引着一人前来。只见他头戴尖顶铁盔,身披锁子甲,腿上套一条宽松皮裤,显见得是个军中巡兵什长,大步行至狄公面前,端然正立,朗声说道:“启禀老爷,小校的手下在五羊村南边二十里处,官道东边六里处逮住了潘丰,并已将人犯移交与贵县县衙狱吏。”“好个手段!”狄公大声赞罢,又对朱大元说道:“本县此刻不得不告辞回衙,实在抱憾,不过只带走洪都头一人即可,免得搅扰了如此欢宴。”

朱大元与众宾客将狄公一路恭送至前院。狄公向主人道别,并为仓促离席再次致歉。“总是公务要紧!”朱大元热切说道,“听说那恶人已束手就擒,小民亦甚感快慰!”

二人回到衙院后,狄公对洪亮命道:“叫狱吏来!”

一时狱吏走到近前,躬身施礼。“你从人犯身上搜出什么不曾?”狄公问道。“回老爷,他只揣着通关文书与几个小钱,未有任何利器。”“他随身可携着一只大皮囊?”“没有,老爷。”

狄公点点头,命狱吏带路前去大牢。

狱吏打开一间囚室的铁门,举起灯笼一照,只听“哗啦”一声铁镣作响,一个男子从板凳上霍然立起。狄公一眼看去,见那潘丰甚是温良老迈,一张长圆脸面,头发花白蓬乱,胡须颓然下垂,左颊上一道鲜红的伤痕十分触目。他并未如平常犯人一般上前大叫冤枉,只是恭顺地望着狄公,默无一语。

狄公将两手笼在宽大的袍袖中,厉声说道:“潘丰,有人告你犯下重罪。”

潘丰叹气说道:“老爷在上,小民一想即知,定是妻兄叶泰诬告于我。此人向来游手好闲,总是缠着我要钱,近来我不再借钱给他,想必是他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依照我朝律法,本县不得私下盘问犯人,”狄公徐徐说道,“不过仍想问你一句,你们夫妻近来可否有过争执不和?你若是此刻告知本县,或可省却明日在公堂上当众难堪。”“如此说来,此事连贱内也有份了!”潘丰叫一声苦,“怪道她近来行止古怪,总在意想不到的时候离家出门,分明是伙同叶泰一并来构陷我,就在前天……”

狄公抬手示意潘丰闭嘴,简短命道:“你还是留待明日再细说根由。”说罢转身离开大牢。第五回 名拳师巧思擅拼图 古董商上堂道始末

次日一早,早衙即将开堂时,狄公方才步入二堂,四名亲随已齐集等候。

洪亮见狄公看去仍是面色苍白、神情疲惫,心知老爷昨晚回宅后,又督管下人收拾搬运行李箱笼直至深夜,想来皆是这一番操劳所致。狄公在书案后坐定,开口说道:“夫人们已经动身上路,负责沿途护送的兵士在天亮前到达,若是一路不曾下雪的话,大概三日后便可抵达太原。”

狄公抬手揉一揉倦眼,打起精神又道:“昨晚我去牢中看过潘丰,觉得我们的推断似是不差,杀死潘叶氏者另有其人。潘丰看去对家中变故全不知情,除非是他擅长做戏且装得毫无破绽。”“潘丰前天究竟去了何处?”陶干问道。“待到开堂时,再听他有何说辞。”狄公呷了两口洪亮送上的热茶,又道,“昨晚我让你们三个留在席上,一则免得众人败兴,二则便是隐约觉得朱府内气氛诡异,或许是我身体不适而生出的无端臆想罢了。想问我走了之后,你们几个可否觉得有什么异样。”

马荣看了乔泰一眼,抓抓头皮,懊悔说道:“回老爷,我昨晚实是多喝了几杯,从未觉出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没准乔泰会有话讲。”“只能说席上人人都兴致很高,我也一样!”乔泰淡淡一笑。

陶干捻着左颊上的三根长毫沉思半晌,此时开口说道:“我平素不好烈酒,而蓝道魁师父根本滴酒不沾,因此与他攀谈甚久,不过闲话时却也没忘记留意席面,须得说只是一场人人尽欢的晚宴而已。”见狄公未发一语,接着又道:“不过蓝道魁却讲了一桩值得注意之事。提及人命案时,他说叶宾虽然老迈糊涂,人品倒还不坏,但那叶泰却是个卑鄙下流之徒。”“何出此言?”狄公立时追问道。“数年以前,蓝道魁曾经教授过叶泰拳术,”陶干答道,“但仅过了一半个月,便不肯继续教他,皆因叶泰对于修身养气等基本功法全无一点兴趣,只想学些阴狠的毒招。蓝道魁还说叶泰虽然身强力壮,但是品性卑劣,注定在拳术上难以精进。”“这消息甚是有用,”狄公说道,“蓝道魁还说了些什么?”“再无其他,”陶干答道,“随后他便取出一副七巧板来,拼出各种花样给我开眼。”“七巧板!那不过是孩童们的玩意儿!”狄公惊讶地说道,“记得我幼年时也曾摆弄过,就是用四方纸板裁成七片,然后可以拼出各种物事来?”“一点不错,老爷,”马荣笑道,“那是老蓝的一大怪癖。他非说那绝不仅是小儿的游戏,不但能够教人识别万事万物的基本形状,还有助于凝神静气。”“你每说一样东西,他稍加思索便能拼出。”陶干说着,从袖中取出七片硬纸板置于桌上,先合在一处组成四方形,对狄公说道,“此即七巧板的分割之法。”

陶干将板面打乱,又道:“首先,我说拼一座鼓楼,他就拼成了这样。“这个太过容易,我说再来一匹飞奔的骏马,他又是立时完成。“然后我说一个人跪在公堂之上,他便拼成这样。“我心中着恼,叫他再拼一个醉酒的衙役与一个翩翩起舞的少女,他竟也拼了出来!“见此情形,我只好低头认输了!”

众人闻言共发一笑,狄公笑过说道:“既然你们都不觉有异,我必是因为昨晚受了风寒,才会心神不定、疑神疑鬼。朱大元的府邸实在太大,我在漆黑的廊道上差点迷了方向。”“朱家世世代代都住在那里,”乔泰说道,“老旧的深宅大院里,总有一种古怪气氛。”“朱大元要安置那一大群妻妾,只怕宅子还不够大哩!”马荣咧嘴笑道。“朱大元不但为人正派,打猎也是一把好手,”乔泰连忙又道,“且又持家有方,虽说严厉,但却公正,家中佃农都对他忠心耿耿,足见其情。不过人人都为他膝下无子一事抱憾不已。”“他努力生子时,想必也十分得趣!”马荣挤眉弄眼地说道。“险些忘记一事,”陶干又道,“就是朱家的书记于康看去十分焦虑,跟他搭话时,整个人几乎惊跳起来,浑似撞见了鬼一般。我觉得他心中所想与我们一样,也认为未婚妻已随他人私奔而去。”

狄公点头说道:“我们得在那后生尚可自持时叫来问话一二。廖掌柜总是极力宣扬女儿的品行如何白璧无瑕,反而令我疑心他是自欺欺人。陶干,今日午后你去一趟廖宅,探听些有关他家的消息来,再去打问叶家兄弟的情形,看看蓝道魁所言是否属实,但是切不可去接近本人,以免打草惊蛇,只向街坊邻里询问一番即可。”

只听三声铜锣敲响,狄公起身换过官服。

堂下人满为患,显见得潘丰被捉的消息已然传遍全城。

狄公上堂清点过衙员后,提起朱笔写下一纸令书,命狱吏提人。

潘丰被带上堂时,人群中响起一片低低的咒骂声。立在前排的不但有叶宾叶泰,还有朱大元与蓝道魁。叶家兄弟意欲挤上前去,却被衙役拦住。

狄公一拍惊堂木,喝道:“肃静!”又对跪在青石板地上的男子说道:“报上你的姓名、生业。”“小民姓潘名丰,以售卖古董为业。”潘丰徐徐答道。“前天你为何出城而去?”狄公问道。“皆因几日前有一农夫从城北的五羊村而来,”潘丰答道,“对小民道是在田里挖坑掩埋马粪时,不意竟刨出一尊青铜三足鼎来。我深知在八百年前的西汉时候,五羊村曾是一片很大的庄园,于是便对贱内说值得去走一遭,亲眼看个究竟。前天天气晴好,我便打算出行一天,次日即返,故此……”

狄公插话问道:“在你离家之前,你们夫妻二人一上午都做了些甚事?”“小民上午一直在修补一张朱漆小几,”潘丰答道,“贱内去了一趟廛市,然后准备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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