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圣母院(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10-26 16:45:53

点击下载

作者:雨果,李玉民

出版社:西安交通大学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巴黎圣母院

巴黎圣母院试读:

译者序

——并立的两座丰碑

雨果出入人世二百余年,被誉为伟大的诗人、伟大的戏剧家、伟大的小说家、伟大的散文家、伟大的批评家等,然而,无论哪一种头衔,都不足以涵盖雨果的整体。如果一定要找出一种来,我倒认为思考者(思想家)或许堪当此任。

雨果不是一位创建学说的思想家,而是人类命运的思考者。

雨果的诗文,一字一句,一段一章,无不浸透了思考。而千种万种的思考,最深沉、最宏大、最波澜壮阔的,要算他对人类命运的思考了。

思考人类的命运,主要体现在他创作《巴黎圣母院》、《悲惨世界》和《海上劳工》的过程,换言之,这三部长篇小说,正是他思考人类命运的记录。

雨果由《巴黎圣母院》(1831)开宗明义,继由《悲惨世界》(1845—1861)淋漓演绎,终以《海上劳工》(1866)重彩结幕,历时三十余年,才算完成“人类命运三部曲”。

完成这三部曲,这三大部杰作,雨果就无愧于人类命运思考者的称号了。

三部曲分别从宗教、社会、自然三个角度,来演绎压在人类头上沉重的三重命运,即有史以来人类所承受的教理(迷信)的命数、法律(偏见)的命数、自然(事物)的命数。

宗教、社会、自然,这三种主要的异己力量,是人类既需要又与之抗争的对象,因而也就成为“人生的神秘苦难”的根源。

雨果作为人类命运的思考者,探本溯源,从深层意义上表现了人类在自身的发展史中,与宗教、法律、自然所产生的矛盾这种永恒性主题。因此,构成雨果的人道主义思想体系的《巴黎圣母院》、《悲惨世界》和《海上劳工》也就成为世界文库的不朽杰作。《巴黎圣母院》和《悲惨世界》两部杰作,差不多是在同一个时期开始构思的。但是,《悲惨世界》从酝酿到出版,延宕三十余年。而《巴黎圣母院》的创作虽小有波折,时逢七月革命,小说的研究材料和笔记全部散失,但雨果只用了五个月时间,一气呵成,显示出了他的天才与勤奋。

雨果以其浪漫主义诗人的才情和文学创新者的胸怀,偏爱宏伟和壮丽,而巴黎圣母院又恰恰是一座巍峨壮美的建筑,两者自然一拍即合。雨果打算写一部气势宏伟的历史小说,一开始酝酿,就决定以这座大教堂为中心,讲述一段奇异的故事。

在雨果的笔下,巴黎圣母院绝不是一个完备的、定型并能归类的建筑:它不再是罗曼式的,但也不是哥特式教堂,因而成为集万形于一身的神奇之体,成为令人景仰的科学和艺术的丰碑。1831年,《巴黎圣母院》一经出版,它又成为文学的丰碑了。于是,这座大教堂和这部小说就联结在一起,两座丰碑并肩而立,再也分不开了。

有了这部小说,巴黎圣母院在城心岛上亭亭玉立,仪态万方,不仅多了几分风采,还增添了一颗灵魂。

笔者在欧洲参观过数十座大教堂,都各具风采,有的甚至显得还要宏伟高大,还要华丽美观,但总是作为建筑艺术来欣赏。然而,唯独见到巴黎圣母院,哪管只是在它的广场走过,哪管远远望见它的雄姿俪影,笔者也不免怦然心动,有种异样的感觉,脑海重又浮现圣母院楼顶平台的夜景:

吉卜赛姑娘爱斯梅拉达一袭白衣裙,在月光下和小山羊散步,敲钟人卡西莫多则远远地欣赏这美妙的一对;另外还有一副目光在追随着姑娘,那是从密修室小窗口射出来的,淫荡而凶狠,密修室里幽灵似的主教代理弗罗洛正在窥视;教堂前的广场上跑过一匹高头大马,那骑卫队长浮比斯不理睬吉卜赛姑娘的呼唤,向站在阳台上的一位贵族小姐致敬……

广场上一片火光,丐帮男女老少为救小妹子爱斯梅拉达,开始攻打圣母院;可是,卡西莫多不知是友,误以为敌,独自挺身出来保卫吉卜赛姑娘,从教堂上投下梁木石块,还熔化了铅水倾泻下来;在熊熊的火光中,廊柱的石雕恶兽魔怪似乎全活了,纷纷助战……

以大教堂为中心的舞台上,出现一幕幕惊心动魄、变幻莫测的场面,演绎着圣母院墙壁上刻的那个神秘的希腊词“命运”,并将所有这些人物锁到命运的铁链上。圣母院也好像有了灵魂,有了生命,以天神巨人的身躯,投入人世间这场大混战。

中世纪的宗教黑暗统治,正是锁住人的命运的铁链,而人同教会势力、同狭隘思想相抗争,便酿成大大小小的悲剧。这些悲剧组成的15世纪巴黎的社会画面,由雨果的天才想象和创作,从湮没的久远年代,更加鲜明而生动地显现出来。

雨果早在二十一岁时就讲过:“在瓦尔特·司各特的风景如画的散文体小说之后,仍有可能创作出另一类型的小说。这种小说既是戏剧,又是史诗;既风景如画,又诗意盎然;既是现实主义的,又是理想主义的;既逼真,又壮丽;它把瓦尔特·司各特和荷马融为一体。”这种看似夸大其词的预言,几年后便由他的小说《巴黎圣母院》实现了。

正如作者所预言的那样,《巴黎圣母院》是一部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的杰作。

这部小说讲述的一个个故事,塑造的一个个人物,都是那么独特,具有15世纪巴黎风俗的鲜明色彩,都可以用“奇异”两个字来概括。推选丑大王的狂欢节,奇迹宫丐帮的夜生活,落魄诗人格兰古瓦的摔罐成亲,聋子法官开庭制造冤案,敲钟人飞身救美女,行刑场上母女重逢又死别,卡西莫多的复仇与殉情,这些场面,虽不如丐帮攻打圣母院那样壮观,但是同样奇异,有的也同样惊心动魄,甚是催人泪下。

书中人物虽然生活在15世纪,一个个却栩栩如生:人见人爱的纯真美丽的姑娘爱斯梅拉达、残疾丑陋而心地善良的卡西莫多、人面兽心又阴险毒辣的宗教鹰犬弗罗洛、失去爱女而隐修的香花歌乐女、手挥长柄大镰横扫羽林军的花子王克洛班,等等,他们的身世和经历都十分奇异,却又像史诗中的人物,比真人实事更鲜明,具有令人信服的一种魔力。

不过,书中最奇异的人物,还是无与伦比的巴黎圣母院。她既衰老又年轻,既突兀又神秘;她是卡西莫多的摇篮和母亲,又是弗罗洛策划阴谋的巢穴;她是爱斯梅拉达的避难所,又是丐帮攻打的妖魔;她是万众敬畏的圣堂,又是蹂躏万众命运的宫殿。她的灵魂是善还是恶,总与芸芸众生息息相关……

毫不夸张地说,这部小说改变了这座大教堂的命运。巴黎圣母院的名气远远超过其他教堂,大半功劳应当归于雨果的小说《巴黎圣母院》。许多游客都是读过小说,或者通过不同途径知道这个故事,才慕名去参观巴黎圣母院的,这是物以文传的绝好例证。

雨果由1802年出生至1885年去世,八十三年的历程,从帝国走到共和。在给雨果举行国葬的时候,卡西莫多似乎又飞身登上钟楼,趴到大钟玛丽的身上拼命摇摆:巴黎圣母院的钟声格外哀婉,同自动送葬的二百万民众的“雨果万岁”的呼声汇成奇妙的哀乐。一声声的钟鸣,所表达的何止是沉痛,还隐隐含有遗憾。巴黎圣母院望着雨果的柩车驶向塞纳河左岸,安葬到先贤祠,她心中何尝不在想:“雨果啊雨果,葬在先贤祠,固然是一种殊荣,但是,你在我这里长眠,才真正死得其所!”《巴黎圣母院》于1991年译出,纳入《雨果文集》中,又选入《雨果精选集》中;后又出了四五种单行本,早该修订一下了。这次趁再版之机所做的修订,仍失之仓促。世界文学名著的中译本,十余年校订一次不为过,最好请高手操作,自我很难超越。好的中译本的外国名著,应是译者的文学创作,能引起读者的兴趣读下去。李玉民2004年3月18日于北京花园村

作者原序

几年前,本书作者去圣母院参观,更确切地说是追踪觅迹,在两座钟楼之一的暗角墙壁上,发现这样一个手刻的词:ANΛΥKH

这几个大写的希腊文字母,由于岁月侵蚀而发黑,深深嵌入石壁中,其形貌和笔势,不知如何借鉴了哥特字体的特征,仿佛特为昭示这是中世纪人之手写下的,其中所包藏的难逃定数的命意,尤令作者凛然心惊。

作者思索再三,力图窥见究竟何等痛苦的灵魂,誓要给这古老教堂的额头打上这罪恶的或者凶兆的烙印,才肯离开人世。

后来,这面墙壁又几经抹灰刷浆或者打磨(哪种原因已难知晓),字迹消失了。须知将近两百年来,中世纪的宏伟教堂,无不遭受这种待遇。无论内部还是外部,四面八方都来破坏。神甫要粉刷,建筑师要打磨;老百姓则蜂拥而至,干脆拆毁,夷为平地。

刻在圣母院晦暗钟楼上的神秘文字,及其惨然概括的未知的命运,就这样湮没无闻,如今仅余本书作者不绝如缕的追怀了。在石壁写下这个词的人,几百年前就消逝了,历经几代人,这个词也从大教堂的墙壁上消逝了,就连这座大教堂,恐怕不久也要从地球上消逝。本书就是基于这个词而创作的。1831年2月

勘定本说明

勘定本说明

此前曾预告本版要增加若干“新”章节、“新”字,这种说法有误,应当说“未曾面世”。因为新者,一般理解为“新写的”,而本版增加的几章并非“新写的”。这几章和本书其余部分是同时写就的,始于同一时期,源于同一思想,始终是《巴黎圣母院》手稿的组成部分。况且,作者也难以理解,这样一件作品既已完成,怎么还能另加追写铺陈呢。这是不能随心所欲的。笔者认为,从某种意义来讲,一部小说的所有章节,必然是同时产生的;一部戏剧的所有场次,也必然是同时产生的。所谓戏剧或小说,是一个整体,是一个神秘的小天地,由多少部分构成,绝不要以为能武断规定。这种性质的作品,动笔就应当一气呵成,即成定型,再要实行嫁接焊接之术,则势必貌离神异。事情一旦告成,就不要改变初衷,不要再补缀修饰了。书一旦出版,作品的性别是否阳刚,立时便能确认并宣布出来。同样,犹如婴儿面世,一旦发出呱呱之声,婴儿就算出生了,就算入世了,生成什么模样,父母再也无能为力,从此属于空气和阳光,生死由他吧。您的作品未获成功吗?只能认了。不要再给败笔之作增添章节。您的作品不完整吗?本来孕育时就应当使其完整。您的这棵树长节弯曲吗?您是不可能把它扳直的。您的小说病势危殆,活不成了吗?您不能起死回生,重新赋予它生命的气息。您的剧作生来就瘸吗?请相信我,不要给它安装一条木制的假腿。

因此,笔者特别关照读者,这里增补的三章,并不是为这次再版特意写作的。《巴黎圣母院》前几版没有收入,原因很简单,当初本书付梓的时候,不巧装有这三章书稿的材料袋遗失了。要么重写,要么舍弃。笔者当时考虑,这三章中只有两章篇幅较长,内容主要涉及艺术和历史,纵然缺略,也无关宏旨,绝不会影响小说的故事情节,读者也不会有所觉察,唯独作者知道这一空缺的秘密。于是,作者决定照样付印。还有一层,不妨供认不讳,作者未免懒惰,面对补写遗失的三章这一任务,他望而却步,认为还不如另写一部小说痛快呢。

如今,这三章又物归原主,他就不失时机,让它们复归原位了。

现在才是作品的全貌,正是作者梦想的样子、创作的样子,好还是坏,长久还是短命,反正这是作者的初衷,原样奉献。

自不待言,有些人认为,失而复得的几章没有多大价值,他们自视甚高,却在《巴黎圣母院》中仅仅追求戏剧性,仅仅追求故事情节。然而,也许另外一些读者认为,探究本书中蕴藏的美学哲学思想,不是徒劳无益的,他们在阅读《巴黎圣母院》的过程中,饶有兴趣地透过小说,探寻小说之外的东西,还饶有兴趣地——恕我们使用多少有点儿狂妄的字眼——通过诗人原本原样的创作,领悟历史学家的体系、艺术家的宗旨。

这一版补足了遗缺的几章,主要还是考虑这后一类读者,一部《巴黎圣母院》,假如值得,也就补充完整了。

作者在补充部分的一章中,表述并阐明当前建筑已衰微败落,这种至高无上的艺术,几乎不可避免地走向死亡;而且不幸的是,这种看法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在他头脑里已然根深蒂固。不过,他也感到有必要在此申明:他强烈渴望有朝一日,未来判明他持论偏颇。他深知各种形式的艺术,可以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后代人身上:我们在工作室里,不是听见还处于幼芽状态的天才勃然萌发吗?种子已然撒进犁沟,将来必定丰收。作者只是担心——其原因可以在第二卷中看到——建筑艺术这片古老的土地,千百年来曾是艺术的最佳土壤,如今恐怕元气耗尽,精液衰竭了。

所幸今天的艺术青年朝气蓬勃,精力旺盛,可以说前途无量,尽管在当今的建筑学校中,教员都非常可鄙,但是他们不知不觉中,甚至完全南辕北辙,居然培养出优秀的学生。同贺拉斯所说的那个陶工正相反,心里想着做双耳尖底瓮,偏偏做出罐子来。轮盘转,罐子现。

然而,不管建筑艺术的前途如何,不管我们的青年建筑师将来如何解决建筑艺术问题,我们在企盼新建筑物出现的同时,无论如何也要好好保护古建筑物。如果有可能,还要激发全民族热爱民族的建筑。作者在此声明,这正是本书的一个宗旨,这正是他生活的一个主要目标。《巴黎圣母院》也许为中世纪艺术开辟了真正的前景,而对中世纪这一辉煌艺术,至今有些人还不甚了了,更糟糕的是还有人不屑一顾。作者甘当此任,但是他认为这一任务远远没有完成。他已有多次机会维护我们的古老艺术,高声揭发种种亵渎、毁坏和玷污的行为。今后他还要乐此不疲。他责无旁贷,要反复强调这个问题。他一定要反复强调。学院派那些主张打倒偶像的人,越是疯狂地攻击中世纪建筑艺术,他越要坚持不懈地起来捍卫。因为,中世纪的建筑艺术落入什么人手中,今天无知的工人又是如何抹灰刷浆,胡乱作践这一伟大艺术的遗迹,着实令人痛心!眼睁睁看着他们胡来,站在一旁仅仅嘘几声,这真是我们有识之士的莫大耻辱!这里讲的情况,何止发生在外省,还天天发生在我们家门口,我们窗户下面;天天发生在巴黎,发生在这个大都市,这座文化名城,这个出版、言论、思想自由之邦。在要结束这篇《说明》的时候,我们不禁要举出几例,来说明他们就在我们眼皮底下,就在巴黎艺术公众的眼皮底下,全然不顾谴责,每天都策划、讨论、开始并继续破坏文化的行径,而且还心安理得,尽量干得漂亮,简直胆大包天,令批评家们瞠目结舌。大主教府最近拆除了,这座邸宅并不美观,倒还不算作孽,可是一股脑儿也把主教府拆毁,殊不知这是14世纪遗留下来的珍贵古迹,热衷于拆毁的建筑师根本不懂得加以识别。他们良莠不分,一并铲除。现在又有人议论要拆毁精美的万森小教堂,拆下的石料用来建造什么连都不曾需要的堡垒。一方面不惜工本,加紧修复波旁宫那个破玩意儿;另一方面却任凭秋天的狂风肆虐,扫荡圣小教堂美轮美奂的彩绘玻璃窗。屠宰场圣雅各教堂的钟楼四周,前几天又搭起了脚手架,说不准哪天早晨,就要挥舞镐头了。事有凑巧,一名泥瓦匠在司法宫那两座威严的钟楼之间盖了一间小白屋。另一名泥瓦匠又去阉割草场圣日耳曼,那可是有三座钟楼的封建时代修道院。毫无疑问,还会有一名泥瓦匠,要夷平圣日耳曼-欧塞鲁瓦王家教堂。所有那些泥瓦匠都自称是建筑师,由省政府或国库来支付报酬,他们还穿上绿色礼服,而所干的事,无非是以冒牌的风格损害真正的风格。多么可悲的景象!就在我们写这篇《说明》的时候,他们当中的一个人正掌握杜伊勒里宫;另一个人对着菲利贝·德洛姆劈面砍了一刀,这位先生也不知人间有羞耻事,硬让他那低矮蠢笨的建筑,横卧在文艺复兴建筑物这面最挺秀的门脸儿之前,这在我们这个时代,当然不能说是一件无足挂齿的丑闻!1832年10月20日于巴黎

第一卷

一、大堂

话说距今三百四十八年零六个月十九天前,那日巴黎万钟齐鸣,响彻老城、大学城和新城三重城垣,惊醒了全体市民。

其实,1482年1月6日那天,并不是史册记载的纪念日:一清早全城钟声轰鸣,市民惊动,也没有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既不是庇卡底人或勃艮第人进犯,也不是抬着圣骨盒的宗教列队仪式;既不是拉阿斯城学生造反,也不是“我们尊称威震天下圣主国王陛下”摆驾入城;甚至不是在司法宫广场吊死男女扒手的热闹场景;更不是15世纪常见的羽饰盛装的某国使臣莅临到任。就在两天前,还有这样一队人马,即佛兰德使团奉命前来,为缔结法国王太子和佛兰德玛格丽特公主的婚约。为此,波旁红衣主教不胜其烦,但是他为了讨好国王,不得不满脸堆笑,迎接佛兰德市政官那帮土里土气的外国佬,还在波旁公爵府款待他们,为他们演出一场“特别精彩的寓意剧、滑稽剧和闹剧”。不料天公不作美,一场滂沱大雨,将府门挂着的精美华丽的帷幔淋得一塌糊涂。

1月6日那天,是约翰·德·特洛伊所说的“全巴黎欢腾”的双重节庆,即远古以来就有的主显节和狂人节。

这一天,照例要在河滩广场燃起篝火,在布拉克小教堂那里植五月树,在司法宫演出圣迹剧。就在前一天,府尹大人已派衙役通告全城:他们身穿神气的紫红毛纺衬甲衣,胸前缀着白色大十字,到大街小巷的路口吹号并高声宣告。

一清早,住家和店铺都关门闭户,男男女女从四面八方拥向三处指定的场所。去看篝火,赏五月树还是观圣迹剧,要随个人的兴趣而定。这里应当赞扬一句巴黎看热闹的人,他们有古人的那种见识,绝大多数都去看篝火,因为这正合时令;或者去观圣迹剧,因为是在司法宫大厅演出,那里能遮风避雨。大家仿佛串通一气,谁也不去布拉克小教堂墓地,让那棵花还不繁茂的可怜的五月树,孤零零在一月的天空下瑟瑟战栗。

市民大多拥进通往司法宫的街道,他们知道两天前到达的佛兰德使团要前来看戏,并观看在同一大厅举行的推举丑大王的场面。

司法宫大厅虽然号称世界之最(须知索瓦尔那时尚未丈量过孟塔吉城堡的大厅),这一天要挤进去谈何容易。通向司法宫广场的五六条街道犹如河口,不断拥出一股股人流,从住户的窗口望过去,只见广场上人山人海,万头攒动。人流的汹涌波涛越来越扩大,冲击着楼房的墙角,而那些墙角又像岬角,突进围成如不规则状大水池的广场。司法宫高大的哥特式门面正中一道大台阶,上下人流交汇在一起,又在接下的台阶分成两股,从两侧斜坡倾泻到人海浪涛中;这道大台阶就是一条水道,不断向广场注入,犹如瀑布泻入湖泊中。成千上万的人呼喊,嬉笑,走动,简直甚嚣尘上,沸反盈天。这种喧嚣,这种鼓噪,有时还变本加厉,有增无已。拥向大台阶的人流受阻,折回头来,乱作一团,形成了旋涡。原来是府尹衙门的一名弓箭手在推搡,或者一名警官策马冲撞,以便维持秩序。这种传统实在值得称道,是由府尹衙门传给总督府,又由总督府传给骑警队,再传给我们今天的巴黎保安队。

面孔和善的市民,成千上万,密密麻麻,站在门口、窗口,爬上天窗、屋顶,安安静静,老老实实,注视着司法宫,注视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而且时至今日,巴黎还有许多人,喜欢围观看热闹所形成的场面,只要猜想人墙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觉得很有意思了。

我们今天1830年的人,假如在想象中能有机会混杂在15世纪的这群巴黎人中间,同他们一起前呼后拥,摩肩接踵,跌跌撞撞地挤进原本十分宽敞,而1482年1月6日这天却显得特别窄小的司法宫大厅,所见的景象不无兴趣,也不无吸引力,周围本来全是古旧的东西,我们看起来反而有全新的感觉。

如果读者愿意,我们就力图想象,读者和我们一同跨进这座大厅,跻身于这群短衣短袄打扮的嘈杂的平民中间,会产生什么印象。

先是耳朵一片嗡鸣,眼花缭乱。我们头顶是双合圆拱尖顶、雕花镶木、绘成天蓝色、衬着金黄色的百合花图案;脚下是黑白相间的大理石地面。几步远有一根巨大圆柱,接着一根又一根,总共七根,沿中轴线一字排列,支撑双圆拱顶的交汇点。前面四根柱子周围摆了几个小摊,卖些闪闪发亮的玻璃和金属饰片制品;里面的三根柱子周围安有几条橡木长椅,年长日久已经磨损,被诉讼人的裤子和讼师的袍子磨得油光锃亮。沿着大厅四面高高的墙壁,在门与门之间,窗户和窗户之间,边柱和边柱之间,不见尽头地排列着自法腊蒙以下法国历代君主的雕像:无所事事的国王耷拉着双臂,低垂着眼睛;勇武好战的国王则昂首挺胸,双手直指天空。此外,一扇扇尖拱长窗上的彩绘玻璃五光十色,宽宽的出入口所安的门扉,都精工细雕,富丽堂皇。总之,拱顶、圆柱、墙壁、长窗、镶板、宽门、雕像,所有这一切,从上到下,绘成天蓝和金黄两色,一眼望去,金碧辉煌,光彩夺目。不过,在我们看见的时候,大厅的色彩已略显暗淡,到了1549年,尽管杜·勃勒尔还沿袭传统赞美过它,而其实它几乎完全消失,只剩下厚厚的灰尘和密密的蛛网了。

在1月份的一天,这座长方形宽敞的大厅里,射进苍白的天光,拥进衣饰花枝招展并吵吵嚷嚷的人群,只见他们溜着墙根闲逛,绕着七根圆柱回旋,现在我们想象出这些,那么对整幅图景就有了个大致的印象,下面只需略微详细地描述其有趣的方面。

假如拉瓦亚克没有刺杀亨利四世,那么,司法宫档案室也就不会存放凶手的案卷,他的同谋也就不会考虑自身利害,非把此案卷宗销毁不可,而纵火犯也就不会别无良策,只好一把火将档案室烧掉,要烧掉档案室,又只好一把火将司法宫烧掉。由此可见,没有弑君一案,也就不会有1618年那场大火了。从而,古老的司法宫及其大厅,也就会依然屹立,我也就可以对读者说:“请亲眼看看去吧!”我们双方都省事:我省得像上面那样描绘一番,读者也省得阅读这一段。——这情况证明了这样一条新的真理:重大事件必有难以估量的后果。

首先,拉瓦亚克很可能没有同谋,其次,即便有同谋,他们也很可能同1618年那场大火毫无干系。其实,还有两种解释都说得通。其一,3月7日后半夜,一颗宽一尺,长约一臂的燃烧的大陨星,自天而降,落到了司法宫。其二,有特奥菲尔这四行诗为证:

一场游戏多悲惨,

只缘案桌嘴太贪,

司法女神镇巴黎,

眼看宫殿火冲天。

1618年司法宫大火的起因,有政治的、自然的和诗意的三种解释,不管我们的看法如何,那场不幸的大火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这座法兰西最早的王宫,如今已经所剩无几,这自然要归功于那场大火,更要归功于后来历次的修复工程。这座王宫堪称卢浮宫的长兄,在美男子菲利浦在位时期,年岁就相当大了,有人甚至依照埃加杜斯所描述的、由罗伯尔王罗兴建的宏伟楼阁,去寻找遗迹,但几乎荡然无存了。圣路易“完婚”的那间枢密处室如今安在?他“身穿驼毛布上衣、棉毛混纺的马甲和紫檀色长外套,同若安微一起,席地躺在毛毯上”,审理案件的花园又在何处?西格蒙德皇帝的寝宫今在哪里?查理四世、无采邑的约翰王的寝宫又在哪里?查理六世颁发大赦谕的那座楼梯何处寻觅?马塞尔当着王太子的面,杀害罗伯尔·德·克莱蒙和德·香槟元帅时,所踏的那块石板地又何处寻觅?还有那条狭廊——撕毁伪教皇训谕的地方,而传谕使者身穿法袍,头戴法冠,一身可笑的打扮,从那里出发游遍巴黎全城以示谢罪——如今在何处?还有那座大厅及其镀金的装饰、天蓝色的彩绘、尖拱长窗、一尊尊雕像、一根根圆柱、布满雕刻图案的高大拱顶,如今又在何处?还有那金碧辉煌的寝宫呢?还有那守门的石狮,如同所罗门座前所有狮子那样,低垂脑袋,夹着尾巴,一副暴力服从公理的恭顺模样的石狮,究竟在哪里?还有那一扇扇精美的房门、一扇扇绚丽多彩的彩绘玻璃窗,究竟在哪里?还有那令比科奈特也甘拜下风的镂花铁包角、杜·昂西制作的精细木器,究竟在哪里呢?……岁月和人事,如何摧残那些巧夺天工的杰作?用什么取代了那一切呢?用什么取代整个高卢的历史、整个哥特式艺术呢?无非是设计圣热尔维教堂大门道的那个笨拙的建筑师——德·勃罗斯先生建造的低矮笨重的穹窿——用以冒充艺术。至于历史,就只有关于粗柱子的喋喋不休的回忆录,帕特律之流摇唇鼓舌之声,至今还回荡不已。

不过,这些都无足挂齿。——还是扯回话题,谈谈名副其实的古老司法宫那名副其实的大堂。

那座长方形大堂无比宽敞,两端各有用场:一端安放着著名的大理石案,极长极宽极厚,无与伦比,正如古代土地赋税簿中说的那样,“世上找不出同样那么大块”——这种说法准能让卡冈都亚食欲倍增;另一端辟为小教堂,路易十一命人雕塑他的跪像,放在圣母像前面,他还命人把查理大帝和圣路易的雕像移进来,全然不顾外面一长排历代国王雕像中间,留下两个空空的壁龛。显而易见,他认为这两位圣君,作为法兰西国王上天言事最有分量。小教堂刚建六年,还是崭新的:建筑精美,雕刻奇妙,镂刻也细腻精微,这种整体的美妙的建筑艺术品格,标示哥特时代在我国进入末期的特征,并延续到16世纪中叶,焕发出文艺复兴时期那种仙国幻境般的奇思异想。门楣上方那扇花瓣格子的透亮小圆窗,那么精巧秀丽,宛如饰以花边的星星,尤其堪称精品。

对着正门的大堂中央,靠墙有一个铺了金线织锦的看台,其专用入口,就是那间金碧辉煌的寝室的窗户,特为接待应邀观看圣迹剧的佛兰德特使和其他大人物。

圣迹剧照例要在那张大理石案上演出。为此,一清早就把石案布置妥当,大案面已被司法宫书记们的鞋跟划得满是道道儿,上边搭了一个相当高的木架笼子,顶板充作舞台,整个大堂的人都看得见,木笼四周围着帷幕,里面充当演员的更衣室。外面赤裸裸竖起一架梯子,连接更衣室和舞台,演员上下场,就登着硬硬的横牚。不管多么出乎意料的人物、多么曲折的故事,也不管多么突变的情节,无不是被安排从这架梯子上场的。戏剧艺术和舞台设计的童年,是多么天真而可敬啊!

司法宫典史手下的四名警官守住大理石案的四角,每逢节庆或行刑的日子,他们总要派往现场,监视民众的娱乐活动。

要等到中午,司法宫的大钟敲十二响,戏才能开场。演一场戏,这当然太晚了,不过,总得迁就一点儿外国使团的时间啊。

观众熙熙攘攘,一清早就赶来,只好等待。这些赶热闹的老实人,许多人天刚亮就来到司法宫大台阶前,冻得瑟瑟发抖;还有几个人甚至声称,他们在大门洞里守了个通宵,好抢着头一批冲进去。人越聚越多,仿佛水超过界线而外溢,开始漫上墙壁,淹了圆柱,一直涨到柱顶、墙檐和窗台上,涨到这座建筑物的所有突出部位和所有凸起的浮雕上。这么多人关在大堂里,一个挨一个,你拥我挤,有的被踩伤,简直透不过气来,一片喧噪怨艾之声,而外国使团迟迟未到,大家等累了,等烦了,觉得苦不堪言,何况这一天可以随意胡闹,可以撒泼耍赖,因此,谁的臂肘捅了一下,谁的打了铁掌的鞋踩了一脚,正好找碴儿争吵打架。抱怨声和咒骂声响成一片,骂佛兰德人,骂府尹,骂波旁红衣主教,骂司法宫典史,骂奥地利的玛格丽特公主,骂执法的警官;有骂天气冷的,有骂天气热的,有骂天气坏的;还骂巴黎主教,骂丑大王,骂大圆柱,骂雕像,还骂那关闭的大门,骂那敞开的窗户,统统骂了个遍。而混杂在人群中的一伙伙学生和仆役,听着特别开心,他们还不断挖苦嘲弄,可以说火上浇油,更加激发大家的火气和急躁情绪。

这些促狭鬼,有一伙闹得更凶,他们打烂一扇玻璃窗,大胆地坐在上面,居高临下,忽而瞧瞧里边,忽而看看外边,既嘲弄大堂里的群众,也嘲笑广场上的群众。他们同大堂另一端的伙伴遥相呼应,相互调笑,模仿别人的动作,大笑不止。显而易见,这些年轻学生不像其他观众那样,他们丝毫也不感到烦闷和疲倦,从眼前的景物中导演出一场戏来,自得其乐,耐心地等待另一场戏的开演。他们当中的一个人嚷道:“没跑儿,准是你,不愧叫磨坊约翰·弗罗洛,瞧你那两条胳膊两条腿,就跟迎风旋转的风车一样。你来了多长时间啦?”

那个绰号叫磨坊的小淘气鬼,有一头金发、一张俊秀而调皮的面孔,此刻他正钩在一根柱子的饰叶上。他回答说:“仁慈的魔鬼啊!来了有四个钟头啦!但愿这四个钟头没白过,从我在炼狱净罪的时间里扣除。我来的时候,正赶上在圣小教堂做七点钟的大弥撒,听见西西里王那八名童子唱圣歌的头一节。”“那些唱圣歌的童子真棒,”另一个又说道,“嗓门比他们脑袋上的帽子还尖!给圣约翰先生举行弥撒之前,国王陛下应当打听打听,用普罗旺斯地方口音唱拉丁文的颂诗,人家圣约翰先生喜欢不喜欢。”“哦,搞这次弥撒,原来是为了雇用西西里王那些该死的圣歌童子啊!”一个老太婆在窗户底下的人群中尖声尖气地嚷道,“你们说说看!一场弥撒要花一千利弗尔巴黎币!还不是从巴黎菜市场海鲜税中出的钱!”“住嘴,老太婆!”一个表情严肃又很神气的胖子接口说,他紧挨着卖鱼婆,不得不捂住鼻子,“就该举行一场弥撒,你总不会希望国王又病倒吧?”“说得好,吉勒·勒角奴阁下,专给王室办皮货的大老板!”钩在柱顶雕饰上的那个小个子学生嚷道。

王室皮货商竟有这样倒霉的姓氏,学生们听了都哈哈大笑。“勒角奴!吉勒·勒角奴!”有些人嚷道。“长了角,生满毛。”另一个人也接着喊道。“嘿!那还用说,”钩在柱顶的那个小鬼头继续说,“有什么好笑的?吉勒·勒角奴可是个人物,内廷总管约翰·勒角奴先生的胞弟,万森树林首席护林官马伊埃·勒角奴的公子!他们个个都是巴黎的好市民,父子相传,全都正式结了婚!”

欢乐的情绪顿时倍增。目光从四面八方射过来,胖子皮货商不敢应声,拼命挣扎想躲起来,累得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然而无济于事:他就像一只楔子卡在木头里,越用劲咬得越紧,结果他的脑袋便更加牢实地夹在前后左右的肩膀中间。他又气又恼,那张充血的大脸盘涨成了猪肝色。

终于有人来救驾了,此公跟他相貌一样,又矮又胖,是个道貌岸然的主儿。“坏透啦!学生竟敢这样对市民讲话!想当年有这种情况,就要用劈柴棒子狠揍,再用那些劈柴活活烧死他们。”

那帮学生哄堂大笑。“赫——啦——嘿!谁唱得这么好听啊?是不是夜猫子号丧呢?”一名学生说道,“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安德里·穆尼埃老板啊。”“是认得,咱们大学四名宣过誓的书商,他是其中之一嘛。”另一名学生也说道。“在他那铺子里,什么都规定四个,”第三个人嚷道,“四个学区、四个学院、四个节日、四名稽查、四名选董、四名书商。”“好哇,”约翰·弗罗洛说,“那就让他们瞧瞧四出闹剧。”“穆尼埃,我们要烧掉你的书!”“穆尼埃,我们要痛打你的仆人!”“穆尼埃,我们要调戏你的老婆!”“那个胖妞儿吾大德小姐!”“风流快活,赛过小寡妇!”“让魔鬼把你们都抓走!”安德里·穆尼埃老板咕哝一句。“住嘴,安德里老板,”始终吊在柱顶端的约翰又说道,“要不我就跳下去,砸到你脑袋上!”

安德里老板仰头望望,仿佛要估量柱子有多高,淘气鬼有多重,心算一下重力乘以加速度,便不敢作声了。

约翰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权,又乘胜追击:“我会干得出来的,别看我是一位主教代理的老弟!”“杰出的先生,我们大学的弟兄们!像今天这样的日子,我们的权益都得不到尊重!哼,新城有五月树和篝火;老城有圣迹剧、丑大王,还有佛兰德使团;可是,我们大学城呢,什么也没有!”“按说,我们的莫伯广场,不是相当大吗?”一名学生趴在窗台上接着嚷道。“打倒校长!”约翰突然喊道,“打倒选民和稽查!”“今天晚上,”另一个接着喊道,“去加雅田园,用安德里老板的书燃起篝火!”“也烧掉录事们的书桌!”旁边的一名学生也喊道。“也烧掉堂守们的棍棒!”“也烧掉院长们的痰盂!”“也烧掉稽查们的酒柜!”“也烧掉选民们的票箱!”“也烧掉校长那些凳子!”“全打倒!”小约翰操着雄蜂一般的声音,接着喊道,“打倒安德里老板!打倒堂守和录事!打倒神学家、医生和经学博士!打倒稽查、选民和校长!”“这简直是世界的末日!”安德里老板捂住耳朵咕哝道。“注意,校长来啦!他从广场那边走过来啦。”窗口上的一个家伙喊道。

于是,大家的目光都争相移向广场。“当真是我们那位校长大人蒂博先生吗?”磨坊约翰·弗罗洛问道。他攀附在大堂中间的柱子上,望不见外面的情景。“是他,是他,”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没错儿,正是他,正是校长蒂博先生。”

果然不错,正是校长和学校的全体头面人物,他们隆重迎接外国使团,此刻正穿过司法宫广场。学生们拥到窗口,以嘲笑和讽刺的掌声欢迎他们,而首当其冲、迎面遭到痛击的,则是走在前头的校长先生。“您好哇,校长先生!赫——啦——嘿!您老可好!”“这个老赌棍,他跑到这儿来干什么呀?怎么,他把骰子丢下啦?”“瞧他骑着骡子,屁颠儿屁颠儿的样儿!骡子的耳朵还没有他的耳朵长。”“赫——啦——嘿!您好,蒂博校长先生!蒂博赌棍!老傻瓜!老赌棍!”“上帝保佑您!昨天晚上,您经常掷出双陆吧?”“噢!瞧他那张老脸,都因为爱赌爱掷骰子,弄得那么疲惫不堪,仿佛包了一层青皮。”“掷骰子的蒂博,您这样背向大学城,急急忙忙往新城跑,究竟要去哪儿啊?”“当然要去蒂博多骰街,开个房间玩个痛快嘛!”磨坊约翰嚷道。

那帮学生疯狂地鼓掌,喊声如雷,一齐重复这妙语双关的挖苦话。“您要去蒂博多骰街开个房间,对不对呀,校长先生,魔鬼牌桌的大赌棍?”

继而,攻击目标又转向大学的其他头面人物。“打倒堂守!打倒执杖吏!”“喂,罗班·普斯潘,你瞧瞧,那家伙是谁呀?”“他是吉贝·德·许伊。‘吉贝图斯·德·许利亚科’,奥坦学校的校长。”“喏,拿着我这鞋,你的位置比我这儿好,把鞋摔到他脸上!”“瞧啊,我们把纵情狂欢节的胡桃扔过去啦!”“打倒六位神学家和他们的白法袍!”“那是神学家吗?我还以为是六只大白鹅,是圣女日内维埃芙代表鲁尼采邑,送给巴黎城的呢。”“打倒医生!”“打倒经院争论和教义问答!”“向你脱帽致敬,圣女日内维埃芙教堂堂主!你移花接木,夺了我的权利!千真万确!他把我在诺曼底学区的名次,给了布尔日省阿斯卡尼奥·法尔扎帕达,就因为他是意大利人。”“这太不公道啦!”所有学生齐声喊道,“打倒圣女日内维埃芙教堂堂主!”“赫——嘿!若善·德·拉德奥先生!赫——嘿!路易·达于伊!赫——嘿!朗贝·奥克特芒!”“让魔鬼掐死德意志学区的稽查!”“也掐死圣小教堂的神甫及其灰皮披肩!”“也掐死一身灰皮的神甫!”“赫——啦——嘿!文学博士们!这么多漂亮的黑斗篷!这么多漂亮的红斗篷!”“成了校长的一条美丽的尾巴!”“就好像威尼斯一位公爵要去嫁给大海!”“瞧哇,约翰!圣女日内维埃芙教堂的神甫们!”“让神甫们统统见鬼去!”“克洛德·肖阿神甫!克洛德·肖阿博士!您这是去找玛丽·吉法尔德的女人吗?”“她住在格拉蒂尼街。”“她在给淫荡王铺床。”“她倒贴四文钱。”“或者一顿美餐。”“您要不要她当面贴给您啊?”“同学们!瞧西蒙·桑甘先生,庇卡底的委员,他还把老婆带来啦!就是骡子屁股上的那个。”“骑士身后坐着忧虑。”“振作点儿,西蒙先生!”“早安,委员先生!”“晚安,委员夫人!”“他们多快活呀,什么都看得见。”磨坊约翰叹道,他还一直攀附在柱顶的叶饰上。

这工夫,大学城宣过誓的书商安德里·穆尼埃先生,探身凑到王室皮货供应商吉勒·勒角奴的耳边,悄声说道:“跟您说吧,先生,世界末日到了。从未见过学生这样胡闹。全怪本世纪那些可恶的发明,把什么都给毁了。什么火炮呀,蛇纹炮呀,臼炮呀,尤其是印刷术——这又是从德国传过来的瘟疫。手稿不复存在了,书籍不复存在了!印刷术扼杀了书店这一行。世界末日就来了。”“从天鹅绒衣料越来越时髦,我就看出了这一点。”皮货商说道。这时,正午的钟声敲响了。“哈!……”全场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学生们沉默下来。接着,全场大乱,一个个摇头晃脑,伸腰蹬腿,又是咳嗽又是擤鼻涕,如爆炸一般,响成一片;人人都想找个好位置,纷纷聚堆成伙,纷纷踮起脚来。继而,全场又肃静了,一个个脖子伸得老长,嘴巴张得老大,所有目光都转向大理石案。然而,什么也没有出现。四名警官始终立在那里,身体僵直,纹丝不动,犹如四尊彩绘雕塑。于是,全场的目光又移向佛兰德使团的专座。那边的门依然紧闭,看台上依然空空如也。大堂里簇拥这么多人,从一清早就等待三样东西:正午、佛兰德使团和圣迹剧。现在,只有正午准时到来。

这未免太过分了。

又等了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五分钟,一刻钟,还是毫无动静。看台上仍然空荡荡的,戏台上仍然静悄悄的。这时,人们的焦躁情绪转为气恼。激愤的言辞开始在场内传播,诚然,起初还只是低声咕哝:“圣迹剧,圣迹剧!”继而,情绪渐渐激烈,已隐隐听见隆隆声,一场暴风雨在人们的头上盘旋。磨坊约翰首先触发一道闪电:“圣迹剧,让佛兰德人见鬼去吧!”他像蛇一样盘曲在柱子上,憋足劲大吼一声。

全场鼓掌。大家也纷纷喊叫:“圣迹剧,让佛兰德见大鬼小鬼去吧!”“我们要求,圣迹剧马上开场。”磨坊约翰大吼道,“要不然,我们就把大法官当场吊死,算作一出喜剧、一出寓意剧!”“说得好!”众人又喊道,“先把他的几名警卫吊死吧!”

全场立刻欢呼。那四个可怜虫大惊失色,面面相觑。人群拥过去,四个家伙眼看着单薄的木隔栅被挤得弯曲了,快要冲破了。

形势万分紧急。“把他们套起来!套起来!”四面八方喊声一片。

恰巧在这时候,上面描述过的更衣室的帷幔忽然掀开,钻出一个人来。众人一见他出现,就仿佛中了魔法,愤怒登时化为好奇了。“肃静!肃静!”

那人神色慌张,浑身发抖,他边走边鞠躬,越靠近前越像跪拜,一直走到大理石案的边沿。

这工夫,场内也渐渐静下来,只有人多、场面肃静时总能听见的隐隐的骚动声。“市民先生们,”那人说道,“市民女士们,我们万分荣幸,要在红衣主教大人面前朗诵,演一出极为精彩的寓意剧,名叫《圣母马利亚的明断》。天神朱庇特由在下扮演。此刻,红衣主教大人正陪伴奥地利大公派遣的尊贵的使臣,在博岱门听取大学校长先生的演说,故稍有延误。等红衣主教大人法驾一旦莅临,我们就开场。”

其实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朱庇特一出面干预,就保全了四名倒霉的警卫的性命。也是机缘凑巧,我们在此杜撰了这样一个真实的故事,因而在批判之神圣母面前要承担责任;尽管如此,有人若借机引一句古训——“愿天神不要干预”,也奈何不了我们。再者,朱庇特老爷那身服饰极为华丽,很有效果,吸引了全体观众的注意力,促使他们安静下来。朱庇特身穿锁子胸甲,外罩镀金大纽扣的黑丝绒扎靠,头戴缀有镀金银钮的尖顶盔,要不是胭脂和大胡子各遮住他半张脸,要不是他手执挂满金片银条的一个金光闪闪的硬纸板圆筒(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圆筒表示霹雳),要不是他赤脚蹬着古希腊式的皮绊鞋,那么,他这一身威风凛凛的打扮,真可以赛过贝里公爵麾下羽林军中的布列塔尼弓箭手。

二、彼埃尔·格兰古瓦

然而,观众见到他那副扮相,所感到的一致满意和赞赏的情绪,又随着他演讲的话语渐渐消失了;他还不识时务,结尾竟然讲了这么一句话:“等红衣主教大人法驾一旦莅临,我们就开场。”结果,他的声音淹没在一片雷鸣的嘘声中了。“马上开演!圣迹剧!圣迹剧马上开场!”观众吼叫起来。“马上开场!”磨坊约翰的尖声怪叫盖过所有的声音,冲破这片喧嚣,犹如尼姆杂声乐队中的高笛。“打倒朱庇特!打倒波旁红衣主教!”罗班·普斯潘和高踞窗台上的其他学生也大喊大叫。“马上演出寓意剧!”观众纷纷附和,“马上!立刻开演!要不,给演员和红衣主教准备口袋和绳子!”

可怜的朱庇特吓掉了魂儿,愣在那里,胭脂抹红的脸透出苍白色,霹雳也失落了,他摘下头盔,连连鞠躬,一边发抖,一边结结巴巴地说道:“红衣主教大人……使团……佛兰德的玛格丽特公主……”他语无伦次,心里毕竟害怕被吊死。

他左右为难:等待吧,他要被民众给吊死,不等待吧,又要被红衣主教给绞死,两边唯见深渊和绞刑架,别无选择。

幸好有人挺身而出,给他解围。

原来,此人待在栏杆和大理石案之间的空地里,身子又细又长,完全被他背靠的圆柱遮住,谁也没有看见。他高高的个头儿,干瘦的身材,脸色苍白,一头金发,人还算年轻,尽管额头脸颊已经有了皱纹,但眼睛炯炯有神,嘴角总带着笑意,身穿的黑哔叽旧袍已经磨光磨破了。这时,他走到大理石案跟前,向那个准备受刑的可怜家伙招了招手,然而,那家伙已经吓昏了头,什么也没有看见。

新露面的人又朝前跨了一步,说道:“朱庇特!亲爱的朱庇特!”

朱庇特什么也没有听见。

这个金发高个子终于不耐烦了,几乎在他的鼻子下面喊道:“米歇尔·吉博纳!”“是谁叫我?”朱庇特开了口,仿佛从梦中惊醒。“是我。”黑衣打扮的人答道。“哦!”朱庇特惊叹一声。“立刻开演吧!”那人说道,“先满足老百姓,我负责去请大法官息怒,大法官再去请红衣主教先生息怒。”

朱庇特这才缓过气来。“市民老爷们,”他用足气力,对嘘声不断的观众喊道,“演出马上开始。”“唉呼嘿,朱庇特!喝彩吧,公民们!”学生们呼喊。“好啊!好啊!”观众高呼。

掌声震耳欲聋,直到朱庇特回到帷幕里面,欢呼声还在大堂里回荡。

这工夫,如先贤高乃依所说的,那个大显神通“平息了风暴”的陌生人,也谦谦然引退,回到柱子的阴影下;要不是头一排观众中有两位年轻女子,刚才注意他跟米歇尔·吉博纳(即朱庇特)对话,现在又招呼他,那么他还会像先前那样,靠着柱子一动不动,悄然无声,也不为人所见了。“法师。”其中一位女子招呼他过去。“你住嘴吧,亲爱的列娜德。”身旁另一位女子说,她长得清秀美丽,一身节日打扮,更显得光艳照人,“人家又不是神学士!是在俗的,不可以叫法师,应当叫先生。”“先生。”于是列娜德又叫道。

那位陌生人走到栏杆跟前,殷勤有礼地问道:“小姐,你们唤我有何贵干?”“唔!没事儿,”列娜德不知所措地答道,“是这位吉丝凯特·拉苒仙娜要同您谈谈。”“嗳,不是我,”吉丝凯特满面羞红,说道,“是列娜德叫您法师,我告诉她应当叫先生。”

两位姑娘垂下眼帘。而那个男子,正巴不得同她们攀谈,便笑容可掬,望着她们俩:“你们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讲吗,小姐?”“唔!没什么话要讲的。”吉丝凯特答道。“是没有什么。”列娜德也说道。

金发高个子青年退了一步,正待走开,可是两位姑娘实在好奇,哪肯轻易放过。“先生,”吉丝凯特急忙喊道,那种急切劲头,仿佛打开水闸一般,又好像她打定了主意,“在圣迹剧中扮演圣母的那名士兵,想必您认识他啦?”“您是说扮演朱庇特的角色吧?”陌生人问道。“哦!对呀,”列娜德说道,“她可真笨!看来您认识朱庇特喽?”“米歇尔·吉博纳吗?”陌生人答道,“认识的,小姐。”“他那胡子好神气呀!”列娜德赞叹一句。“他们要演出的戏,也会精彩吗?”吉丝凯特怯生生地问道。“非常精彩,小姐。”那陌生人毫不迟疑地回答。“演什么戏呢?”列娜德又问道。“演《圣母马利亚的明断》,寓意剧,不错吧,小姐。”“哦!那就不同了。”列娜德又说道。

接着冷场片刻,那陌生男子打破沉默:“这是新编寓意剧,还没有演出过呢。”“那就不是原先那出戏了,”吉丝凯特说道,“还是两年前演出的,那天,教皇特使先生入城,戏中还有三名美丽的姑娘扮演……”“美人鱼……”列娜德接上说。“全都一丝不挂。”小伙子补充说道。

列娜德羞怯地垂下眼睛。吉丝凯特看了看她,也随即低下头去。小伙子仍笑呵呵地往下说:“那可真好看啊。今天演出的是寓意剧,是特意为佛兰德公主编排的。”“剧中唱牧歌吗?”吉丝凯特问道。“嗳!”陌生人说道,“寓意剧中哪能唱牧歌!不要把剧种搞混了。要是滑稽剧,倒还可以。”“真可惜,”吉丝凯特又说道,“那天的戏中,有几个村野的男女在蓬梭泉边打闹,一边唱圣歌和牧歌,一边摆出各种各样的姿态。”“适合给教皇特使看的,不见得对公主也合适。”陌生人相当生硬地说道。“在他们旁边,”列娜德接上说,“几种低音乐器,竞相奏出十分优美的旋律。”“还有,为了给过往行人解渴,”吉丝凯特又说道,“喷泉有三个泉眼,分别喷出葡萄酒、牛奶和桂花滋补酒,让人随便喝。”“在蓬梭泉那边一点儿,”列娜德继续说道,“就在三圣泉那里,还有耶稣受难的场面,但是扮演的人不讲话。”“我记得清清楚楚!”吉丝凯特不觉提高嗓门,“上帝在十字架上,两名强盗一左一右,也钉在那里!”

两个饶舌的姑娘想起教皇特使入城的情景,都兴奋起来,抢着说话。“再往前边一点儿,在画师门那里,还有几个人,穿戴简直华丽极了。”“在无辜圣婴泉那边,还有猎人追捕一头母鹿,一群猎犬狂吠,号角齐鸣,真是响声震天!”“还有,在巴黎屠宰场那里,搭起了高台,象征迪埃普城堡!”“对,就在教皇特使经过的时候,你也知道,吉丝凯特,我们的人发起攻击,把那些英国佬全杀了。”“还有,在大堡门前,一些人穿戴得非常漂亮!”“还有,货币兑换所桥上,黑压压一片全是人!”“还有,教皇特使过桥时,同时放飞两三千只各种各样的鸟儿,那景观好看极了,列娜德。”“今天的戏更好看。”小伙子仿佛听得不耐烦了,终于说道。“这可是您保证的,今天的圣迹剧很好看,对吧?”吉丝凯特说道。“毫无疑问,”那人答道,接着,他略带几分矜持地补充一句,“二位小姐,在下就是剧作者。”“真的吗?”两位姑娘好不惊讶,齐声问道。“真的呀!”诗人微微挺起胸膛答道,“也就是说,我们有两个人,另一个人是约翰·马尔尚,他锯木板,搭戏台,木匠活全包了,而我呢,编写了剧本。在下名叫彼埃尔·格兰古瓦。”

就连《熙德》的作者自报姓名“皮埃尔·高乃依”,也不会更加自豪。

读者可能注意到,从朱庇特回到帷幕中,到现在这位新寓意剧作者突然亮明身份,引起天真的吉丝凯特和列娜德惊叹不已,这中间过去了好大工夫。事情也真怪,这些观众几分钟前还大嚷大叫,竟然听信了那名演员的宣告,现在却十分宽容地等待了。这就证明了这样一条永恒的真理:要让观众耐心地等待,最好的办法,就是向他们宣布马上就开演;而且,时至今日,我们的剧院里仍然天天证实这条真理。

不过,学生约翰可没有睡大觉。“赫——啦——嘿!”在全场混乱之后的平静等待中,他突然又吼了一嗓子,“朱庇特!圣母太太,全是给魔鬼耍把戏的!你们想拿人开心吗?演戏呀!演戏呀!立刻开场,要不然,我们就再演一出好戏给你们看啦!”

这就足够了。

高音、低音的乐器,立刻在戏台木架中奏起乐曲;这时帷幕也掀起,走出四个人来,一个个衣着五颜六色,脸上化了粉妆,他们从陡立的梯子爬上戏台,一字排开,面对观众深鞠一躬。这时乐队停止演奏,于是圣迹剧开场了。

四个角色向观众鞠躬,博得热烈掌声。接着,在一片虔诚的肃静中,他们开始朗诵开场诗——我们在此索性略去,免得让读者受罪。何况当时的观众感兴趣的主要是戏装,而不是他们所扮演的角色,这种情况至今仍然如此;归根结底,这也是公道的。四个角色都穿着黄白两色的袍子,只是质料不同:第一个是金银线绣缎袍,第二个是丝绸袍子,第三个是呢袍,第四个是土布袍子。第一个右手执着佩剑,第二个拿着两把金钥匙,第三个手捧一架天平,第四个手拿一把铲子。这四样东西的标志一目了然,但仍有聪明的懒汉看不明白,为了帮助他们,每件袍子的下摆还绣上标志身份的黑色大字。绣缎袍上绣着“我叫贵族”;丝绸袍上绣着“我叫神职”;呢袍上绣着“我叫商品”;布袍上绣着“我叫劳动”。这四个象征角色的性别,凡是有眼光的观众都能看出来:两个男性穿的袍子略短,头上戴着风帽;两名女性穿的袍子长些,头上扎着花巾。

听了开场诗,除非有意装糊涂,才弄不明白开场诗的意义:劳动娶了商品,神职娶了贵族;这两对幸福的夫妻共有一只金海豚,一定要送给绝代佳人。于是,他们走遍天下,寻找这样的美人,先后鄙弃了哥尔孔德王后、特瑞比宗德公主、鞑靼大可汗的女儿,等等,劳动和神职、贵族和商品便来到司法宫大理石案上面休息,向老实厚道的观众朗诵大量的格言和警句。这些警句和格言,在文学院中随便卖弄一点儿,就能应付考试,可以诡辩、立论、修辞和答辩,赚个学士帽易如反掌。

这场面果然很好看。

这四个象征人物滔滔不绝,竞相抛出各种隐喻。不过,在观众中间,谁也没有作者本人耳朵那么专注,心田那么悸动,目光那么发直,脖子伸得那么长。这位诗人作者,正是刚才喜不自胜,向两位美丽的姑娘自报姓名的彼埃尔·格兰古瓦老兄。现在他又靠近来,离她们只有几步远,站在柱子后面倾听着,观看着,品味着。刚开场时所博得的热烈掌声,还在他的心中回荡,他完全沉浸在静观自赏中:作者看见广大观众敛声屏息,自己的思想字字珠玑,从演员的口中朗朗吐出,自然要醺醺欲醉了。令人钦佩的彼埃尔·格兰古瓦!

不料,说来实在痛心,这种陶醉状态,很快就被扰乱了。格兰古瓦举起胜利欢悦的酒杯,未饮先醉,刚刚沾到嘴唇,就感到掺进了一滴苦液。

一个衣不遮体的乞丐,混在人群中间,却难以捞到油水,把手探进周围人的兜里,显然也没有得到足够的补偿,于是他灵机一动,想爬到显眼的地方,引人注目并引人施舍。他看准了贵宾看台栏杆下突出的飞檐,就在开场诗朗诵头几句时,便顺着看台柱子爬了上去,端然坐在那里,展示他那破衣烂衫和满是假脓疮的右臂,乞求众人的关注和怜悯。不过,他倒是一声不吭。

他不声不响,序幕本可以顺利演下去,不会出什么大乱子;然而,也是造化弄人,高踞在柱顶的学生约翰,偏偏瞧见了那个乞丐和他那副鬼样子,这个淘气精突然哈哈狂笑,根本不顾会不会打断演出,会不会扰乱全场宁静的气氛,兴高采烈地嚷道:“瞧呀!那个病鬼在乞讨施舍呢!”

谁若是有过经验,往一片蛙塘里投一块石头,或者朝一群飞鸟开一枪,就能想象出在全场聚精会神看戏时,突然冒出这种话来,会多么大煞风景。格兰古瓦仿佛触了电,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序幕诗朗诵戛然中止,观众的头纷纷转向那个乞丐;而那家伙却毫不惊慌,倒觉得这个意外情况提供了大好时机,可以大捞一把。于是,他眯起眼睛,摆出一副可怜相,声音凄惨地喊道:“大家行行好吧!”“嘿!没错,”约翰又嚷道,“那不是克洛班·特鲁伊傅吗?赫——啦——嘿!朋友,你那疮疤妨碍腿走路,才安到胳膊上的吧?”

说着,他像猴子一样灵活,投去一枚小银币,不偏不差,正巧落入乞丐用疮臂伸出去的油腻的毡帽里。乞丐接过施舍和嘲笑,仍然不动声色,继续哀告:“大家行行好吧!”

这段插曲大大地转移了全场的注意力,许多观众,由罗班·普斯潘和所有学生带头,欢快地鼓起掌来,欢迎这奇特的二重唱:学生约翰尖声尖气,乞丐则一腔不变的哀调,在序幕诗朗诵中间来了个即兴串演。

格兰古瓦极为不满。开头不禁愕然,继而猛醒,他就拼命冲戏台上的四个人物吼叫:“演下去呀!见鬼,你们倒是演下去呀!”对那两个打断演出的家伙,他甚至不屑一顾。

这时,他觉得有人拉他的袍襟,颇为恼怒地回过身去,好不容易才挤出个笑脸来。他不得不以笑脸相迎,因为那是吉丝凯特·拉苒仙娜的美丽手臂探过栏杆,拉袍襟招呼他。“先生,”姑娘问道,“他们还演下去吗?”“当然演下去啦!”格兰古瓦答道,心里对这种发问相当反感。“这样的话,先生,”姑娘又说道,“能不能烦劳您给我解释解释……”“他们下面要讲的话吗?”格兰古瓦打断对方的话,“那就好好听着吧!”“不是的,”吉丝凯特接着说,“演到现在,他们究竟讲些什么呀?”

格兰古瓦简直要跳起来,就像被谁捅到了伤疤。“去她的吧,这种笨丫头!”他从牙缝里咕哝一句。

从此,吉丝凯特就从他头脑里抹掉了。

这工夫,演员听从了他的号令,而观众看见他们接着表演,也就收回心思观戏,当然错过了不少美妙的诗句:一场好戏猛地被截为两段,焊接起来难免如此。格兰古瓦心里不是滋味,嘴里不住地咕哝。好在全场渐渐平静下来,那名学生不再言语,乞丐也在数着帽子里的几个小钱,演戏重又占了上风。

其实,这部剧作相当精彩,只要略加修改,就是今天也还可以借鉴。陈述的部分稍显冗长,稍显空洞,也就是说按章法而言,倒还简单明了;而格兰古瓦在他天真心灵的殿堂上,恰恰赞赏明晰畅晓这一点。可以想见,那四个象征人物不辞辛劳,踏遍了世界三大地区,不免有点儿疲倦,仍然没有给金海豚找到合适的归宿。戏演到这里,他们又开始颂扬这条神奇的大鱼,运用许许多多精妙的暗示,影射佛兰德的玛格丽特公主的年轻的未婚夫,只可惜,此刻他正被关在昂布瓦兹城堡,心情十分忧伤,根本想不到劳动和神职,贵族和商品为他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