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中华文化讲堂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列子试读：
前言
往行，以蓄其德。”实乃读经典之要旨所在。基于此理念，我们决定出版此套《谦德国学文库》，“谦德”，即本《周易》谦卦之精神。正如谦卦初六爻所言：“谦谦君子，用涉大川”，我们期冀以谦虚恭敬之心，用今注今译的方式，让古圣先贤的教诲能够普及到每一个人。引导有心的读者，透过扫除古老经典的文字障碍，从而进入经典的智慧之海。
作为一套普及型的国学丛书，我们选择经典，不仅广泛选录以儒家文化为主的经、史、子、集，也将视野开拓到释、道的各种经典。一些大家所熟知的经典，基本全部收录。同时，有一些不太为人熟知，但有当代价值的经典，我们也选择性收录。整个丛书几乎囊括中国历史上哲学、史学、文学、宗教、科学、艺术等各领域的基本经典。
在注译工作方面，版本上我们主要以主流学界公认的权威版本为底本，在此基础上参考古今学者的研究成果，使整套丛书的注译既能博采众长而又独具一格。今文白话不求字字对应，只在保证文意准确的基础上进行了梳理，使译文更加通俗晓畅，更能贴合现代读者的阅读习惯。
古籍的注译，固然是现代读者进入经典的一条方便门径，然而这也仅仅是阅读经典的一个开端。要真正领悟经典的微言大义，我们提倡最好还是研读原本，因为再完美的白话语译，也不可能完全表达出文言经典的原有内涵，而这也正是中国经典的古典魅力所在吧。我们所做的工作，不过是打开阅读经典的一扇门而已。期望藉由此门，让更多读者能够领略经典的风采，走上领悟古人思想之路。进而在生活中体证，方能直趋圣贤之境，真得圣贤典籍之大用。
经典，是一代代的古圣先贤留给我们的恩泽与财富，是前辈先人的智慧精华。今日我们在享用这一份财富与恩泽时，更应对古人心存无尽的崇敬与感恩。我们虽恭敬从事，求备求全，然因学养所限、才力不及，舛误难免，恳请先贤原谅，读者海涵。期望这一套国学经典文库，能够为更多人打开博大精深之中华文化的大门。同时也期望得到各界人士的襄助和博雅君子的指正，让我们的工作能够做得更好！团结出版社2017年1月前言
列子，姓列，名御寇，古籍中也有写作圄寇、圉寇或子列子，周朝郑国人。作为道家的代表人物，列子终生致力于道德学问的研究与创作，对后世思想有极大的影响。
列子确有其人，《吕氏春秋》中提到“子列子贵虚”，《战国策》中讲“治列子圉寇之言”。庄子在《逍遥游》中更是讲到“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班固在《汉书·艺文志》中则载有“列子八篇”。这些史籍中的记载，皆证明列子是真实存在的。
根据《庄子》的记载，列子曾经问道于关尹，关尹与老子同时或者稍微晚一些时间。而根据《史记》记载，老子“与孔子同时”，孔子活动的时间是春秋末期，还差3年便进入战国时期。所以如此推测，列子的生活时期，应该是春秋末到战国初期。
先秦道家由老子创始，由列子发展，到庄子则为大成。列子主张循名责实，无为而治。对于他的学说，刘向认为：“其学本于黄帝老子，号曰道家。道家者，秉要执本，清虚无为，及其治身接物，务崇不竞，合于六经。”《吕氏春秋·不二》说：“子列子贵虚。”《战国策·韩策》中则讲：“史疾为使楚，楚王问曰：‘客何与所循？’曰：‘治列子圄寇之言。’曰：‘何贵？’曰：‘贵正。’”“贵虚”中的“虚”，就是“虚己以保真”的意思，贵虚的目的就是驱除内心的杂念，忘怀而静守本心，以保存人的清静自然的本性。而“贵正”中的“正”，就是自然的规律法则。列子追求自然和一齐，自认“虚者无贵”。
列子的这些思想，在《列子》一书中有非常明确的体现。先秦就曾经有人研习过《列子》，经过秦祸之后，到西汉晚期刘向对其进行整理编纂，将仅存八篇整理成书，并取名为《列子书录》，出书时间为汉成帝永始三年（前14年）八月壬寅，这便是最早对《列子》一书的记载。西晋时期，永嘉之乱导致《列子》出现残损，后来经由东晋张湛进行搜罗整理加以补全，这才形成由《天瑞》《黄帝》《周穆王》《仲尼》《汤问》《力命》《杨朱》《说符》这八篇而共成的《列子》一书，其余篇章均已失传。
现今所传《列子》一书，历来争议颇多。唐代天宝元年（742年），《列子》与《老子》《庄子》《文子》等四部道家著作并列为经典。但不久之后，柳宗元、高似孙便相继认为《列子》是伪书，高似孙在《子略》中说：“岂御寇者，其亦所谓鸿蒙、列缺者欤？”因此列子被归为不曾存在的人。不存在的人的一部著作，自然是一部由伪作者所著的书，但其作者又因种种证据不足而不可考，而改为系出于魏晋人之手。
但就如前所说，列子是真实存在的人，所以将《列子》定为伪书这个结论又受到了学者的质疑，并提出了不伪的观点。今岑仲勉、李养正等人提出了有力反驳意见，扭转了《列子》“伪书说”的观点。《列子》就如同《论语》《庄子》一样，也是后世记载列子身后事的一部著作。《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有一句公允的评价：“此书皆称‘子列子’，则决为传其学者所追记，非御寇自著。其杂记列子后事，正如《庄子》记庄子死，《管子》称吴王、西施，商子称秦孝公，不足为怪。”所以，《列子》反映了列子的思想体系，这是没有错误的。
尽管《列子》并非列子所撰，但却仍有较高的学术价值，其哲学思想是老子哲学思想的继承与发展。《列子》在老子哲学的基础上，吸收了各家的观点，综合形成了自己的宇宙观，坚持“道”是万物的始祖。其最早提出了宇宙生成和发展的阶段论，其中的“天体运动说”“地动说”“宇宙无限说”等学说，都远远早于西方的同类学说。其中很多见解在《列子》之前很少看到，这可以说是对老子哲学思想的一个发展。《列子》学说的建立，善于吸收思想养料，对各种思想进行综合融化，逐渐构建起属于自己的思想构架。同时，其从天道到人事、从宇宙观到社会观，展开其思想内容，成为整个玄学的有机组成部分。《列子》有独特的社会人生观，其政治观遵循的是老子“无为而无不为”的哲学观点。为了达到大治，其又确定了以君王、圣贤为核心，由他们施以“无为而无不为”的措施来实行治国与治民。而在人生观方面，《列子》又采取了放达肆情的态度，嘲弄与否定礼义名教。不过，《列子》中的《杨朱》篇，却在学术界引起了很大非议。有人认为其宣扬纵欲与享乐，腐蚀人们的心灵，是一剂毒药。
而实际上，《杨朱》篇有其独特的人生观与理论体系。其宣扬的享乐主义，是任其自然的，这便具有了积极的意义。其态度核心则是“为我”，这是让人们重视自身，维护个人利益，尊重独立人格，并保护心灵的健康，坚持纯洁而坚定的人生态度。而且《杨朱》篇宣扬的享乐纵欲是在“全性保真”的前提下进行的，是要做到“治内”，做到“不违自然之所好”。另外，《杨朱》篇也并没有主张纵欲无度，其明确提出“无厌之性，阴阳之蠹也”，所以并没有达到荒淫无耻的程度。
除了较高的学术价值，《列子》的写作风格也令人称道，全书载入了上百篇哲理散文、寓言故事、神话故事、历史故事，基本上都是以寓言的形式来表达精微的哲理。其中有诸多脍炙人口的寓言故事，都有较高的艺术水准。不论是《愚公移山》《杞人忧天》的高创造性，还是《黄帝梦游华胥国》的浪漫精神，又或者是《逢氏之子病迷》《华子病忘》这样的强烈现实主义精神，众多具有艺术特色的寓言故事，丰富了我国的文学宝库，这些内容在散文史上也有着重要价值与地位。《列子》一书，对商末周初与春秋战国社会文化生活的各个方面进行了深刻描画，将当时的哲学、神话、音乐、军事、文化以及世态人情、风俗习气展现在世人面前，其较高的语言表现力，尤为人所称道。刘勰在《文心雕龙》中讲，“列御寇之书，气伟而采奇”。柳宗元在《辨列子》中也指出，“其文辞类《庄子》，而尤质厚，少伪作，好文者可废耶”，足见其独特的艺术魅力。
今本《列子》最早的注本是东晋张湛的《列子注》，唐代卢重玄《列子注》、宋代林希逸《列子口义》也都颇有独到见解。今人注本中，杨伯峻的《列子集释》汇集了张湛、卢重玄、陈景元等人的注解及释文，有精当的校勘、准确的训释、详尽的资料，堪称目前最好的校勘本种集释本。本次注释，吸收借鉴了古人与今人的研究成果。
因关于《列子》的专著极少，且关于本书的真伪、思想等问题，分歧较大，所以本书只作简要表达，并不作专门的考证与辩论。识浅智薄，不妥之处，敬请指正。天瑞【题解】瑞之本意，为凭证用的信物。天瑞，意谓自然之信。天地自然，阴阳变化、四时循环，无不与道之规律相合。本篇从列子将离开郑国与学生的对话开篇，其后讲述列子对自然本原、自然形成、人之生死、天地大德等问题的一一阐述。
在向学生讲解时，列子道出万物为自然产生变化的道理，指出不生不化者，无始无终、无穷无尽，便是道，世界的产生与变化也正因此。于万物来讲，在自然法则之下，皆生于道，死而复归于道，皆不可超越其本位，这亦是无为的道的作用。于人来讲，生也有四化——婴孩、少壮、老耄、死亡，而其德行也随之“四化”，直至终了复归于自然本原。
孔子见荣启期、林类拾遗穗、子贡倦于学，这三则内容都是在讲述“道”的运动终始相继，使人以平常之心看待快乐、生死，直至终年。杞人忧天、为盗之道这两则寓言，则是引人遵循自然规律，尤其是后一则，更体现利用自然的进步思想。列子提倡“虚者无贵”，也提出道不可为人所占，人亦依靠其来生存繁衍，便讲出了天地大德。《天瑞》是《列子》全书的纲领，其人生观由自然观而建立发展，指出人应乐天知命、笃守虚静，随着客观规律以尽天年，如此人生才能“处常得终”。①②
子列子居于郑圃，四十年人无识者。国君卿大夫眎之，犹众庶也。③④⑤
国不足，将嫁于卫。弟子曰：“先生往无反期，弟子敢有所⑥⑦谒，先生将何以教？先生不闻壶丘子林之言乎？”【注释】①子列子：列子的弟子对列子的尊称。前一个“子”，是古代弟子对老师的尊称，表敬重，后一个“子”代表有德之人。郑圃：郑国的圃田，亦称“圃泽”，古泽薮名，今河南省中牟县西南。②眎〔shì〕：古“视”字，看。③不足：饥荒之年。④嫁：往，赴。卫：卫国，周朝分封的诸侯国。⑤反：同“返”，返回。⑥敢：谦词，自言冒昧。谒〔yè〕：拜见，请教。⑦壶丘子林：复姓壶丘，名林，春秋时郑国人，列子的老师，一说壶丘子林为虚构人物。【译文】列子住在郑国的圃田，但是四十年来，都没有得到他人的赏识。郑国的国君、卿、大夫对待他的态度就和对待其他普通百姓一样。
郑国遭遇了饥荒之年，列子便打算去卫国。他的弟子便说：“先生您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学生冒昧地向您请教，先生以后将用什么来教导我们呢？您难道不听壶丘子林的言论了吗？”子①列子笑曰：“壶子何言哉？虽然，夫子尝语伯昏瞀人，吾侧闻之，②③④⑤试以告女。其言曰：有生不生，有化不化。不生者能生生，不⑥化者能化化。生者不能不生，化者不能不化，故常生常化。常生常⑦⑧化者，无时不生，无时不化。阴阳尔，四时尔，不生者疑独，不化者往复。往复，其际不可终；疑独，其道不可穷。”【注释】①伯昏瞀〔mào〕人：即伯昏无人，伯昏，复姓；瞀人，愚人。列子的朋友，壶丘子林的同学。②女〔rǔ〕：通“汝”，你。③生：有形体的具体事物。不生：派生他物而自身不被他物所生，指世界本原，即是道。④化：有存亡变化的事物。不化：使得他物发生变化而自身不为他物所化，亦指世界的本原。⑤生生：第一个“生”为动词，产生；第二个“生”为名词，指被产生的事物。⑥化化：词意结构同“生生”，即使事物发生变化。⑦阴阳：中国古代哲学的一对范畴。即由物质本原运动产生阴阳二气，阴阳二气合二为一诞生万事万物。尔：指示代词，如此。⑧疑独：疑，停止、不变，一说“不敢决言以明深妙者也”（卢重玄说）。独，神无方比，故称独也。即固定不变而独立永存。【译文】列子笑着说道：“壶丘先生哪里说过什么呢？即便是这样，但先生曾经对伯昏瞀人说过一番话，我在一旁听到了，现在就尝试着对你们说一说。他说：有被他物所生的，有不被他物所生的；有被他物所化的，有不被他物所化的；不被他物所生的，能产生出万物，不被他物所化的，能使万物变化。被生的不得不产生，被化的不得不变化，所以万物总是在被产生，也经常在发生变化。那经常产生、经常变化的，无时无刻不在产生，无时无刻不在变化。阴阳二、气是如此，一年四季也是这样。那不被他物所生的，即为固定不变而独立永存的世界本原；那不被化育的，便是循环往复轮回始终的运动。循环往复的，其边界没有终点；独立永存的，其道理无穷无尽。”①②③④“《黄帝书》曰：‘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⑤⑥天地之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故生物者不生，化物者不化。自生自化，自形自色，自智自力，自消自息。谓之生化、形色、智力、⑦消息者，非也。”【注释】①《黄帝书》：战国时期阐发老子学说的道家著作，为道家黄老学派典籍的总称。按《汉书·艺文志》有《黄帝书》四篇，《黄帝君臣》一篇，《黄帝铭》六篇，与道经类似。老子之学本源于黄帝，故称“黄老”。黄老学派是道家黄帝之言与老子学说的合称。②谷神：谷，山谷一样空虚。神，神秘莫测。即空虚无形而变幻莫测、永恒的“道”。③玄牝〔pìn〕：玄，幽远深妙。牝，雌性的鸟兽。即宇宙产生万物的“道”。④门：宇宙产生万物的门户。⑤根：根本，本原。⑥勤：尽，停息。⑦生化、形色、智力、消息：这八字均为动词。消：衰亡消灭。息：生长。【译文】“《黄帝书》中说：‘空虚永恒存在，神妙作用不会消逝，这就是玄牝。玄牝的门户，就是天地万物产生的根源。它连绵不断，若有似无，可以发挥作用，而又永不停息。’所以那产生万物的，自身不会被其他事物产生；化育万物的，自身不会为他事物控制所变化。万物是自然而然产生的，也自然而然发生变化；自然出现形态，自然产生种类；自然发挥智慧，自然运用能力；自然消亡衰灭，自然发生成长。但若说它是刻意地产生变化，刻意地表现形态颜色，刻意地运用智慧力量，刻意地消亡生长，那就错啦！”①
子列子曰：“昔者圣人因阴阳以统天地。夫有形者生于无形，②③④⑤则天地安从生？故曰：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太易者，未见气也；太初者，气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⑥质之始也。气形质具而未相离，故曰浑沦。浑沦者，言万物相浑沦⑦而未相离也。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循之不得，故曰易也。”【注释】①圣人：才德全尽谓之圣人，指知行完备、至善之人，具有极高道德与智能的人，为有限世界中的无限存在。②太易：太，极致。易，不断变化而无穷滞。广大无垠的原始虚空，即宇宙的本原，无限虚无的宇宙状态，此时尚未形成元气。③太初：初，原始，开始。天地形成之前，元气开始萌发的阶段。④太始：元气已经形成，并具有一定形态的阶段，是开天辟地前的原始宇宙状态。⑤太素：元气既有形态又有固定性质，即形成天地的素质。⑥浑沦：又作“浑沌”“囫囵”“太极”“无极”，即天地开辟前浑然一体的状态，宇宙形成前的迷蒙状态。⑦循：通“揗〔xún〕”，抚摩。【译文】列子说：“以前圣人凭借阴阳二气来解释天地万物的诞生与变化。有形之物在无形中诞生，那么天地是从哪里诞生的呢？所以说：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太易的阶段，还不见气从浑沌状态中分离出来，元气尚未形成；太初的阶段，元气开始萌发；太始的阶段，元气已经形成，并具有了一定的形态；太素的阶段，元气不仅有了具体的形态，也已经出现了固定的性质。此时，元气、形态、性质虽都已经具备，但还没有互相分离，所以这个状态又被称为是‘浑沦’。浑沦的意思，就是表明万物浑然一体，不可剖析、不能分离。看它看不见，听它听不到，摸它摸不着，所以叫做易。”①②“易无形埒，易变而为一，一变而为七，七变而为九。九变者③④，究也；乃复变而为一。一者，形变之始也。清轻者上为天，浊⑤⑥重者下为地，冲和气者为人；故天地含精，万物化生。”【注释】①埒〔liè〕：界域，界限。②“易变”三句：就是“易”形成天地的数变过程。一，指天地开辟前元气形变的开始。“一”变为“七、九”和“八、六”，分别代表少阳、老阳、少阴、老阴，以此构成阴阳两仪，由此而形成天地。七、九全为阳数。③九变：古人认为“九变”是数变之极，表示阴阳变化的最大限度，已包括了天下一切变化。④究：穷尽，终极。⑤冲：通“中”，意为中和之气。⑥精：阴阳精气。【译文】“易没有形态也没有界限，经过变化后变为‘一’，‘一’分为阴阳二气，其中的少阳‘七’经过变化成为老阳‘九’。‘九’就是变化的终极，经过变化又重新归为‘一’。一是一切元气形变的开始。在这样的变化中，清灵轻巧的上升变为天，浑浊厚重的下沉变为地，阴阳两气在彼此中和融汇中产生了人；所以天地之间蕴含着阴阳精气，由此万事万物才得以化育生长。”
子列子曰：“天地无全功，圣人无全能，万物无全用。故天职生①②③覆，地职形载，圣职教化，物职所宜。然则天有所短，地有所④⑤长，圣有所否，物有所通。何则？生覆者不能形载，形载者不能教化，教化者不能违所宜，宜定者不出所位。故天地之道，非阴则阳；圣人之教，非仁则义；万物之宜，非柔则刚；此皆随所宜而不能出所位者也。”【注释】①生覆：覆，庇护。覆育生命。②形载：承载万物。③教化：政教风化。④否〔pǐ〕：本为《周易·否卦》中的“否”，指“天地不交而万物不通”，引申为阻塞、闭塞、困滞。⑤通：通顺。【译文】列子说：“天地没有完备的功效，圣人没有完备的能力，万物没有完备的用途。所以天的使命就是覆育众生，地的职责就是承载万物，圣人的责任便是施行教化，各种事物都因各自的性质而有适宜的职能。但是天也有短处，地也有长处，圣人也有困滞不通的时候，万物也有通达的时候。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覆育生命的天不能承载万物，承载万物的地又不能教化众生，施行教化的圣人又不能违逆事物的性质，而事物本身的性质一旦确定也就不能超出本位。所以，天地自然的规律，不是阴气就是阳气；圣人的教化，不是仁爱就是正义；万物的性质，不是柔弱就是刚强；这些都遵照各自固有的性质，而不超越各自应处的地位。”“故有生者，有生生者；有形者，有形形者；有声者，有声声者；①有色者，有色色者；有味者，有味味者。生之所生者死矣，而生生者未尝终；形之所形者实矣，而形形者未尝有；声之所声者闻矣，而声声者未尝发；色之所色者彰矣，而色色者未尝显；味之所味者尝矣，②而味味者未尝呈；皆无为之职也。能阴能阳，能柔能刚，能短能长，③④能员能方，能生能死，能暑能凉，能浮能沉，能宫能商，能出能⑤⑥没，能玄能黄，能甘能苦，能羶能香。无知也，无能也，而无不知也，而无不能也。”【注释】①生生者，形形者，声声者，色色者，味味者：这五者，第一个生、形、声、色、味都作动词用，有“产生”的意思，第二个字用作名词。这五者指的都是不具有任何一种具体性质的质的规则，但同时又具有所有事物的质的规则的世界物质本原。②无为：道家的哲学思想，即顺应自然变化的客观规律，使事物能保持其天然本性而不人为做作。③员：通“圆”，圆形。④宫、商：古代音乐术语，宫、商、角、徵、羽是五声音阶，宫、商为第一和第二音阶。⑤玄：带赤的黑色。⑥羶〔shān〕：通“膻”，泛指臊气。【译文】“所以有被产生的事物，有产生事物的本原；有形状，就有产生形状的本原；有声音，就有产生声音的本原；有颜色，就有产生颜色的本原；有滋味，就有产生滋味的本原。生命所产生的事物消亡了，但产生这事物的本原却没有终结；物体所呈现的形状是实在可见的，但产生形状的本原却没有形状；声音所造成的声响可以被听见，但产生这声音的本原却未曾发声；色彩所表现出来的颜色显著明了，但产生颜色的本原却并没有显示；滋味所带来的味道被品尝了，可散发这味道的本原却并没有呈现出来。这些都是无为之道所发挥的作用。它能够表现出阴的性质，也可以表现出阳的性质，能够柔软也能刚强，可以短也可以长，可以圆也可以方，能生也能死，能热也能凉，能上浮还能下沉，能发出宫调也能发出商调，能出现也能隐没，能显现黑色也能显现黄色，可以甘甜还可以苦涩，能够臊臭也能芳香。它毫无感知，也没有能力，但却又无所不知，无所不能。”①②③
子列子适卫，食于道，从者见百岁髑髅，攓蓬而指，顾谓④⑤弟子百丰曰：“唯予与彼知而未尝生未尝死也。此过养乎？此过欢⑥⑦⑧乎？种有几：若蛙为鹑，得水为，得水土之际，则为蛙蠙之衣⑨。”【注释】①适：往，到……去。②从者：随行的人，一说“从”应为“徒”，“徒”通“途”，该句或为“食于道徒，见百岁髑髅”，司马彪：“徒，道旁也，一本或做从。”“者”字为后人所加。髑髅〔dú lóu〕：死人的头骨。③攓〔qiān〕：拔。蓬：蓬草。④百丰：列子弟子，尝从列子游，事迹未详。其后代子孙以百为姓，称百氏，又作伯氏。⑤过：“果”的假借字，果真。养：通“恙”，即“养养”，忧愁的样子。⑥种：种类。几：细微、隐微的变化。一说通“机”，机遇、机会（《列子全译》）。一说为多少。⑦蛙：青蛙。鹑：鹌鹑。⑧〔jì〕：“继”的古字，即续断，二年生或多年生草本。一说“藚”即为泽泻，多年沼生草本植物，可入药。一说俗称节节草（《列子全译》）。⑨蛙蠙〔pín〕之衣：俗称虾蟆衣，水生苔藓类植物。【译文】列子到卫国去，在道旁吃饭的时候，有跟随的学生看到一个已经有上百年的死人头骨。列子拔开蓬草，用手指着这个头骨，回头对学生百丰说：“只有我和他知道人是不曾有生也不曾有死的道理。死亡果真会让人感到悲伤吗？活着果真能令人感到欢喜吗？世上的物种变化极其微妙：正好像青蛙变成鹌鹑，有了水的滋润就会长成泽泻，而得到了水土的滋养，就会长出青苔。”①②③④“生于陵屯，则为陵舄。陵舄得郁栖，则为乌足。乌足之⑤⑥根为蛴螬，其叶为胡蝶。蝴蝶胥也化而为虫，生灶下，其状若脱⑦⑧，其名曰鸲掇。”【注释】①陵屯：高旱之地。②陵舄〔xì〕：草名，即车前草。一说为泽泻的另一个品种。③郁栖：郁，腐臭。栖，表示所在之地。指粪壤，就是肥土。④乌足：草名。⑤蛴螬〔qí cáo〕：金龟子的幼虫，体白色，常弯成马蹄形，以植物的根、茎为食。⑥胥〔xū〕：须臾，顷刻。一说为全，都。张湛：“胥，皆也，言物皆化也。”⑦脱〔tuì〕：同“蜕”，刚蜕化了的皮壳样的东西。⑧鸲掇〔qú duō〕：昆虫名。【译文】“生长在高旱之地，就会长成车前草。有了肥沃的粪土滋养，车前草又会长成乌足草。乌足草的根部变化为金龟子的幼虫，叶子则变化为蝴蝶。蝴蝶很快又变化成虫，这种虫在灶下生长，形状就好像是刚蜕化了的皮壳一样，名字叫鸲掇。”①②“鸲掇千日化而为鸟，其名曰乾馀骨。乾馀骨之沫为斯弥，斯③⑤弥为食醯颐辂，食醯颐辂生乎食醯黄>④，食醯黄生乎九猷，⑥⑦⑧九猷生乎瞀芮，瞀芮生乎腐蠸。羊肝化为地皋，马血之为转邻⑨也，人血之为野火也。”【注释】①乾馀〔yú〕骨：鸟名。②沫：口中的黏液。张湛：“沫犹精华生起。”斯弥：虫名。③醯〔xī〕：醋。颐辂〔lù〕：虫名。④黄車兄〔kuànɡ〕：虫名。⑤九猷〔yóu〕：李云：“九，当作‘久’。久，老也。”猷，虫名。⑥瞀芮〔mào ruì〕：虫名，蚊类，形似蝇而小，吸人畜血液。⑦腐蠸〔quán〕：瓜中黄甲虫。腐，谓其成长与腐瓜之中。⑧地皋〔ɡāo〕：皋，通“膏”。草名，即“茜草”，其根可作绛红色染料，也称为“地血”，古人认为这是动物的膏血所化，故名。⑨为转邻：胡怀深《列子张湛注补正》：“‘转’字疑在‘为’字上。‘转为邻’与上位‘化为地皋’对文。”邻：通“磷”，磷火。【译文】“经过一千天，鸲掇变化成名为乾馀骨的鸟。乾馀骨口中的黏液又变化为斯弥虫，斯弥虫又变化为吃醋的颐辂虫，吃醋的颐辂虫从吃醋的黄車兄虫中生出，吃醋的黄車兄虫又从九猷中生出，而九猷则从成群乱飞的蚊蚋中生出，蚊蚋又由腐瓜中的黄甲虫生出。羊的肝脏变为红色的茜草，马的血液化为磷火，人的血液则变成野地里的鬼火。”①②“鹞之为鹯，鹯之为布谷，布谷久复为鹞也。燕之为蛤也，田③④鼠之为鹑也，朽瓜之为鱼也，老韭之为苋也，老羭之为猨也，鱼⑤⑥卵之为虫。亶爰之兽自孕而生曰类。河泽之鸟视而生曰鶂。纯雌⑦⑧其名大腰，纯雄其名稚蜂。”【注释】①鹯〔zhān〕：猛禽，又名“晨风”。似鹞鹰，青黄色，食鸠、鸽、燕、雀。②蛤〔ɡé〕：蛤蜊。③苋〔xiàn〕:苋菜。一说“苋”为“莞”，俗称“席子草”，可用来编制草席。④羭〔yú〕：黑色的母羊。猨〔yuán〕：同“猿”。⑤亶爰〔chán yuán〕：传说中的山名。《山海经》卷一南山经中提到的一座山。自孕：指雌雄同体，可以自行怀孕。类：古代传说中的兽名，似狸。⑥鶂〔yì〕：一种水鸟，古人认为其雌雄相互对视，就能受孕。⑦腰〔yāo〕：指龟鳖之类。⑧稚蜂：小蜂。【译文】“鹞鹰变为晨风鸟，晨风鸟又化为布谷鸟，很久之后布谷鸟再重新变回为鹞鹰。燕子变成蛤蜊，田鼠变为鹌鹑，腐烂的瓜变成了鱼，老韭菜则变为了苋菜，老母羊变为猿猴，鱼卵变成了虫子。亶爰山上名为‘类’的野兽可以自行怀孕，河边名为鶂的水鸟相互对视就能生卵孵化。纯雌性的龟鳖种群名叫大腰，纯雄性的蜂类种群则名为稚蜂。”①②“思士不妻而感，思女不夫而孕。后稷生乎巨迹，伊尹生乎空③④⑤⑥⑦桑。厥昭生乎湿，醯鸡生乎酒。羊奚比乎不笋，久竹生青宁，⑧⑨青宁生程，程生马，马生人，人久入于机。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注释】①思士：思恋异性的男子。感：感应。②后稷生乎巨迹：后稷，周朝的祖先，善于耕种，曾在尧舜时代做过农官，教民耕种。《史记·周本纪》：“姜原出野，见巨人迹心忻然说，欲践之，践之而身动如孕者。居期而生子。”相传有邰氏之女姜原踩到了巨人的足迹，怀孕生下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就是后稷。③伊尹生乎空桑：伊尹，名伊，尹是官名，夏末商初贤相。相传伊尹的母亲生他之前梦到有神人说：“石臼内如果出了水就要向东走，千万别回头。”第二天，她果然看见石臼出了水，就赶紧通知四邻向东跑去。但是跑的过程中她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村落已经变成一片汪洋。她因为违背了神人的告诫，身体变成了一棵中空的桑树。后来有莘氏的女子采桑时，发现这棵中空桑树中有一个婴儿，这便是伊尹。④厥昭：蜻蛉虫。湿：潮湿的地方。⑤醯〔xī〕鸡：蠛蠓，一种小飞虫，古人误以为是酒醋上的白霉变成的。⑥羊奚：一种草。比：结合。不笋：很久都不生新笋的老竹。⑦久竹：老竹子。青宁：一种虫子。⑧程：豹。《尸子》云：“程，中国谓之豹，越人谓之貘。”⑨久：应为“又”之误。机：通“几”，细微。一说为大道。【译文】“思念异性的男子，还没有娶妻便能有所感应；思念婚嫁的女子，没有嫁人也可以自行怀孕。后稷的母亲踩踏了巨人的足迹生下了后稷，伊尹则因为母亲梦里遇到了神仙而在空桑中出生。蜻蛉虫诞生在潮湿的地方，蠛蠓则从酒醋中生出。羊奚草与很久不生新笋的老竹子相结合，老竹子生出了青宁虫，青宁虫又生出了豹子，豹子生出马，马又生出人，人老了之后，又回归于自然。世间万物都从大道中生出，最终又都将返回于大道。”①《黄帝书》曰：“形动不生形而生影，声动不生声而生响，无动②③不生无而生有。”形，必终者也；天地终乎？与我偕终。终进乎？④不知也。道终乎本无始，进乎本不久。有生则复于不生，有形则复⑤⑥于无形。不生者，非本不生者也；无形者，非本无形者也。生者，⑦理之必终者也。终者不得不终，亦如生者之不得不生。而欲恒其生，⑧⑨画其终，惑于数也。【注释】①响：回声。②偕：一同。张湛：“会归于终，理固无差也。”③进：通“进”，穷尽。④久：当为“有”，是“又”字的形误，古时多以“又”借代“有”。⑤不生者：先有生命而后又死亡的事物。⑥无形者：先有形体而后又无形的事物。⑦理：自然的法则。⑧画：截止，制止。⑨数：客观的必然性，定数。【译文】《黄帝书》中说：“形体运动不产生形体，但却能产生影子，声音运动不产生声音，却产生了回响，虚无运动不产生虚无，但却产生了实际存在的事物。”有形之物必定是会终结的，天与地也会终结吗？与我一样也要终结。这种终结有没有穷尽的时候呢？不知道。道在本来就没有开始的时候终结，在本来就没有形态的地方穷尽。一切有生命的生物最终都将回到没有生命的那个状态，一切有形体的事物最终都将回到没有形体的状态。那些先有生命而后又死亡的事物，并非从来都没有过生命；那些先有形体而后又归于无形的事物，也并不是从来都没有过形体。按照自然的法则，有生命的事物必定是要终结的。要终结的事物不得不终结，正如所存在的事物不得不存在一样。想要让生命成为永恒，妄图阻止终结，这就是对自然规律的不了解。①
精神者，天之分；骨骸者，地之分。属天清而散，属地浊而聚。②③精神离形，各归其真，故谓之鬼。鬼，归也，归其真宅。黄帝曰：④⑤“精神入其门，骨骸反其根，我尚何存？”【注释】①分：此“分”作“久”，实为“有”，属有。②真：本原。③真宅：人死后的真正归宿。张湛：“真宅，太虚之域。”④门：天门，道家谓众妙之门。⑤根：地根。这里指物质的本原。【译文】精神，是为天所有的；骨骸，是为地所有的。属于天的，清明空灵而四散飘逸；属于地的，浑浊沉重而凝结聚合。精神离开形体，便会各自返回到它们的本原，所以称之为‘鬼’。鬼，就是归的意思，就是要回归到元气之本这个真正的归宿。黄帝说：“精神归入众妙之门，骨骸返归物质本原，作为精神和身体的本体，我还有什么可留存呢？”①
人自生至终，大化有四：婴孩也，少壮也，老耄也，死亡也。②③④其在婴孩，气专志一，和之至也；物不伤焉，德莫加焉。其在⑤少壮，则血气飘溢，欲虑充起；物所攻焉，德故衰焉。其在老耄，⑥则欲虑柔焉；体将休焉，物莫先焉；虽未及婴孩之全，方于少壮，
⑦⑧间矣。其在死亡也，则之于息焉，反其极矣。【注释】①耄〔mào〕：年老，古以八十岁、九十岁的年龄为“耄”。②气：指人的精神状态。志：心意所向。③和：淳厚。④德：具体事物从“道”中所得到的性质，是“道”的特征和体现。⑤攻：侵蚀、扰乱。⑥方：比⑦间〔jiàn〕：通“闲”，安静、闲静。一说，意为“隔”。⑧极：尽头，指“道”之所在，也就是自然的本原。【译文】从出生到死亡，人有四个大的变化阶段：婴孩，少壮，年老，死亡。当处在婴孩阶段时，人精神专注，意志专一，此时元气最为淳厚和谐；外物不能伤害他，德行也达到了至高点。在少壮阶段，人的血气开始漂溢而出，体内也充满了各种欲望与思虑；外物带来了更多的侵扰，德行便也因此而有所衰退。到了老年阶段，人的欲望与思虑不再那么强硬；身体也即将开始修养、休憩，外物也不再成为人率先考虑争夺的内容；虽然此时无法达到婴孩那般完备的身心完善程度，但与少壮时相比，也能称得上是安稳闲静了。到了死亡阶段，人也就完全安息了，重新回归到了自然的本原。①②③
孔子游于太山，见荣启期行乎郕之野，鹿裘带索，鼓琴而歌。
孔子问曰：“先生所以乐，何也？”
对曰：“吾乐甚多：天生万物，唯人为贵；而吾得为人，是一乐也。男女之别，男尊女卑，故以男为贵；吾既得为男矣，是二乐也。④人生有不见日月、不免襁褓者；吾既已行年九十矣，是三乐也。贫⑤⑥者，士之常也；死者，人之终也。处常得终，当何忧哉？”
孔子曰：“善乎！能自宽者也。”【注释】①太山：即泰山。②荣启期〔jī〕：春秋时的隐者。郕〔chénɡ〕：古邑名，在今山东省泰安市宁阳县东北。③鹿裘：鹿皮的衣服，也泛指一些比较粗糙的皮衣。带索：腰间系着绳索。④不见日月：还没有出生就已经死去的胎儿。不免襁褓：早夭在襁褓中的婴儿。⑤常：常见的事情。⑥得：应为“待”，等待。【译文】孔子在泰山游览时，看见荣启期在郕地的郊外行走，身上穿着粗糙的鹿皮衣，腰间用一根绳索当腰带，但他却边走，边弹琴唱歌。
孔子问他：“您为什么这样快乐呢？”
荣启期回答说：“我快乐的原因太多了：上天生养万物，只有人是最尊贵的，我得以成为人，这是第一件快乐的事情。男女有别，彼此有男尊女卑的关系，而我身为男人，这是第二件快乐的事情。有的人还没有出生，还没看见过太阳月亮，就已经死去了；有的人虽然出生了，但尚还未脱离襁褓，也已经故去了，而我已经活了九十多岁了，这是第三件快乐的事情。读书人普遍都贫困，每个人都必然会走向死亡。我安于贫困，等待着必然会降临的结局，这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
孔子说：“好啊！真是能自我宽慰的人啊！”①②③
林类年且百岁，底春被裘，拾遗穗于故畦，并歌并进。
孔子适卫，望之于野。顾谓弟子曰：“彼叟可与言者，试往讯之！”④
子贡请行。⑤
逆之垄端，面之而叹曰：“先生曾不悔乎，而行歌拾穗？”⑥
林类行不留，歌不辍。子贡叩之不已，乃仰而应曰：“吾何悔邪？”⑦
子贡曰：“先生少不勤行，长不竞时，老无妻子，死期将至：亦有何乐而拾穗行歌乎？”
林类笑曰：“吾之所以为乐，人皆有之，而反以为忧。少不勤行，长不竞时，故能寿若此。老无妻子，死期将至，故能乐若此。”【注释】①林类：春秋时期的隐士。且：将。②底：通“抵”，当，到。被〔pī〕：通“披”，穿着。③故畦：庄稼收割之后的田垄。④子贡：孔子的弟子，姓端木，名赐，春秋时期卫国人。⑤逆：迎上。⑥叩：询问。⑦竞时：争取时运。【译文】林类已经将近一百岁了，到了春天却还穿着皮衣，在已经收割完麦子的田垄上捡拾遗落的麦穗，一边唱歌一边向前行进。
孔子到了卫国，在田野上看见了他，便回头对弟子们说：“那位老人家或许值得攀谈一番，你们谁愿意过去问问他？”
子贡请求前去。
在田垄的一端，子贡迎上林类，面对着他叹了一口气说：“老先生不曾后悔吗？还这样边走边唱边拾麦穗？”
林类依旧往前走，歌声也没有停。子贡不断地向他询问，他这才抬头说：“我有什么可后悔的呢？”
子贡说：“先生年少的时候不肯努力勤奋有所作为，长大后又不争取时运，年老后也没有妻子儿女，眼看着死期也已经临近了，还有什么值得您快乐地一边捡拾别人掉落的麦穗一边唱歌呢？”
林类笑着说：“我所快乐的原因，其实人人都有，只不过别人都以此为忧虑。正因为少年时不努力作为，长大后又不争取时运，所以我才能如此长寿。正因为老来也没有妻子儿女，死期也将要临近，所以我才能这样快乐。”①
子贡曰：“寿者人之情，死者人之恶。子以死为乐，何也？”
林类曰：“死之与生，一往一反。故死于是者，安知不生于彼？②③故吾知其不相若矣？吾又安知营营而求生非惑乎？亦又安知吾今④之死不愈昔之生乎？”⑤
子贡闻之，不喻其意，还以告夫子。
夫子曰：“吾知其可与言，果然；然彼得之而不尽者也。”【注释】①情：指人的欲念、向往。②吾知其不相若矣：据俞樾《诸子平议》，“吾”下脱“安”字，应为“吾安知其不相若矣”。不相若，不相等。③营营：苦苦谋求，执着追求。④愈：较好，胜过。⑤喻：理解，明白。【译文】子贡说：“人人都向往长寿，人人也都讨厌死亡，可您却以死亡为快乐，这又是为什么呢？”
林类说：“死与生，就好比是一去一回。所以在这里死去的，又怎么能知道不会在另一个地方诞生呢？所以我又怎么知道生与死是不相等的呢？我又怎么知道执著辛苦地追求生存不是一种糊涂呢？又怎么能知道现在的死亡不会更胜于过去的生存呢？”
子贡听了他的话，对其中的涵义很不理解，便回来将这些话回复给了孔子。
孔子说：“我知道这个人是值得攀谈的，看来果然如此。但是，他所掌握的道理还没有达到尽善完满的地步。”
子贡倦于学，告仲尼曰：“愿有所息。”
仲尼曰：“生无所息。”①
子贡曰：“然则赐息无所乎？”②③④
仲尼曰：“有焉耳。望其圹，睪如也，宰如也，坟如也，鬲
⑤如也，则知所息矣。”⑥
子贡曰：“大哉死乎！君子息焉，小人伏焉。”⑦
仲尼曰：“赐！汝知之矣。人胥知生之乐，未知生之苦；知老⑧⑨之惫，未知老之佚；知死之恶，未知死之息也。晏子曰：‘善哉，古之有死也！仁者息焉，不仁者伏焉。’”【注释】①赐：子贡的名字。②圹〔kuànɡ〕:墓穴③睪〔ɡāo〕:通“皋”，近水处的高地，形容高高的外貌。④宰：即“冢”，大。⑤鬲〔lì〕：鼎一类的烹饪器，三足中空，是古代餐具的一种。⑥伏：随便地躺下，有轻蔑的意思。⑦胥：皆，都。⑧佚：通“逸”，安逸。⑨晏子：姓晏，名婴，字仲平，春秋时期齐国大夫。【译文】子贡对学习感到有些厌倦了，便禀告孔子说：“我希望休息一下。”
孔子说：“人生是没有什么休息的地方的。”
子贡说：“难道我就没有休息的地方了吗？”
孔子说：“有是有的，你看那墓穴，那高高耸立的样子，那宽大的样子，那隆起的样子，与世隔绝一般的中间空空的样子，你就知道休息的地方应该在哪里了。”
子贡说：“伟大的死亡啊！君子在其中得以安息，小人则在其中随意埋躺。”
孔子说：“赐！你终于明白了。人人都知道活着的快乐，却不知道活着的痛苦；都知道年老的疲惫，却不知道年老后的安逸；都知道死亡的可恶，却不知道死亡也是一种休息。晏子说：‘好啊！自古以来就有死亡！有仁义的人安息于其中，无仁义的人埋葬于其中。’”①“死也者，德之徼也。古者谓死人为归人。夫言死人为归人，则生人为行人矣。行而不知归，失家者也。一人失家，一世非之；天②下失家，莫知非焉。有人去乡土、离六亲、废家业、游于四方而不③归者，何人哉？世必谓之为狂荡之人矣。又有人钟贤世，矜巧能、修名誉、夸张于世而不知已者，亦何人哉？世必以为智谋之士。此二④者，胥失者也。而世与一不与一，唯圣人知所与，知所去。”【注释】①徼〔jiào〕：此处引申为循环、复归的意思。②六亲：父、母、兄、弟、妻、子，一般以“六亲”泛指各种亲属或所有的亲属。③钟：专注，专心，专重。贤世：安定、贤德、开明的世道或社会。④与：赞许。一：前一个“一”指智谋之士，后一个“一”指狂荡之人。【译文】“所谓死亡，就是德之本性的回归。古时候人们把死人叫做‘归人’，那么活着的人就应该是行人了。出行在外而不知道回归，便是对家庭的抛弃，一个人抛弃家庭，世界上所有人都会责备他；但若整个天下都抛弃家庭，也就没有人知道要去责备了。有人离开故乡，抛下亲人，废弃家业，四方流浪而不知道归返，这是什么人呢？世人一定说他是轻狂放荡的人。又有的人热衷于世事，自以为灵巧而能干，对名誉看得很重，无休止地炫耀自己，这又是什么样的人呢？世人一定认为他是有智谋的人了。这两种人，都是有过错的。但是世人却肯定了有智谋人而否定轻狂放荡的人，只有圣人才知道什么是值得赞许的，什么是应当摒弃的。”①②
或谓子列子曰：“子奚贵虚？”
列子曰：“虚者无贵也。”
子列子曰：“非其名也，莫如静，莫如虚。静也虚也，得其居矣；③取也与也，失其所矣。事之破而后有舞仁义者，弗能复也。”【注释】①或：犹言“有人”。②奚：何，为什么。③〔huǐ〕：毁的异体字。毁坏。舞：舞弄。【译文】有人问列子：“先生您为什么以虚无为贵呢？”
列子回答说：“既然是虚无，那就无所谓贵贱了。”
列子又说：“要排除否定人为的名义，就不如保持清净，保持虚无静默。能保持清净、虚无静默，就掌握了道之所在；索取、给予，就失去了对道的存在的掌握。事物的本性被破坏了，若是再来舞弄仁义的说教，人的本性也是无法复原的。”①②③④
粥熊曰：“运转亡已，天地密移，畴觉之哉？故物损于彼⑤者盈于此，成于此者亏于彼。损盈成亏，随世随死。往来相接，间⑥⑦⑧不可省，畴觉之哉？凡一气不顿进，一形不顿亏，亦不觉其成，亦不觉其亏。亦如人自世至老，貌色智态，亡日不异；皮肤爪发，随世随落，非婴孩时有停而不易也。间不可觉，俟至后知。”【注释】①粥〔yù〕熊：即鬻熊，周代楚国的祖先，曾为周文王之师。②亡〔wú〕：无，没有。已：止。③密移：悄悄地发生迁移变化。④畴：谁。⑤世：生，生长。⑥间〔jiàn〕：指每一个变化的间隙。⑦气：气化，即阴阳之气化身万物的过程。顿：突然。⑧形：形化，气化而生万物之后，各个物种一代又一代地遗传下去的过程。【译文】鬻熊说：“万物变化不停，永无止息，天地也在悄无声息地发生迁移变化，谁又能察觉得到呢？所以事物在那里亏损就会在这里充盈，在这里成就又会在那里破败。亏损、充盈、成功、破败，随时发生又随时消亡。来来往往，相互衔接，让人看不到一丝一毫的间隙，又有谁能察觉到呢？但凡一种元气不是突然增长，一种形体不是突然亏损，人们就感觉不到它的完成或亏损。就好像人从出生到年老，容貌、神色、智力、体态，没有一天不在变化的；皮肤、指甲、头发，也在随时生长、随时脱落，并不是说从婴儿时起就不再改变了。只不过这些变化的间隙微不可察，只有等到变化有了结果之后才会明白。”①
杞国有人忧天地崩坠，身亡所寄，废寝食者。又有忧彼之所忧②者，因往晓之，曰：“天，积气耳，亡处亡气。若屈伸呼吸，终日在天中行止，奈何忧崩坠乎？”③
其人曰：“天果积气，日月星宿，不当坠耶？”
晓之者曰：“日月星宿，亦积气中之有光耀者，只使坠，亦不能有所中伤。”
其人曰：“奈地坏何？”④
晓者曰：“地积块耳，充塞四虚，亡处亡块。若躇步跐蹈，终日在地上行止，奈何忧其坏？”⑤
其人舍然大喜，晓之者亦舍然大喜。⑥⑦
长庐子闻而笑之曰：“虹蜺也，云雾也，风雨也，四时也，此积气之成乎天者也。山岳也，河海也，金石也，火木也，此积形之成乎地者也。知积气也，知积块也，奚谓不坏？夫天地，空中之一细物，⑧有中之最巨者。难终难穷，此固然矣；难测难识，此固然矣。忧其⑨坏者，诚为大远；言其不坏者，亦为未是。天地不得不坏，则会归于坏。遇其坏时，奚为不忧哉？”【注释】①杞〔qǐ〕国：古国名。夏到战国初年的一个诸侯国，杞国人是夏朝王室的后裔。都城雍丘，在今河南省开封市杞县。②晓：开导，晓谕。③星宿〔xiù〕：古代天文学术语。一宿通常包含一颗或多颗恒星。④躇〔chú〕步跐〔cí〕蹈：四字皆践踏之貌，泛指人的站立行走。⑤舍〔shì〕然：舍，通“释”，形容疑虑消除⑥长庐子：战国时期楚国人，曾著书九篇，属道家流派。⑦蜺〔ní〕：通“霓”，虹的一种，也称为“副虹”。⑧有：客观存在之物。大〔tài〕：通“太”。【译文】杞国有一个人，很担忧天会崩塌，地会塌陷，生怕自己会无处安身，以至于因此寝食难安。又有一个人，则因为他的这个状态而担忧，便去开导他说：“天不过是积聚的气罢了，没有任何地方是没有气的。你弯腰伸胳膊、呼气吸气，整日都在天里活动，怎么还担忧它会崩坠呢？”
那个杞国人说：“天如果真的是气所积聚的，那太阳、月亮、星星不会掉下来吗？”
开导他的人说：“太阳、月亮、星星也不过是气中会发光发亮的，即便落下来，也不会有什么伤害的。”
杞国人又问：“那如果地塌陷下去又怎么办呢？”
开导他的人说：“地不过是土块积聚形成的，没有一处没有土块。你整天在地上散步、行走、踩踏、蹦跳，怎么还担心它会塌陷呢？”
杞国人听了之后，心中的疑团都消散了，如释重负的感觉让他感到很欢喜，而开导他的人也随之开心起来。
长庐子听说了这件事，笑着说：“虹霓、云雾、风雨、四季，这是积聚的气所形成天。山岳、河海、金石、火木，这是有形的物体聚积形成地。既然知道天是积聚的气，地是聚积的土石，为什么还说它们不会毁坏呢？在无限的宇宙中，天只是一个细微的物体，而在有限的空间中，它又是最大的事物。天地难以终结，难以穷尽，这是必然的；对天地的深浅，人们难以揣测、难以认识，这也是肯定的。所以担忧天地会毁坏，这实在是担忧得太过分了；但说它们不会毁坏，这也是不对的。天地不能不坏，而且总归是要坏的。如果遇到了它们毁坏的时候，又怎么能不担忧呢？”
子列子闻而笑曰：“言天地坏者亦谬，言天地不坏者亦谬。坏与①②不坏，吾所不能知也。虽然，彼一也，此一也。故生不知死，死③不知生；来不知去，去不知来。坏与不坏，吾何容心哉？”【注释】①彼：指天地不坏。②此：指天地毁坏。③容心：存心，搁置在心头。【译文】列子听说了这件事之后，笑着说：“说天地会坏，是荒谬的，但说天地不会坏，也是荒谬的。天地到底会不会坏，我们是不可能知道的。既然如此，那么天地坏与不坏，就都是那么一回事了。所以活着不知道死后的境地，死了也不会知道活着的情形；未来不了解过去，过去也不知道未来。天地是会坏还是不会坏，又何必要放在心上呢？”①
舜问乎烝曰：“道可得而有乎？”
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
舜曰：“吾身非吾有，孰有之哉？”②
曰：“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③④⑤汝有，是天地之委顺也。孙子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蜕也。故行⑥⑦不知所往，处不知所持，食不知所以。天地强阳，气也，又胡可得而有邪？”【注释】①舜：传说中我国原始时代部落联盟的领袖，姓姚，有虞氏，又称“虞舜”。烝〔chénɡ〕：应作“丞”，即古代帝王的辅佐。②和：由阴阳结聚而形成的和顺之气。③顺：调和，和顺。④孙子：应当为“子孙”。⑤委：托付。蜕：蛇、蝉等脱皮更新，引申为传宗接代。⑥持：守。⑦强阳：刚实，引申为运动不息。【译文】舜问丞：“道可以被获得并被占有吗？”
丞回答：“您的身体都不属于您，您又怎么能占有道呢？”
舜说：“我的身体都不属于我，那属于谁呢？”
丞回答：“您的身体是天地所赋予的形体。诞生不属于您所有，是天地所赋予的和气形成的。性命不属于您所有，是天地所赋予的顺化而自然形成的。子孙后代也不属于您所有，他们只是天地蜕变的生机所赋予的结果。所以人们的行动都是这样来的，并不是因为知道才去做，行动不去思考目标，居住不去考虑停留，饮食也不在意味道。天地运动不息，全是气的作用，又怎么能获得并占有呢？”①
齐之国氏大富，宋之向氏大贫。自宋之齐，请其术。
国氏告之曰：“吾善为盗。始吾为盗也，一年而给，二年而足，②③三年大穰。自此以往，施及州闾。”④
向氏大喜。喻其为盗之言，而不喻其为盗之道。遂逾垣凿室，⑤⑥手目所及，亡不探也。未及时，以赃获罪，没其先居之财。⑦
向氏以国氏之谬己也，往而怨之。【注释】①术：方法，这里指致富的方法。②穰〔ránɡ〕:丰收。③州闾：乡里街坊。④垣〔yuán〕：矮墙。⑤亡〔wú〕：无，没有。⑥没〔mò〕：没收。居：储存、积蓄，即先前所存储的钱财。⑦谬：欺诈。【译文】齐国有一户姓国的人家非常富有，宋国有一户姓向的人家非常贫穷。向氏便从宋国跑到齐国，想要跟国氏请教致富的方法。
国氏便告诉他说：“我善于偷盗。自从我开始偷盗，一年便可以自给自足，二年便已经过上了富裕的生活，到了第三年就已经很阔绰了。从那之后，我还可以接济街坊邻居。”
向氏听了非常高兴，但是他只听见了国氏介绍偷盗的话，却并没有领悟到国氏所说的偷盗的道理。于是他翻越矮墙、掏挖洞壁，凡是手摸得到、眼睛看得见的东西，就没有能逃得过去的，全被他拿走了。没过多久，向氏因为被查出赃物而受到了惩罚，就连以前他所积蓄的财物都被没收了。
向氏认为是国氏欺骗了他，就找到国氏去抱怨。①
国氏曰：“若为盗若何？”向氏言其状。
国氏曰：“嘻！若失为盗之道至此乎？今将告若矣。吾闻天有时，②地有利。吾盗天地之时利，云雨之滂润，山泽之产育，以生吾禾，殖吾稼，筑吾垣，建吾舍。陆盗禽兽，水盗鱼鳖，亡非盗也。夫禾稼、土木、禽兽、鱼鳖，皆天之所生，岂吾之所有？然吾盗天而亡殃。夫金玉珍宝，谷帛财货，人之所聚，岂天之所与？若盗之而获罪，孰怨哉？”③④
向氏大惑，以为国氏之重罔己也，过东郭先生问焉。⑤
东郭先生曰：“若一身庸非盗乎？盗阴阳之和以成若生，载若⑥⑦形；况外物而非盗哉？诚然，天地万物不相离也；仞而有之，皆惑也。国氏之盗，公道也，故亡殃；若之盗，私心也，故得罪。有公⑧私者，亦盗也；亡公私者，亦盗也。公公私私，天地之德。知天地之德者，孰为盗耶？孰为不盗耶？”【注释】①若：前一个“若”，是代词，指“你”；后一个“若”，是虚词，表示疑问。②滂润：灌溉滋润。③罔〔wǎnɡ〕：欺骗，蒙蔽。④过：拜访。东郭先生：复姓东郭，名重，春秋时齐国人。传说为隐士。⑤庸非：岂不是。⑥载：成就，完成。⑦仞：通“认”。有：具有。⑧公公私私：前一个“公”、“私”均为动词，后一个为名词。【译文】国氏问：“你是怎么偷盗的呢？”向氏就把自己的所作所为讲述了一遍。
国氏说：“唉，你竟然这样误解偷盗的道理吗？现在我来告诉你吧。我听说天有四季节令，地有资源物利。我偷盗的就是天时地利，云雨润泽，山林川泽的物产，借助它们来让我的稻禾成长，让我的庄稼越长越繁盛，让我能建筑起墙垣，能搭建我的房屋。在陆地上偷盗飞禽走兽，在水里偷盗鱼虾龟鳖，没有一样不是偷盗而来。庄稼、土木、禽兽、鱼鳖，这些都是自然界所有的，哪一样又是我所占有的呢？我偷盗的都是上天的产物，是不会遭受祸患的。可是金银、玉石、珍珠、宝物，粮食、布帛、钱财、货物，这些都是人所积聚的，这可不是上天所赐予的，你偷了这些东西而获罪，又怨得了谁呢？”向氏听了更加迷惑不解了，认为国氏又一次欺骗了他，于是他去拜访了东郭先生，想要问个究竟。
东郭先生说：“你整个人难道不都是偷盗而来的吗？通过偷盗阴阳二气来合成你的生命，构成你的形体；更何况那些身外之物，哪一个不是你偷盗来的呢？的确，天地万物都是紧密互联、不可分离的，凡是将它们当成自己私有物去占有的，都是糊涂的做法。国氏偷盗，符合天道，所以没有遭到灾祸；可是你的偷盗，是出于私心，所以才被判了罪。不过，不管是为公还是为私，都是偷盗；不分清公私的偷盗，仍然还是偷盗。让公有的成为公有，让私有的成为私有，这是天地的大德。明白了天地大德，还论什么谁偷盗、谁不偷盗呢？”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