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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29 06:0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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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吴孟若木

出版社:上海市华文创意写作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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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辽河

梦回辽河试读:

自序

一直想写这部小说,念头萦绕了很多年。一直以为自己无力驾驭这个遥远而又很近的故事,也一直因为有的人死了,有的人还在。

人的生命非常短暂。几十年的光景一闪即逝。这期间,快乐也好,不快乐也罢,除非意外,人们还是得坚持着走完这生命的路程。一位智者说,快乐大体是相似的。不快乐的人,有的会将其转化,有意的或者无意的。而生活中许多人会自觉或者不自觉的陷入其中,使得自己人生这部书,插入了许多身不由己的情节。

我,更多的时候,是经历了熟视无睹的喧闹之后回到房子里,使自己深埋在独处的时空中,思量这一切。

执着与失落,与物质无关。

内心的缺口,需要有坚定的文字来弥补。

爱情在我面前无济于事。况且,这本身是一种缺失。不仅是对我而言。

现在又是暮秋。窗外凉风习习,让我想起在西安的情景。

我出生在那里。那里已然是北,在地图上却没那么北,所以被称为西北。后来北迁,真正的北,东北。再后来南迁,真正的南。上北下南,刚好。

这样,我便没有了故乡。

起笔《梦回辽河》。我试图在里边寻找我的故乡,我父母的故乡。

这个故乡,在地图上无法追寻。

但是,辽河的水哗啦啦从我的门前走过,从我的梦里走过。

于是,我写书的时候,守着写字人的本分。这个本分蔓延着,走向远方,走到我的书里。

尽管如此,我也坦然面对一些脓疮和恶疤,如同你衰老的时候,每天要面对日渐松动的牙齿,看着它掉落一样。

我相信,那些脓疮和恶疤,日夜啃啮并流出汁液的,不止是我一个人独有。

那种毒化的魔力,早已使你的生活臃肿不堪,沉重无比。

人的身体遭受湿毒侵袭的时候,人就会缺少鲜活和灵动。

即使医生,也无法诊治。

因此,故事是生活的比喻。仅此而已。吴孟若木2014年11月3日星期一

第一章

01

孟哲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熬不过这个冬天。

十二月初。再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过年了。过年。这个国人纠结了N千年的日子,穷也它,富也它的日子。生命更以这个日子为出发点,为终结点。熬不过这个日子的人,会比在平常的日子死去显得更加的悲哀和苦痛和苦命。

孟哲。

她在倒下去的那一瞬间,看到儿子宽厚的肩膀晃动。这个儿子。杂乱的记忆仿佛越走越远如一缕缕烟雾,氤氲迷蒙。烟雾中孟哲就来到从前的家,在沈阳的家。最打眼的是屋子里的木质地板,地板,·暗红色的。那样的住房在那样的年代其实也算是比较奢侈的,有壁柜壁橱,每个房间都是暗红色的木质地板。那个时候自然还没有流行个人买商品房。那其实是伪满的时候日本专家住的楼。屋子里铺着木质地板,那感觉自然是不一样的。东北的冬天里,外边寒风凛冽,进了家里,脚踩在地板上,寒气瞬间就消失了。温暖亲和的木质地板,两个孩子光着脚在地板上玩,大人们从来也不担心孩子会着凉。老二刚会爬那阵子,掉在地上咧咧几声没人搭理的时候,自己就睡着了。也不担心会感冒。孟哲游走的思绪里,越发的想知道,这日子怎么过着过着越回旋了甚至不如从前了呢?

这屋子的地,只能叫做地或者地上了。不是地砖铺的。更不是木质地板。说是水泥地面,老早也不见水泥的影子,地面上只是如同麻子一样的坑坑洼洼的。小碎石子自然是凸起来的,结实着呢,你别想起它出来。这样的地面,就是洒上水而滑到那也真是个奇迹,即便孟哲年事已高。但是,她,孟哲,就在这个冬天的屋子里,有暖气的屋子里滑倒了。

120来了。在医院里的检查,没费什么事,结果就出来了。脑溢血导致身体大面积栓塞。人已经半身不遂,丧失了语言功能。个人意志?这个时候都不能用这个词了。医生自然建议住院抢救或者治疗了,征求家属的意见时,孟哲的一对好儿女同声说,妈妈有话,不抢救。

医生愣了愣,没出声。眼神往这对貌似也将进入老年的儿女看了一眼。医院里什么事没有呢?作为医生,早就练就了一副经得起软磨硬泡也经得起暴风骤雨的神经系统。

120又一次来到孟哲家的楼下。把孟哲从医院送回来。冬天积雪很厚,温度很低,鞋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嘎枝嘎枝的声响;室外没什么人,孟哲似乎也听不到人声。一副担架把孟哲抬到楼上的。逼仄的楼道,连盏昏暗的灯也没有。因着年代久而缺少维修,台阶的楞角渐趋光秃,不小心真的会跌倒。这样的房子,孟哲他们家住了有二十多年。这是省会城市的一角,真正的贫民窟又是啥样的呢?

不抢救?孟哲什么时候说的呢?他俩说这个话的时候,竟然也不怕另外的两个妹妹问起?

现在孟哲她仰着脸躺在床上,除了眼睛还可以随着出入的人的走动而转动,自己还可以伸出尚能动弹的左手,不停的伸开五指,又闭合。此时,她应该是清醒的。

大女儿拿了牛奶,是纸盒包装的蒙牛。她把牛奶搁在微波炉里加热,然后用吸管喂给孟哲。

然后她问:哥,要给苏珊打电话让她回来吧?

她哥说,打吧。

她没问给不给远在海岛当军官的侄子,她哥的儿子,孟哲的孙子打电话。

父亲去世的时候,那个军官也没回来。

军官四岁上死了亲娘,是奶奶孟哲爷爷苏东带大的。哄着、捧着养大了。高中毕业考上了军校。

其实,打电话之前,孟哲大女儿苏敏不确定苏珊会不会回来。苏珊她离家将近二十多年,父亲病重病危的时候,苏珊是知道的,只是她刚调入一个新单位,单位里又忙着申报国家项目,需要人手,苏珊抹不开脸请假。结果没能和父亲见最后一面。是不是这个理由家人也不确定。只是苏珊后来每次提及父亲都潸然泪下,内疚和遗憾之情溢于言表。

苏敏潜意识里,其实是有着一点念头,看你这次还怎么说。

02

苏珊下了飞机,不等拿到行李,就在出口人群里看到苏敏的丈夫。她叫了声姐夫,然后去等行李。

C城早已失去了二十年前的那种娴雅温馨的氛围。由于撒了很多的防滑剂,路面上黑乎乎的显得异常的脏。苏珊无意中看了看姐夫脚上的鞋子,已经不知道什么颜色的鞋子,单薄不保暖的样子,她在想着日子依然过的还是那么穷酸。苏珊想着有空帮他买一双或者给姐点钱让她自己买。

九十年代最后一次离开家的时候,父亲还在。那次是苏珊带着孩子回来的。本来是想好好的住着一个暑假的,但是几次与在家上班的丈夫电话,早晨八点多了他居然还在家里,苏珊觉得纳闷的。那个时候,家里住着苏珊的叔伯妹妹,是准备在广州找工作的。但是不管怎么样,丈夫也不该八点多了还在家里呆着吧?

妈妈孟哲呢最忌讳妹妹住在姐姐家里。俗话说小姨子是姐夫的半条腿,话既难听又暧昧。她经常说有多少姐姐是被妹妹害的。所以当苏珊迟疑的时候,她善解人意的说,你赶紧回去吧。我和你爸爸都挺好的,你也看见了吧?回去吧。

苏珊那时觉得自己活的真憋屈。临了与家人告别,爸爸是站在楼下路口那里看着苏珊的。那一幕苏珊一辈子也忘不了。她想上前去亲亲爸爸,像小时候爸爸送她去幼儿园那样,但是她不好意思,街上那么多人看着。她还想抱抱爸爸,谁知道这次离别不是永别呢?但是她依然没敢。

后来多少次苏珊想起这一幕无不落泪。看外国的小说和电影,人家亲吻自己的父母拥抱自己的父母,多幸福哦。恨自己是中国人,从小都没有和谁拥抱过,与父母分开的时候,连手都不握的。

曾几何时?七十多岁的时候孟哲还神气的骑着自行车,甚至还单手打手势,让苏珊佩服不已。而此时,母老虎打盹了,岂止是打盹?她现在恐怕都不认识苏珊了。

苏珊捧住妈妈的脸,妈,我回来了。我是苏珊。

孟哲的眼睛盯着苏珊。这是她二女儿。她知道么?

看到苏敏只给妈妈喝牛奶,苏珊觉得诧异。她去厨房煮粥,把姜丝和肉糜放到滚热的锅里。狭窄的居室里有了点滴温热的气息。苏珊用小碗盛粥,小心的喂妈妈吃。妈妈居然吃完了。妈妈还能吃粥!

苏珊自然很开心。无论老少,即使病了,但是可以吃饭吃东西哪还有什么让人担心的呢?所以,第二天的早晨,苏珊兴致冲冲的和苏敏一起去沃尔玛采购。米糊,菜汤,面条,尿不湿,甚至还买了炖盅,豆浆机,连炉具都买了。苏珊内心里觉得妈妈起码还能活几年。哪怕就在床上躺着呢,回到家里,可以喊一声妈我回来了。曾经那么结实那么开朗活泼的老太太,怎么就会离开孩子们呢?她真应该是与死是没关系的。

还买了枕头和被子床单。昨晚看到妈妈的床,苏珊羞愧万分。多少年了,妈妈的床还铺着硬邦邦的床垫,沉重的枕头和被子。而自己家里,三口之家,被套床上用品二三十套是有的,苏珊有个毛病,就是喜欢买床上用品。潜意思里,自己是爱家的吧?

是的。苏珊给妈妈汇钱的。在她最早去南方的那一年,她年收入才一万多,但是明里暗里给妈妈的将近一半工资。

她甚至鼓励侄子考高中,如果他考上了,就奖励他一部山地车。

侄子还真的考上了高中。山地车并没有兑现。因为苏珊买了房子,需要供楼。

那时候,妈妈耿耿于怀。对侄子说,你二姑掉链子了。

呵呵。其实苏珊也并没有计算过究竟给了母亲多少钱。但是那些钱,所有的那些,买几部山地车绰绰有余了。

山地车没有买。孟哲儿子家里彩电、冰箱,不是冰箱是雪柜,那么大的雪柜,一个从四十岁就不干活的男人凭什么买呢?买雪柜本来是打算冰冻打来的鱼然后去卖的。只是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卖了几条鱼。

苏珊不想说。只是她想起自己供楼的时光里,惨淡的面容,耳鸣的难以忍受诸如此类毛病都找上门来。除了日常的工作,还要到别的大学和电大里客座,讲授中国和外国文学课程,每个月可多出来几千元。

孟哲用手抚摸被子。床单换下来了。枕头也软软的。苏珊相信妈妈能感知这些。内心稍微安慰些。不能触及爸爸去世自己不在场的往事。

她给妈妈抹身。洗头。妈妈身底下铺着尿不湿,其实已经打湿了后背。背部异常的白皙和松软,失去了弹力。脚干净的却不敢让人相信,也是白皙,竟然没有老皮角质什么,让苏珊怀疑这真的是母亲的脚么?那年回来的时候,孟哲亲口对苏珊说,她半年没洗澡了。那个时候,妈妈能走能撂的呢。给妈妈洗脚的时候,她看到妈妈腿弯那里结痂了,用指甲去刮,家里也不是没有女儿和媳妇。苏珊嗅嗅,原来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的粪便。脚指甲长的要命,指甲缝里黑黑的。苏珊记得自己是一边洗一边落泪的,心痛不已。

早年的南下,虽然说是为了工作,内心里有没有一种逃避?对做子女责任和义务的逃避?苏珊问自己。

苏珊。初潮那年,整整一年,她每次都要呕吐。

大学的时候,每次来月经,她几乎都是要卧床。

她不知道自己怎样面对呕吐、粪便、尿液,尤其是别人的,哪怕是父母的。

她生了孩子以后,孩子吃剩下的饭菜她是不吃的。

现在,她面对妈妈的身体,不是那么干净的身体,尿不湿很重的尿未,她没有觉得肮脏,只觉得妈妈可怜。

她想妈妈好起来。所以买了那么多的东西,只要能使得妈妈好起来,花多少钱她都不在意。

是啊,那些食品用具呢?除了炉具被举的高高的放在衣柜上边了,还有那个炖盅放在桌子上,其余的都被苏敏放在小屋里了。

03

可以说苏珊年纪不轻了,但是依然是没什么生活经验的人。第三天的中午,给妈妈换褯子的时候,妈妈好像没什么知觉。和苏敏抬起来放下去的,妈妈身体已经有点僵硬了。

苏珊一直是坐在床边,拉着妈妈的手。手还是热的。

有点累。她就趴在妈妈床边打盹。姐夫走到床前,低头看看妈妈。看他的神情知道妈妈可能是不行了。一口口的出气,吐气。最后没了声息。

如同一条鱼。所有的褶皱都打开了。嘴闭合了。眼睛没合上。孟哲的儿子上前用手摩挲着,眼睛就闭上了。

一切都轻车熟路。打120。后来打殡仪馆。电话方便快捷。一切胸有成竹。

苏珊哭不出声儿来。只是眼泪一滴一滴的掉。她内心稍有安慰的是自己在11日早晨,给妈妈洗了头。一盆水放在凳子上,把妈妈的身体稍微往床边挪了挪。水温和舒服,看得出来妈妈是有几分享受的样子。苏珊想起来,自己是第一次给妈妈洗头。却也是最后一次。

洗头的时候,妈妈的脖子还能转动。

眼睛还会盯着她看。

这两天,妈妈喝了苏珊炖的肉粥。

吃了橘子。

昨天妈妈还能仰着脸往电视的方向看。

生命脆弱无可倚靠。哪怕你有几个儿女和孙辈。

丈夫十三年前去世。孟哲多活了十三年。当时一切孟哲做主,未经所有儿女商量,把丈夫苏东的骨灰抛洒在那个著名的松花江上。那是当年九月份的事。

现在轮到孟哲自己。

当晚,孟哲的遗体被殡仪馆的车拉走了。她儿子、女儿苏敏、苏珊,还有孟哲娘家的侄子一起送她。

小女儿苏小小还在火车上。

苏珊看到她妈妈的装老衣服,藏青色的袄裤,脸色也没有那种吓人的煞白。倒是如文学书里的一个词,安详。

从殡仪馆回来,孟哲的儿子坐在椅子上干嚎。苏珊打开衣柜,想找出两件妈妈的衣物自己留着,给以后的日子留点念想。她瞅瞅她哥哥那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实在腻烦的要命。她轻声地说,哭什么呀?该死的这不死了么?

苏敏见她掏衣柜,也上前来往外拽那些衣物。找几件明天烧了,剩下的都扔了吧。

苏珊问,往哪儿扔?

装在编织袋里。扔在街口的垃圾车里。

衣柜瞬间被掏空。

床上地上,没有几件像样子的衣服。苏珊好歹找出来一件灰色的羊毛衫,还有一条她曾经给妈妈买的丝巾。

苏家老大说,得找人刷大白了。什么是刷大白?苏珊开始还不明白,有人给解释说粉刷墙壁。是的,粉刷墙壁。

一切都迫不及待的节奏。

04

东北的冬天委实寒冷。雪地上因撒了防滑剂的缘故,显得又黑又脏。苏珊一次次的想起防滑剂这个词。是的,防滑剂。家里的水泥地上如果能撒一点就好了,妈妈就不至于摔倒了。

一路上驶过不少的灵车,车上有着不同的标示,内行人一眼可看出死者的年龄。眼下这个季节,是收人的季节。冬天的美感只是在文学的书里,在南方人的好奇心里。北方的冬天里,年纪大的人,就是面临一道坎儿。活得过冬天,就赢得了一年,赢得了一岁。赢得了每日三餐,赢得了膝下承欢的快乐。

孟哲死得静悄悄。她的儿女们给予了她这样的结局。她躺在冰柜里,应该是被安放在冰柜里的。

只差一步未赶上的苏家老幺小小,哭着跪下去,妈妈妈妈的叫着。

苏珊此时相信,小小的哭是真诚的。是在痛着的。小小自结婚也未离家,直到丈夫跟她离婚,直到她姐苏珊把她也调入南方。

苏珊摸摸妈妈的脸。眼泪是不能滴落在妈妈脸上的,不然妈妈会一步三回头,不干不净,牵牵挂挂走的不安生。

一干人在等着拿骨灰。苏珊看殡仪馆大厅一排排摆放的骨灰盒,对她哥说,给妈买个什么样的骨灰盒呢?

买骨灰盒?我还想给她盖个楼呢。

苏珊终于明白。爸爸苏东也是这么走的。他养育了四个儿女。挣钱养大他们四个儿女。

不知是哪一家披麻戴孝的,已经在争吵起来。这群不孝子。苏珊忍不住鼻子哼了一声。那句话怎么说来的?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皆为利往。这样的场景里也能吵得起来,无非是你出少了我出多了你得多了我得少了。

忽然间,让苏珊自愧不如的是刚才她哥哥的话。自己家还好到哪里去呢?爸爸去世的那年,苏敏仿佛从天而降出现在刚下课从教室里走出来的苏珊,看到苏敏,她自然什么都明白了。心里一阵滚热,眼眶仿佛要裂开。

妈妈蹲坐在学校门口,昔日里的神采全无,与街上行走的老人没有区别,而且更加佝偻,萎靡。见到苏珊,她妈妈说,珊儿,你爸爸没了。苏珊一下子就感受到了妈妈的无助。她蹲下去,抱住妈妈。

回到家里,苏珊先是给丈夫打了电话,然后问起父亲后事的处理。她妈妈说,你爸爸那么多病,骨灰留着对你们没什么好处。

除了老死横死,谁不是病死的呢?对于妈妈的奇谈,苏珊是无法接受的。她问妈妈,那我爸爸生前知道么?

我跟他说的时候,他就是呵呵的笑。妈妈说。

留那玩意儿有啥用?苏敏说话向来是像吵架:有一家人家,老婆前脚死,风光大葬,丈夫后脚就娶。

这有什么不对么?苏珊搞不清楚她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姐姐,按说长姐如母,一个家庭的长女会帮助父母家庭管理好家庭事物的。她应该拿主意,好好安顿逝去的父母。

人家伟人都把骨灰撒到海里呢。她依然嘟囔着。

伟人?你知道人家伟人平常里过的怎样的日子?人家把骨灰撒到海里,你怎么不知道人家那或许是做做样子?苏珊说,咱普通人家,过的是平民百姓的日子,落叶归根入土为安是多少年来的规矩,这个规矩,怎么着对死去的人也是尊敬吧?树葬也好么?干嘛一定扔的干干净净?你们的心能安宁么?

她气愤的眼泪都流下来。本来应该出外面请妈妈和姐姐吃顿饭的,但是内心很抵触。这样对爸爸的的人,不配我的一片心。

苏珊自然想不通。虽说父母说不上多恩爱,却也是一辈子没吵架,没打架,没红过脸的夫妻。妈妈怎么就能忍心将丈夫的骨灰扔到江里呢?

最后的日子里,爸爸是瘫痪的,妈妈也是累怕了。

苏东的晚年,有老婆,有儿女,但是躺在床上,没有轮椅,不能出去看日出看日落,看街坊邻居。自己拉出的大便,随处涂抹;牙齿坏掉了,牙齿自己脱落下来,他就藏起来,床缝里枕头下。

他抹大便的时候,就是孟哲发疯的时候,她没有眼泪了,眼泪已经流干了。苏珊老是说雇个保姆,那得一笔不少的钱,两三千元。两个儿女下岗,一个女儿离婚,一个女儿供房子两千就所剩无几,还要供一个高中的孩子。

孟哲自己和丈夫有退休金,加起来不过三千元。

她打丈夫的时候,想起丈夫从年轻时就疾病缠身,想起在西安的时候,无数次的被工友们从车间里背回来,更想起他从小的境遇,那个东北著名城市里一个模子刻出来般的另外一个人,她的手就颓败般的垂落下来。

05

孟哲的骨灰,被装在一个浅灰色的布袋子里,就是那么一抔,如歌词里唱的一样。生死的转换,来的就是这样的轻易和无奈。

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家围坐。待他们的舅舅舅妈进来,舅妈突然爆发的哭声,也没能使得所有人再次陷入本来也没停经多久的悲痛。舅舅倒是说,别哭了,再哭姐姐也走了不是?

苏珊嘴角撇着,她想自己都不会再叫他们一声舅舅舅妈。这个舅舅,十三岁的时候,就被妈妈带到沈阳城里念书,像带自己儿子那样栽培他。直到他成人,娶妻生子另立门户。

苏珊她哥,越喝酒越脸白。他很仗义的说给殡仪馆的人多少多少钱,才使得事情办的顺利,不用排那么多天,不用排那么长的队。什么七不埋八不葬的,刚好今天是个好日子,九。

一桌子的人应和。等到苏珊敬酒,她有些醉意。她先谢过各位,什么也没叫,就是说谢过各位把我妈妈送走。最后我要谢过我大哥。各位知道,我大哥一生委曲求全,因为我妈说,大哥听话,妈就风风光的给他办婚事,否则就不管,结果哥哥听妈妈话,娶了蓉嫂子。可惜蓉嫂子红颜薄命,三十出头就去世了,哥哥是情种,骨灰放在家里三十年。后边的大嫂是个人精,好在哥哥现在醒悟了自己做主离了婚。今天大哥又一次做主,把我妈妈的骨灰抛到松花江里。大哥这主做的好,有气派!现在该死的都死了!

她啪的摔了手里的酒杯!告诉你们所有在座的人,从今天开始,我苏珊和你们所有人断绝关系!断绝由我的姓氏而带来的与所有人的关系!

来往也行!断绝来往!对,就是来往!苏珊像个真正的酒鬼一样,踉跄着离开座位。她眼泪流啊流啊,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的父母,一对勤快、善良、慈爱的父母,一对关爱自己弟弟弟媳和外甥的姐姐姐夫姑妈姑父,怎么就有这样的儿女,这样的兄弟?

她掀开厚重的门帘走出去,整个人立即被东北零下二十多度的寒冷包裹住。泥泞,本来东北的冬天不该是泥泞,但是雪呢会使得行走的人或者车辆打滑,防滑剂造成的泥泞使雪地乌黑脏污,这脏污如这人世发黑了的良心。

苏东孟哲,她心里叫着父母的名字,看你们身后的这些人!

但是她还的回家——回妈妈的家,去拿自己的行李箱。她买好了回南方的机票,是晚上的,她不能在这个没有了父母的房子里多呆哪怕一天!

罗叔叔来了。罗叔叔依然硬朗,穿戴整齐,干干净净的。

罗叔叔问起孟哲的后事。听苏珊的诉说,他长叹一声,天这么冷,在楼下搭个灵棚,你爸妈那些个老友,从前沈阳的,西安的,大家一起来东北的,也都能来看最后一眼。这成什么了?

罗叔叔,我想问您,您们家我张阿姨的后事是怎么办的呢?

能怎么办?在殡仪馆存着呢,等我老的那天,找个墓地合葬。罗叔叔说着,突然高声的说,老孟哦,你成了要饭的啦!老人眼泪就流下来。怎么可以这样呢?怎么着你妈妈还有你们几个孩子吧?你爸爸那阵对错已经过去了,你妈妈还是这样哦?

苏珊也哭了。看到罗叔叔,就如同见到自己父亲一样。我爸爸妈妈成了孤魂野鬼了。一老一小就这样唏嘘慨叹着。

老孟哦,前几天你还下楼了,你怎么就走了呢?珊儿,罗叔不瞒你说,这辈子你罗叔就只跟你妈能说到一块儿去。

是。父亲去世的几年后,罗叔叔曾同孟哲说过一起过日子的话题。只可惜,孟哲的两个孩子坚决的反对;罗叔叔的存折也被儿子管着。孟哲呢也完全没了主张。一会同意,一会又说我不能对不起你们的爸爸。苏珊记得有一次妈妈竟然对苏珊说,你罗叔叔说愿意伺候我。那我可以让他住咱家的房子,但是生活费得他出。苏珊听她妈的话是又气又恨,妈您当您还是十八岁大姑娘哦?钱就那么重要?您自己不是还有工资么?

或许妈妈就不想自己在七十多岁的时候再嫁。

但是苏珊想,如果妈妈能和罗叔叔一起过日子,说不定还不会那么快就走了。

一切都没征兆。妈妈身体好,自己都说几年都不感冒,不像你们年轻人今天腰疼明天腿疼的。三个月个月前,苏珊还在微信里看到妈妈。自然妈妈不会玩微信,是嫂子给拍的照片。

一个月前,嫂子办好离婚手续,就走了,离开了这个本来也是再嫁的家。本来,离婚是该瞒着老太太的,媳妇哭诉说苏老大坚决要离婚。孟哲本来高血压,一听将近六十岁的儿子要离婚,两个晚上睡不着,上火了。头晕了。就滑到了。

其实,孟哲的去世,算是喜丧。八十岁。是年12月12日。成灰。这一年是哪一年又有什么关系呢?对于苏珊来说,骄傲的妈妈,儿子离婚,媳妇走啦,自己迅速的滑倒,迅速的120来接,包括检查后被迅速的抬回家,只在家又呆十来天,儿子、大女儿不过接了几次尿,其实不是接尿,是她自己尿在成人尿不湿上,孩子们只是给她换了几次尿不湿。没有大便。骄傲的孟哲最后的日子不象许多半身不遂的病人那样令儿女们可怜又讨厌的又吃又拉的,她没有大便!她只喝了蒙牛的鲜奶,那是她心爱的大女儿每次放在微波炉里热一下就拿给她喝的蒙牛鲜奶。

第九天咽气。第十天火化。咽气的时候,如一条鱼,额头不多的皱纹都舒展开了。不到一个月,儿子、大女儿就将她骨灰抛洒在几十公里外的松花江的江面上。

那是东北零下二、三十几度的冰面。

没有花草,没有树木。松花江上及岸边都是一片白茫茫。真干净!

12月12日。

这个日子,刻在苏珊百孔千疮的心里。

06

本来殷实的日子,让苏珊觉得越来越单薄,缺少从前的苍劲与雄厚。即使许多的人事沉淀,言语铺垫,也不能使它变得丰满。

她回到南方的家,第一句话就是对丈夫说,等我死了,我不与你葬在一起。

丈夫骂她神经病。

苏珊说,我说的是真的。她把行李箱里的衣物拿出来,我会写好遗嘱,如果我哪一天死了,就把骨灰扔到松花江里。我妈我爸都在那里。

看她哽咽。李建林没说话。其实这个话题自从苏珊她爸爸去世,扔骨灰和不与他同葬的话题说了n次。

他自己也明白。眼前的女人,心早已离开自己。自己的心呢?怨不得谁的。

人情,亲情,爱情。心灵鸡汤和励志文章,又有什么能比生活这部大书更生动呢?常回家看看常回家看看,父母不图儿女对家有多大贡献?这句热闹的歌词,此时让苏珊感到酸涩。逝者已去,无论怎样再去触摸那些记忆,着实有些不敬。

那是一次什么事来着?苏珊想着让妈妈转个电话给苏敏。妈妈在电话里冷冷的说,你还知道给打电话?别人家孩子母亲节都记得给妈妈送花买礼品,你连电话都不打。说完就撂了电话。

苏珊愣怔着,不知道放下手里的电话。

自然还有一次,妈妈说起谁家的女儿给父母买了房子住。苏珊抑郁着内心的苦楚,说不出来话。逢年过节自不待言,平常的日子里,苏珊明里暗里的没少汇钱给家里。说起买房子,在南方寸土寸金的楼市,自己的房子还欠着银行的钱。说起来自己也不过是一个二三流大学的教师。

丈夫呢,自然是有收入的。这年头,男人不做到一定位置哪里来的钱呢?

南方是花草树木分不清季节。此时的北方还是封江的时间。苏珊乞求那两位大的,妈妈一辈子喜欢花喜欢草,这么冷的天就别抛骨灰了,等春天吧。

苏珊说要么把骨灰给我吧,我春天的时候回来。买个墓地安葬妈妈。苏敏呲着牙说,你可别!你做了你家的主么?

什么叫做了我家的主?把我的家分了才算做得了主是吧?这儿的丧葬行情我也打听清楚了,普通一点的墓地三万元也够了,这个钱我还是有的。再说妈妈还有存折和一次性工资?

自然提到妈妈的存折和一次性工资,谁也不作声。苏珊8号回来的那天,大家其实议论了妈妈的财产分配。老大明确说,钱他不要。房子谁也不提。孟哲早些年就把房子的事写好遗嘱,只是没公正。遗嘱的内容苏珊不知道。只是听说,房子给孙子。

本来苏珊表示过,自己不要分妈妈的钱。自己那份,给他们两个大的,做为酬谢他俩照顾妈妈。可是苏珊听表弟说,他们两个最近的几年,早就把妈妈的工资取出来,除去妈妈的饮食起居,大头是他们两个分。

妈妈的骨灰被抛洒在冰天雪地里。苏珊就做了一次小人,做反悔状。不过人家只给了五千。

当她问起妈妈的所有存款和一次性工资,老大干脆不搭理;苏敏就说,妈妈生前说那笔钱给我。

苏珊哈哈大笑,这个笑令苏敏毛骨悚然。

苏珊说,你看宫廷戏看的多了吧,学会秘而不宣了。既然妈妈说给你了,我回来的时候,怎么没人说?说妈妈存款的那晚,怎么没人提?

离婚的嫂子在微信里说,珊儿,人家都说他们有商有量。是的,他们早商量好了,房子归孙子,在苏家来说,归孙子也就是归儿子,因为儿子现在连老婆也离婚了,没有外人跟着争财产了;钱,就归了苏敏。老幺小小也是同苏珊最初一样,她那份给苏敏。

苏珊南下前,曾从苏敏那借了一千元做路费。等苏珊回去办调动手续,她也是要还那一千元的,苏敏说,在卖了苏珊他们家的仓房时把那一千元扣下了。苏敏代她领独生子女费,苏珊都留给她姐姐,毕竟两个孩子的家庭,多几百元也是不错的。

等苏珊再短信追问妈妈那笔钱的时候,本不会发短信的苏敏,在短信里说,你再要钱,就找老妈去要吧。你再骚扰我,我就去你学校,好好臭臭你。

找老妈要?老妈已经不在了,去世了。这诅咒多委婉呢。

不知道谁帮她发的短信。苏珊知道,如果是自己的孩子,她不会让自己的妈妈发这样的短信。

苏珊眼里都是泪。她回复说,你最好来。我们领导新来的,他还不知道我为了学校的工作,暑假没回家,没和自己父亲见最后一面;你最好来呀,此地对父母去世可是风光大葬,人家讲究个好意头,父母入土为安,在这里是吉祥,是对后代最好的护佑。你最好来吧,让我领导看看把父母骨灰扔江里的是什么样的人!

其实,苏珊自己不在乎钱。她只是觉得他们不配!这笔钱应该用来安葬父母。

07

自古夫妻合葬,天经地义。

即便有着阴差阳错,即便是因缘际会,没有合葬的如中正和美玲,他们的格局和境界是常人可比的么?

苏东孟哲是一对普通人。他们连最起码的尊严也被剥夺。做为他们子女中唯一受过高等教育的苏珊,自己的父母晚年这样被轻视和践踏,她怎么能够将自己的余生过的圆满呢?

况且,她有一个能让她过的圆满的爱人伴侣么?

父母的婚姻,也来得没那么顺利。

因村里过军队,女孩子们都急忙找了婆家。孟哲原来待嫁的夫婿是另外一个人,苏东的二哥。但是有一天,十九岁的苏东跑去二哥未过门的媳妇家玩,让女孩儿孟哲看到了,孟哲执意让老爹改主意将老二换成了老三。

谁也知道,孟哲是孟老先生的掌上明珠,老先生的口头禅是姑娘,谁又欺负你了?不愿意自己的闺女有半点委屈。所以,这个婚约很快就被解除了。

这老三苏东是个瘦高个子的男孩。没有东北人那种圆乎乎的大脸盘,而是瘦长脸,高鼻凹眼。这样的一眼订终身,是古往今来多少书里写着的故事。

三个姐姐,两个哥哥,苏东是老幺。按理说应该得到更多的宠爱吧?

苏珊的奶奶。这个苏家的祖宗苏珊是没见过的,不要说苏珊,他们家的孩子都没见过。五十年代初期就去世了。苏东娶孟哲,与新婚的孟哲睡在北炕,一个布帘子挡着,南炕是他母亲。因着年轻吧,两人儿动静大一点,苏珊她奶奶就骂儿子,不害臊,找不到公母了吧?

苏东在家里的境遇,如此这般的不堪,仿若寄人篱下。却哪知是亲妈?

孟哲三年多都没生出孩子,也被骂了无数次的骡子!

她十八岁还没例假,怎么能生孩子?!

夏天里。大姑家的女儿在他们沈阳城里的家中,用脚踩着算盘珠子,苏东说二妞,别踩坏了,你上学还用呢。大姑在一旁骂弟弟道:踩坏了你能分到几颗珠子?!

再是两个哥哥。新政权建立,需要人手搞建设。他们去了城里,让老幺苏东在乡下照顾父母。分财产的时候,他们回来。在划定成分的时候,他们回来。用苏珊乡下大舅的话说,人脑子没打出狗脑子。成分是大哥贫农;二哥下中农;苏东中农。

八十年代,苏珊回到辽河,看到乡下大舅家的土炕上一条炕柜,那是她爸爸分家产的时候分到的。

苏珊发现,她爸爸只有看到她们几姐妹的时候,才是笑着的。她不解地问过妈妈,那些人为什么那样对爸爸呢?

没有答案。

又一次,苏珊她妈仿佛无意说起,珊儿,沈阳城里有一个和你爸爸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苏珊大吃一惊。

无法破解过去的许多事。

孟哲的话如同谶语。

苏珊再次回访辽河。辽河三角洲,是偌大的冲积平原,岸边是一马平川一眼望不到边。高粱、谷子都是南方没有的作物。亘古天地,循环往复,就是这片土地,多少种子被撒下,多少庄稼被收割,土地已然衰老,土地依然年轻。

苏珊沿河而行,她拷问辽河,请你告诉我,我的父亲是谁?他的父母究竟是谁?

面对乡下大舅,她直视他的眼睛,挑捡着词语小心地说,舅舅,听我妈说我爷爷奶奶的坟墓都是您照看着的。

哪里是照看?你看我,腿脚不利索,好多年没去坟上了。

那城里除了我二伯,还有一位长的跟我爸爸一样的叔叔还是伯伯哦?

乱说!你妈跟你说这个干什么呢?

舅舅不肯说。看她刨根问底,说了妈妈小时候的事来打发她的好奇心。

她乡下舅舅本来就事一个精明人。此时的眼神飘忽的更邪乎。

孟哲小时候的故事?无非是上树掏鸟蛋,下河捞虾。还有弹弹弓。邻居家的鸡把她们家的菜园子糟蹋够呛,孟哲就设计逮住了鸡,将鸡脖子一扭就塞到邻居家的柴火垛的夹缝儿里。

上学的时候,孟哲跟一个男生的成绩不相上下,老师总是想分出名次,很多方法都试过了,还是并列,无奈,老师就扔给他俩粉笔,让他俩在黑板做数学题,老师负责计时。预备开始,只见俩人的手刷刷刷在黑板游走,不等老师说停,孟哲已同那男孩子一秒都不差的扔掉粉笔头。

人的个体的力量来自于内心的强大。孟哲的骄傲和自信来自于小时候家境的殷实,来自于内心的聪颖。他们家那时候连做饭都是雇人做的,所以姥姥不怎么会做饭,曾被她的儿媳妇说做的猪食;妈妈做饭也是吃饭的人出于尊重将就着吃吧。等苏珊自己成家了,做饭是个大难题。

孟哲的能量也来自于自己学业的优秀和后来的见识。若不是她奶奶抽大烟把家败了,孟哲的前途说无可限量也行的。

为什么孟哲说毁婚她老爹就给她毁了?她们老孟家族,十来个兄弟,只有两个女孩子,其中的一个五六岁夭折,只有孟哲一个女孩儿。

这样家境出来的孟哲,与苏东却也和睦。他爹是给苏家打短工的,两位父亲说话间就订下了儿女的婚姻。或许是这样的渊源,苏珊从不见父亲吼骂母亲,苏珊从未见父母吵架,生气的时候有,妈妈不吵,爸爸不争,就算完了。爸爸骂的多的就是他儿子。

孟哲老是对苏珊说,你爸爸铁青的脸。在苏珊想来,爸爸的内心或许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秘密的真相,是令人恐惧不安的,因为它是敏感的,掩盖的,是足以颠覆现状的。

08

孟哲并非除却工资和存款单那么点资产,不是还有房子么?眼下住的房子,是一室半的结构。虽然房子的户主是孙子,但那是后来的事,为这半间的面积,孟哲哭过,想过,奔走过,这样才得来的。

从三线厂搬迁到省会城市,工厂偏居一隅。这个地方被人们称之为铁北。外国的情形自然不得而知,国内的城市里的铁北,如沈阳如西安,大多不是权贵们居住的地方。而孟哲工厂的家属楼,是七层高,孟哲的家是二楼。

本来他们家就是一室的资格。孟哲有点不甘心,孙子的户口是在儿子那里的,他们分到的是五楼一室,楼梯陡的如同碉堡,悬乎着呢。孟哲家的户口里倒是多了一个人,那是后来填房媳妇带来的女孩。这名不正言不顺的,没有资格参与分房。孟哲绞尽脑汁,把女孩迁出去,把孙子迁进来;又把房子的户主苏东的名字改成了孙子的。这样,一室半的房子才到手了。自然,厂子里房管科的人,对孟哲的心思有着一丝的同情吧,这同情自然是落在那个没娘的孩子身上,尽管那孩子现在出息得当了军官。

这一迁一出,文章做的大,谁也知道孟哲的办事能力。只是,这样的光天化日之下的韬略,炮制的时候还不避嫌疑猜忌,一切都堂而皇之,在那个媳妇看来,也是无奈。谁叫自己嫁进来,谁叫自己不肯为苏家生个一男半女的呢?

谁人不是打自己的算盘呢?孟哲这个时候就是一头母狼,她要全心全意的庇护那个没亲娘的孙子。谁跟她抢夺能够让那个孩子得以呵护得以安稳的活下去的房子,她就会退避三舍离你远点,或者跟你拼命。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有一年,苏珊与李建林回去探亲,看到家里的厕所还是蹲位,黑暗狭小,曾经给妈妈用来换个马桶的钱也不知道花在哪里去了,她就和李建林商量花个万八的给妈把马桶装上,也可以连同厨房一起整修一下,亮堂一点,让妈也舒心一些。这个时候的李建林,你绝对放心,在岳母家,他要有个样儿的。

与她哥商量时,苏家老大立马连声说,行!行!行!马上出去找泥水工。他还想着,何不趁此机会,把已经封闭的阳台一起改建成厨房,厨房原来的地儿就宽敞多了。他也不问问,苏珊你带的钱够不。

李建林也不是傻子。心里粗略估摸一下,没有两万块是下不来的。心里不免有些小嘀咕,但是当着大家的面也不好发作。只在晚上和苏珊埋怨。其实苏珊也知道他嘀咕啥。舍不得是真的,苏老大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形象,几十年来根深蒂固从无改变,是这个家的寄生虫哦。苏珊就对他说,你看妈那么大年纪了,还自己住,万一晚上起夜滑到了,都没人知道,你心里能忍么?

李建林不吭声,道理是明白的。身为女婿的地位,也只能这样了。他进了苏家的门,就没好眼神看过这个大舅哥。瞧不起他为子为夫为兄,没一样做的亮堂。嘴里依然叫着大哥,心里是十二万分的厌恶呢。

于是,按照计划择日开工。

09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个是古书上的词儿。苏小小就当了一回程咬金。本来与苏珊居住在一个城市里,但是姐俩几年没见面,说起来外人死都不会相信,但是这确实是真的。这次回娘家,正所谓的不约而同了。

这样的关系,晚上能够坐在楼下的花坛上聊天,倒也是一番风景。只是苏珊坐的远一点,小小一个劲儿的往李建林身边挨着,并且神秘的跟他说,姐夫,我跟你说个事啊。苏珊不尴不尬的坐在那,小小从小就神神叨叨,记得学校给苏珊家里敲锣打鼓的送奖状的时候,不愿意上幼儿园的小小头也不梳,脸可能也没洗,钻出小窗户对着那些人说,你们给送奖券来了,逗得人们哈哈笑。

人小鬼大的小小小声说,姐,姐夫,你们先别给妈修什么马桶,修了,咱妈也用不了几天,光甜乎老大了。我在家住几天,我就带咱妈去广州,我养咱妈老。

苏珊觉得没那么简单,两个老大,想也不用想非常愿意苏小小或者苏珊把老人接走,做梦都想。只是老人愿意么?妈也不是没去过广州小小的家,在苏珊家也住过一个多月,后来还不是自己闹着要回东北么?

李建林这个时候,脑子有点慢,不知道小小后边要说什么。苏珊其实是猜到了,房子。果然,小小有点耐不住了,说,你们得帮我个忙。我想要房子。我对家有贡献,而且是大贡献,付出最多。我现在单身一人带孩子不容易,儿子马上要大学毕业了,找工作,说对象都得用钱。我自己哪有那么多钱呢?

天地良心。苏珊92年南下。虽说有上边两个大的,但是在中学里做教师的小小,给家买电视,买洗衣机,给爸爸买药,给侄子买这买那的,也真成了妈的小棉袄。无论怎样,苏珊不会否认这个。她心里也愿意妈妈住在南方,一来南方冬季温暖,二来自己可以经常和妈妈见面,妈妈也更便利的用到女儿苏珊的孝心。

以条件而论,苏珊在家里无疑是最好的,收入和住房。只是在苏珊家里住了一个月的孟哲说,宁愿看儿子的屁股,也不愿意看女婿的脸。这句话不是孟哲原创,它来自苏珊的姥姥孟刘氏。

而小小是离婚的。

妈的谬论实在是不敢恭维了。难不成女儿做姑子,儿子做和尚么?儿子家要儿子说了算,女儿家要女儿做主,妈的老年昏庸无比。

当苏老大找好了泥水师傅,苏敏老公也调查妥了浴具马桶的价位,苏珊说不弄了,妈要跟小小去南方住了。

可以想见那情形。苏珊成了出尔反尔的人。关键是私底下人们不会想孟哲真的是要去南方,而是苏珊做不了李建林的主。

事情到了这步,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孟哲说,不修不修了。我也活不了几天。花那钱干啥。

苏珊心里其实是悬着呢。她不管别人怎么想这件事,倒是小小说话水分大,做事不靠谱,妈真的能和她住在一起不生矛盾么?

10

孟哲也真不争气,时隔不到两年,还真的滑到了。

她怎么就滑到了呢?

当时,可以坐在一起有商有量的小小,在说起这个话题的第三天,就拍着大腿说,我去南方,靠我自己的本事。我对得起死去的,也对得起活着的。那一天,她摔了苏珊的ipad。

川剧的变脸也没这么快。

没什么缘由吧。也不知道什么缘由。或许是看到了苏珊的ipad,或者是看到了苏珊孩子在海外的风景照。或者是感觉到了苏珊这个姐姐生活的安逸和舒适。谁知道呢?好像有一次小小说,姐,我一辈子活在你的阴影了。

拖着行李箱走出妈妈家门的苏珊眼泪直流。妈妈躺在床上,眼看着她俩公婆被小小赶出去,也没说,建林,你十几年没回来了,你别走!她们姐妹五马换六羊,扯来扯去的跟你没关系。

此时的苏珊,热泪横流。她在想,如果父亲在世,哪个敢造次?现在,妈也变得是非不分了。人世的变数往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真是让人招架不住。

未到暑假末,孟哲打包了毛衣裤,连薄围巾都装进里边里,那架势是不回来了。

不过,还是一个月不到,打道回府。自己乘坐火车回来了。所以为何,怎么也不肯说。

这期间,苏珊和李建林一起去接妈妈出来吃饭。妈妈在小区门口等着呢。或许知道苏珊不会上楼吧。吃饭的时候,苏珊说妈去我那住几天吧。妈还真就答应了。

苏珊挺开心。本来这就该是常态。家里几个孩子,她和小小收入高,南方气候也好,虽说夏天热,但是屋里有空调,也热不哪去。住在一个城市,间或接妈妈出来,或者给妈妈买点什么,不买什么给点钱也好,也算接济一下小小。这样的感觉让苏珊很舒心了。李建林也很高兴。虽然他俩是对峙的时候多,可是对老人和姐妹们,他从来还没当面不尊重过。

如此之美,可否停留?虽说不能日夜相守,却也近在咫尺。

妈说要回去拿几件换洗的衣服,假牙还在刷牙杯子里泡着呢。饭后苏珊一路开车,朝着小小家的方向。快到小小家小区的时候,孟哲突然说,我还是不去你家了,等会小小该说,一顿饭就变成叛徒了。

叛徒!

苏珊啼笑皆非。眼睛酸痛,有点迷离。李建林黑着脸。把老太太扶下车,就不再说一句话。

家!家人!亲人!这些个词,在这里要打折扣打问号了。

爸爸在世就好了。此时,苏珊又一次的想起父亲。

然后没多久。孟哲就一个人乘坐火车离开南方,回东北了。

妈妈去世后,苏珊不止一次的想,让一个年近八旬的老人自己坐三四十个小时的火车,做儿女的是不是罪过?

与小小未必是吵架,可能是和风细雨的说话,说起房子的事。苏珊最了解此时的妈妈。什么都可以,怎么着都行,就是不能说房子。有一年苏珊无意说起家那间房子,其实也有我一份,她只是从法律的角度讲这个话的。孟哲立即说,房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苏珊有点寒心。九十年代末期,自己的家就有将近160平方那么大,她还会在意东北那间不到七十平方的小屋么?再说,那毕竟是父母居住的,是爸爸妈妈的房子,自己就是租房子住,也决然不会想要父母的房子。从自己开始上班工作,就没断了给家钱。从法律的角度说苏珊是尽到了赡养父母的义务了;从亲情的角度说,作为女儿的苏珊是对父母养育之恩有了回报的。

她潜意识里是否想提示母亲,如果不承担赡养老人的义务,是不是依然可以大言不惭的继承房产呢?想到妈妈那冷冷的语气,顿时让苏珊觉得这个老太太十分的陌生。说这话的时候,是一个夏天。

所以,当知道妈妈回去了,苏珊明白,妈妈就是一个战士。她要守住那间房子,就如同一个战士守住阵地。她就是死也死在那房子里。

因为姐妹俩关系疏远,孟哲回去的消息,还是后来知道的。

只是,最后。孟哲如愿。

第二章

01

父母先后作古。早已成年甚至即将进入老年的苏珊,才觉得孤儿是什么滋味。没爹没妈,也没有家。

下意识的拨父母家的电话,才明白那个号码早已被苏老大给销号了。而自己手机里的余额,够她走到天边。

她在一个晚上,黑掉了一干人的号码,却依然无法清净下来。想吃点凉的,拉开冰箱,无论冷冻的还是冷藏的还是4度以上的冰格空间全部被李建林塞的满满的。各种味道扑面而来,她就气不打一处来。等她转身,两手空空,却看见李建林两眼盯着她。

非常不舒服。多少年都是这样。

你盯着我看什么?冰箱是你一个人的么?她真的受够了。恨死发明冰箱的人。

李建林说你拿什么我帮你拿。

我拿什么?酸奶和我新榨的果汁被你放在桌子上,冰箱里不是白菜就是萝卜,你有病吧?

萝卜八毛钱一斤,白菜也便宜,我就买了怎么了?你过日子就靠吃酸奶和果汁吧?你减肥我可没说减肥吧?

大萝卜八毛钱一斤,苹果十五元一斤,你把苹果放在外面,萝卜白菜放在冰箱里,你数学是你体育老师教的吧?

就一饿死鬼托生的。苏珊心里骂着。头嘶嘶拉拉的疼。这阵子疼了几次,却也不流鼻涕不流眼泪的,不像是感冒。哪天得检查一下。她寻思着。

日子庸常也罢。生活里有几个人的日子不是庸常的呢?只是庸常的时候,还要面对这类把冰箱塞满萝卜和白菜,把所有的环保袋上的绳子都解下来留着的无奈,能够继续活下来的人,内心该是多么的强大。

婚姻的终极目标真的与爱情无关。苏珊自己应当明白,最初的相遇,人家李建林并未承诺给你一座玫瑰花园,只是你自己想要一份色彩一份斑斓。

李建林在厅里大声开着电视。开放式厨房里叮当的响声,还骂骂唧唧的。他最初承诺给苏珊做一辈子饭。苏珊感动万分。她最怕做饭,她根本就没做过饭。年轻而又无知的苏珊,那个时候真的不知道,做饭是保姆和钟点工都能做的事情,而夫妻的感情却无人能代替进行交流。

苏珊的承诺是无言的。先是献身。甚至婚前就献了。然后是生孩子。

醉酒的时候,李建林扯过熟睡的苏珊。苏珊反感他满嘴的酒味,稍有怠慢,枕头就会被扔到地上。

你给他洗衣服,他会重新洗过。有一天,苏珊洗一块手帕大小的抹布,李建林在旁边说,好好抖搂抖搂,竟是褶子。

苏珊忍不住笑趴了。一滑就坐在阳台地上。李建林,你他妈的有病吧?

刑侦出身的李建林早已不做刑侦了。苏珊不在家的时候,他嘴里抽着烟,手里拿着酒杯,眼睛盯着电视,或者去厨房拿东西。

坐下来的时候,不停的跳台,新闻联播、央视九频道、辽宁卫视、黑龙江卫视。

他n次的说,怎么调不到吉林卫视呢?苏珊不理他。只是窃喜。吉林卫视,你是小隐。

苏珊在家的时候,多是在自己屋子里看书看电脑写字的。只要她从房间出来,李建林的眼睛就跟着她,看她开冰箱,喝水。等她从洗手间出来,就问她,厕所冲干净了?

苏珊笑说,今天拉大,好像没冲干净,你去看看?

她去拿冰箱里的水果。依然要翻来翻去才能找到。蜂鸣音响了,他就立即吼,开多久啊你?

苏珊懒得搭理,依然故我拿着放着。蜂鸣音只是提示难不成冰箱会爆炸?如果不是你塞的满满的,我何苦开这么长时间?

又是冰箱。

其实为了减少麻烦,苏珊都记不得自己有多少年不看电视了。你正看着呢,他走过来问也不问就倒台。就如他从苏珊那里拿来的书,一本一本的搁在厕所里,从来也没有看完一本。

苏珊抗议。抗议无效。她再有新书的时候,根本不放在书房。

最无奈的时候,苏珊就想如果有来世,嫁人就嫁一个不和自己争电视,不和自己争冰箱的男人。

尽管吃尽苦头,受尽委屈,苏珊依然愿意做一个女人。

女人,真的没有那么猥琐。

她时常在想,是否该立法,就是专门用来惩治妻子怀孕期间出轨的丈夫?02

我活下来了。

这许多年,她每每看着孩子那稚嫩的小脸儿,就从心底说,我要活下去!

一年一年的过去,犹如树上的叶子黄了又绿,绿了又黄。每当掀完日历的最后一页,她都叹口气,我活下来了!

这份婚姻,没等开始,就露出许多的瑕疵,许多的丑恶,还有艰辛。可是一切已无法改变。最初的粗暴,早已是暴风骤雨,虽转瞬即逝,却在大地上留下被摧残的痕迹。难以消除。那是刻在心灵深处的累累伤痕。表皮的伤,可以愈合,可以结痂,可以长出新肉,遮盖那些旧痕;而心的深处,没有再生的机能。逢阴雨天气,就会隐隐作痛。

几乎是很多年,她提笔放下,放下复提笔。不能动笔触摸诉说这一切。她内心的柔软,天性的善良,唯恐自己不算犀利凛冽的笔触会伤及谁。哪怕这人曾是恶拳相加过给她的。

她在多少个不眠之夜,想过身边的这个颀长、曾是那么漂亮的男人,发起怒来,简直可以把她弄成肉饼。然后他很快忘记自己的暴行,很温柔的在她身上耕耘驰骋。说些男女之间的私房话。笑她那个时候穿着的文胸好像战士的武装带,密密的一排扣子,着实让手忙脚乱的他费尽了周折。

最初,听到他有缘由或者无缘由的破口大骂或者拳脚相加的时候,她只是嘤嘤的哭泣。再后来也曾嚎啕大哭或者大骂。披头散发,跟街头的泼妇相类。眼睛是一对烂桃子。身上依稀有伤。新的,旧的。

她就打电话,让一个朋友把墨镜借给她,然后是几天都戴着墨镜。直到眼睛恢复原样。

因为那个时候她的眼睛可以和熊猫媲美。因为他醉酒,她成了熊猫警长。

熊猫的理想一定是想拍张彩照。像杰克逊换皮肤那样的成就。然后去掉黑眼圈吧?她的理想也曾是那样的迫切,有一个知心爱人。哪管穷富,哪怕地老天荒,就这样爱下去,爱下去。

大学毕业。她还是形影相吊。分配在一个县城。那个县城的一个行政机关,就留下她。

人生的起点不可谓不高,可是这里却为她打开了人生的地狱之门。

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

多少年后,她看见风雨,风雪的晚上,都会不由自主地颤栗。内心的恐惧一直像鬼影一样的跟着她,直到有了孩子以后。

那样的夜晚,风像鬼一样的叫着。雪,没心没肺的下着,仿佛永远停不下来的样子。她想,如果是雨,那一定是她自己的眼泪。

——————她依然记得。她二十出头,刚出校门,经常素衣而立。是可以在芸芸众生里一眼被人看到的那类女孩子。不是由于漂亮,而是由于可以令人过目不忘。

——————后来。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小时候看电影的时候,那些苦难悲剧发生的时候都伴着电闪雷鸣和狂风暴雪,那实在不是导演的艺术加工,那实在是苍天有眼,在为那些遭遇困厄的人们哭泣!流血!

是的,流血。

有一天,她出差。

似乎春草重生。

命运其实是早已安排好的,一切在冥冥之中都有定数。所谓在劫难逃,所谓命里注定。都不是古人或者文字学家创造出来的词句,而是历经苦难得来的教训或者经验。

蹊跷。那一瞬间就决定了命运的省城之行。在火车售票口,她等着买票。昨夜的暴风雪似乎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仿佛与她无关。这样的感觉令她自己也觉奇怪。自己是那么冷血么?

等着买票。忽听有人叫她:这不是XX局的苏珊么?你去哪里呢?她循声望去,是政府大楼里的一位女士,可以叫她阿姨的那种年龄。

她说,我去省教育学院。

哎呀,那太好了。我有东西落在那里了。麻烦你帮我拿回来好么?

如果东西还在那里,我一定。

没什么出奇的地方。简单的对话,简单的语素。可是里边有大量的信息:她叫苏珊,是XX局的。

人常说,有心人。什么是有心人呢?

在这个对话的当口,一个颀长,可以说有些漂亮的男子把这些对话全部搜在大脑的信息库了。而且已经筛选。留下最有效的信息。

若干年后,她很觉奇怪,可能他本身的特质,决定了他事无巨细了然于胸的能力。捕捉信息的能力。可是在某些方面他又是那么的愚昧和迟钝呢?

他的眼睛就盯住了她,苏珊。然后像特高课的特务一样尾随她上了车。不,不能叫尾随。应该叫跟着。跟踪都不是。跟踪是悄悄地,偷偷的;他是明目张胆的,毫不掩饰的。而且就坐在她的对面。

座位不是对号的。不然就更巧了。是随意坐的。目的十分明确。

等到下车的时候,已是傍晚。

姓名。单位。婚否。一切关于个人的信息都还不十分清楚。

他高高的个子。有着欧洲人一样的身材。窝窝的眼眶。深深的眼睛,很亮的那种。

应该说是男人中长相比较好看的。

他应该回单位。可是他看见苏珊就打消了回单位的念头,直接跟着上了这辆车。

送她去了教育学院,他说姐姐家在省城。他第二天来找她。让她务必等她。

无可无不可。这个时候她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不过,他好像是一个不烦人的屠夫?

有些心灰意冷。毕业分配时的不如意。没有背景没有过得硬的关系。这个县城与她的渊源就是她下乡在此,又从此考入大学。仅此而已。

这样的人生开头,她不能企望什么美好的爱情。她近乎绝望。

一个人在绝望的时候,还有人赞叹她的美貌,她的学识,她的声音。那叫什么?那不叫幸福,那叫救命。

是的,那个时候出现的他,就是她重获新生的稻草。

当他们在第二天分别的时候,她潸然泪下的时候,被他抱在怀里。好宽大的胸怀呀。长长的手臂,直直的两条腿。他低下头去吻她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心也被掏空了。

就是他吧!她在心里说。

好好爱我!她嘤嘤的哭。

我会的。03

82年。电视上安娜卡列尼娜和涡伦斯基的爱情如火如荼。上千种的开放因素已经给年轻的人们越来越多的空间和自由来摆脱父母的控制。

那个春天咋暖还寒。

那样的年代,即便如安娜卡列尼娜一样与人在火车站邂逅,十有八九都不是法律意义上的坏人。

苏珊感到了一点冒险的快乐。这个中国文学学士,一下子就想到了安娜卡列尼娜。男孩180的身高,苏珊相信,如果他穿上军服,绝对不会比涡伦斯基逊色。都是玉树临风。

苏珊问,你是做什么的?

他倒也不回避这个问题,拿出工作证给她看。铁路大修队?这是什么单位呢?

维修铁路线的。

苏珊心里暗想,好像没啥技术含量呢。

苏珊说,我刚毕业。北方大学的。

当人们对物质的追求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抑或是你的物质贫乏的情况下,再换句话说,你的物欲暂时无所求或者有所求却又不能马上求倒的时候,人们,就是一男一女,这个时候,唯有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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