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汉)班固
出版社：上海三联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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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典文化大系：汉书译注试读：
前言
《汉书》，又称《前汉书》，是我国东汉时期史学家班固所著。班固（32—92），字孟坚，东汉扶风安陵人（今陕西咸阳东北），史学家班彪之子，史学家、文学家，与司马迁并称“班马”。主要作品为《汉书》，撰有《白虎通德论》，善辞赋，有《两都赋》等。班固在其父班彪续补《史记》之作《史记后传》的基础上开始编写汉书，至汉章帝建初中基本完成。司马迁所著的《史记》止于汉武帝太初年间，之后虽有扬雄、刘歆等名家为之作续，但大多鄙俗失真，有狗尾续貂之嫌，鉴于此，班彪倾注心力著史。班固时年二十三岁，便离开太学，返乡为父守丧，并仔细阅读父亲遗稿。他认为班彪已经撰成的《史记后传》的部分，内容还不够详备，布局也尚待改进；尚未撰成的部分，需要重新续写。于是，他决定继承父亲遗志，利用家藏的丰富图书，着手撰写《汉书》。永平五年（62），有人上奏朝廷，告发班固“私改作国史”。朝廷下诏拘捕班固并且查抄了他的书稿。为此，班固的弟弟班超上书申明其中原委，汉明帝了解情况后，很欣赏班固的才学，召他到校书部，任命他为兰台令史，负责掌管和校订图书。
班固在上任兰台令史后，便和陈宗、尹敏、孟冀等人共同撰成《世祖本纪》，记述汉光武创立帝业的历史，班固因此升为郎官。他又撰写开创东汉的功臣列传以及平林、新市起义军的事迹和公孙述等人的载记，共二十八篇，这些著述，都被后来官修的《东观汉记》所采用。之后，他又在汉明帝的诏命下继续撰写《汉书》，他决心“专笃志于儒学，以著述为业”。历时“二十余年”，至建初（76—84）中，完成了大部分著述，并且广为流传，“当世甚重其书，学者莫不讽诵焉”。
永元元年（89），南匈奴单于向汉请兵征伐天灾人祸频仍的北匈奴。窦宪因罪惧诛，自求讨伐北匈奴以赎罪。窦太后乃任命窦宪为车骑将军出征北匈奴。班固为中护军，参与谋议。汉军大胜，出塞三千余里，追至燕然山（今蒙古境内杭爱山）。班固奉窦宪之命，刻石勒功，记汉威德。永元四年（92），窦宪因外戚专权而被汉和帝削除兵权，被迫自杀。班固也因和窦宪关系密切，被罢了官。班家奴仆以往曾仗势侮辱过洛阳令种兢。种兢在窦宪垮台及班固失势后，便将班固逮捕入狱。不久，班固死于狱中，终年六十一岁。
班固去世时，《汉书》中的八表及《天文志》尚未完成，汉和帝令其妹班昭就东观藏书阁续成之，班昭续成八表，《天文志》由马续奉诏完成。因此，传世至今的《汉书》，历经两代四人，耗时几十年的时间，当然，其中最主要的是班固二十余年心血的结晶。《汉书》是我国第一部纪传体断代史。它有十二纪、八表、十志、七十传，共一百篇（后人析为一百二十卷），主要记述汉高祖元年（前206）至王莽地皇四年（23）二百三十年间的史事，个别篇章贯通古今数千年（如《古今人表》和十志）。全书八十余万字。在体例上，《汉书》沿袭了《史记》而稍作变化，《史记》是本纪、表、书、世家、列传五体；《汉书》则是纪、表、志、传四体，改“书”为“志”，舍弃“世家”，体例较为严整。它为断代体正史定下了格局，成为历代正史的滥觞，其后除《南史》《北史》外，均沿用《汉书》的体例。《汉书》记载的时代与《史记》有交叉，汉武帝中期以前的西汉历史，两书均有记述。这一部分，《汉书》常常移用《史记》。但由于作者思想境界的差异和材料取舍标准不尽相同，移用时也有增删改易。如《汉书》增设《惠帝纪》和贾山、李陵、苏武、张骞等传，创立《古今人表》和刑法、五行、地理、艺文等志。《汉书》中独具特色的内容是“八表”中的“古今人表”和“十志”中的“艺文志”。《古今人表》中罗列了远古至秦朝的数以千计的历史人物，是人们考证古史经常使用的材料。后人对“古今人表”也做了许多研究和考证。“艺文志”是根据西汉末年学者刘歆所著的《七略》改写而成的。它不仅著录了西汉官府的藏书，而且还分析了学术源流和派别，是我国目录学史上一篇杰出的代表作品。
班固曾批评司马迁“论是非颇谬于圣人”，这集中反映了两人的思想分歧。所谓“圣人”，就是孔子。司马迁不完全以孔子思想作为判断是非的标准，正是值得肯定的。而班固的见识却不及司马迁。从司马迁到班固的这一变化，反映了在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儒家思想到东汉时期已成为封建正统思想，在史学领域站稳了脚跟。《汉书》在思想上倾向于歌颂汉朝功德，维护汉室正统，以正统儒家的眼光来衡量是非，站在维护封建统治的立场来评价历史事件和人物。这种封建正统观念，对后世的影响很大。同时，班固否定非汉的政权和非帝系的人物。秦末农民大起义对于汉之代秦起了决定性的推动作用，司马迁在《史记》中将陈涉列于“世家”，将项羽列于“本纪”，给予较高的历史地位；而班固则将陈涉和项羽一律列于“传”。王莽建立过政权，且不论其政治得失，就体例而言，也应当入纪，而《汉书》只列于“传”。这些都反映了班固尊汉的正统思想。《汉书》语言典雅，庄严工整，多用排偶、古字古词，遣词造句都十分考究，语意深奥，与《史记》中平畅流利的口语化表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因此《汉书》在问世时就是一部难读的古书，连东汉的大学问家马融也觉得难以读懂，只好拜班昭为师进行学习。为了读通《汉书》，历代的学者做了许多注解工作。其中最著名的有两部：一是唐朝初年颜师古的《汉书注》，一是清代王先谦的《汉书补注》。颜师古注参考了隋以前二十三家的注释，体例精审严密，有许多独到见解，与《汉书》并行于世。中华书局出版的点校本《汉书》，就附有颜师古的注解。王先谦的《汉书补注》是一部集大成之著作，征引各家的说解广泛而完备，文字史实的考证审慎而翔实，校勘也比较精确，是研究《汉书》的重要工具。此外，近人杨树达的《汉书管窥》及《汉书补注补正》，也可以参考阅读。
本书以中华书局点校本《汉书》为底本，主要参考了王先谦的《汉书补注》，从王继如先生的注本中亦受益良多，在此表示谢意。鉴于篇幅所限，本书选取《汉书》中具有代表性、可读性强的名篇，加以简要注释并译成现代汉语，以飨读者。限于译注者的学识水平，错讹之处在所难免，敬请读者批评指正。陈朴2014年7月
高祖本纪
①②③高祖，沛丰邑中阳里人也，姓刘氏。母媪尝息大泽之陂，④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父太公往视，则见交龙于上。已而有娠。遂产高祖。
注释
①沛：秦朝县名。今江苏沛县。丰邑：当时属沛县，在今江苏丰县。
②姓刘氏：汉高祖，姓刘，名邦，字季。公元前202年称帝，在位七年，国号汉，谥号高皇帝，意为刘邦功劳最高。
③媪ǎo：老年妇女之通称。
④交龙：蛟龙。此所记高祖诞生乃神化刘邦之说。
译文
汉高祖，是沛县丰邑中阳里人，姓刘。他的母亲有一次在湖岸上闭目休息，梦中与天神不期而遇。当时电闪雷鸣，天色阴暗，其父刘太公前往探视，只见一条蛟龙盘伏在其母身上。不久其母怀孕，生下汉高祖。①②③
高祖为人，隆准而龙颜，美须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宽④⑤仁爱人，意豁如也。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产作业。及壮，试吏，⑥⑦为泗上亭长，廷中吏无所不狎侮。好酒及色。常从王媪、武负贳酒，时饮醉卧，武负、王媪见其上常有怪。高祖每酤留饮，酒雠数倍⑧⑨⑩。及见怪，岁竟，此两家常折券弃责。
注释
①隆准：高鼻梁。
②须髯：胡须。
③黑子：黑痣。
④意豁如：性情豁达大度。如，用于形容词词尾。
⑤家人：指平常人，普通老百姓。
⑥泗上：地名，在今江苏沛县东。亭长：秦汉时期最基层的吏员，负责民政事务。
⑦廷中吏：指县里的吏员。狎侮：捉弄。
⑧贳shē：赊欠。
⑨雠：售。
⑩折券弃责：毁掉账单，免掉债务。责，同“债”。
译文
汉高祖这个人长着高高的鼻梁，龙形的额头，胡须很美，左大腿上有七十二颗黑痣。汉高祖性格宽厚仁爱，胸襟大度，不拘小节，不愿意从事一般的生产劳动。长大后，试补小吏，做了泗上亭长。和官府中的官差都混得很熟。高祖嗜酒好色，经常到王老太、武大娘酒铺赊酒，时常烂醉不起，王老太、武大娘见他醉卧时身上常有异象。高祖每次到铺中喝酒，酒铺便会多卖出好几倍的酒，她们看到怪异后，年终结算酒账时，总是毁掉账单，不再向高祖讨债。①②③
高祖常繇咸阳，纵观秦皇帝，喟然大息，曰：“嗟乎，大丈夫当如此矣！”
注释
①繇：同“徭”，服役。咸阳：秦朝都城，在今陕西咸阳市东。
②纵观：允许百姓观看皇帝车驾。
③大息：长长的叹息。大，同“太”。
译文
高祖曾到咸阳服役，在观看秦始皇出行的场景时，他感叹地说：“唉，大丈夫就应当像这样威风啊！”①②
单父人吕公善沛令，辟仇，从之客，因家焉。沛中豪杰吏闻③④⑤令有重客，皆往贺。萧何为主吏，主进，令诸大夫曰：“进不满⑥千钱，坐之堂下。”高祖为亭长，素易诸吏，乃绐为谒曰“贺钱万”⑦，实不持一钱。谒入，吕公大惊，起，迎之门。吕公者，好相人，见高祖状貌，因重敬之，引入坐上坐。萧何曰：“刘季固多大言，少⑧⑨成事。”高祖因狎侮诸客，遂坐上坐，无所诎。酒阑，吕公因目固留高祖。竟酒，后。吕公曰：“臣少好相人，相人多矣，无如季相，⑩愿季自爱。臣有息女，愿为箕帚妾⑾。”酒罢，吕媪怒吕公曰：“公始常欲奇此女，与贵人。沛令善公，求之不与，何自妄许与刘季？”吕公曰：“此非儿女子所知。”卒与高祖。吕公女即吕后也，生孝惠帝、鲁元公主。
注释
①单父shànfū：秦县名。今山东单县。沛令：沛县的县令。
②辟：同“避”，躲避。
③主吏：秦汉时县政府重要掾属之统称。
④主进：负责收受宾客送来的财礼。进，通“赆”，收入的钱财。
⑤大夫：爵名，秦汉时二十等爵的第五级。这里借为对客之尊称。
⑥易：轻视。
⑦绐dàí：欺骗。谒：名片。
⑧无所诎：毫不退缩的意思。诎，与“让”义近。
⑨酒阑：酒宴将结束时。
⑩息女：亲生女。
⑾箕帚妾：打扫清洁的婢妾。这里是妻子的谦词。
译文
单父县的吕公和沛县县令是好友，为躲避仇家，在县令家做客，后来就在沛县安了家。沛县的豪杰、官吏听说县令有贵客到来，都前往道贺。萧何是县衙的官员，负责接收贺礼。对诸位来宾说：“礼不满一千钱的，坐在堂下。”高祖当时为亭长，素来轻视这些人，在贺帖上谎称“贺钱一万”，事实上一分钱没带。传报进去，吕公大惊，亲自到大门前迎接。吕公这个人，喜欢看相，看到高祖仪表非凡，十分敬重他，把他请入客厅坐上座。萧何说：“刘季一向喜欢说大话，很少办成事。”高祖因为轻视在场宾客，就坐在了上座，也没有谦虚礼让。酒宴快要结束的时候，吕公使眼色暗示高祖留下，饮酒完毕后，吕公对高祖说：“鄙人年轻时就喜欢给人看相，看了许多人，都不及您的相高贵，希望您多多保重。我有一个女儿，愿意嫁给您侍奉左右。”酒宴结束后，吕婆生气地对吕公说：“你以前总说我女儿有福气，要嫁与贵人。沛县县令待你不薄，想娶我女儿你不答应，今日你为何随便地就把女儿许配给刘季？”吕公说：“这不是你们妇道人家所能明白的。”最终还是把女儿嫁给了高祖。吕公的女儿就是后来的吕后，生了汉孝惠帝和鲁元公主。①②③
高祖以亭长为县送徒骊山，徒多道亡。自度比至皆亡之，④到丰西泽中亭，止饮，夜皆解纵所送徒。曰：“公等皆去，吾亦从⑤⑥⑦此逝矣！”徒中壮士愿从者十余人。高祖被酒，夜径泽中，令一⑧⑨人行前。行前者还报曰：“前有大蛇当径，愿还。”高祖醉，曰：“壮士行，何畏！”乃前，拔剑斩蛇，蛇分为两，道开。行数里，醉⑩困卧。后人来至蛇所，有一老妪夜哭。人问妪何哭，妪曰：“人杀吾子。”人曰：“妪子何为见杀？”妪曰：“吾子，白帝子也，化为蛇，当道，今者赤帝子斩之，故哭。”人乃以妪为不诚，欲苦之，妪因忽不见。后人至，高祖觉⑾。告高祖，高祖乃心独喜，自负⑿。诸从者日益畏之。
注释
①徒：指服劳役的犯人。骊山：在今陕西临潼县境内。
②道亡：途中逃走。
③度dúo：估计。
④止：停下休息。
⑤逝：逃走。
⑥被酒：饮酒过量，带着酒意。
⑦径：经过。
⑧行：循行。
⑨径：小路。
⑩老妪：老年妇女。
⑾觉jué：睡醒。
⑿自负：自恃不凡。赤帝子诛白帝子的故事，乃刘邦假托以神其身的花招。因流传开来，遂采入史。
译文
汉高祖以亭长的身份为沛县押送犯人去骊山服役，途中犯人多有逃走。他估计等到骊山时就逃完了，走到丰西泽中亭时，停下来喝酒，夜间释放了所有的犯人。他说：“大家都逃走吧！我从此也要远走高飞了！”犯人中有十多人愿意跟随高祖一起走。高祖乘着酒兴带众人从泽中小道逃走，派一人到前面探路。探路的人回来报告：“前面有大蛇横在路中挡道，还是回去吧。”高祖带着醉意说：“壮士前行，有什么好怕的！”高祖便亲自上前，拔剑斩蛇，蛇被砍为两段，道路通了。走了几里路，高祖醉困而卧。有人从后面赶上，经过高祖杀死大蛇的地方，看到一位老太太夜里在路旁哭泣。这人问老太太为什么哭泣，老太太说：“有人杀了我的儿子。”此人问：“您的儿子因为什么事被杀？”老太太说：“我的儿子是白帝之子，变成大蛇，挡着道路，被赤帝之子杀了，所以我在此哭泣。”此人以为老太太说的是假话，想盘诘一番，老太太却忽然间消失了。此人追上高祖时，高祖也醒了，就把这事告诉了高祖，高祖心中暗自高兴，自鸣得意。追随高祖的人越来越敬畏他。①②③
秦二世元年秋七月，陈涉起蕲，至陈，自立为楚王，遣武④臣、张耳、陈馀略赵地。八月，武臣自立为赵王。郡县多杀长吏以⑤应涉。九月，沛令欲以沛应之。掾、主吏萧何、曹参曰：“君为秦吏，今欲背之，帅沛子弟，恐不听。愿君召诸亡在外者，可得数百人，⑥因以劫众，众不敢不听。”乃令樊哙召高祖。高祖之众已数百人矣。
注释
①秦二世元年：公元前209年。
②陈涉：即陈胜。蕲qí：县名。在今安徽宿州南。
③陈：县名。今河南淮阳。
④略：通“掠”，侵夺。
⑤掾：指沛县的属吏。当时曹参为沛县狱掾。
⑥因以劫众：借以挟制民众。
译文
秦二世元年（前209）秋七月，陈涉在蕲县起义，后来到了陈地，自立为楚王。派武臣、张耳、陈馀攻取赵地。八月，武臣自立为赵王。很多郡县的百姓杀死官吏以响应陈涉起义。九月，沛县县令想在沛县响应陈涉，主吏萧何、掾属曹参建议：“您身为秦朝官吏，现在想背叛秦朝，率领沛县子弟起义，大家恐怕不会听从。希望您召回那些逃亡在外的人，可得数百人，用这些人威胁众人，众人就不敢不听从于您。”于是沛县县令派樊哙去召回高祖。当时高祖已经拥有几百人了。①
于是樊哙从高祖来。沛令后悔，恐其有变，乃闭城城守，欲诛②萧、曹。萧、曹恐，逾城保高祖。高祖乃书帛射城上，与沛父老曰：“天下同苦秦久矣。今父老虽为沛令守，诸侯并起，今屠沛。沛今共诛令，择可立立之，以应诸侯，即室家完。不然，父子俱屠，无为也③。”父老乃帅子弟共杀沛令，开城门迎高祖，欲以为沛令。高祖曰：④“天下方扰，诸侯并起，今置将不善，一败涂地。吾非敢自爱，恐⑤能薄，不能完父兄子弟。此大事，愿更择可者。”萧、曹皆文吏，⑥自爱，恐事不就，后秦种族其家，尽让高祖。诸父老皆曰：“平生所闻刘季奇怪，当贵，且卜筮之，莫如刘季最吉。”高祖数让，众莫⑦⑧肯为，高祖乃立为沛公。祠黄帝，祭蚩尤于沛廷，而衅鼓。帜皆赤，由所杀蛇白帝子，杀者赤帝子故也。于是少年豪吏如萧、曹、樊⑨哙等皆为收沛子弟，得三千人。旗
注释
①城守：据城防守。
②保：依靠。
③无为：不用，无价值，无意义。
④一败涂地：一旦失败，便肝脑涂地。
⑤可者：能胜任的人。
⑥种族：灭族。
⑦黄帝：传说为古代帝王（实是我国原始社会部落联盟的首领），号轩辕氏。
⑧蚩尤：传说为古代部落首领，善战，败于黄帝。祭祀黄帝、蚩尤，以祈求得到保佑。
⑨衅鼓旗：杀牲以血涂于鼓旗。
译文
于是高祖与樊哙一起回到沛县。沛令后悔，惧怕事变，便闭城固守，还想诛杀萧何、曹参。萧、曹震惊，就翻越城墙投靠高祖。高祖便在帛上写信射到城上，对沛县父老说：“天下人民痛恨秦朝的暴虐很久了。现在各位父老虽为沛令守住县城，但各地诸侯兵马一到，就会屠杀沛县的百姓。如若现在父老乡亲共同诛杀沛令，推举众望所归的人为首领，以响应起义，就可以保全家人性命。否则，全家都要被杀，这是白白送死。”于是父老乡亲率领沛县子弟一起杀死县县令，打开城门迎接高祖，打算推举高祖做沛县令。高祖说：“如今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如果选拔首领不当，我们便会一败涂地。我并非贪生怕死，只是担心能力不够，不能保全父老乡亲。这是一件大事，希望另选合适的人。”萧何、曹参都是文官，担心其身家性命，害怕举事不成，被秦朝诛灭全族，都推举高祖。沛县父老都说：“平日常听说刘季身上有异象，应当会成为贵人，并且我们占卜算卦，都不如刘季吉利。”高祖多次推辞，大家都不同意，高祖于是被立为沛公。在沛县大堂祭祀黄帝、蚩尤，并用牲畜的血染旗鼓。旗帜都是红色的，这是因为被杀之蛇是“白帝子”，而杀死白蛇是“赤帝之子”的缘故。于是青年官员如萧何、曹参、樊哙等都去招募沛县子弟，聚集了三千人。①
初，怀王与诸将约，先入定关中者王之。当是时，秦兵强，常②乘胜逐北，诸将莫利先入关。独羽怨秦破项梁，奋势，愿与沛公西入关。怀王诸老将皆曰：“项羽为人慓悍祸贼，尝攻襄城，襄城无噍类，所过无不残灭。且楚数进取，前陈王、项梁皆败，不如更遣长者③④扶义而西。告谕秦父兄。秦父兄苦其主久矣，今诚得长者往，毋侵暴，宜可下。项羽不可遣，独沛公素宽大长者。”卒不许羽，而遣⑤沛公西收陈王、项梁散卒。乃道砀至城阳与杠里，攻秦军壁，破其二军。
注释
①关中：地区名。指函谷关以西的地区。王wàng：封王。
②奋势：愤激的姿态。
③无噍类：没有吃东西的活物，指全杀光。噍，同“嚼”。
④长者：宽厚老实的人。扶义：凭借着道义。
⑤道：经由，经过。城阳：县名。在今山东鄄城东南。杠里：地名。在城阳西。
译文
当初，怀王与诸将订下盟约，谁能先平定关中谁就可以在关中称王。当时的秦兵强大，常常乘胜追击败军，诸将领中无人认为先入关有利。唯独项羽痛恨秦军打败并杀死项梁，激愤之下，愿意和沛公一起西进入关。怀王的老将都说：“项羽为人性情剽悍好杀，曾经攻下襄城，襄城人全被杀光，项羽所到之处生灵涂炭。况且楚军多次西进作战，前楚王陈涉、项梁都失败了，不如另派一位宽厚长者倚仗仁义西进，告谕秦地父老兄弟。秦地人民苦于秦朝暴政很久了，如果真有一位仁义长者领兵，秋毫无犯，应当是能够攻下的。项羽不能担此重任，只有沛公一向是宽厚大度的人。”最终怀王不同意项羽西进，而派沛公往西收编陈涉与项梁的散兵。于是沛公取道砀，到城阳与杠里，攻打秦军壁垒，击败了两地守军。①
秦三年十月，齐将田都畔田荣，将兵助项羽救赵。沛公攻破东②郡尉于成武。十一月，项羽杀宋义，并其兵渡河，自立为上将军，③④诸将黥布等皆属。十二月，沛公引兵至栗，遇刚武侯，夺其军四千余人，并之，与魏将皇欣、武满军合，攻秦军，破之。故齐王建孙⑤田安下济北，从项羽救赵。羽大破秦军巨鹿下，虏王离，走章邯。
注释
①畔：同“叛”，背叛。
②东郡：郡名。治所在濮阳（今河南濮阳西南）。尉：郡尉，负责一郡的武装力量。成武：县名。今山东成武县。
③黥布：英布。
④栗：县名。今河南夏邑县。
⑤济北：郡名。治博阳（在今山东泰安东南）。
译文
秦二世三年（前207）十月，齐将田都背叛齐王田荣，率军帮助项羽救赵。沛公在成武击败了秦东郡尉的军队。十一月，项羽杀死了上将宋义，兼并了宋义的军队后渡过黄河，自封为上将军。宋义原有将领如英布等都归辖于项羽。十二月，沛公率军到达栗县，遇到刚武侯，吞并了他所率的四千兵马，并成一军和魏将皇欣、武满的军队会合，攻破秦军。前齐王田建之孙田安领兵攻下济北，跟随项羽救赵。项羽在巨鹿城下大破秦军，俘虏了秦将王离，秦将章邯逃走。①②
二月，沛公从砀北攻昌邑，遇彭越。越助攻昌邑，未下。沛③④公西过高阳，郦食其为里监门，曰：“诸将过此者多，吾视沛公大⑤⑥度。”乃求见沛公。沛公方踞床，使两女子洗。郦生不拜，长揖曰：“足下必欲诛无道秦，不宜踞见长者。”于是沛公起，摄衣谢之，延上坐。食其说沛公袭陈留。沛公以为广野君，以其弟商为将，将陈留⑦⑧兵。三月，攻开封，未拔。西与秦将杨熊会战白马，又战曲遇东⑨⑩，大破之。杨熊走之荥阳，二世使使斩之以徇⑾，四月，南攻颍川⑿，屠之。因张良遂略韩地。
注释
①昌邑：县名。在今山东巨野县南。
②彭越：秦末起义者之一。
③高阳：邑名。在今河南杞县西南。
④郦食其yìjī：高阳人，刘邦的谋士。里监门：看守里门的人。
⑤踞床：坐在床上。古人跪席见客为有礼，踞床见客乃不礼貌的行为。
⑥洗：洗脚。
⑦开封：县名。今河南开封市西南。
⑧白马：县名。在今河南滑县东。
⑨曲遇：邑名。在今河南中牟县境内。
⑩荥阳：县名。在今河南荥阳东北。
⑾斩之以徇：斩首示众。
⑿颍川：郡名。治阳翟（今河南禹州）。
译文
二月，沛公从砀郡出发北攻昌邑，遇见彭越。彭越帮助沛公攻打昌邑，未攻下。沛公往西经过高阳邑，郦食其是那里的门卒，他说：“经过高阳的将领很多，我认为沛公度量最大。”于是郦食其求见沛公。当时沛公坐在床上，让两个女子替他洗脚。郦食其未行拜见之礼，只作了一个长揖说：“如果足下真想推翻无道的秦朝，就不应坐着接见长者。”于是沛公起身，整衣表示歉意，请郦食其入上座。郦食其劝说沛公袭击陈留。沛公委封他为广野君。郦食其的弟弟郦商为将，率领陈留之军。三月，攻打开封，未攻下。率军西行与秦将杨熊在白马县进行会战，又在曲遇之东打了一仗，大败秦军。杨熊败走荥阳，秦二世派使者将杨熊斩首示众。四月，沛公往南攻打颍川，屠城。接着又靠张良的力量攻占了韩地。①②
八月，沛公攻武关，入秦。秦相赵高恐，乃杀二世，使人来，③欲约分王关中，沛公不许。九月，赵高立二世兄子子婴为秦王。子④婴诛灭赵高，遣将将兵距峣关。沛公欲击之，张良曰：“秦兵尚强，未可轻。愿先遣人益张旗帜于山上为疑兵，使郦食其、陆贾往说
⑤⑥秦将，啖以利。”秦将果欲连和，沛公欲许之。张良曰：“此独其将欲叛，恐其士卒不从，不如因其怠懈击之。”沛公引兵绕峣关，逾⑦蒉山，击秦军，大破之蓝田南。遂至蓝田，又战其北，秦兵大败。
注释
①武关：在今陕西商南县东南。
②秦：这里指关中地区。
③子婴：？—前206年，二世之侄，在位仅四十六天。
④距：同“拒”。峣关：在今陕西蓝田县东南。
⑤陆贾：汉初谋士。
⑥啖dàn：意为以利引诱。
⑦蓝田：县名。今陕西蓝田县。
译文
八月，沛公攻入武关，进入秦地。秦丞相赵高震惊，于是杀死秦二世，派使者求见沛公，想和沛公订立盟约平分关中之地，沛公没有答应。九月，赵高立秦二世兄长之子子婴为王。子婴诛杀了赵高，派将领领兵据守峣关。沛公想攻打峣关，张良说：“秦兵尚强，不可轻视。建议先派人在山上多插旗帜作为疑兵，派郦食其、陆贾到秦营游说秦将，以利相诱。”秦将果然想与沛公讲和，沛公想要答应。张良说：“这仅仅是秦君的将领想叛秦，恐怕其士卒们不会听从，不如乘其不备而攻打他们。”于是沛公率军绕道峣关，翻越蒉山，进攻秦军，在蓝田南大破秦军。接着进军蓝田，又在蓝田北打了一仗，秦军又大败。①②③
元年冬十月，五星聚于东井。沛公至霸上。秦王子婴素车④⑤白马，系颈以组，封皇帝玺符节，降枳道旁。诸将或言诛秦王，沛公曰：“始怀王遣我，固以能宽容，且人已服降，杀之不祥。”乃⑥⑦以属吏。遂西入咸阳，欲止宫休舍，樊哙、张良谏，乃封秦重宝财物府库，还军霸上。萧何尽收秦丞相府图籍文书。十一月，召诸县⑧豪桀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诽谤者族，耦语者弃市。吾与诸侯约，先入关者王之，吾当王关中。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⑨⑩伤人及盗抵罪。余悉除去秦法。吏民皆按堵如故。凡吾所以来，为父兄除害，非有所侵暴，毋恐！且吾所以军霸上⑾，待诸侯至而定要束耳⑿。”乃使人与秦吏行至县乡邑告谕之。秦民大喜，争持牛羊酒食献享军士。沛公让不受，曰：“仓粟多，不欲费民⒀。”民又益喜，唯恐沛公不为秦王。
注释
①元年：汉元年（前206）。汉初沿用秦历，以十月为岁首。
②五星：指水、火、木、金、土五星。东井：星名，即井宿。
③霸上：地名。在今陕西西安市东。
④系颈以组：以丝带系颈，表示被俘。组，丝带。
⑤枳道：一说为亭名。
⑥属zhū吏：交给官吏看管。
⑦止宫休舍：在宫殿中休息。
⑧耦语：两人及以上聚在一起议论。耦，同“偶”。弃市：在集市上处死。
⑨抵罪：按情节轻重判罪。
⑩按堵如故：寓意为照常不变。
⑾军：驻扎部队。
⑿要束：约束。
⒀费民：使百姓破费。
译文
汉高祖元年（前206）冬十月，五星相聚在东井星处。沛公率军到霸上。秦王子婴乘坐素车白马，用丝带拴着脖子，封好皇帝的玉玺符节，在轵道旁向沛公投降，众将中有人建议杀掉秦王，沛公说：“起初怀王之所以派我入关，是因为我本来就能宽容人，何况秦王已经归顺投降，再杀掉他不吉利。”于是将子婴交给部下看管。沛公向西进入咸阳城，想要在秦宫留宿，樊哙、张良劝阻。沛公于是将秦都的重要财物封存府库，率军回驻于霸上。萧何把秦丞相府的图籍档案全都保存起来。十一月，沛公召集秦地各县豪杰，说：“各位父老遭受秦朝的酷刑峻法之苦很久了。谁若诽谤就会被灭族，聚在一起议论的人也会被处死于街头。我曾与反秦的诸侯有盟约，先入关中者就在关中称王。我先入关当在关中称王。现在与父老乡亲约法三章：杀人的偿命，伤人与偷盗抢劫的治罪。其余的秦朝法律一概废除。秦地官吏百姓仍各从其业不变。我之所以领兵入关，是为了帮父老乡亲除害，不是来掠夺施暴的，父老乡亲们不要惊慌。我之所以驻扎在霸上，是为了等各路诸侯到达后再作约定。”于是派人与秦地官吏到各县、乡、邑通告百姓。秦地人民大喜，争相牵着牛羊，提着酒食犒劳沛公将士。沛公推辞不受，他说：“秦仓库粮食虽多，可我不愿增加百姓负担。”秦地人民更加高兴，生怕沛公不在关中做王。
或说沛公曰：“秦富十倍天下，地形强。今闻章邯降项羽，羽号①曰雍王，王关中。即来，沛公恐不得有此。可急使守函谷关，毋内②诸侯军，稍征关中兵以自益，距之。”沛公然其计，从之。十二月，项羽果帅诸侯兵欲西入关，关门闭。闻沛公已定关中，羽大怒，使黥布等攻破函谷关，遂至戏下。沛公左司马曹毋伤闻羽怒，欲攻沛公，③使人言羽曰：“沛公欲王关中，令子婴相，珍宝尽有之。”欲以求封。④亚父范增说羽曰：“沛公居山东时，贪财好色，今闻其入关，珍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小。吾使人望其气，皆为龙，成五色，⑤⑥此天子气。急击之，勿失。”于是飨士，旦日合战。是时，羽兵四十万，号百万。沛公兵十万，号二十万，力不敌。会羽季父左尹项伯⑦素善张良，夜驰见张良，具告其实，欲与俱去，毋特俱死。良曰：“臣为韩王送沛公，不可不告，亡去不义。”乃与项伯俱见沛公。沛⑧⑨公与伯约为婚姻，曰：“吾入关，秋豪无所敢取，籍吏民，封府库，待将军。所以守关者，备他盗也。日夜望将军到，岂敢反邪！愿伯明言不敢背德。”项伯许诺，即夜复去。戒沛公曰：“旦日不可不早自来谢。”项伯还，具以沛公言告羽。因曰：“沛公不先破关中兵，公⑩巨能入乎？且人有大功，击之不祥，不如因善之。”羽许诺。
注释
①函谷关：在今河南灵宝县东北，是关中东面的门户。
②内：同“纳”。
③戏下：地名。在今陕西临潼东。
④亚父：次于父亲，即像父亲一样，项羽对范增的尊称。
⑤山东：指崤山或华山以东地区。
⑥旦日：明天。合战：会战。
⑦左尹：楚官名。职同左相。
⑧特：但，空。
⑨籍：用文簿登记，作动词。
⑩巨：犹“岂”，表示反问。
译文
有人向沛公建议说：“秦地财富十倍于天下，地形险要，如今听说秦大将章邯投降了项羽，项羽封他为雍王，派他到关中称王。他就快到了，沛公恐怕无法拥有此地。可迅速派兵守住函谷关，不要让诸侯的军队入关，之后从关中征调兵丁以加强兵力，拒章邯于关外。”沛公认为其计很好，就听从了。十二月，项羽果然率领诸侯兵准备西入关中，函谷关关门紧闭。听说沛公已平定关中，项羽勃然大怒，派黥布等将攻破函谷关，直抵戏下。沛公的左司马曹毋伤听说项羽发怒，想攻打沛公，就派人报告项羽说：“沛公想在关中称王，让子婴当他的丞相，珍宝尽归己有。”想以此来求项羽封赏。亚父范增建议项羽说：“沛公在山东时，贪财好色，现在听说他入关之后，既不取珍宝，也不亲近美色。看来他的志气不小啊。我派人望他头上的云气，都如龙形，五彩缤纷，这是帝王的气象。要趁早消灭他，不要失去良机。”于是项羽犒劳士卒，下令明日交战。此时，项羽拥兵四十万，号称百万。沛公拥兵十万，号称二十万，兵力悬殊。适逢项羽叔父左尹项伯是张良的好友，连夜去见张良，把实情都详细地告诉了张良，想和张良一起离开，不必与沛公一起送死。张良说：“在下替韩王护送沛公，不能不辞而别，别而不告是不义的行为。”于是和项伯一同去见沛公。沛公与项伯结为亲家，对项伯说：“我入关之后，秋毫之物都不敢取，登记户口，查封府库，以等待项将军。我之所以派兵守关，是为了防备其他盗贼。我日夜盼望项将军的到来，怎么敢反叛呢？希望您向项将军说明我不敢背叛他的心意。”项伯答应他，连夜回营去了。临行时告诫沛公说：“明晨一定要尽早亲自来道歉。”项伯回去后，把沛公的话全都转达给项羽，接着说：“如果沛公不先打败关中秦军，您能够如此顺利到达关中吗？何况沛公立有大功，攻打人家是不得人心的，不如就此机会与他交好。”项羽表示同意。①②
沛公旦日从百余骑见羽鸿门，谢曰：“臣与将军戮力攻秦，将军战河北，臣战河南，不自意先入关，能破秦，与将军复相见。今者有小人言，令将军与臣有隙。”羽曰：“此沛公左司马曹毋伤言之，③不然，籍何以至此？”羽因留沛公饮，范增数目羽击沛公，羽不应。④范增起，出谓项庄曰：“君王为人不忍。汝入以剑舞，因击沛公，⑤杀之。不者，汝属且为所虏。”庄入为寿。寿毕，曰：“军中无以为乐，请以剑舞。”因拔剑舞。项伯亦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樊哙闻⑥⑦事急，直入，怒甚。羽壮之，赐以酒。哙因谯让羽。有顷，沛公⑧⑨起如厕，招樊哙出，置车官属，独骑，与樊哙、靳彊、滕公、纪⑩成步，从间道走军⑾，使张良留谢羽。羽问：“沛公安在？”曰：“闻将军有意督过之，脱身去，间至军，故使臣献璧。”羽受之。又献玉斗范增。增怒，撞其斗，起曰：“吾属今为沛公虏矣！”
注释
①鸿门：古地名，今称项王营，在今陕西临潼东。
②戮力：并力。
③目：使眼色。
④项庄：项羽堂弟。
⑤为寿：祝酒。
⑥谯让：责问。
⑦有顷：过了一会儿。
⑧如厕：上厕所。
⑨置：留下。
⑩滕公：夏侯婴。步：步行。
⑾间道：小路。
译文
沛公清晨带随从百余骑去鸿门拜见项羽，道歉说：“末将和将军协力攻秦，将军转战于河北，末将作战于河南，没想到先进入关中，能打败秦军，与将军再相见。如今却有小人进谗，让将军与末将产生隔阂。”项羽说：“这是你的左司马曹毋伤说的，不然我怎么会这样做？”项羽就留下沛公饮酒。范增多次用眼神示意项羽击杀沛公，项羽没有理会。范增起身离席，出去对项庄说：“项王为人心慈手软，你入席舞剑助兴，乘机袭击沛公，将他杀死。否则，你们不久就会成为沛公的俘虏。”项庄入席举杯祝寿。礼毕说：“军中没有什么可以取乐的，就让我舞剑助兴吧。”于是拔剑起舞。项伯也拔剑起舞，总是以身体来保护沛公。樊哙得知情况紧急，就冲到筵前，很是愤怒。项羽欣赏他的勇武，就赐酒给他。樊哙乘机责问项羽。一会儿，沛公起身上厕所，叫樊哙出来，丢下人员车马，自己骑马，和步行的樊哙、靳彊、滕公、纪成等，从小路回到自己营地，叫张良留下向项羽答谢。项羽问：“沛公在哪儿？”张良答道：“他听说将军有意责备他，就脱身走了，此时可能已经回营，特意叫小臣向将军献上玉璧。”项羽接受。张良向范增献以玉斗，范增大怒，撞碎玉斗，起身说：“我们不久都要当沛公的俘虏了！”
沛公归数日，羽引兵西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所过①无不残灭。秦民大失望。羽使人还报怀王，怀王曰：“如约。”羽怨②怀王不肯令与沛公俱西入关，而北救赵，后天下约。乃曰：“怀王③④者，吾家所立耳，非有功伐，何以得专主约！本定天下，诸将与籍也。”春正月，阳尊怀王为义帝，实不用其命。
注释
①如约：按照原先约定办。
②后天下约：晚于所约定的期限。
③功伐：功劳。
④专：独断。主：主持。
译文
沛公回营几天后，项羽率军西进屠咸阳城。杀死秦降王子婴，烧毁秦朝宫殿，所过之处无不受殃毁灭殆尽。秦人非常失望。项羽派人报告楚怀王，楚怀王说：“按照之前的盟约办事。”项羽怨恨楚怀王之前不允许他和沛公一起西入函谷关，却派他北上救赵，以致失去了先入关称王的机会。于是项羽说：“楚怀王，是我项家所立，并没有可以言说的功劳，凭什么让他说了算！其实推翻秦朝平定天下的，是各路将领和我项羽。”汉高祖二年（前205）正月，项羽表面上尊怀王为义帝，但事实上并不遵从怀王的命令。①②
二月，羽自立为西楚霸王，王梁、楚地九郡，都彭城。背约，③更立沛公为汉王，王巴、蜀、汉中四十一县，都南郑。三分关中，④⑤立秦三将：章邯为雍王，都废丘；司马欣为塞王，都栎阳；董翳⑥为翟王，都高奴。楚将瑕丘申阳为河南王，都洛阳。赵将司马卬为⑦⑧殷王，都朝歌。当阳君英布为九江王，都六。怀王柱国共敖为临⑨⑩江王，都江陵。番君吴芮为衡山王，都邾。故齐王建孙田安为济北王。徙魏王豹为西魏王，都平阳⑾。徙燕王韩广为辽东王。燕将臧荼为燕王，都蓟⑿。徙齐王田市为胶东王。齐将田都为齐王，都临菑⒀。徙赵王歇为代王。赵相张耳为常山王。汉王怨羽之背约，欲攻之，丞相萧何谏，乃止。
注释
①西楚：古时分楚国为三部分，称江陵为南楚，彭城为西楚，吴为东楚。项羽主持分封，自王梁、楚，都于彭城，故称西楚霸王。霸王：霸主之意。
②梁、楚地九郡：历来说法不一，有说是陈、泗水、薛、东海、黔中、会稽、南阳、砀、东郡等九郡。
③巴、蜀、汉中：皆郡名。巴郡治江州（今重庆），蜀郡治成都（今四川成都），汉中治南郑（今陕西汉中）。
④废丘：县名。在今陕西兴平县东南。
⑤栎阳：县名。在今陕西临潼东北。
⑥高奴：县名。在今陕西延安东。
⑦朝歌：县名。在今河南淇县东北。
⑧六：县名。在今安徽六安县北。
⑨江陵：县名。在今湖北江陵。
⑩邾：县名。在今湖北黄冈市西北。
⑾平阳：县名。在今山西临汾西南。
⑿蓟：县名。在今北京市西南。
⒀临菑：县名。在今山东淄博市东北。
译文
二月，项羽自封为西楚霸王，管辖梁、楚地区的九个郡，定都于彭城。推翻楚怀王的“先入定关中的为王”的盟约，改封沛公为汉王，统辖巴、蜀、汉中的四十一个县，定都于南郑。将关中一分为三，分别封三位秦将为王。封章邯为雍王，定都废丘；封司马欣为塞王，定都栎阳；封董翳为翟王，定都高奴。又封楚将瑕丘申阳为河南王，定都洛阳。赵将司马卬为殷王，都于朝歌。当阳君英布为九江王，都于六县。怀王的柱国共敖为临江王，都于江陵。番君吴芮为衡山王，都于邾。前齐王田建之孙田安为济北王。迁魏王豹为西魏王，都于平阳。迁燕王韩广为辽东王。燕将臧荼为燕王，都于蓟。迁齐王田市为胶东王。齐将田都为齐王，都于临淄。迁赵王歇为代王。赵相张耳为常山王。汉王刘邦痛恨项羽背弃之前的盟约，想攻打项羽，丞相萧何进行劝阻，才作罢。①②
夏四月，诸侯罢戏下，各就国。羽使卒三万人从汉王，楚③子、诸侯人之慕从者数万人，从杜南入蚀中。张良辞归韩，汉王送④⑤至褒中，因说汉王烧绝栈道，以备诸侯盗兵，亦视项羽无东意。
注释
①戏下：即“麾下”。
②就国：到自己的封国去。
③杜：县名。在今陕西西安西南。蚀：由长安通往汉中的谷道。
④褒中：地名。在今陕西汉中西北约四十里。
⑤栈道：阁道，山谷间构筑的空中通道。
译文
夏四月，各路诸侯离开项羽麾下，分别到各自的封国去。项羽仅分拨士卒三万人给汉王，楚与各诸侯中仰慕汉王而愿追随于他的达数万人。张良辞别汉王回到韩国去，汉王亲自送张良到褒中，张良趁机建议汉王烧毁栈道，以防止其他诸侯偷袭汉中，也向项羽表示无再出汉中东进之意。
汉王既至南郑，诸将及士卒皆歌讴思东归，多道亡还者。韩信为①治粟都尉，亦亡去，萧何追还之。因荐于汉王，曰：“必欲争天下，非信无可与计事者。”于是汉王齐戒设坛场，拜信为大将军，问以计策。信对曰：“项羽背约而王君王于南郑，是迁也。吏卒皆山东之人，日夜企而望归，及其锋而用之，可以有大功。天下已定，民皆②③自宁，不可复用。不如决策东向。”因陈羽可图、三秦易并之计。④汉王大说，遂听信策，部署诸将。留萧何收巴蜀租，给军〔粮〕食。
注释
①治粟都尉：官名，主管粮食之类的官员。
②迁：左迁，贬降。
③三秦：指章邯、司马欣、董翳分封的原秦国的关中地区。
④说：同“悦”。
译文
汉王到达南郑后，所属将士都齐声歌唱想东归；途中有不少人逃回去了。韩信担任治粟都尉，也逃走了。萧何把韩信追了回来，随即推荐给汉王。萧何说：“如果汉王真想取得天下，除韩信以外再没有可与之谋划的人。”于是汉王斋戒，设置拜将台，拜韩信为大将军，并请教谋取天下的计策。韩信答道：“项羽背弃原先的约定而改封大王于南郑，这是在贬谪大王。大王所属将士都是殽山以东的人，日夜希望回老家去，如能及时利用这种锐气，就可以成就大的功业。如果等到天下已经安定，人民都各安其所，就没有士气可用了。不如现在下定决心向东进军。”于是他讲述了可以打败项羽、容易兼并三秦的计策。汉王十分满意，采纳韩信计策并分别进行部署，派萧何留守汉中征收巴、蜀租税，以供应军需。①②
汉王如陕，镇抚关外父老。河南王申阳降，置河南郡。使韩太尉韩信击韩，韩王郑昌降。十一月，立韩太尉信为韩王。汉王还归，③都栎阳，使诸将略地，拔陇西。以万人若一郡降者，封万户。缮治④河上塞。故秦苑囿园池，令民得田之。
注释
①陕：县名。今河南三门峡市西南。
②河南郡：郡治洛阳（在今河南洛阳市东北）。
③陇西：郡名。治狄道（今甘肃临洮）。
④河上：郡名。治所在长安，后改为左冯翊。塞：边塞。当时治塞以备匈奴。
译文
汉王到达陕地，安抚关外父老。河南王申阳归降汉王，汉王设立河南郡。派遣韩太尉韩信攻打韩地，韩王郑昌投降。十一月，汉王封韩太尉韩信为韩王。汉王回到关中，定都栎阳，派遣各部将攻城略地，攻克陇西郡。凡是率领万人或一郡归降的，都被汉王封为万户侯。整治河上郡要塞。原先秦朝的王室苑囿园池，让农民进行耕植。①②
三月，汉王自临晋渡河，魏王豹降，将兵从。下河内，虏殷③④王卬，置河内郡。至修武，陈平亡楚来降。汉王与语，说之，使⑤⑥参乘，监诸将。南渡平阴津，至洛阳，新城三老董公遮说汉王曰：“臣闻‘顺德者昌，逆德者亡’，‘兵出无名，事故不成’。故曰：‘明其为贼，敌乃可服。’项羽为无道，放杀其主，天下之贼也。夫仁不以勇，义不以力，三军之众为之素服，以告之诸侯，为此东伐，四海⑦之内莫不仰德。此三王之举也。”汉王曰：“善，非夫子无所闻。”⑧⑨于是汉王为义帝发丧，袒而大哭，哀临三日。发使告诸侯曰：“天下共立义帝，北面事之。今项羽放杀义帝江南，大逆无道。寡人亲为⑩发丧，兵皆缟素。悉发关中兵，收三河士⑾，南浮江汉以下⑿，愿从诸侯王击楚之杀义帝者。”
注释
①临晋：县名。在今陕西大荔县东。一为关名，即蒲关，又名蒲津关。
②河内：指今河南省黄河以北地区。
③河内郡：郡治怀县（今河南武陟县西南）。
④修武：县名。今河南获嘉县。
⑤平阴津：渡口名。在今河南孟津县东北。
⑥新城：邑名。在今河南伊川县西南。
⑦三王：指夏、殷、周三代开国的君王夏禹、商汤、周文王。
⑧袒而大哭：吊尊者长者丧之礼。袒，露出左臂。
⑨临：吊丧。
⑩缟素：白色的丧服。
⑾三河：指河东、河南、河内三郡。
⑿江汉：长江、汉水。
译文
三月，汉王从临晋渡黄河，魏王魏豹归降，率军随汉王出征。攻下河内，俘虏了殷王卬，设立河内郡。行军至修武县时，陈平逃出楚军归顺汉王。汉王和他谈话，很欣赏他，任命他参乘之职，监督各将领。南渡平阴津，到达洛阳，新城三老董公拦住汉王说：“臣听说‘顺德者昌，逆德者亡’，‘兵出无名，其事不成’。所以说：‘公布敌人的罪状指明他是逆贼，敌人才能被打败。’项羽行事暴虐无道，流放、弑杀义帝，是天下的公敌。仁爱不需要勇武，正义不需要暴力，汉王的三军将士都应为义帝穿上孝衣，并通告诸侯，说明此次用兵是为义帝被弑而东伐逆贼，那么四海之内都会对汉王感恩戴德。这是可以比肩三王的义举。”汉王说：“说得太对了，不是老人家的教诲我难以听到这些道理。”于是汉王为义帝发丧，按丧礼袒露左臂大哭，公祭三天。派使者通告诸侯：“天下人共立义帝，面向北朝拜他。如今项羽流放并弑杀义帝于江南，太大逆不道了。寡人亲自为义帝发丧，全军将士都穿着丧服，我率领全部的关中兵卒，收编三河将士，顺汉水入长江南下，愿随各位侯王之后，讨伐楚国弑杀义帝的逆贼。”
夏四月，田荣弟横收得数万人，立荣子广为齐王。羽虽闻汉东，①既击齐，欲遂破之而后击汉，汉王以故得劫五诸侯兵，东伐楚。到外黄，彭越将三万人归汉。汉王拜越为魏相国，令定梁地。汉王遂入彭城，收羽美人货赂，置酒高会。羽闻之，令其将击齐，而自以精兵②③三万人从鲁出胡陵，至萧，晨击汉军，大战彭城灵壁东睢水上，大破汉军，多杀士卒，睢水为之不流。围汉王三匝。大风从西北起，④折木发屋，扬砂石，昼晦，楚军大乱，而汉王得与数十骑遁去。过⑤沛，使人求室家，室家亦已亡，不相得。汉王道逢孝惠、鲁元，载行。楚骑追汉王，汉王急，推堕二子。滕公下收载，遂得脱。审食其⑥从太公、吕后间行，反遇楚军，羽常置军中以为质。诸侯见汉败，⑦⑧皆亡去。塞王欣、翟王翳降楚，殷王卬死。吕后兄周吕侯，将兵⑨居下邑，汉王往从之。稍收士卒，军砀。
注释
①劫五诸侯兵：犹言率天下之兵。五诸侯，意指除楚、汉外的齐、燕、赵、韩、魏等诸侯。历来各说不一。有说指魏、河南、韩、殷、赵五王。
②鲁：县名。今山东曲阜。胡陵：县名。在今山东鱼台县东南。
③灵壁：邑名。在今安徽宿州西北。睢水：鸿沟支脉之一，经彭城南，流入泗水。
④昼晦：白天昏暗如黑夜。
⑤孝惠：汉惠帝刘盈。鲁元：鲁元公主。
⑥间行：从小道走。
⑦质：人质。
⑧周吕侯：吕泽。
⑨下邑：县名。今安徽砀山县。
译文
夏四月，齐王田荣之弟田横收编被项羽击溃的散兵有数万人，立田荣之子田广为齐王。项羽此时虽知汉王东进，但已经发兵攻齐，就想消灭齐之后再迎击汉军，汉王因此得以乘机兼并魏、殷等五诸侯之兵，东伐楚。到外黄后，彭越率领三万人归附于汉。汉王封彭越为魏相国。让他平定魏地。于是汉王进入彭城，收取了项羽的美女与珍宝，设宴庆祝。项羽闻讯，令部将继续攻打齐，自己率领精兵三万人从鲁经胡陵，到萧县，天亮时攻击汉军，在彭城灵壁东的睢水之滨大战，大败汉军，对汉军进行大屠杀，尸体堵塞睢水水流。有三层楚兵围住汉王。忽然西北刮来狂风，树折房破，飞沙走石，白昼如同黑夜，楚军大乱。而汉王得以乘乱时与数十骑冲破包围逃走。路过沛县，派人寻找家眷，家眷也已逃亡，没有找到。汉王在途中遇见儿子孝惠与女儿鲁元，坐在一辆车中逃走。楚军骑兵追赶汉王，情急之下，汉王把子女推下车去。滕公又把他们二人拉上车，才得以脱险。审食其与汉王父亲刘太公及夫人吕后从小道逃走，反而遇上楚军被俘，项羽将他们安置在军中做人质。诸侯见汉军大败，都逃走了。塞王欣、翟王翳降顺于楚，殷王卬死了。吕后的兄长周吕侯领兵马驻在下邑县，汉王前往投奔。逐渐收编溃散的士卒，驻扎在砀县。①②
汉王西过梁地，至虞，谓谒者随何曰：“公能说九江王布使举兵畔楚，项王必留击之。得留数月，吾取天下必矣。”随何往说布，果使畔楚。
注释
①虞：县名。在今河南虞城北。
②谒者：官名。君王身边负责上传下达的官员。随何：汉初谋士。
译文
汉王向西路经梁地，到达虞县，对求见他的随何说：“先生如果能劝说九江王英布举兵叛楚，项羽定会留下进攻英布。只要项羽能留下数月，我就一定能夺取天下。”随何前去劝说英布，果然使英布背叛了楚国。
五月，汉王屯荥阳，萧何发关中老弱未傅者悉诣军。韩信亦收兵①②与汉王会，兵复大振。与楚战荥阳南京、索间，破之。筑甬道③④⑤⑥⑦，属河，以取敖仓粟。魏王豹谒归视亲疾。至则绝河津，反为楚。
注释
①老弱未傅：老者（年五十六岁以上为老）与弱者（不满二十三岁为弱）没有在服役的名册上登记。
②京：县名。在今河南荥阳东南。索：邑名。在今河南荥阳县。
③甬道：两旁有墙防卫的通道。
④属：连接。
⑤敖仓：秦朝在敖山（在今河南荥阳县境内）上建立的大粮仓。
⑥谒归：请假回家。
⑦绝河津：断绝黄河渡口。
译文
五月，汉王军驻扎于荥阳，萧何征集关中老弱及尚未成年的人都到军中报到。韩信也征集士卒与汉王会师，汉王此时又士气大振。与楚军在荥阳南边京、索之间交战，打败了楚军。汉军修筑甬道，通到河边，以运取敖仓的粮食。此时魏王豹以看望母病为名请假回去探亲。刚到家就立即封锁渡口，反汉降楚。①
六月，汉王还栎阳，壬午，立太子，赦罪人。令诸侯子在关中者皆集栎阳为卫。引水灌废丘，废丘降，章邯自杀。雍地定，八十余②县，置河上、渭南、中地、陇西、上郡。令祠官祀天地四方上帝山③④川，以时祠之。兴关中卒乘边塞。关中大饥，米斛万钱，人相食。令民就食蜀汉。
注释
①壬午：（六月）六日。
②渭南：郡名。汉初置，治所在长安，后改为京兆尹。中地：郡名。汉初置，治所在长安，后改为右扶风。上郡：郡名。治肤施（在今陕西榆林东南）。
③祠官：官名。掌管祭祀。
④乘：登上。
译文
六月，汉王返回都城栎阳，壬午日，立太子，赦免罪人。命令在关中的诸侯之子都集中到栎阳为近卫。汉军引水灌废丘城，废丘归降，雍王章邯自杀。雍州平定，有八十余县，建置河上、渭南、中地、陇西、上郡。令祠官祭祀天地四方上帝山川，按时进行祠祭。征调关中士卒守边塞。此时关中发生饥荒，一斛米值万钱，人吃人。汉王安排饥民聚集到蜀、汉地区谋生。①
秋八月，汉王如荥阳，谓郦食其曰：“缓颊往说魏王豹，能下②之，以魏地万户封生。”食其往，豹不听。汉王以韩信为左丞相，与曹参、灌婴俱击魏。食其还，汉王问：“魏大将谁也？”对曰：“柏③直。”王曰：“是口尚乳臭、不能当韩信。骑将谁也？”曰：“冯敬④。”曰：“是秦将冯无择子也，虽贤，不能当灌婴。步卒将谁也？”曰：“项它。”曰：“是不能当曹参。吾无患矣。”九月，信等虏豹，⑤传诣荥阳。定魏地，置河东、太原、上党郡。信使人请兵三万人，愿以北举燕、赵，东击齐，南绝楚粮道。汉王与之。
注释
①缓颊：婉言劝解。
②生：先生。
③口尚乳臭：指幼小。
④冯敬：汉文帝时为御史大夫。
⑤河东：治安邑（今山西夏县西北）。太原：郡名。治晋阳（今山西太原南）。上党：郡名。治长子（今山西长子西南）。
译文
秋八月，汉王前往荥阳，对郦食其说：“以善言劝说魏王豹，如能劝说成功，就封先生为魏地万户侯。”郦食其前往游说，魏王豹不理会。汉王封韩信为左丞相，与曹参、灌婴一起讨伐魏王。郦食其回报，汉王问道：“魏王大将是谁？”郦食其答：“是柏直。”汉王说：“此人乳臭未干，不是韩信的对手。骑将是谁？”郦食其答：“是冯敬。”汉王说：“他是秦将冯无择之子，虽有才能，但抵挡不了灌婴。步将是谁？”郦食其说：“是项它。”汉王说：“他也抵挡不了曹参。我不必担忧了。”九月，韩信等人俘虏了魏王豹，押解到荥阳。平定魏地，设置河东、太原、上党郡。韩信派使者向汉王要兵三万人，愿意率军北灭燕、赵，东击齐，南断楚粮道。汉王同意了韩信的请求。
项羽数侵夺汉甬道，汉军乏食，与郦食其谋桡楚权。食其欲立六①②国后以树党，汉王刻印，将遣食其立之。以问张良，良发八难。③汉王辍饭吐哺，曰：“竖儒几败乃公事！”令趋销印。又问陈平，乃④从其计，与平黄金四万斤，以间疏楚君臣。
注释
①桡náo：阻止，削弱。
②发八难：提出八点反对意见，详见《张良传》。
③竖儒：对儒生的蔑称。几：几乎。乃公：汉王自谓，犹言你老子。
④间疏：挑拨离间使疏远。
译文
项羽多次夺取汉军运粮的甬道，汉军缺粮。汉王与郦食其商量如何削弱楚项势力。郦食其想立六国后裔为王，树立汉军同盟，汉王刻六国王印，打算派郦食其前往分封。询问张良的意见，张良提出八条反对意见。汉王放下吃饭的碗筷，吐出口中的饭，说：“臭儒生几乎坏了老子的大事！”传令赶紧销毁所刻的六国王印。又问陈平有什么好计策，并听从了陈平的计策。给陈平黄金四万斤，用以挑拨离间楚国的君臣关系，使之疏远。
夏四月，项羽围汉荥阳，汉王请和，割荥阳以西者为汉。亚父劝项羽急攻荥阳，汉王患之。陈平反间既行，羽果疑亚父。亚父大怒而去，发病死。
译文
夏四月，项羽在荥阳包围了汉王，汉王请求讲和，割荥阳以西的土地归汉。亚父范增劝项羽要尽快攻荥阳，汉王担忧此事。此时陈平的反间计已经产生效果，项羽果然对范增起疑。范增愤怒地离开了，发病而死。
五月，将军纪信曰：“事急矣！臣请诳楚，可以间出。”于是陈平夜出女子东门二千余人，楚因四面击之。纪信乃乘王车，黄屋左纛①②，曰：“食尽，汉王降楚。”楚皆呼万岁，之城东观，以故汉王得与数十骑出西门遁。令御史大夫周苛、魏豹、枞公守荥阳。羽见纪信，问：“汉王安在？”曰：“已出去矣。”羽烧杀信。而周苛、枞公相谓③曰：“反国之王，难与守城。”因杀魏豹。
注释
①间出：乘机偷偷逃走。
②黄屋：古时帝王所乘黄色丝绸装饰的车。屋，指车盖。左纛dào：黄屋车左边插的牦牛尾的饰物。
③反国之王：指魏王魏豹。魏豹曾背汉向楚。
译文
五月，将军纪信对汉王说：“情况紧急！臣假扮大王以骗楚军，大王可以趁机逃出。”于是陈平于夜间在荥阳东门放出两千多女子，楚军因此四面出击。纪信乘汉王车。黄绸做的车盖，左边竖着羽幢旗，说：“粮食用尽了，汉王向楚投降。”楚军齐呼万岁，都到城东观看汉王投降，因此汉王得以乘机率领几十名骑兵从西门逃走。派御史大夫周苛、魏豹、枞公守荥阳。项羽见是纪信，问：“汉王呢？”纪信答道：“早已出城离开了。”于是项羽烧死了纪信。城中的周苛、枞公商量说：“背叛过汉王的魏王豹，我们很难与这种叛徒守城。”于是就把魏豹杀了。
汉王出荥阳，至成皋。自成皋入关，收兵欲复东。辕生说汉王曰：“汉与楚相距荥阳数岁，汉常困。愿君王出武关，项王必引兵南走，①王深壁，令荥阳、成皋间且得休息。使韩信等得辑河北赵地，连燕、齐，君王乃复走荥阳。如此，则楚所备者多，力分。汉得休息，复与②③④之战，破之必矣。”汉王从其计，出军宛、叶间，与黥布行收兵。
注释
①辑：收服，安抚。
②力分：力量分散。
③宛：县名。今河南南阳市。叶shè：县名。在今河南叶县南。
④行收兵：广招兵马。
译文
汉王逃出荥阳重围，来到成皋，从成皋入关，想要征集兵马准备再次东征。辕生劝汉王说：“汉与楚在荥阳僵持已两年，汉常常被困。希望大王兵出武关，项王一定会率军南去，大王深挖壕沟、高筑壁垒，与之相持，好让荥阳、成皋的汉军有喘息之机。另派韩信等平定河北赵地，使燕齐之地连成一片，然后大王再进军荥阳。这样一来，则楚需要拉长防线防守多地，兵力分散。汉军得到休整后，再与楚军交战，一定能打败楚军。”汉王采纳这个计策，出兵于宛县与叶县之间，与英布一面行军一面征兵扩军。
羽闻汉王在宛，果引兵南，汉王坚壁不与战。是月，彭越渡睢，①与项声、薛公战下邳，破杀薛公。羽使终公守成皋，而自东击彭越。汉王引兵北，击破终公，复军成皋。六月，羽已破走彭越，闻汉复军成皋，乃引兵西拔荥阳城，生得周苛。羽谓苛：“为我将，以公为上将军，封三万户。”周苛骂曰：“若不趋降汉，今为虏矣！若非汉王②敌也。”羽亨周苛，并杀枞公，而虏韩王信，遂围成皋。汉王跳，③④独与滕公共车出成皋玉门，北渡河，宿小修武。自称使者，晨驰⑤入张耳、韩信壁，而夺之军。乃使张耳北收兵赵地。
注释
①下邳：县名。今江苏邳县南。
②跳：轻装（减少装备和人员）疾走。
③成皋玉门：成皋的北门。
④小修武：邑名。在今河南获嘉县境内。
⑤壁：营垒。
译文
项羽得知汉王驻扎于宛，果然率军向南讨伐，汉王坚守壁垒不和他交战。这个月，彭越率军渡过睢水，和楚将项声、薛公在下邳大战，打败楚军并杀死薛公，项羽派终公守成皋，亲自率军东进攻打彭越。汉王乘机率军北上，打败驻守在成皋的楚将终公，收复成皋。六月，项羽已打败并赶走了彭越，得知汉军又攻占了成皋，于是率军向西猛攻荥阳城，生擒主将周苛，项羽对周苛说：“你若归顺我，我封你为上将军，封赏三万户。”周苛大骂道：“你若不赶快降汉，马上要成为俘虏！你是打不过汉王的！”项羽烹杀了周苛，同时杀死枞公，俘获韩王信，接着包围成皋。汉王仓皇逃跑，只身和滕公同车出成皋北门，北渡黄河，夜宿于小修武。清晨，自称为汉王使者，驰入张耳、韩信的阵地，并夺取了这支队伍的兵权，亲自指挥。于是派张耳到北边赵地去征调兵马。①
秋七月，有星孛于大角。汉王得韩信军，复大振。八月，临河南乡，军小修武，欲复战。郎中郑忠说止汉王，高垒深堑勿战。汉王②③听其计，使卢绾、刘贾将卒二万人，骑数百，渡白马津入楚地，④⑤佐彭越烧楚积聚，复击破楚军燕郭西，攻下睢阳、外黄十七城。九月，羽谓海春侯大司马曹咎曰：“谨守成皋。即汉王欲挑战，慎勿与战，勿令得东而已。我十五日必定梁地，复从将军。”羽引兵东击彭越。
注释
①孛bèí：星芒四射的现象。大角：星名，北天的亮星，即牧夫座第一星。
②卢绾、刘贾：二人皆刘邦的部将。
③白马津：黄河渡口之一，在今河南滑县东北。
④燕：县名。在今河南延津县东北。郭：城郭。
⑤睢阳：县名。在今河南商丘市南。
译文
秋七月，在大角上空出现了彗星。汉王亲自掌控韩信的军队后，汉军士气大振。八月，兵临黄河向南，驻扎在小修武。想和楚军再战。郎中郑忠劝阻汉王，建议他深掘沟，高筑垒，不要与项羽交战。汉王采纳他的计策，派卢绾、刘贾率领步兵两万，骑兵数百，从白马津渡河进入楚军防区，协助彭越烧毁楚军的粮草，又在燕郭西打败楚军，攻下了睢阳、外黄等十七座城邑。九月，项羽命令海春侯大司马曹咎说：“要谨守成皋。即使汉王进行挑战，切不可与他交锋，只要阻止汉兵东进就行了。我在十五天内一定能平定梁地，再与大司马会合。”于是项羽率军向东攻打彭越。
汉王使郦食其说齐王田广，罢守兵与汉和。四年冬十月，韩信用①②蒯通计，袭破齐。齐王亨郦生，东走高密。项羽闻韩信破齐，且欲击楚，使龙且救齐。
注释
①蒯通：秦汉之际的辩士。
②高密：县名。在今山东高密西南。
译文
汉王派郦食其去劝说齐王田广，撤去守军与汉联合共同抗楚。高祖四年（前203）冬十月，韩信采纳蒯通计谋对齐进行突然袭击攻破齐国。齐王把骗他撤防的郦食其给煮了，东撤于高密。项羽听说韩信破齐，还打算进攻楚军，就派龙且率军救齐。
汉果数挑成皋战，楚军不出，使人辱之数日，大司马咎怒，渡兵
①汜水。士卒半渡，汉击之，大破楚军，尽得楚国金玉货赂。大司马②咎、长史欣皆自刭汜水上。汉王引兵渡河，复取成皋，军广武，就敖仓食。
注释
①汜sì水：水名，源于河南荥阳西南方山，北流经古时的虎牢关东，注入黄河。
②广武：山名，在今河南荥阳东北。山上有二城，中间隔着广武涧。
译文
汉军果然多次向固守在成皋的楚军挑战，楚军坚守不出，汉军派人在楚营前辱骂楚军好几天，楚军守将大司马曹咎怒不可遏，率军渡过城东汜水出战，楚军渡过一半的时候，汉军发起猛攻，大败楚军，缴获成皋城内楚国的全部金玉财宝。楚将大司马曹咎、长史欣都在汜水之滨自刎。汉王率军渡过黄河，重新占领成皋，驻扎在广武城，取敖仓粮供军用。
羽下梁地十余城，闻海春侯破，乃引兵还。汉军方围钟离眜于荥①阳东，闻羽至，尽走险阻。羽亦军广武，与汉相守。丁壮苦军旅，②老弱罢转饷。汉王、羽相与临广武之间而语。羽欲与汉王独身挑战，③汉王数羽曰：“吾始与羽俱受命怀王，曰先定关中者王之。羽负④约，王我于蜀汉，罪一也。羽矫杀卿子冠军，自尊，罪二也。羽当以救赵还报，而擅劫诸侯兵入关，罪三也。怀王约入秦无暴掠，羽烧⑤秦宫室，掘始皇帝冢，收私其财，罪四也。又强杀秦降王子婴，罪⑥五也。诈坑秦子弟新安二十万，王其将，罪六也。皆王诸将善地，而徙逐故主，令臣下争畔逆，罪七也。出逐义帝彭城，自都之，夺韩王地，并王梁、楚，多自与，罪八也。使人阴杀义帝江南，罪九也。夫为人臣而杀其主，杀其已降，为政不平，主约不信，天下所不容，大逆无道，罪十也。吾以义兵从诸侯诛残贼，使刑余罪人击公，何苦⑦乃与公挑战！”羽大怒，伏弩射中汉王，汉王伤胸，乃扪足曰：“虏⑧中吾指！”汉王病创卧，张良强请汉王起行劳军，以安士卒，毋令楚乘胜。汉王出行军，疾甚，因驰入成皋。
注释
①钟离眜：项羽的部将，后归韩信。
②转饷：运输粮饷。
③数shǚ：指责，数落。
④卿子冠军：即宋义。
⑤冢：坟墓。
⑥新安：县名。在今河南渑池县东。
⑦扪：捂着。
⑧虏：这里是对敌人的蔑称。
译文
项羽攻下梁地十余城，得知海春侯曹咎被汉军打败，就率军返回成皋。当时汉军正在荥阳城东围困楚将钟离眜，听说项羽到，都去扼守险阻之处。项羽也驻军于广武，与汉王对峙。当时的情况是壮丁苦于行军打仗，老弱疲于转运粮草。汉王、项羽都到广武，两军阵前对话。项羽愿意与汉王单挑决一雌雄，汉王指责项羽说：“当初我和你都受楚怀王之命，说好谁先平定关中谁称王。你背负盟约，让我到蜀汉称王，此罪之一。你假传怀王旨意杀死卿子冠军，自己取而代之，此罪之二。你受怀王之命救赵应当回去向怀王复命，却擅自劫持诸侯军队随你入关，此罪之三。怀王命令进入秦地不得暴掠，你烧毁秦朝宫殿，掘开始皇陵墓，将秦库宝藏据为己有，此罪之四。你又肆意杀害已经投降的秦王孺子婴，此罪之五。你在新安欺诈坑杀秦降卒二十万，却又封秦将章邯为王，此罪之六。你给诸将分封美地，而肆意迁徙放逐六国故主，教唆其臣下争当叛逆，此罪之七。你将义帝赶出彭城，夺义帝都城作为自己的都城，你夺取韩王地，兼并梁楚地九郡，都划归属于你自己，此罪之八。派人在江南暗杀义帝，此罪之九。你作为人之臣而弑杀君主，你杀害已降之人，你主封王侯却任意予夺，你主持盟约却背信弃义，天理难容，大逆不道，此罪之十。我率正义之师和诸侯一道诛杀凶残逆贼，我派愿意立功赎罪的犯人与你打就行了，你有什么资格来向我个人挑战？”项羽被汉王说得怒火中烧，楚军用暗箭射中汉王，汉王的胸部受伤，却抚摸着自己的脚说：“敌人射中了我的脚趾。”汉王受伤卧病不起，张良请汉王强忍痛楚起床慰劳将士，以安定军心。防止楚军乘胜进攻。汉王上马巡视各军营，伤痛难忍，随即策马进入成皋城。
十一月，韩信与灌婴击破楚军，杀楚将龙且，追至城阳，虏齐王广。齐相田横自立为齐王，奔彭越。汉立张耳为赵王。①②
汉王疾瘉，西入关，至栎阳，存问父老，置酒。枭故塞王欣③④头栎阳市。留四日，复如军，军广武。关中兵益出，而彭越、田⑤横居梁地，往来苦楚兵，绝其粮食。
注释
①瘉：同“愈”。
②存问：慰问，安抚。
③枭：枭首示众。市：市场。
④益：增加。
⑤绝：断绝。
译文
十一月，韩信和灌婴打败楚军，杀死楚将龙且，乘胜追到城阳，俘虏齐王田广。齐相田横自立为齐王，投奔彭越。汉王立张耳为赵王。
汉王箭伤痊愈，西入关中，到都城栎阳，访问当地父老，并举行宴会。将原塞王司马欣斩首，在栎阳街头示众。逗留了四天，返回军中，驻军广武。关中士卒大批调往前线，而彭越、田横盘踞梁地，来回骚扰楚兵，断绝楚军的粮草。①②
韩信已破齐，使人言曰：“齐边楚，权轻，不为假王，恐不能安齐。”汉王怒，欲攻之。张良曰：“不如因而立之，使自为守。”春二月，遣张良操印，立韩信为齐王。秋七月，立黥布为淮南王。八月，③④初为算赋。北貉、燕人来致枭骑助汉。汉王下令：军士不幸死者，⑤吏为衣衾棺敛，转送其家。四方归心焉。
注释
①边：靠近。
②假王：代理王。
③算赋：汉制，民年十五至五十六岁，每人每年出钱一算（一百二十钱），以供军用。
④北貉：指北方某族。枭骑：骁勇的骑兵。
⑤棺敛：用棺材殓葬。敛，同“殓”。
译文
韩信已经灭齐，派人对汉王说：“齐与楚相连，我的权威不够，不封我为王，恐怕不能平定齐地。”汉王对此十分恼怒，想率军攻打韩信。张良劝道：“不如顺势封他为王，派他镇守齐地。”春二月，派张良带上玺印，立韩信为齐王。秋七月，立英布为淮南王。八月，开始推行算赋法。北貉、燕人派骁勇善战的骑兵协助汉军。汉王下令：“不幸阵亡的兵士，派专门的官吏为其制作衣衾棺木，转送回家中。”四方民心归附于他。
项羽自知少助食尽，韩信又进兵击楚，羽患之。汉遣陆贾说羽，①请太公，羽弗听。汉复使侯公说羽，羽乃与汉约，中分天下，割鸿②沟以西为汉，以东为楚。九月，归太公、吕后，军皆称万岁。乃封侯公为平国君。羽解而东归。汉王欲西归，张良、陈平谏曰：“今汉③有天下太半，而诸侯皆附，楚兵罢食尽，此天亡之时，不因其几而④遂取之，所谓养虎自遗患也。”汉王从之。
注释
①请：请求，要求。
②鸿沟：战国时魏国所开的一条沟通黄河与淮河的运河，在今河南境内。
③太半：大半，三分之二。
④几：危。
译文
项羽自知缺乏援助与军粮，韩信又从齐地攻打楚军，很是担心。汉王派陆贾游说项羽，请求项羽释放汉王之父刘太公，项羽拒绝。汉王又派侯公去劝说项羽，项羽于是与汉订立盟约，平分天下，以鸿沟为界，沟西属汉，沟东属楚。九月，项羽送还太公、吕后，汉军欢呼万岁。于是汉王封侯公为平国君。项羽收兵东归。汉王也想西归，张良、陈平劝阻道：“如今汉已拥有大半个天下，而且诸侯都来归附。楚国兵疲粮尽，这正是灭亡楚国的大好时机，如不乘其危机时而彻底消灭他，那就是养虎遗患。”汉王听从其计。①
十二月，围羽垓下。羽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知尽得楚地，羽②与数百骑走，是以兵大败。灌婴追斩羽东城。楚地悉定，独鲁不下③。汉王引天下兵欲屠之，为其守节礼义之国，乃持羽头示父兄，鲁乃降。初，怀王封羽为鲁公，及死，鲁又为之坚守，故以鲁公葬羽于④谷城。汉王为发丧，器临而去。封项伯等四人为列侯，赐姓刘氏⑤。诸民略在楚者皆归之。汉王还至定陶，驰入齐王信壁，夺其军。
注释
①垓gāí下：地名。在今安徽灵璧县东南，沱河北岸。
②东城：县名。在今安徽定远县东南。
③鲁：县名。今山东曲阜。
④临：吊丧。
⑤赐姓刘氏：古时帝王将己姓赐给臣下，视其为同族，以示宠信。刘邦就采用这种手法。
译文
十二月，汉军在垓下围困项羽。项羽夜间听到四面都在唱楚歌，知道汉军已经完全控制了楚军周围阵地，就率数百骑弃营突围，楚军大败。灌婴追击到东城斩杀了项羽。楚地完全平定，只有鲁地还尚未投降。汉王率领大军想要屠城，但被该地将士为项羽守节持义所感动，便拿项羽首级给鲁地的父老乡亲看，鲁地才投降。起初，怀王封项羽为鲁公，项羽死后，鲁地又为之坚守不降，因此就以鲁公的礼仪把项羽葬于济北谷城。汉王为项羽发丧，痛哭离去。汉王封项伯等四人为列侯，赐姓为刘。各地百姓被劫到楚地的都被遣返原籍。汉王回师到定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入韩信军营，剥夺了韩信的兵权。
帝乃西都洛阳。夏五月，兵皆罢归家。诏曰：“诸侯子在关中者①②③，复之十二岁，其归者半之。民前或相聚保山泽，不书名数，④今天下已定，令各归其县，复故爵田宅，吏以文法教训辨告，勿笞⑤辱。民以饥饿自卖为人奴婢者，皆免为庶人。军吏卒会赦，其亡罪⑥⑦而亡爵及不满大夫者，皆赐爵为大夫。故大夫以上赐爵各一级，其七大夫以上，皆令食邑，非七大夫以下，皆复其身及户，勿事。”⑧又曰：“七大夫、公乘以上，皆高爵也。诸侯子及从军归者，甚多⑨高爵，吾数诏吏先与田宅，及所当求于吏者，亟与。爵或人君，上⑩所尊礼，久立吏前⑾，会不为决，甚亡谓也。异日秦民爵公大夫以上，令丞与亢礼⑿。今吾于爵非轻也，吏独安取此！且法以有功劳行田宅⒀，今小吏未尝从军者多满⒁，而有功者顾不得⒂，背公立私，守尉长吏教训甚不善。其令诸吏善遇高爵，称吾意。且廉问⒃，有不如吾诏者，以重论之。”
注释
①诸侯子：指诸侯王国之从军者。
②复：免除徭役赋税。
③不书名数：言没有户籍。
④复：归还。
⑤赦：有罪者免罪。
⑥不满大夫：有爵而不到大夫级别者。大夫，爵名，第五级。
⑦赐爵各一级：言各加一级。
⑧七大夫：爵制第七级的大夫。公乘：爵名，第八级。
⑨爵或人君：爵高有国邑者，则为其国人的君主。
⑩上：指天子。
⑾久立吏前：意谓有事情找吏解决，而拖延不决。
⑿亢礼：指彼此以平等之礼相待。亢，同“抗”。
⒀行：付与，交给。
⒁多满：大多私取田宅，多自满足。
⒂顾：反。
⒃廉：视察，察访。
译文
汉高祖于是在西定都洛阳。夏五月，士卒们都复员回家。高祖下诏说：“诸侯的子弟留在关中的，免除十二年赋役，回原籍的，免除六年赋役。以前有的百姓聚逃于山泽之中躲避战乱，未列入户籍，现在天下已定，让他们各归故里，恢复原有的爵位与土地房屋，各地官吏要按照法令来晓谕义理，不得鞭打侮辱。百姓中因饥荒而自卖为他人奴婢的，都免其奴婢身份恢复为平民。军吏士卒一律免罪，其中没罪但无爵级或原爵级不满大夫的，都赐为大夫爵位，原有大夫爵级的各加一级。其中七大夫以上的都赐给食邑。爵级在七大夫以下的，都免除本人及家庭的赋税，不服徭役。”诏书又说：“七大夫、公乘，都是高的爵级。诸侯子弟及从军复员的，有很多高爵，我已经多次指示主管的官吏先分给他们田宅，他们对主管官吏所提出的正当要求，要迅速解决。有爵级高的被称为君，都是天子所尊重礼遇的，有的人多次请求办事官吏解决问题，竟然得不到妥善处理，这是不正常的。过去秦朝的人爵级在七大夫以上的，就与县令享有同样的地位。现在朕对于爵级也很看重，有些官吏怎能对爵级如此不尊重！何况明文规定按功劳给予田宅，今日有些小小官吏毫无军功却先满足自己，而有功的反而不能得到，违背公法而谋取私利，这是郡守、郡尉、县令教育管理不善所致。现在下令办事官吏尊重有高爵位的人，让我满意。还应进行检查，有不按照我的旨意办事的官员定要予以严惩。”①
帝置酒洛阳南宫。上曰：“通侯诸将毋敢隐朕，皆言其情。吾②所以有天下者何？项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高起、王陵对曰：“陛下嫚而侮人，项羽仁而敬人。然陛下使人攻城略地，所降下者，③因以与之，与天下同利也。项羽妒贤嫉能，有功者害之，贤者疑之，战胜而不与人功，得地而不与人利，此其所以失天下也。”上曰：④“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
⑤子房；填国，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三者皆人杰，吾能用之，此吾所⑥⑦以取天下者也。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所以为我禽也家。”群臣说服。
注释
①通侯：即彻侯，第二十级爵名。
②高起：人名。一说“高起”二字为衍文。
③害：嫉妒。
④运筹：出谋划策。
⑤子房：张良之字。
⑥填：同“镇”，镇守。
⑦禽：同“擒”。
译文
高祖在洛阳南宫举行酒宴，说：“彻侯诸将，不要对我有所隐晦，都请讲实情。我为什么能得到天下？项羽为什么失掉天下？”高起、王陵答道：“陛下平日不大尊重他人，项羽关心与尊重他人。但是陛下派人攻城略地，所取得的战果，都给予有功之人，与大家同甘共苦。而项羽妒贤嫉能，打击有功之人，对贤能之士胡乱猜疑，打了胜仗的人却没有被记功，得了土地不愿意赏赐功臣，这就是他为什么失去了天下。”高祖说：“你只知其一，未知其二。例如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我不如张良；镇守国家，安抚百姓，供应粮饷，保证粮道畅通，我不如萧何；指挥百万之众，战无不胜，攻无不取，我不如韩信。这三位都是杰出的人才。而我善于运用他们，这就是我能夺取天下的原因。项羽只有一个贤才范增，却还不能重用，所以他才被我打败。”群臣都心悦诚服。①
戍卒娄敬求见，说上曰：“陛下取天下与周异，而都洛阳，不便，不如入关，据秦之固。”上以问张良，良因劝上。是日，车驾西②③都长安。拜娄敬为奉春君，赐姓刘氏。六月壬辰，大赦天下。
注释
①娄敬：汉高祖刘邦的重要谋士之一。《汉书》有其传。
②车驾：言皇帝乘车而行。这里指汉高祖。
③壬辰：初三。
译文
有位边防士兵娄敬求见高祖，他向高祖建议：“陛下取得天下的情形与周朝不同，却建都于洛阳，不太恰当，不如进入函谷关，占据秦地的险固地形。”高祖就此事向张良询问，张良趁机劝高祖同意娄敬的建议。这天，皇上即时起驾登程赴西都长安。高祖封娄敬为奉春君，赐姓为刘。六月三日，大赦天下。
人告楚王信谋反，上问左右，左右争欲击之。用陈平计，乃伪游①云梦。十二月，会诸侯于陈，楚王信迎谒，因执之。诏曰：“天下②既安，豪桀有功者封侯，新立，未能尽图其功。身居军九年，或未习法令，或以其故犯法，大者死刑，吾甚怜之。其赦天下。”田肯贺③上曰：“甚善，陛下得韩信，又治秦中。秦，形胜之国也，带河阻④⑤⑥山，县隔千里，持戟百万，秦得百二焉。地势便利，其以下兵⑦⑧于诸侯，譬犹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夫齐，东有琅邪、即墨之饶，⑨⑩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浊河之限，北有勃海之利，地方二千里，持戟百万，县隔千之外，齐得十二焉⑾，此东西秦也⑿。非亲子弟，莫可使王齐者。”上曰：“善。”赐金五百斤。上还至洛阳，赦韩信，封为淮阴侯。
注释
①云梦：古泽名。在今洪湖、洞庭湖一带。
②新立：高祖谓自己新即帝位。此诏在十二月，其前已封曹参等为侯；故可知这里是指正月以后所封之人。
③治秦中：言建都关中。
④县隔千里：相隔千里。县，同“悬”。
⑤持戟百万：拥兵百万。
⑥秦得百二：言秦兵两万足当诸侯兵百万。
⑦居高屋之上建瓴líng水：居高临下，有不可阻遏之势。瓴，檐角滴水的瓦器。
⑧琅邪：县名。在今山东胶南县之南。即墨：县名。在今山东平度县东南。
⑨浊河：指黄河。
⑩勃海：即渤海。
⑾齐得十二：言齐兵二十万足当诸侯兵百万。
⑿此东西秦：指齐、秦形势险要相当。
注释
有人告楚王韩信要谋反，皇上征求身边大臣意见，群臣都主张出兵讨伐韩信。高祖采纳陈平的计谋，假装到云梦巡游。十二月，高祖在陈地会见各路诸侯，楚王韩信迎接拜见高祖，高祖乘机派人将他绑了。下诏说：“天下已经安定，豪杰有功的封为侯爵，新即帝位，还没能全部按功行赏。从军征战九年以来，有的无暇学习法令，有的误犯国法，情节严重的被判处死刑，我为之深表同情。现在大赦天下。”田肯向皇上祝贺说：“皇上说得太好了。陛下抓了韩信，又在关中建都。秦地是地形险固的地方，山河险阻，和东部诸侯相隔千里，秦地以百分之二的兵力，可敌来犯之军百万。秦地形势便利，如向关东出兵征伐诸侯，就好像在高屋之上用瓶子往下倒水。至于齐地，东边有像琅邪、即墨这样富饶的地方，南边有泰山的险固，西有黄河天堑，北有渤海之利，幅员两千里，如果有百万士兵来犯，隔于千里之外，只需以二十万之众便可抵御。这等于是东西方有两个秦国。不是皇上至亲，不能在齐封王。”高祖说：“讲得太好了。”于是赏赐黄金五百斤给他。高祖回到洛阳，赦免了韩信，贬为淮阴侯。①
秋七月，淮南王布反。上问诸将，滕公言故楚令尹薛公有筹策。上召见，薛公言布形势，上善之，封薛公千户。诏王、相国择可立为②淮南王者，群臣请立子长为王。上乃发上郡、北地、陇西车骑，巴③蜀材官及中尉卒三万人为皇太子卫，军霸上。布果如薛公言，东击④杀荆王刘贾，劫其兵，度淮击楚，楚王交走入薛。上赦天下死罪以下，皆令从军；征诸侯兵，上自将以击布。十二年冬十月，上破布军⑤于会缶，布走，令别将追之。
注释
①淮南王布反：详见《汉书·黥布传》。
②子长：刘邦第七子刘长。
③材官：步卒。中尉：官名，掌京师治安，后改称执金吾。
④薛：县名。在今山东滕州薛城镇。
⑤会缶：即会甀kuàíchuí，小邑名。在今安徽宿州南。
译文
秋七月，淮南王英布谋反作乱。皇上向诸将询问该如何处置，滕公说原楚令尹薛公有平叛良策。皇上立即召见，薛公分析了英布的形势，皇上很满意，加封薛公千户。诏令王、相国选择可立为淮南王的人，群臣请立皇子刘长为王。皇上于是征调上郡、北地、陇西车骑、巴蜀勇士及御林军三万人为皇太子的护卫，驻军于霸上。英布果不出薛公所料，往东击杀荆王刘贾，迫降荆王之兵，渡过淮水攻打楚地，楚王刘交退避到薛。皇上赦天下死罪以下的囚犯，让他们全都从军；同时征调诸侯之兵，御驾亲征英布。十二年冬十月，皇上在会甀打败英布军，英布逃走，皇上派别将追击。
上还，过沛，留，置酒沛宫，悉召故人父老子弟佐酒。发沛中儿得百二十人，教之歌。酒酣，上击筑，自歌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令儿皆和习之。上乃起舞，慷慨伤怀，泣数行下。谓沛父兄曰：“游子悲故乡。吾虽都关中，万①②岁之后吾魂魄犹思沛。且朕自沛公以诛暴逆，遂有天下，其以沛③④为朕汤沐邑，复其民，世世无有所与。”沛父老诸母故人日乐饮极欢，道旧故为笑乐。十余日，上欲去，沛父兄固请。上曰：“吾人众⑤多，父兄不能给。”乃去。沛中空县皆之邑西献。上留止，张饮三⑥日。沛父兄皆顿首曰：“沛幸得复，丰未得，唯陛下哀矜。”上曰：“丰者，吾所生长，极不忘耳。吾特以其为雍齿故反我为魏。”沛父⑦兄固请之，乃并复丰，比沛。
注释
①筑：古时弹拨乐器，已失传。
②万岁之后：言死后。
③汤沐邑：古时给予帝王贵族的封地，据说邑中所出赋税是为了供其斋戒沐浴之费用的。
④无有所与：言不承担徭役。与，同“豫”。
⑤空县：言全县出动。献：指贡献牛酒送行。
⑥张：设帐。
⑦比沛：与沛县同。
译文
皇上班师回朝，经过发迹地沛县，在沛宫留宿，摆酒设宴，把所有的故人父老子弟都召来饮酒。召来沛中儿童一百二十人，教他们唱歌。酒喝得正浓时，皇上击打乐器，自己唱起了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让儿童们都一起习唱。于是皇上随着歌声起舞，感慨悲伤，泪水一行一行地下淌，对沛地父老说：“游子想念自己的故乡时总会很悲伤。我虽定都在关中，死后我的魂魄仍然会思念沛地家乡的。况且朕从任沛公起兵以推翻暴秦，遂得天下，现在以沛为朕的汤沐邑，免除沛县百姓的赋役，世世代代都不须向朝廷缴纳赋税。”沛县父老故人整日共饮极欢，以讲述皇上昔日往事为乐。十余日后，皇上想离开，沛地父兄坚持留皇上。皇上说：“我的随从太多，父老们难以供给。”于是就离开了。沛县万人空巷送皇上到城西并献上告别的礼品。皇上又停留下来，设帐幕宴请送行的人三天。沛县父老都叩头说：“沛县有幸得皇恩免除赋役，而丰县却未能得到，希望皇上对丰县予以关怀。”皇上说：“丰县，是我生长的地方，是最不能忘却的。我只因为他们为了雍齿却反我归魏，就不想照顾了。”沛县父老再三请求，皇上才同意免除丰县赋役，和沛县一样。
上击布时，为流矢所中，行道疾。疾甚，吕后迎良医。医入见，上问医。曰：“疾可治。”于是上嫚骂之，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取天①②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虽扁鹊何益！”遂不使治疾，赐黄③金五十斤，罢之。吕后问曰：“陛下百岁后，萧相国既死，谁令代④之？”上曰：“曹参可。”问其次，曰：“王陵可，然少戆，陈平可以助之。陈平知有余，然难独任。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刘氏者必勃也，⑤⑥可令为太尉。”吕后复问其次，上曰：“此后亦非乃所知也。”
注释
①三尺：指剑。
②扁鹊：战国名医秦越人。
③百岁：古人以为人生不过百岁，故以其为死之讳称。
④少戆zhuàng：稍有点刚直。
⑤知：同“智”。
⑥乃：你。
译文
皇上攻打英布时，被流箭射中，在行道途中，病情逐渐加重。吕后请来良医给高祖治病。医生进宫给皇上看病，皇上问伤势如何。医生说：“我可以治好这个病。”于是皇上把医生大骂了一顿，他说：“我以平民的身份持三尺宝剑就夺取了天下，这难道不是天命吗？既然上天自有安排，就算神医扁鹊再世对我又有何益！”便不再让医生诊病，赏赐医生黄金五十斤，叫他走。吕后问道：“陛下百年之后，萧何丞相也去世，谁能代他为相？”皇上说：“曹参可以。”吕后又问谁能继曹参之后，皇上说：“王陵可以，但他性格有些刚直，陈平可以辅佐他。陈平智谋有余，但难以独当一面。周勃老成持重而不善于文辞，可是安定刘氏江山的一定是周勃，可以让他担任太尉之职。”吕后又问再以后谁可继以重任，皇上说：“再以后就不是你能知道的了。”①②③④
夏四月甲辰，帝崩于长乐宫。五月丙寅，葬长陵。已下，皇太子群臣皆反至太上皇庙。群臣曰：“帝起细微，拨乱世反之正，⑤平定天下，为汉太祖，功最高。”上尊号曰高皇帝。
注释
①四月甲辰：即公元前195年阴历四月二十五日。
②五月丙寅：五月十七日。
③长陵：汉高祖墓，在今陕西咸阳市东北。
④已下：指已经下葬。
⑤高皇帝：刘邦的谥号。
译文
夏四月二十五日，高帝在长乐宫去世，五月十七日，葬于长陵。下葬以后，皇太子携群臣回到太上皇庙。君臣说：“皇上出身卑微，拨乱反正，平定天下，成为汉朝开国之君，功劳最高。”敬上尊号为高皇帝。①
初，高祖不修文学，而性明达，好谋，能听，自监门戍卒，见之如旧。初顺民心作三章之约。天下既定，命萧何次律令，韩信申军法，张苍定章程，叔孙通制礼仪，陆贾造《新语》。又与功臣剖符作②③④誓，丹书铁契，金匮石室，藏之宗庙。虽日不暇给，规摹弘远⑤矣。
注释
①自：虽，即使。监门：指郦食其。戍卒：指娄敬。
②章程：有关历术及度、量、衡等的规章制度。
③誓：誓言，有“使河为带，泰山若厉，国乃灭绝”之誓。
④日不暇给：言事务繁多而时间不足。
⑤规摹：规模。
译文
当初，高祖不爱修习文学，而秉性开朗聪明，喜欢思考计谋，善于听取臣下的意见，从看门人到普通士卒，见了面都像老朋友一样亲切。入关之初便顺民心约法三章，天下平定之后，命萧何整理法律与条令，命韩信整顿军纪，命张苍制定律法章程，令叔孙通制定各种礼节与仪式，令陆贾作总结历史兴亡之鉴的《新语》。又与各功臣剖符作誓，立丹书铁契，贮于金柜石室之中，保藏于宗庙之内。虽然诸事繁杂，但高祖订立的法度意义深远。①②③
赞曰：《春秋》晋史蔡墨有言，陶唐氏既衰，其后有刘累，④学扰龙，事孔甲，范氏其后也。而大夫范宣子亦曰：“祖自虞以上为陶唐氏，在夏为御龙氏，在商为豕韦氏，在周为唐杜氏，晋主夏盟为范氏”。范氏为晋士师，鲁文公世奔秦。后归于晋，其处者为刘氏⑤⑥。刘向云战国时刘氏自秦获于魏。秦灭魏，迁大梁，都于丰，故周市说雍齿曰“丰，故梁徙也”。是以颂高祖云：“汉帝本系，出自唐帝。降及于周，在秦作刘。涉魏而东，遂为丰公。”丰公，盖太上皇父。其迁日浅，坟墓在丰鲜焉。及高祖即位，置祠祀官，则有秦、⑦晋、梁、荆之巫，世祠天地，缀之以祀，岂不信哉！由是推之，汉⑧承尧运，德祚已盛，断蛇著符，旗帜上赤，协于火德，自然之应，得天统矣。
注释
①赞：帮助之意。作者意在通过写赞，帮助读者了解篇中所述的历史人物与事件，以及理解作者的志趣。
②史：史官。蔡墨：晋国的史官。
③陶唐氏：尧之号。
④孔甲：夏朝之君。
⑤“范宣子所言”等句：见《左传》哀公二十四年。
⑥其处者：那些留在秦国的支族。
⑦缀：不断绝。
⑧上：同“尚”。
译文
班固评论：《春秋》记载晋国史官蔡墨说过这样的话：唐尧所建的陶唐氏衰败之后，他的后人中有刘累，学习驯龙之术，事奉夏天子孔甲，晋国范氏是他的后人。而晋大夫范宣子也说过：“我的祖先在虞舜之前称为陶唐氏，在夏朝为御龙氏，在商代为豕韦氏，在周为唐杜氏，在晋为华夏霸主时为范氏。”当时范氏为晋国正卿，鲁文公时逃到秦国。后来又回到晋，留在秦地的为刘氏。刘向说战国时刘氏随秦军东进，在魏国被俘，秦攻魏，魏迁往大梁，曾定都于丰邑，所以周市劝说雍齿时说：“丰邑，是之前魏国迁徙后的都城。”因此，赞颂汉高祖说：“汉朝皇室的本系，出自于陶唐尧帝。到了周朝，在秦国为刘氏。经魏而向东，才有了丰公。”丰公，是太上皇之父。他们迁徙到丰邑的时间不长，在丰地的坟墓不多。到高祖即位，设置祠祀之官，于是有了秦、晋、梁、荆的祖庙，世世代代祭祀天地祖先，香火连绵，这难道不可信吗？以此推断，汉朝继承了尧运，帝王之气很盛，斩白蛇而合“白帝子为赤帝子所杀”的谶言，旗帜以红色为主，这是火德的象征，自然相应，理应取得天命正统。
艺文志
①②昔仲尼没而微言绝，七十子丧而大义乖。故《春秋》分为五③④⑤，《诗》分为四，《易》有数家之传。战国从衡，真伪分争，诸⑥子之言纷然淆乱。至秦患之，乃燔灭文章，以愚黔首。汉兴，改秦之败，大收篇籍，广开献书之路。迄孝武世，书缺简脱，礼坏乐崩，⑦⑧圣上喟然而称曰：“朕甚闵焉！”于是建藏书之策，置写书之官，⑨下及诸子传说，皆充秘府。至成帝时，以书颇散亡，使谒者陈农求⑩遗书于天下。诏光禄大夫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⑾，步兵校尉任宏校兵书⑿，太史令尹咸校数术⒀，侍医李柱国校方技⒁。每一书已，向辄条其篇目，撮其指意，录而奏之⒂。会向卒，哀帝复使向子侍中奉车都尉歆卒父业⒃。歆于是总群书而奏其《七略》，故有《辑略》⒄，有《六艺略》⒅，有《诸子略》，有《诗赋略》，有《兵书略》，有《术数略》，有《方技略》。今删其要，以备篇籍。
注释
①仲尼：孔子名丘，字仲尼。微言：精微要妙之言。
②七十子：指孔子弟子达者七十人。七十，指成数。大义：指诸经之义。
③《春秋》分为五：即《春秋左氏传》《春秋公羊传》《春秋穀梁传》《春秋邹氏传》《春秋侠氏传》。
④《诗》分为四：即《毛氏》（毛亨）、《齐》（齐人辕固）、《鲁》（鲁人申培）、《韩》（燕人韩婴）。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