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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27 23:1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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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杰夫里·迪弗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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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猴子

石猴子试读:

杰夫里·迪弗 重要作品年表

少女鲁伊系列

Manhattan Is My Beat(1988)

Death of a Blue Movie Star(1990)

Hard News(1991)

电影外景采景师约翰·佩勒姆系列

Shallow Graves(1992)

Bloody River Blues(1993)

Hell's Kitchen(2001)

林肯·莱姆系列

The Bone Collector(1997)

The Coffin Dancer(1998)

The Empty Chair(2000)

The Stone Monkey(2002)

The Vanished Man(2003)

The Twelfth Card(2005)

The Cold Moon(2006)

The Broken Window(2008)

The Burning Wire(2010)

The Kill Room(2013)

凯瑟琳·丹斯系列

The Sleeping Doll(2007)

Roadside Crosses(2009)

XO(2012)

詹姆斯·邦德系列

Carte Blanche(2011)

非系列作品

Mistress of Justice(1992)

The Lesson of Her Death(1993)

Praying for Sleep(1994)

A Maiden's Grave(1995)

The Devil's Teardrop(1999)

Speaking In Tongues(2000)

The Blue Nowhere(2001)

Garden of Beasts(2004)

The Bodies Left Behind(2008)

Edge(2010)

The October List(2013)第一部蛇头

星期二,寅时至辰时凌晨四点三十分到上午八点

汉语中,“围棋”一词由两个汉字组成——“围”指“包围”,“棋”指“棋子”。这种游戏象征求生之战,所以又被称为“战棋”。——丹尼尔·佩科里尼和徐去疾:《围棋入门》1

他们是不存在的人,他们是悲惨的人。

在领着他们跑遍大半个地球的“蛇头”眼里,他们不过是“货品”,是一头头的“猪猡”而已;对于那些一心想拦截他们的美国移民局特工来说,他们又只是冷酷无情的法律名词——非法移民,是必须尽快逮捕或者驱逐出境的罪犯。

他们不惜抛妻别子,远离先辈们千百年来安身立命的祖地,冒着生命危险来到异乡寻找新的机会和希望。然而在前方等着他们的,却是一段坎坷的命运。

尽管他们踏上了这个自由、富裕的国度,存活下来的机会却显得十分渺茫。但这样的故事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断上演,就像季节更迭那样永不停止。

对船长盛子军来说,这些人全是他所载送的“人肉货物”。

巨浪滔天,海面上不时翻起五米高的大浪,但盛子军却稳稳地从船桥走下来,从容地走过两层甲板,进入阴暗的货舱。他要去向他的乘客们宣布一个天大的坏消息——熬了两个星期的艰苦航程,就要白费气力了。

这是八月某个星期二的破晓时分,这位光头、身材矮小、蓄着一撮浓密短髭的船长,敏捷熟练地穿过福州龙号那捆绑着空货柜的七十二米长的甲板,打开一道厚重的钢门,下到货舱层。向下望去,他见到二十几个人挤在昏暗封闭的狭窄空间里。渗入货舱的海水在一排廉价吊床底下翻腾,水面漂浮着垃圾和小孩的塑料玩具。

虽然船身随着海浪上下剧烈地摇晃,有三十几年航海经验的盛船长却根本用不着扶栏杆就能走下陡峭的铁梯,如履平地般走到货舱中央。他先检查了一下二氧化碳指数表。尽管空气中弥漫着柴油腥味以及人们两个星期没洗澡所散发出的恶臭,但表上显示的二氧化碳浓度还在维持生命容许的范围。

盛子军和其他蛇头不同。其他蛇头,不顾偷渡者的生死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恶劣的甚至会殴打或强奸偷渡者。盛子军从不虐待偷渡者。事实上他觉得自己是在做好事:把这些人从困境中解救出来,运到美国这个即使谈不上富有,但至少有希望过快乐生活的国家。在中文里,“美国”的意思是“美丽的国家”。

然而,在这趟航程中,多数偷渡者并不信任他。为什么要信任他?他们以为他和包租下福州龙号的蛇头关安是同一伙人。生性残暴的关安,其绰号“幽灵”更为人们所知。受“幽灵”的恶名牵累,尽管盛船长努力想和这些偷渡者聊上两句,人们也多半报之以冷淡的回应,最后他只交到张敬梓这一位朋友。四十五岁的张敬梓更喜欢自己的英文名字山姆·张,他曾是中国福建省福州市郊区一所大学的教授。这次他带着全家人偷渡美国,包括妻子、两个儿子以及年迈的父亲。

一路过来,盛船长和张教授两人在货舱里已喝过五六次茅台——这是盛船长出海时不可或缺的东西——他们边喝边聊,讲的都是中国和美国的生活。

张敬梓坐在货舱角落的吊床上。他身材高大魁伟,平时从容自若,但现在突然皱起了眉头。他看见船长的眼神明显有了异样。于是他停下正在朗读的故事,把书还给他儿子,起身去问个究竟。

货舱里鸦雀无声。“雷达发现有一艘船正快速向我们接近,像是要拦截我们。”

一听见这话,货舱里的一张张脸上顿时现出忧虑的神情。“是美国人吗?”张敬梓问,“海岸警卫队?”“应该是,”船长回答,“我们已经进入美国领海。”

盛子军环视周围这群偷渡者那一张张惊恐的脸。像他过去运送过的非法移民一样,这些人登船前多半彼此不认识,在航程中却发展出牢固的情谊。现在,他们互相拥抱,握着彼此的手,低声交谈着;有的人在寻求安慰,有些人去安抚别人。盛船长的目光落在一位怀抱婴儿的妇女身上,这个女人的脸上有一道伤疤,她低头抽泣着。“我们该怎么办?”张敬梓慌张地问。“我们离抢滩点其实不远,现在加速朝那个方向前进还有点时间。我会尽可能靠近岸边,用橡皮艇把你们送上岸去。”“不行,不行,这怎么行?”张敬梓说,“在这种风浪中下海?我们全会淹死的。”“怎么不行?那是一个天然港,风平浪静,乘橡皮艇不会有事。一上了海滩,就会有卡车接你们去纽约。”“那你呢?”张敬梓问。“我要把船开回暴风雨中。等到他们能登船检查时,你们早已奔驰在黄金大道,朝钻石之城前进了……你叫大家快收拾收拾,只带最重要的东西。带钱、带照片,其他东西都留下。我们全速往岸边前进,你们先留在下面,等‘幽灵’或者我过来叫你们时再出来。”

盛船长匆匆攀上陡峭的楼梯,打算回船桥去。离开货舱,他忍不住抬头喃喃祈祷了两句,希望妈祖能保佑这些人平安无事。祈祷完他迅速一闪,躲过一道从船舷扑压过来的白色高墙一般的巨浪。

回到船桥,他看见“幽灵”站在雷达前,瞪着雷达的显示屏幕。“幽灵”抱着双臂,尽管风高浪急,他却一动不动稳稳地站着。

许多蛇头会刻意装扮,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吴宇森电影里的中国黑帮角色。但真实的情况是:“幽灵”穿得和大多数普通中国男人一样,简单的长裤和短袖衬衫。身材矮小肌肉发达的他,胡子刮得很干净,只留了一头长发。“十五分钟内他们就会拦下我们。”“幽灵”说。即使到了面临被拦截和被逮捕的危及时刻,他看起来仍像是得了嗜睡病一样,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很像长途汽车站里百无聊赖的售票员。“十五分钟?”船长回答说,“不可能。他们前进的速度是多少?”

盛子军走向航海图桌,这是远洋船上最重要的地方。桌上放了一张美国国防制图局绘制的水域图。由于怕被雷达发现,福州龙号上的全球定位系统、紧急求援无线电信标、全球海上遇难及安全系统全都没有开启,他只能根据长年累积的航海经验从这张水域图和雷达判断两船之间的距离。“至少还有四十分钟。”盛船长说。“不。从他们发现我们开始,我一直注意计算距离。”

操控福州龙号的掌舵水手浑身大汗淋漓,两只手牢牢握着舵轮,奋力让那个绑在船舵轮柄上的绳结保持直立,这样才可以确保尾舵和船身保持同一方向。船上引擎已经达到最大负荷,如果“幽灵”的判断没错,当美国人的巡逻舰把他们拦截下来时,他们还没有及时抵达那风平浪静的海湾,估计最多只能驶到离海岸半英里远的礁石岸——这个距离足以放下橡皮艇,但却必须让那些人暴露在狂风巨浪之中。“幽灵”问盛船长:“他们船上有什么武器?”“你不会不知道吧?”“我从来没被拦截过,”“幽灵”回答,“你快告诉我。”

盛船长曾经被海岸警卫队拦截登船检查过两次,幸好那两次都是合法航行。然而,那两次的经验已经够他受了:十几位荷枪实弹的武装人员蜂拥而上,巡逻舰上一位留守人员以一挺双管机枪对准他的船和所有在船上的水手。除此之外,巡逻舰上还有一门小型大炮在威吓着他们。“幽灵”点点头说:“看来,我们得采取应变计划了。”“什么应变计划?”盛船长立刻说,“别告诉我你想要反抗他们。不行,我不允许你这样做。”“幽灵”没有回答。他仍然站在雷达台前一动不动,紧盯着屏幕上急速移动的光点。

阅人无数的盛船长判断:这个人表面看来镇定,但心里已经升起怒火了。在他合作过的蛇头中,从没有一个人像“幽灵”这样,在整个航程中如此小心翼翼。这二十几位偷渡者在福州市外的一幢废弃仓库里集合,在“幽灵”手下小蛇头的监视下等了两三天,才搭上图波列夫一五四型客机,飞到圣彼得堡附近一座荒废的空军基地,在那儿爬进货柜,经过了一百二十公里公路,然后在威堡镇登上前一天才停泊在俄罗斯港口的福州龙号。盛船长自己很小心地填写了海关文件和运货清单,一切都合乎手续,不该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幽灵”在开船前最后一分钟加入他们,接着货轮便拔锚起航。福州龙号航行过波罗的海、北海、英吉利海峡,然后越过凯尔特海著名的横渡大西洋的起始点——北纬四十九度、东经七度——开始往西南方向的纽约长岛航行。

这趟航程中,没有一件事能引起美国当局的怀疑。“海岸警卫队是怎么知道的?”盛船长不解地问。“什么?”“幽灵”茫然地回答。“他们怎么会发现我们?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没有人能知道我们的事。”“幽灵”挺直身子,推开门走到外面的暴风雨中。出去前,他回头冷冷地说:“谁知道?也许他们会法术。”2“林肯,我们已经占了上风。那条小船正朝陆地方向逃窜,但他们能逃得了吗?根本不可能。或者我应该修正一下,叫它大船吧?这条船确实够大的,用‘小’字形容不太适合。”“随你便用什么词汇,”林肯·莱姆漫不经心地回答弗雷德·德尔瑞的话,“我的航海知识有限。”

身材高瘦的德尔瑞是联邦调查局特工,他代表联邦政府参与搜捕“幽灵”的行动。德尔瑞的鲜黄色衬衫和白色的肤色此时看上去黯淡无光,黑色西装也不再平整。不只他,房里所有的人此时看起来都一脸疲惫。在过去二十四小时里,这六个人一直待在莱姆的房间里。他们在这个最不像指挥所的小房间里暂时住了下来。莱姆这间公寓位于中央公园西面,他将维多利亚式的豪华客厅改变成如今的刑事鉴定实验室,屋里塞满了桌子、各种仪器、电脑、化学药剂、电线,还有几百本书籍和杂志。

这个特别行动小组由联邦政府和州政府警察局共同组成。州政府方面的代表,是纽约市警察局凶案组警官朗·塞林托。德尔瑞高瘦,塞林托则矮胖,身上的衣物也不够挺括利落。(他刚搬到布鲁克林区和女友住在一起。他又懊恼又骄傲地说,那是她的手艺像名厨埃默瑞尔的缘故。)同时纽约市警察局还派来年轻的警官艾迪·邓。他是中美混血儿,之前在第五分局工作,辖区包括了唐人街。艾迪是一个干净利落、体格雄健、穿着入时的年轻小伙儿,他戴着阿玛尼的运动眼镜,把头发弄得像刺猬般一根根竖直地刺向天空。现在他成了塞林托的临时搭档,因为在一星期前,塞林托警官的老伙伴罗兰·贝尔回北卡罗来纳休假,与他的两个儿子团聚,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和当地一位名叫露西·科尔的女警发展出“友情”。于是,他把休假延迟了几天。

至于联邦政府这边,派来的是移民局曼哈顿办事处资深的中级主管哈罗德·皮博迪。他约莫五十岁,脑袋的形状像一只梨,一副精明老练的样子。皮博迪的话不多,他和所有在官僚体制中的人一样,真正关心的只有自己的退休金,然而,他也没有白混这么长时间,他对移民案件的广泛知识令人折服。在这次调查行动中,皮博迪和德尔瑞有过几次争执。自从发生“金色冒险号”意外事件后(这艘货轮在布鲁克林岸边触礁,船上的十名非法移民落水丧生),美国总统便下令联邦调查局从移民局手中接管重要人蛇偷渡案件,并要求中央情报局予以协助。对移民局而言,他们与蛇头及人蛇集团周旋的经验当然比联邦调查局丰富,自然不情愿把管辖权交给别的机构负责,尤其是交给那位坚持要与纽约市警察局合作、事事不忘请教林肯·莱姆的联邦调查局工作人员德尔瑞。

皮博迪的搭档是一位年轻的移民局工作人员,阿兰·科。他三十出头,留着一头暗红色短发,看起来精力充沛,但神情中却有着一丝阴郁。科是个难以捉摸的人,他绝口不提与自己有关的话题,而且除了“幽灵”的事之外,其他方面的事他也从不多说。莱姆注意到,科穿的都是名牌折扣店的衣服,外观虽华贵,却露出明显的蓝领气质;他脚上沾满灰尘的黑皮鞋有类似保安制式皮鞋的厚橡胶底,那是为了方便抓贼时奔跑特别选购的;他只有一次忽然变得话很多,当时他像着了魔一样发表了一场冗长的演说,讲的全是非法移民对社会的危害之类的官话。尽管如此,科对侦查工作确实很上心,而且一心渴望能抓住“幽灵”。

过去这一个星期来,还有许多联邦和州政府部门的工作人员在这里进进出出,为的都是和这件案子有关的事。“妈的,我这里快变成中央车站了。”林肯·莱姆终于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这句话过去几天在他心里不知道出现了多少次。

现在是清晨四点四十五分。在这个风雨交加的早晨,莱姆操纵“暴风箭”牌电动轮椅,驶过杂乱的房间,来到那块准备记录案情的写字板前。现在的莱姆已经不是过去的他了。他在一次刑事现场的意外中第四节脊椎受损,导致四肢瘫痪。他曾有过一段自暴自弃的日子,但现在,他有一半的时间是坐在这辆桃红色、配有先进操控器的“暴风箭”牌轮椅上。这个操控器是莱姆的私人助手托马斯到英沃凯公司找来的,莱姆只需把他那唯一能活动的手指放在上面,就能轻易地驾驭这辆轮椅,比起旧式的吹吸式控制器要方便多了。

在这间房的墙壁上,挂了一块写字板。写字板上贴有一张“幽灵”的照片,那是他们拥有的少数几张“幽灵”的照片中的一张,而且因为是跟踪偷拍而来的,图像质量很差。除了“幽灵”外,写字板上还有一张福州龙号船长盛子军的照片,以及一张长岛东部附近的海域图。

莱姆看着写字板上的地图说:“他们离岸边还有多远?”

朗·塞林托拿着电话,抬起头说:“我正在问。”

莱姆虽然经常担任纽约市警察局的顾问,但他涉及的多半是典型的刑事侦查案件,用警界术语来说,这叫做“刑事侦查学”。四天前,塞林托、德尔瑞、皮博迪和他那位沉默寡言的助手阿兰·科,一起来到莱姆的公寓。莱姆当时正心烦意乱,他感到不舒服,急需医疗照顾,但德尔瑞一句话就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你是我们最后的希望,林肯。我们遇到极大的麻烦,没有半点头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嗯……你说有什么事吧。”

国际刑警组织——这个世界犯罪情报资料的交换中心——曾对声名狼藉的“幽灵”发出通缉令。通缉令上说,这个行踪不定的蛇头曾出现在中国的福州市,接着便飞到法国南部,然后又到俄罗斯的某个港口,去接运一批非法偷渡的中国人。在这些人中,有一个是“幽灵”的帮手,他伪装成乘客一起偷渡,目的地可能是纽约。但是国际刑警组织现在却失去了“幽灵”的行踪。中国、法国和俄罗斯的警察局,包括联邦调查局和移民局,没有一个情报专家知道他在哪里。

德尔瑞倒是带来了唯一的一箱证物,那是从“幽灵”在法国的藏身处搜出来的,全是一些个人用品。德尔瑞希望莱姆能通过这些东西,告诉他们“幽灵”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你们怎么……全都来了?”莱姆看着面前的一伙人说。站在他房间里的这群人,来自美国三个大执法机关。

科说:“因为他是重量级的浑蛋。”

皮博迪提供了比较实际的说法。“‘幽灵’可能是目前全世界最危险的蛇头。他涉及十一起命案,被害人包括偷渡者、警察和调查人员。不过,我们知道死在他手下的人绝不止这个数。他们被称为‘消失的人’——如果他们欺骗蛇头,就会被杀;如果他们抱怨,也一样会被杀。从此永远消失。”

科补充说:“就目前的情报得知,他至少强奸过十五名女偷渡者,但我相信这只是冰山一角。”

德尔瑞说:“一般说来,像他这种蛇头集团的高层人物,不会亲自参与偷渡行动。这次他之所以亲自带领这些人偷渡,唯一的理由就是想扩张他在这里的势力。”“如果让他进入我们国家,”科说,“就会有更多凶杀案发生,会死很多人。”“我明白了。但是,为什么找我呢?”莱姆问,“我对人蛇偷渡一无所知。”

德尔瑞说:“林肯,我们试过各种办法,但没有任何结果。我们没有关于他的任何资料,没有清楚的照片,没有指纹,什么都没有。除了……”他把头转向那个装有“幽灵”私人物品的手提箱。

莱姆扫了手提箱一眼,脸上闪过一丝怀疑。“他跑到俄罗斯干什么?你们知道他去了哪个城市吗?我的意思是,那个国家这么大,你们总该知道他去了哪个州或哪个省吧?”

塞林托扬扬眉毛。

那个表情意思是:我们一无所知。“好吧,我尽力试试。但别指望有什么奇迹。”

两天后,莱姆把这些家伙全部叫了过来。托马斯把那个手提箱还给科。“你从里面的这些东西中找出线索了吗?”年轻的科问。“完全没有。”莱姆愉快地回答。“这……”德尔瑞嘟囔着,“这么说来,我们失去最后的希望了。”

莱姆见玩笑开得差不多了,便把头往后一仰,靠在托马斯从床上拿过来放在椅背上的昂贵的枕头上,然后很快地说:“‘幽灵’和大约二十到三十名中国偷渡者,目前正在一艘名为福州龙号的船上。这条船从中国福建省出发,是一艘七十二米长的货柜和散装货物两用货船;船上有两个柴油引擎,船长叫盛子军,今年五十六岁,手下有七名水手。这条船在十四天前的早上八点四十五分驶离俄罗斯威堡镇的港口。据我估计,现在他们大概在纽约外海约三百海里远的地方,正朝布鲁克林港开来。”他一口气说完。“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多?”科惊讶地说。即使连已熟知莱姆办案能力的塞林托,此刻也露出笑容,松了一口气。“很简单。我猜他们一定是从东向西航行,要不然他们就会直接在中国上船出发。所以我找了一位莫斯科的警察朋友,请他打电话给俄罗斯西部各港口的负责人。顺便说一下,他在俄罗斯也是负责犯罪现场鉴定工作的,我以前曾和他一起写过一些报告,他是世界一流的土壤专家。他只打了几个电话,就拿到了过去三个星期以来所有出港中国船只的名单,我们费了几个小时加以清查。顺便提一下,这一大笔国际电话费账单得由你们支付。哦,我还告诉他,要把翻译费也算在你们头上。结果,我们发现有一条船加载了足够八千海里航程用的燃料出港,而单子上登记的单趟航程却是四千四百海里。八千海里,够他们从威堡镇航行到纽约,再返回到英国的南汉普敦加油。所以他们不会在布鲁克林上岸。他们一定打算把‘幽灵’和偷渡者放下船后,就马上掉头开回欧洲。”“也可能是纽约油价太贵。”德尔瑞试图解答这个难题。

莱姆耸耸肩——这是他还能做出的有限的几个表示不高兴的动作之一。他用不太好的口气说:“我当然知道纽约什么东西都贵。但还有别的线索:福州龙号的单子上写着把工业机器运到美国,可是你还得填写船身的吃水量,以确保不会误驶到较浅的港区而搁浅。福州龙号填写的吃水是三米,但以这种大小的货轮来说,如果载满货物,吃水至少应该有七米半。所以我们判断,这艘运的不是工业机械,而是‘幽灵’和偷渡者。对了,我说船上的偷渡者有二十到三十名,是因为福州龙号上载运了足够这么多人使用的清水和食物。我刚才说过,这条船上的水手只有七个人。”“真厉害。”哈罗德·皮博迪说。他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没开口,此时终于露出赞叹的笑容。

第二天,间谍卫星探测到福州龙号就在纽约外海二百八十海里的位置,和莱姆估算的完全一样。

海岸警卫队的巡逻舰埃文·布里冈号配有二十五名水手、五十毫米双管机枪和八十毫米火炮。他们已进入战备状态,但仍与福州龙号保持距离,只等这条货轮再靠近海岸一些。

星期二的清晨,天空正要放亮前的一刻,这艘中国货轮终于驶进美国水域,埃文·布里冈号受命立即对其展开逮捕行动。行动的计划是先控制货船,逮捕“幽灵”、他的手下和船上所有船员。然后海岸警卫队会把这条货轮开进长岛杰斐逊港,偷渡者将被转送到联邦拘留中心,在那里等待遣返。

一个电话从海岸警卫队巡逻舰的无线电呼叫上转接进来,他们已接近福州龙号。托马斯把电话接到扩音器上。“德尔瑞探员吗?我是埃文·布里冈号舰长兰森。”“舰长,我听见你说话了。”“我想他们已经发现我们了,他们的雷达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好。这条船已急转向海岸逃窜。我有点担心,如果我们强行登船,势必会发生一场战斗。我是说,我们需要指引才能发动进攻,因为这艘船上载运的不是普通乘客,我们担心造成伤亡。完毕。”“谁会伤亡?”科问,“那些非法移民吗?”“没错。我想我们应该先强迫那条船转向,然后等‘幽灵’自动投降。完毕。”

德尔瑞举起手,捏住夹在耳朵上的香烟,这是他戒烟之后留下的习惯。“这样不行。你还是按照原定计划,把他们拦截下来,登船逮捕‘幽灵’。上头已授权你使用任何武器。听清楚了吗?”

过了一会儿,扩音器里才传出那位年轻舰长的声音,他说:“非常清楚。完毕。”

通话结束了,托马斯拔掉接头。房里响起一片电波杂音,随后是一阵紧张的沉默。塞林托把手掌在皱巴巴的裤管上擦了几下,又转身调整皮带上的佩枪。德尔瑞不停地来回踱步。皮博迪打电话回移民局总部,汇报说目前暂无任何消息。

过了一会儿,莱姆的私人电话响了。托马斯走到房间一角接起电话,听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说:“林肯,是韦弗医生打来的,她想谈谈有关手术的事。”他看了一眼房里面色凝重的各部门执法人员,“我说你会稍晚回电给她吧。”“不,”莱姆语气坚决地说,“把电话接过来。”3

巨浪翻腾,风势强劲,大海在咆哮着。“幽灵”痛恨航海。他习惯住豪华酒店,对这种肮脏、油腻、充满危险的旅行没有丝毫兴趣。人类根本驯服不了大海,永远不可能,他心想,大海是一张冰冷的死亡之网。

他的目光将整条船由头至尾扫了一遍,没有见到帮手的人影。他回头面对海上直扑而来的狂风,眯起眼睛往前看,同样也见不着陆地的影子。眼前是黑茫茫的一片怒海波涛。他登上船桥,猛敲玻璃窗。盛船长听见声音抬起头,看见“幽灵”示意要他出来。

盛船长将头顶上的毛线帽压低,走进舱门外的大风大雨之中。“海岸警卫队就快来了。”“幽灵”在狂风中吼道。“没那么快,”盛船长几乎吼叫着回答,“在他们靠近我们之前,我保证还有足够的时间卸货,绝对没问题。”“幽灵”冷冷地看着盛船长。“照我说的做。你把水手带进货舱,只留下船桥的人。你们和猪猡躲在一起,绝对不要被发现。”“为什么?”“因为,”“幽灵”说,“你是个好人,好人不懂得说谎。而我可以看着对方的眼睛撒谎,让他相信我所说的一切,这一点你绝对做不到。因此我来假扮船长。”“幽灵”伸手一把抓向盛船长的毛线帽。盛子军本能地闪避了一下,又低下头认命地任他摘取。“幽灵”戴上帽子,一本正经地说:“你看我像船长吗?还行吧?”“这是我的船。”“不,”“幽灵”冷淡地说,“是‘我的’船,我付给你的可都是美钞!”在这种交易中,美元比人民币更有价值,因为美元可以自由兑换、更易流通,因此蛇头们都用美元交易。“你打算抗拒,和海岸警卫队对抗?”“幽灵”不耐烦地笑了笑说:“对什么抗?你当我傻了吗?他们有二十几个人不是吗?”他朝指挥舱里的水手歪了歪脑袋,“你去跟你的人说,要他们听从我的指挥。”见盛船长还在犹疑,“幽灵”立刻上前,用那双平静、冷酷、能让所有人感到不安的眼睛看着他,“你有意见吗?”

盛船长又犹疑了一下,知趣地转身走上船桥,向船员们下达指示。“幽灵”再次以目光搜寻他的助手,然后他把帽子压低扣好,大步跨进船桥,在狂风骤雨的海上正式接管这艘船。

阴阳判官……

一个男人在甲板上匍匐爬向船尾,他挣扎着把头勉强抬过福州龙号的船边护栏,呕吐着。

暴风雨一开始他便溜出恶臭的货舱,在救生艇旁的甲板上躺了一整晚,想让风雨冲刷掉晕眩的感受。

他又想到了阴阳判官。受到连续几次干呕的折磨,肚子从未像现在这样难受过。他倒在生锈的栏杆旁,在又湿又冷的风浪中闭目养神。

这个人原名叫李抗美,后来他给自己取了个英文名字,叫桑尼,这是电影《教父》中教父唐·科利昂那位性情暴戾的大儿子的名字。“人如其名”果真一点也没错。桑尼能活到现在,正是靠着勇猛顽强和精明果敢的本性。可以说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跪地求饶,除了晕船之外。

阴阳判官……

桑尼已经做好让黑白无常将他带走的心理准备了。他承认自己一生犯下许多过错,承认自己丢了父亲的脸,承认他干过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是愚蠢的。我可以下地狱,他想,只要再也不晕船就行。事实上,连续两个星期的昏沉、饥饿、头晕目眩,使他相信海底肯定躲着一条发了狂的蛟龙,是它在愤怒地摆尾,把海水掀起了滔天巨浪;他很想掏出枪,朝这只怪兽狠狠地开上几枪。

桑尼向船桥看了一眼。他仿佛看见了“幽灵”,但他的胃像翻了过来一样,他再次把头伸向栏杆外,不断地呕吐。此刻的他什么事也记不得了,忘了“幽灵”,忘了在福建的危险生涯,只感到阎王爷派来要命的黑白无常正用铁叉戳他那可怜的肚子。

一位高挑的女子靠在车边,狂风吹乱了她的秀发。她拥有一头鲜红色头发与一辆黄色雪佛兰卡马诺敞篷跑车,这两者与她腰际尼龙腰带上的黑色手枪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是阿米莉亚·萨克斯,她穿着牛仔裤,上身套了一件背后印有“纽约市警察局刑事案件犯罪现场调查组”缩写字母的连帽夹克。她站在长岛北岸杰斐逊港的码头上,眺望着狂暴骤雨的海面。她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情况:停车场已被封锁,现在停满了移民局、联邦调查局、萨福克县警察局和她隶属的纽约市警察局的车辆。平时这个海岸挤满游客,挤满了来这里晒太阳的青少年和出游的家庭。但今天这场热带暴风使那些度假者都消失了。

现场一共有两辆从移民局调借来运送犯人的大巴、六辆救护车,以及四辆载满各种特勤小组的货运车。若情况顺利,福州龙号进港时,“幽灵”和他的手下都应该已被制伏,处于埃文·布里冈号队员的控制下。然而,从“幽灵”发现海岸警卫队,到队员真正上船检查,中间大约需要四十分钟时间,这足够让“幽灵”和他的帮手做好伪装,藏好武器。在这条船驶进港口时,海岸警卫队可能搜不出船上的偷渡者,况且,蛇头和他的手下可能会试图开枪拒捕。

也就是说,萨克斯的任务充满危险。她的工作是“走格子”,也就是在船上做地毯式搜索,寻找能用来指控“幽灵”以及能揪出共犯的任何线索。如果搜索现场只是陈尸地点,例如抢劫案发生的地点,由于歹徒早已逃脱,因此不具有什么危险性。但是,如果是刚刚被控制的现场,那就不能确保是否还有尚未露面的歹徒藏身于附近,所以非常危险,特别像是这种偷渡案,犯罪分子的火力都相当强大。

萨克斯的手机响了,她开门钻进车内,在封闭的空间中接听电话。

是莱姆打来的。“我们都已就位待命了。”她说。“萨克斯,我猜他们已经发现我们了,船正转朝岸边航行,海岸警卫队的巡逻船会在他们靠岸前进行拦截。但是,我想‘幽灵’应该已经做好负隅顽抗的准备了。”莱姆说。

她想,船上那些人真是可怜。

莱姆的话刚说完,萨克斯便立即问:“她打来了吗?”

他犹豫了一下,才说:“就在十分钟前打来了。她说下星期曼哈顿医院刚好有一个空当,到时会再打电话来谈相关细节。”

他们说的“她”是指著名的神经外科大夫乔莉·韦弗医生,她从北卡罗来纳来到纽约,将在曼哈顿医院教授一学期的课。而“空当”指的是莱姆一直渴望想做的实验性手术,一个可能改善他四肢瘫痪状况的手术。

萨克斯并不希望他做这个手术。“我已通知附近其他的救护车赶往现场。”莱姆说。他的口气十分冷漠,显然不想在工作中谈及私事。“我会小心的。”萨克斯说。“萨克斯,我晚点再打给你。”

她下车奔跑着穿过大雨滂沱的停车场,到萨福克县警察临时指挥所,要求他们增加医护人员。然后她又跑回自己的雪佛兰汽车,坐回驾驶位上,听着雨水打在挡风玻璃和布质车篷上的淅淅沥沥的声音。除了湿气,车里还混合着一股塑料、机油和旧地毯的味道。

由于莱姆要动手术,她不禁想起最近和一位医师的对话,那位医生和莱姆的脊椎神经手术无关。她实在不愿想起那次会面,但却做不到。

两个星期前,阿米莉亚·萨克斯站在林肯·莱姆进行检查的诊疗间不远处的一台咖啡自动售货机前,七月的阳光无情地照在候诊室绿色的地砖上,一位表情冷峻的医生走来向她打招呼:“萨克斯小姐,原来你在这儿。”“你好,医生。”“我刚才和林肯·莱姆的内科医生谈过了。”“哦?”“有些事我想和你谈谈。”

萨克斯听到这里不觉心跳加快。“看样子,医生,你是要告诉我坏消息。”“我们为什么不到那个角落里坐下来?”他的声音像是一位殡仪馆馆长,而不像一位医学博士。“就在这儿说吧。”她固执地说,“究竟什么事?”

一阵风轻拂着她。她的目光再次望向港湾,落在长长的码头上,那里将会是福州龙号停船的地方。

坏消息……

告诉我,究竟什么事?

为了更清楚福州龙号那边的状况,也为了让思绪不再回到医院那间明亮刺眼的候诊室,萨克斯把对讲机调到海岸警卫队使用的频率。

***“还有多远靠岸?”“幽灵”问两位还留在船桥上的船员。“不到一海里了。”瘦瘦高高的掌舵水手说,“我们会在抵达浅滩前转向,试着往港区开。”他说话时瞄了“幽灵”一眼。“幽灵”看着船头前方,在浪尖后头,他能看到一条浅灰色的海岸线,“继续全速前进,我马上就回来。”“幽灵”走出船桥,任风雨打在脸上,显得胸有成竹。他下到了货柜甲板上,往下再走了一层,来到货舱那扇金属门前,打开门钻了进去。他向里面走了几步,往下看着舱底的那群人。这些人看着他,悲惨和恐惧的神情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可悲的男人、邋遢的女人、肮脏的小孩儿,连毫无价值的女孩儿都带来了。为什么愚蠢地带着全家同行,成为自己的累赘?“幽灵”心想。“怎么了?”盛船长问,“巡逻船来了吗?”“幽灵”没有回答。为了寻找帮手,他目光再次在这群人之中搜索。仍然没有发现他的影子,他气冲冲地离开。“等等!”船长叫道。“幽灵”已踏出货舱外,转身关上了舱门。“帮手!”他喊道。

没人回答。“幽灵”没有再喊第二次。他把舱门外头的铁闩拉上,然后锁死。他匆匆走向船桥甲板上的私人舱房。在爬上楼梯时,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扁扁的黑色塑料匣,就像用来开启车库大门的那种遥控器。

他打开匣子,毫不犹豫地连续按下两个按钮。无线电讯号越过两层甲板,传送到他放在尾舱水线之下的帆布袋。袋子里一个小装置的回路立刻封闭,九伏特电池立即释放出一道电流击发了雷管。两公斤C4炸药在巨响中爆炸。一道比海上最高的巨浪还高的水柱轰然向天空炸开。

爆炸过于剧烈,远远超过“幽灵”的预料。他被震下了楼梯,摔倒在主甲板上,自己都蒙了。

爆炸巨大的破坏力,使大量海水涌入船舱,船体立即倾斜向下沉。他发现装了太多火药,原本以为得花上半小时才会沉没,看样子现在只需几分钟船就会完全消失。他往船桥甲板上的私人舱房看去,钱和枪都还在里面,接着他又把目光转向其他甲板,想寻找帮手的身影。还是没看到那家伙,但已经没时间再找他了。“幽灵”翻过身,爬过倾斜的甲板,到了最近的救生艇旁,解下艇上的绳索。

福州龙号又倾斜了一些,船身一半已经陷入水里。4

爆炸声震天,犹如上百把锤子同时击在一块铁片上。

偷渡者全被抛向半空,又跌回湿冷的地面。张敬梓赶忙爬起,从漂浮着油渍的污水中捞起他最小的孩子,又赶忙扶起妻子和老父。“怎么啦?”他对站在舱门边上的盛船长大喊道,“触礁了吗?”

货舱里的偷渡客们惊恐万状。盛船长回答:“不是触礁,这里的海域有一百英尺深。若不是‘幽灵’炸船,我猜就是海岸警卫队向我们开火了。”“现在什么情况?”坐在张敬梓旁边一个男人惊慌失措地问。这个人叫吴启晨,他的家人就睡在张敬梓一家的旁边。整个航程,他的妻子除了一直发烧外,就是昏睡,甚至直到现在还躺在帆布吊床上,她似乎连对爆炸和混乱都毫无察觉。“到底出什么事了?”吴启晨又高声问了一次。“船要沉了!”盛船长叫道。他和几个船员试图拉开货舱的铁闸门,但不论他们如何使劲,铁闩却丝毫未动。“门闩从外面被闩上了!”

惊恐立刻在人群间传开,不论男女老少全都失声哭号;小孩儿呆立着,肮脏的小脸上滑下无辜的眼泪,一脸茫然。男人们全都挤到盛船长旁,一块儿猛拉狠扯舱门铁闩。但这几根粗重的金属棍却丝毫没有任何让步的迹象。

张敬梓看到地上原本立着的行李箱,此时却倒在地上,溅起一阵水花。福州龙号正在快速下沉,海水不断从裂缝中大量灌入舱内,刚才他从里面捞起孩子的那摊冰冷的积水,此时已达半米深。眼看所有人都要和眼下的垃圾、行李、食物、保温杯和纸张一起被越来越深的积水吞噬。哭声四起,人们伸出双手在空中乱抓乱舞。

情急之下,这些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抓起行李便往舱壁上砸,企图打开一条生命的活路。他们彼此抱在一起,尖声哭喊救命,有的人则在喃喃地祈祷。那位脸上有疤的女人抱紧年幼的女婴,女婴则紧紧抱着一个肮脏的黄色皮卡丘玩具。两个人都在哭泣。

下沉的货轮不断发出呻吟似的声响,声音在这封闭恶臭的船舱中回荡不绝。舱底污秽的棕色海水越漫越高。

那些在舱口拼命拉扯铁闩的人仍旧没有半点进展。张敬梓拨开眼前垂着的湿发。“这样没用,”他对盛船长说,“快想别的办法。”

盛船长说,“后面有一道通往引擎室的小门。但是如果那里也进水的话,我们就不能打开这道门,否则压力就会太大。”“在哪儿?”张敬梓着急地问。

盛船长指向舱后一扇小门,那门用螺丝钉闩着,一次只够让一个人进出。盛船长和张敬梓在严重倾斜的地板上努力稳住身体,冲到小门边上。看见清瘦的吴启晨此时正搀扶他久病不起、冷得直打哆嗦的老婆起来,张敬梓也放低身子向妻子坚定地说:“无论如何,你都得和我们在一起,跟着我到那边的小门。”“知道了,老公。”

盛船长用弹簧刀一个一个松开门上的螺丝,其他人七手八脚地帮忙,然后大家一起推。几乎没遇到任何阻力,这扇门就倒向隔壁的引擎室。从货舱往引擎室看,可以见到里头已有海水灌进,但不及货舱那么深。引擎室有一道铁梯垂直通往主甲板,铁梯通向舱口外头,透出光亮。

一看见通道被打开,所有人都欣喜若狂地高声尖叫起来,争先恐后地挤向那道小门,好几个人在拥挤中一头撞上了金属舱壁。张敬梓挥拳打退两个男人,吼道:“不!一次只能来一个,否则大家全都得死。”

有几个人——眼中充满绝望——不顾一切往前靠上两步,打算冲过张敬梓逃出去。盛船长拿起刀子转过身在他们面前晃了几下,吓退了他们。盛船长和张敬梓一左一右守在门边。“一次一个,”盛船长说,“从引擎室爬楼梯上去,甲板上有救生艇。”他扶着离门口最近的人爬出货舱。第一个出去的人是约翰·宋医生,张敬梓和他聊过天。约翰·宋一爬出舱门,便转身蹲下协助后面的人爬出来。他后面是一对年轻夫妻,他们一离开货舱,便直奔楼梯。

盛船长看了张敬梓一眼,对他点了点头,说:“快走!”

张敬梓以手势示意父亲张杰祺先走。这位老人爬进小门,约翰·宋立即从外抓住他的手臂,一把将他拉了出去。接着是张敬梓的两个儿子,十来岁大的威廉和八岁大的罗纳德。然后是他的妻子,张敬梓走在最后面。前面的家人一走出货舱,张敬梓便催促他们朝楼梯上爬,自己却调过头来与约翰·宋一道帮其他人逃出来。

吴启晨一家人跟着爬出来:他以及他生病的老婆、十来岁大的女儿,再加上一个小男孩。

张敬梓从货舱内抓住一位偷渡者的手,就在此时突然有两位船员冲了上来想抢先闯出去。盛船长立即挡住他们对他们大吼:“我还是船长!你们给我听好,让乘客先走。”“乘客?你傻了吗?他们不过是一群牲口!”一位船员咆哮地反驳,不顾一切地撞开怀里抱着婴儿、脸上有疤痕的女人,一头爬进小门冲了出去。另一船员跟随在他后面,把约翰·宋也撞倒在地。张敬梓扶起宋医生。约翰·宋握住脖子上的护身符喃喃祷告了几句,然后镇定地说:“没事,没事。”

船身越来越倾斜,海水排山倒海般地涌入,下沉速度更快了。由于受到水的压力,空气形成一股强风从舱内唯一的出口窜出来。尖叫声突然爆开,场面失控了,现场只听见此起彼落的呛水咳嗽声和挣扎的喘息声。盛船长心想,最多再过几分钟船就要沉了。盛船长发现身后出现一道火花,一阵嘶嘶声传来。他仰望引擎室的舱口,只见海水像瀑布一样灌下,庞大而油腻的柴油引擎发出“嗞”的一声后立即停止运转,所有灯光突然全都熄灭。第二个引擎也随即熄火了。

约翰·宋整个人顺着倾斜的地板滑倒,一头撞上舱壁。“快走!”张敬梓对他大喊,“我们已经帮不上忙了。”

医生挣扎着从楼梯爬出了引擎室。张敬梓又转身,想要再拉人出来。然而海水涌进小门,只见里面伸出四只手乱抓乱挥着。张敬梓抓住其中一个人的手,但任凭他怎么用力,这个人却被其他人压得丝毫动弹不得。张敬梓感觉这个人颤抖了几下便瘫了下去。滚滚的海水灌入小门中,张敬梓看见货舱内盛船长的脸。张敬梓向他招了手,要他快点爬出来,但盛船长却没入了黑暗。几秒后,这位秃头男人游回门边,把一个东西推出如喷泉般涌出的海水,推向张敬梓。

什么东西?

张敬梓一面紧紧抓住钢管,一面伸手从泡沫翻腾的海水里抓出船长递过来的一包像一团布似的东西。他推开几条不再挣扎的手臂,从小门拖出的是疤脸女人的婴儿。她意识还很清楚,只是不停地咳嗽。张敬梓牢牢抱住婴儿,松手放开钢管,潜入水中游向楼梯,他顺着出口的方向抓着铁栏杆,顶着直灌而下的海水,登上了甲板。

眼前的景象让他吓了一跳,整条船只剩下后半截船身勉强浮出水面,灰白色的巨浪不断疯狂拍打着半沉的甲板。吴启晨和张敬梓的父亲,以及孩子们,全都在想方设法解开船尾一艘已经浮起来的橘色橡皮艇的绳索。眼看橡皮艇马上就会被大船拖入海里。张敬梓冲向前,一把将婴儿塞到妻子怀里,加入解绳索的行列。那条绑住救生艇的绳结一转眼就已完全沉入海中。张敬梓跟着潜入海里,费尽了力气但仍旧解不开那条麻绳。忽然一只手从他旁边伸出来,递过一把刀。他发现那是他儿子威廉,不知道他从哪里找到一把又长又利的刀子。

张敬梓一把抓过刀,立即使劲割断绳索,将救生艇与大船分开。

浮出水面,还来不及喘气,张敬梓便急忙把自己全家、吴启晨全家、约翰·宋医生和另一对夫妻推上救生艇。在大浪的推波助澜下,很快地他们就漂离了货轮。

张敬梓转身使劲拉着船尾的引擎发动绳,但不论怎么试却始终无法启动引擎。必须马上发动引擎,他知道,一艘没有动力的救生艇,随时有被巨浪打翻的危险。终于,在他不顾一切的努力下,引擎幸运地启动了。

张敬梓迅速将小船驶入滚滚巨浪之间,任小船剧烈地上下起伏,但这种颠簸还不至于有翻船的危险。他加速在几个浪峰之间穿行,绕了一圈后他驶回那艘快要沉没的货轮。“你在做什么?”吴启晨喊道。“还有人没上来!”张敬梓在浓雾和暴雨中吼道,“我们得去找他们,或许还有人逃出来了。”

忽然,远处海面响起一声枪响。一颗子弹划过天空而飞来,堕入离他们不到一米的海面。“幽灵”气极了,他发现他想灭口的猪猡逃跑了。

他站在福州龙号船头,一边解开救生艇绳索,一边回头看向五十米开外的海面。

他又开了一枪,还是没有击中目标。在这样狂风巨浪的海上,实在很难打中这种距离的目标。他只能愤怒地看着那些偷渡者驾着救生艇从他视线中消失。“幽灵”再次计算自己到船桥的距离,判断回到舱房的可能性。他的机枪和超过十万美元的现金都还在船桥的舱房中。

船身不断冒出泡沫,下沉的速度又开始加快,倾斜的角度更大了,这些情况让他打消了回到舱房的念头。“幽灵”想,算了,虽然可惜,但为此赔上性命实在不值得。他坐进救生艇,用桨把救生艇划离船边。他在大雾和暴雨的水域中张望,发现有两个人头在水中起起浮浮,他们拼命在空中挥舞着手。“这儿,在这儿!”“幽灵”叫道,“我来救你们!”那两个人转身面向他,奋力踢水,让自己能浮得高一点,好让“幽灵”看见他们。他们是刚才留在船桥里的那两名船员。“幽灵”靠近他们,然后出人意料地举起手枪,用两颗子弹分别夺去了他们的生命。结束生命的两名水手立即被浪涛带走。“幽灵”继续驾船前进,跃上一个又一个浪头,四顾寻找帮手,但还是没有见到他的人影。他这位手下是个冷酷无情的杀手,身经百战毫无畏惧。只是,一离开熟悉的环境,他就变成一个笨蛋。现在他也许已落入大海,并且因为不愿抛弃身上沉重的枪支和军火而早已沉入海底。“幽灵”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把救生艇转向那些猪猡逃跑的方向,把油门开到最大,加速朝那里驶去。

他来不及穿上救生衣。

根本没有时间让他做任何事。

就在福州龙号锈蚀的船身被炸出一个大破洞时,震荡也冲击到了桑尼,他被震倒在甲板上。船身倾斜,海浪涌向他,瞬间将他拖进大海之中。突然他发现自己漂离了船身,孤独无助地在浪涛中沉浮。

操你妈的阎王爷,他痛苦地骂道。

海水冰冷、沉重,咸味让人透不过气。巨浪从他背上袭来,将他整个人高高托起,随即又狠狠抛下。桑尼挣扎着猛踢双腿让自己保持浮在水面,同时也四处张望寻找“幽灵”。在大雾和暴雨中,他根本什么也看不见。他不小心喝了一口海水,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伸手摸向腰间,从皮带上抽出手枪,不情愿地松手让它沉入了海底。跟着,他把装在背后口袋里的三个弹匣也同样沉进海里。这让他多了点浮力,但还是远远不够。他需要的是一件救生衣,任何可以漂浮的东西都能减轻浮在水面上的负担。

他似乎听见一阵阵引擎声。他用尽最后一点力量努力扭转身子四处寻觅声音的来源。在三十米开外,他发现了一艘橘色的救生艇。他向那条船招手,但一阵海浪扑上他的脸,他呛入了海水,一股疼痛感涌入他的胸口。

空气。我需要空气。

另一波大浪铺天盖地而来,他沉到水面之下,灰色巨浪翻搅的水流把他扯入水底。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心想,为什么它们动也不动?

使劲划!拼命蹬!绝不能让海吞没!

他再次努力浮向水面。

绝不让……

他吸进更多海水。

绝不让……

他眼前变成一片漆黑。

阎王……

好吧,桑尼心想,我马上就要去见他了。5

十来个人窝在他脚边,坐在救生艇积了水的船板上,他们紧抓着救生艇边沿的绳索,小艇绝望地沉浮在如山般起伏的巨浪之上,以及倾注的暴雨之中。

张敬梓虽然不愿意,但实际上已成为这艘沧海一粟般的小船的船长。他扫了一眼艇上的人:两个家庭,他的家人和吴启晨一家人挤在救生艇后方相互拥抱在一起。最前方坐的则是约翰·宋医生和那对从货舱逃出来的夫妻。张敬梓不知道他们的姓,只知道男人叫朝华,女人叫玫瑰。

一个大浪向他们扑来,艇上的积水变得更深了。张敬梓的妻子梅梅脱下毛衣,裹在疤脸女人的小婴儿身上。这个女孩——张敬梓悲哀地回想——名字叫宝儿,在这次航行中,他们曾把她当成船上的吉祥物。“走吧!”吴启晨喊道,“往岸上开。”“我们必须找找其他人。”“他朝我们开枪了!”

张敬梓看着狂暴的海面,没看见“幽灵”的身影。“我们马上就走,但得先看看还有没有人可救。大家找找吧!”

十七岁大的威廉努力保持身子平稳,在雾气中眯着眼寻找。吴启晨青春期的女儿也一同协助搜寻。

吴启晨张口喊了几句话,他的脸老是看着别的方向,因此张敬梓根本听不到他说什么。

张敬梓将绳索缠绕在手臂上,双脚紧抵桨,稳住身子,驾着救生艇沿着福州龙号周围保持二十米的距离转圈。这艘货轮吃水更深了,一些受到挤压的空气变成泡泡,不时从船舱通气口和舷口中喷发出来飞得老高。那声音此起彼落,就像受伤动物痛苦的号叫。“那边!”威廉大叫,“我好像看到有人影!”“不可能,”吴启晨叫道,“快走吧!还等什么?”

威廉指着海面说:“真的有,爸,在那儿!”

离他们约十米远的地方,张敬梓看见一个黑黑的东西浮在一个较小的白色物体旁边。可能是一个人的头和手。“别管了,”吴启晨又喊,“‘幽灵’会发现我们!他会向我们开枪的!”

张敬梓根本不理他,径自驶近那漂浮的物体。果然,那真的是一个人。他脸色苍白,不断地呛水,一副万分惊恐的样子。张敬梓想起来了,这个人叫桑尼。当所有偷渡者都在聊天或念书给家人听时,几个没有家人的单身偷渡者只能自己照顾自己。桑尼就是其中之一。他总是给人一种不祥的感觉,在整个航程当中,他老是一个人坐着,一脸愤懑,偶尔会恶狠狠地怒视他身边吵得太凶的孩子。他经常无视“幽灵”的严格禁令偷偷溜上甲板。一旦桑尼开口说话,又老是问太多聪明人根本不想多谈的问题,比如问他们到了纽约打算做什么,住在什么地方等等。

无论如何,毕竟桑尼现在是一个需要帮助的人,张敬梓试着救他。

在一阵大浪打来后,水面的那个男人已失去了踪影。“算了吧!”吴启晨愤怒地叫着,“他都不见了。”

坐在救生艇前方那个叫玫瑰的少妇也跟着吵闹起来:“求求你了,咱们快点走吧!”

张敬梓将救生艇跃上一道扑来的巨浪,以免被大浪打翻。当他们重新稳下来后,张敬梓看见约在五十米开外的地方,有一团橘色的东西上上下下起浮。那是蛇头“幽灵”的救生筏,正朝他们这里驶来。大浪在这两艘救生艇间升起,两条船上的人暂时都看不见对方了。

张敬梓加大油门,加速往溺水的男人那里开去。他喊道:“趴下!大家都趴下!”

一接近桑尼,张敬梓立即停下船,俯身探过橡胶筏厚厚的船舷,抓住这位偷渡者的肩膀将他拖上船。桑尼一被拉上来,便瘫倒在船板上,猛烈地咳嗽。另一声枪响划破天空,张敬梓把救生艇驶到福州龙号的后面,把它当作屏障,此时在他们附近的水面激起一道水花。“幽灵”看见海里还有其他人在漂浮,便暂时转移了注意力。穿着橘色的救生衣漂浮在水中的是货轮上的船员,他们在离他约二十到三十米外的地方。“幽灵”火速朝他们那里驶去。

知道“幽灵”要来杀他们,这两名水手拼命朝张敬梓挥手,奋力地踩水,想逃离不断迫近的“幽灵”。张敬梓目测着距离,判断是否有把握在蛇头靠近并开枪前救起他们。海上的大雾、大雨、大风和大浪将会使得“幽灵”很难准确命中目标。可以的,他心想,他可以做得到。他准备加大引擎油门开过去。

突然,他耳里有个声音传了过来。“行了,我们该走了。”

说话的是张杰祺,他的父亲。老爷子撑起身子,靠近他儿子说:“先把家人带到安全的地方。”

张敬梓转过来看着父亲,点头说:“是,爸爸。”他把救生艇对准陆地,把引擎油门开足。

一分钟后,一声枪响划破天际,紧接着又是另一声。“幽灵”最终杀了那两名船员。原谅我!张敬梓痛苦地在心中呐喊,原谅我,他在心里对那两个水手说,请原谅我!

他回过头,看见一艘橘色橡皮艇从雾中向他们驶来,“幽灵”紧紧尾随着他们。张敬梓早就习惯了活在恐惧之中。但是过去恐惧是一种延续性的不安全感,你得学习面对它,那种不安全感与当前的恐惧完全不同。他突然从骨子里感到绝望,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恐惧,一个疯狂杀手正追着他最挚爱的家人和同伴。“趴下!所有人都趴下!”他专心驾驶救生艇往岸上笔直开去,尽量保持着最高速度。

又传来一声枪响,子弹落在他们附近的水面。如果“幽灵”射中橡皮艇,他们就会瞬间沉没。

一阵巨大、异常恐怖的声音在空中咆哮。福州龙号已完全侧翻沉入海底,在水面上消失。下沉造成一股巨浪,像炸弹震波一样向四周冲开。张敬梓他们的救生艇离得很远,没受到任何影响,但“幽灵”就近得多了。“幽灵”回过头,看见一道滔天大浪向他扑过来。他急忙改变方向,但一瞬间,他就消失了。

张敬梓心想,一定是菩萨显灵,让“幽灵”掉进水中淹死了。

然而,才一会儿工夫,一直面对船尾的约翰·宋便叫了起来:“他还在那里!追来了!‘幽灵’在我们后面!”

观音菩萨今天大概到别处去忙了,张敬梓悲哀地想,如果我们想活下去,就得靠自己的力量了。他调整航向朝着岸上前进,加速远离那些不再动弹的尸体,和浮在水面如墓碑一般的几片货轮残骸,碑上的墓志铭记载着盛船长、水手,以及过去两周中成为朋友的那帮人的名字。“他弃船了。”“我的天啊。”朗·塞林托喃喃地说,话筒从他耳边滑下。“怎么了?”哈罗德·皮博迪问。他肥胖的手取下了沉重的眼镜,惊讶地说:“他把船弄沉了?”

塞林托满脸阴郁地点点头。“天啊,不会吧?”德尔瑞叫了起来。

林肯·莱姆转过头来面向着那位肥胖的警察,这是他身上少数能自由活动的部位之一。听见这个噩耗,他立即感觉热血沸腾,当然,这纯粹只是情绪上对颈部以下的幻觉。

德尔瑞停止踱步,皮博迪和科则相互对看着。塞林托低着头看着地上的黄色拼花地板,一边在接听另一通电话,很快他又把头抬起,说:“天啊,林肯,那艘船不见了,船上的人也一起消失了。”

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海岸警卫队不知道他们到底出了什么事,只知道有东西爆炸。十分钟后,福州龙号便从雷达上消失了。”“是意外吗?”德尔瑞问。“不知道。巡逻舰离了好几海里远,而且没人发出紧急求救信号,因此我们无法得知出事时的坐标。现在根本没人知道他们的确切位置。”

地图上,长岛地区东端像鱼尾一样叉开,莱姆的目光停在地图上的那只标示出福州龙号所在位置的红色图钉。“那里离岸边多远?”“大约一英里左右。”

对这次海岸警卫队拦截福州龙号的行动,莱姆至少设想过六种情形。有些预测乐观,有些则涉及伤员甚至人命。逮捕罪犯就像商业交易,可以把风险降至最低,却不可能排除它。但是,全船的老老少少全部淹死?不!他没有这样设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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