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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1-19 06:0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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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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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公案(中)

林公案(中)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林公案(中)作者:佚名排版:skip出版时间:2018-01-01本书由北京明天远航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 第21回利国驿巡抚被掳抱犊峪名捕购线

且说林公从滕县赶早站起行,经过临城,直到利国驿,日已西沉,就在驿馆中歇夜。该管周巡检得报,亲来谒见,并送酒食到馆中。林公本拟退还,后来一想,倒不如问明价格,如数还他为是。当命李廷玉去办理,周巡检哪里肯受。林公向他说道:“你小小的苦缺,供应不起,你且收了钱喝几杯酒吧!”

周巡检受宠若惊,梦想不到得和巡抚大人如此好说话,就唯唯应命,末座相陪,四旗牌和车夫另有一桌饭菜,大家开怀畅饮。

林公在席面上,向周巡检询问利国驿的地土民情,周巡检便举大略回答。林公又问他什么出身,周巡检答称,卑职本是廪生,遵河南水灾捐例,报捐此缺,到差只有三个月。林公与廷玉略饮几杯,就吃过了饭,自有人撤去残肴。周巡检叩辞退出,叮嘱更夫,今夜须格外认真打更,全夜在驿馆前后巡查,不得有误!说罢回转公馆安歇。林公因赶路辛苦,饭后就脱去袍褂,登床睡觉。那李廷玉素喜杯中之物,但是量又甚小,今晚喝了几杯酒,微有醉意,故尔向床上侧身睡倒,一刹那就鼾声如雷,深入睡乡。四个旗牌和车夫都喝得有几分醉意,头着枕就酣然入梦。很大的驿馆,只有个更夫,奉了巡检命令,不敢懈怠,只在驿馆前后往来巡更。时值六月上旬,天空并无月色,那更夫手执灯球,巡到驿馆后墙,眼前只见一条黑影一瞥而逝,定神打量,顺着去向望去,只见一个人兀立在草地上,明知蹊跷,就启口说道:“深更半夜,你立在黑地里干什么?莫非想来偷盗。把你带去见巡检老爷,看你有好理会?”话声未绝,迎面飞来一腿,正中前胸,更夫立脚不住,向后倒退了几步,仰面一跤栽倒,当啷啷更锣落地。更夫知不是头,狂喊起来。踢他的你道是谁,原来是管箬横。当下管箬横听他叫喊,举刀吓禁声张,解下更夫的腰带,把他四马攒蹄捆了结实,又割下衣角,塞在口中,提过一旁,自去干他的把风职务。

这时张保仔和李彪、周豹,早已越墙翻入驿馆,向各房找寻林公。只见后进三间平房,东边有灯光透照纱窗,保仔蹑足走近窗前,听得里边有鼻息之声,便用指尖戳破纸窗张望,只见转侧安设二榻,都有人睡着;睡榻右边,有一张条桌,桌上放着一顶红顶花翎的伟帽,一目了然睡在正榻上的,必是林巡抚了。他就伸手入百宝囊中,摸出一只小巧玲珑的铜鸡,拔去塞口,将鸡嘴塞入窗洞中,原来鸡腹中满装着鸡鸣返魂香,一面将火绳抽出,迎风一晃,从铜鸡尾后燃着,鼓气一吹,他自已一手掩住鼻孔,一手执着铜鸡,约摸隔了半刻功夫,只见房中香烟满布,料定里边的人必被闷过,便拔出铜鸡,塞在鸡口,藏入百宝囊中,然后抽取背上雁翎刀,插入窗底,用力一撬,窗即敞开。保仔一耸身跃过窗槛,直蹿到床前,揭开帐门一望,只见睡着一个黄色脸膛、方面大耳、阔口乌须的大员,这不是林则徐还是谁?他到此时,正是心花怒放,这不瓮中捉鳖一般,再不愁他插翅飞去。当下就插过钢刀,用双手将他抱起,林公仍旧不知不觉。原来被闷香熏醉了的人,必定要到金鸡报晓时才会醒觉。保仔将他抱到窗口,李彪连忙背上肩头,用抄包缚住,然后越窗而出,由周豹开路,启后户走出,管箬横接着,一同奔回太阳庙。保仔即向箬横作别,由香伙将两头牲口带去,保仔和周豹飞身上马,吩咐李彪使展飞行术,把仇人驮到临沂公馆中;路上若有人盘问,推说是病人。说时,向百宝囊中摸出一团棉絮,塞在林公嘴里,使他不能叫救。李彪就乘着半钩月色,飞步前行;保仔、周豹跨马断后。李彪竭尽飞行功夫,一路插翅似的,直奔到临沂,还只有辰牌时候。此时林公业已惊醒,只当是遇着匪类,又因两手束缚,口塞絮团,欲喊不能,欲动不得,等到见那人将他驮进一座公馆,估量上去,决不是匪窟,倒猜测不出个所以然来。心中兀自狐疑,李彪已奔到后园密室中,将他放下,把手足重行捆缚结实,放在土坑上,转身关门而去,唤一个把总来看守。

再说驿馆中,李廷玉一觉醒来,瞥见日光满室,纱窗敞开,一骨碌跨下床来,只道林公还没有起身,走近床前,揭帐谛视,人影全无,这一吓真是非同小可!转身奔到四旗牌卧室中,问道:“大人不在房中,你们瞧见他出去没有?”旗牌吕仁答道:“大人没有走出驿馆。”廷玉跺足道:“昨晚必有盗匪到来,把大人劫去了,这还了得,咱们赶快分头寻找,若然找不到,咱们的脑袋还能够放在颈上么?”大家正在鸟乱,周巡检带着更夫走来,也急得面如土色,向廷玉劈口说道:“大人在昨夜三更时分,被三个匪徒劫去了!这便怎生处?”廷玉连忙问道:“老哥从何处得着这种消息!传闻还是目睹?”周巡脸指着更夫说道:“是他来报告,昨夜在驿馆后面巡更,被一把风匪徒踢倒,把他四肢捆住,掷在草地上,隔不多时,瞧见三个盗匪,越墙而出,背上驮着一人,面貌虽然瞧不清楚,模样儿好似巡抚大人,瞧他们向北而去;他苦于手足缚住,不能追赶,直到天明,打杂的经过,才将他解放,他就来署报告。”廷玉即向更夫详细盘诘了一回,哭丧着脸说道:“这必是匪类挟仇掳去的,前天在大道上遇见一人,疾行如飞,掠车而过,那人必与此事有关,只恨不曾看清面貌,现在怎样着手找寻呢?”吕仁接口道:“山东本为响马出没之区,掳人也是马贼的惯技,大人历来治盗严厉,不免与绿林结仇,故下此辣手,咱们唯有赶往马贼寨中去找寻。”周巡检接口道:“山东响马共有二十几帮,若非和他们是旧识,非但探不到端倪,并且不得入门;此间兖州府里,有个鼎鼎大名的捕快都头名叫金顺全,当了三四十年公役,破获过许多疑难巨案,今年已有七十多岁,虽然早已退卯,山东省内出了尴尬案子,倘有人诚意委托他去办,还肯出马相助。欲访大人下落,非此人不可。”廷玉说道:“既有这个名捕,那是再好也没有。事不宜迟,兄弟与老哥同去相访,他如肯答应,那就好办了!”周巡检答道:“咱与他虽然见过几面,只恐人微言轻,不生效力。”廷玉说道:“姑往一试,若是不答应,再作计较。”接着吩咐带马,一面命四旗牌分头报案及找寻。

李廷玉与周巡检走出驿馆,各自扳鞍上马,取道向滋阳而来。马上加鞭,直到金家门前,扣住马匹,系在树上,一起移步入门,正遇顺全自内走出。周巡检含笑招呼道:“老都头久违了!”顺全笑答道:“周老爷难得贵人临贱地,请里边宽坐罢!”说着同到客室中。周巡检就替廷玉介绍,与顺全相见。

廷玉见他生就五短形,赤糖色脸膛,双目炯炯有神,虽然须发皆白,老当益壮,精神抖擞。当下分宾主坐定,顺全问道:“两位老爷光顾,不知有何见教?”周巡检就把林公失踪情形,细说一遍,末了说道:“林大人是皇上倚重的大员,倘有意外,谁人担得起这天大的干系?关系甚大,所以专程前来,恳请老都头亲自出马帮忙,若然寻得林大人下落,感激你的人,也不止我们两个,还望勿却为幸!”廷玉亦然拱手恳请。顺全皱眉沉吟了一会道:“这件疑难案子,简直无从着手,要知盗亦有道,断不敢掳劫现任封疆大员的;照我看来,此案必是仇人下的辣手,不能与马贼掳人作一例看待,小人就算肯为出力,也无从探访,二位还是另请能人,免得耽误大事。”廷玉说道:“素仰老人家是热心办事的名捕,还望勉为其难,向绿林探访,能够访得些线索最好,探不到端倪,也并不一定要责成在你身上。”周巡检也竭力怂恿。顺全情不可却,只得应允下来,约定次日到驿馆中相见。周、李二人兴辞而出,顺道往各处找寻,直到傍晚回转,四旗牌已在驿馆中等候。廷玉问他们有无消息,皆称没有。廷玉弄得束手无策,坐卧不安。

次日,该管府县都到驿馆中探问。廷玉以实见告,府县也都惶急万分,懊丧作别而去。廷玉惟有巴巴的望顺全来回复,得到些好消息。直到傍晚,顺全急匆匆走到驿馆中,廷玉见面就问道:“有无线索?”顺全答道:“线索虽然探得,然仍旧无从着手。”廷玉说道:“既有线索,不怕无从着手,可以向鲁抚辕门调集抚标兵援救的。快请说个明白。”顺全道:“咱往几帮响马首领处探访,不得要领,直待到抱犊峪,见了刘四癞子,诘问他林大人在他汛地上失踪,他不能脱卸干系,究竟哪个半吊子弄出这种惊天动地的案子呢?他才将始末见告,却并非绿林中人干下的,此案难办,也就在此一点。”廷玉急得顿足道:“无论如何,你总得将情形说明,大家商酌办理,才是正理;专是这般吞吞吐吐的,于事何济呢?”顺全到此才将探得的情形说出。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22回史林恩弃暗投明张保仔兽心人面

且说金顺全听了李廷玉说话发急,便道:“老人家休得着急,我当时话责刘四癞子,林巡抚在他汛地上失踪,不能脱卸干系。刘四癞子答称,前天早上,看风头目回来禀称,先见一怪汉在汛地上使展陆地飞行,向利国驿方面而去;等到半夜,又见那怪人背驮一人,在大道上飞奔。当时觉得可疑,便暗地在后追赶,见他向临沂方面奔去。头目追赶不上,正想回来报信,那时后面又来两匹快马,如飞而至,急向马上人瞧看,先前一个是协衙差官周豹,后面便是张协镇,当下头目不敢追问,回来照实报告,当时还以为事有偶合,并不放在心上,现在想来,背上驮的必是林巡抚无疑了!”廷玉听到这里,欣然拱手道:“老人家!真不愧名捕,一经出马,便能查到此等消息,如此却有着落的了。原来林大人与协镇张保仔素有嫌隙,此事必是张保仔所干无疑。不过他既然下此毒手,必然防范周密,怎样去营救大人出险呢!”顺全答道:“营救更难于找寻了!若然张扬出去,他得了信息,只怕他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大人害了,一时又到何处搜他的证据?若然暗地前去,又不知他将大人藏在何处?”廷玉到此,也没了主意,连称这便如何?依你老人家高见,应该怎样着手营救,方为万全?顺全缓缓答道:“照我愚见,明去是万万不行,只有暗中行事,或是派能人夜入张公馆,将大人救出;或是派人混入张公馆,探听虚实,设法营救。不过以速为贵,现在案子已闹得满城风雨,只怕他畏罪灭迹,万不能挨延时日了。”廷玉说道:“既然如此,只好待咱连夜亲去援救。”顺全就作别而行。

廷玉马上换过夜行衣靠,外罩箭袍,随带截肘镰刀,吩咐马夫带出坐骑,摘去銮铃,飞身上背,加鞭疾驰,向临沂大道前进。奔了一程,日光西没,亏得一天星斗,在康庄大道上,尚能飞马而行;赶到临沂,已过夜半,离鞍下马,将马匹带入深林中系住。亏得来过几次,认得协镇衙门,飞步奔到后衙,四顾无人,一耸身跃到界墙顶上,此时斜月东升,下望一目了然,见是一座园林,就纵身及地,但见楼台亭阁,泉石花草,布置得曲折非常。正在出神四顾,欲去寻找大人,忽闻呀的一声门响,定神瞧望,只见一人推开园门,手执亮子,移步入园。

廷玉正想找人追究大人下落,就手掣镰刀,一个腾步直蹿到他面前,当胸一把擒住,吓得那人面如土色,亮子落地,哀求饶命!廷玉把钢刀架在他颈上,低声喝问道:“你要活命,快把昨天劫来的林大人藏匿所在,说个明白。”那人吓得愣愣地说道:“林,林大人委实到过此地,只,只是你老……老人家来迟了一步,见不得面了!”廷玉听他如此说法,急得半身冰冷,只道大人已经遇害!急忙续问道:“你在那里说什么?难道大人已坏了不成?”那人接口道:“这却并非,昨夜将大人劫来之后,禁在小洞密室之中,不久就被人救去了。今天张大人也接到母亲故世的电讯,也请假奔丧去了。”廷玉又问道:“你是什么样人?”那人答道:“咱叫姜大,咱在此看公馆的,这时因为肚子痛,打算到后园去出恭,老爷你若不信,请到上房一看,便知究竟。”廷玉着他引到上房,果然人影全无,方信 大人早已出险。当下放了姜大,由大门走出,回到深林中,解下丝缰,飞身上马,取道回转利国驿,按下慢表。

且说当时李彪将林公软禁在山洞密室中,派把总史林恩看守;李彪专候张保仔回来,商量处置的方法。隔不多时,保仔同周豹回转公馆,正在和李彪等商量,整备架起干柴,把林公活活烧死,伪称失火,瞒过外人耳目。正在商议未决的当儿,忽然当差的进来禀报,本省提督将到临沂,这是保仔的亲临上司,不得不到码头上去迎接的,就向周、李二人说道:“此事暂且搁过,待我回来再商量吧!”说着,更换衣冠,跨马赶往码头迎候提督。那时消息迟缓,保仔在码头上直守到黄昏过后,方才接到消息,提督不到临沂,已往济南去了,他这才跨马回转公馆。

且说林公软禁在密室中,把总史林恩奉命看守。等到午饭时候,林恩背着人,亲送饭菜到林公面前,随手把密室门推闭。

林公问他这里是否匪窟?林恩答称是张保仔的公馆,接着悄悄地问道:“恩公可认得咱史林恩吗?”林公望了他一眼,答道:“不认得。”林恩说道:“恩公昔年路过双溪镇,家母因先父病倒招商店,命在呼吸间,囊空如洗,沿路卖刀,终日无人过问,幸遇恩公赐银百两,先父死后才得棺殓。小子受公深恩,故取名林恩,那时咱才得十一岁,见过恩公一面。以后每隔十天半月,家母必要提起,并问恩公面貌忘记没有?咱就闭上目思量,一向牢记心头。今天派咱来看守,初时还不知是恩公,及至瞧见了面貌,方才明白。”林公听到这里,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既是张保仔有心害我,若不及早离开此地,终难免遭他毒手,你可有甚方法救我出险?”林恩答道:“保仔此时不在公馆,到码头上去迎接黄提督,一时不见得就会回来,日间耳目众多,不便同恩公出走,待等到白日西沉的当儿,我就保着恩公逃遁,暗中容易躲闪,免得被他们追赶。恩公且请宽心用饭,停一回儿,就可安然逃出虎口。无论如何,小子总得设法救你出险。此时我要去密探他们动静,倘有人送茶水或点心进来,切不可入口,以防他们下毒。”说罢,一溜烟奔出密室而去。林公本则食不下咽,此时惊魂稍定,且知饭菜中必无毒药,方敢随意果腹。饭罢,坐在那里思量,常言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昔年在双溪镇上,由杨彪带着一卖刀难妇回寓,当时还刀赠银,并不望什么报答,不料史氏母子却牢记心头。我在虎口之中,巧遇史林恩看守,想来万事莫非前定,今天既然遇见此人,定可逃出虎口。他一个人自思自想,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听得一声门响,只见林恩推门入室,把茶水送给林公解渴,说道:“保仔还没有回来,李彪、周豹谅因昨夜奔波劳碌,都在房间里打中觉,略等一回,恩公便可跳出虎口了!”林公道:“你不用走开,只在这里陪咱一会吧!”林恩一边答应,一边在下首坐下。林公问道:“你怎样会到张保仔部下当差?”林恩答道:“这是由朋友介绍到此,先前当个小兵,后来捕盗缉私有功,才升了把总,来时咱不晓得保仔出身,直到今春兵士们偶然谈起他是海盗张一的义子,还说他的太太就是张一的继室,也就是他的义母,把义母当作妻子,此等人真是禽兽。咱听得了他的本来面目,明知在他部下,非但不欲希图上进,将来万一发生事故,还免不了连累,早就想弃暗投明,苦于一时没个去处,暂且敷衍下来。现在天从人愿,得遇恩公,就有了出头日子,家母晓得了,不知要快活得怎样呢。”

林公和他有一搭没一搭谈了一回,林恩渐觉密室中暗黑了,便道:“待咱去看个动静,就回来保护恩公出险。”说罢,飞步而出。隔了一会,回来把林公引出密室,到了僻静之处,林恩就把林公驮在背上,三脚两步奔出后园门,飞步前行,赶到相识的车行中,吩咐车夫超速备车,送到利国驿,重重有赏。车夫连忙带牲口套车,林恩扶林公上车坐定,车夫马上加鞭,取小道向利国驿而来。

林恩为防保仔追赶,不敢走大道,改由小道而行。不料这段是响马蓬头狮子张进的汛地,看风喽兵瞥见深夜有驴车经过,飞报头目赛武松倪祥。倪祥即带一班喽兵,各执家伙过来拦截,相隔十几步,先放一枝响箭。车夫正行间,瞥见响箭掠车而过,晓得有响马来了,连忙跳下车来,招呼林公、林恩下车,向道旁垂手而立。这是绿林惯例,车夫也是老江湖,晓得逃遁不及,反而要连驴车劫去,还是凭他们搜检,或者倒肯放行。说时迟,当时快,倪祥手执浑铁棍,冲到车前,喝道:“赶脚的,你既是老江湖,快献拜山礼敬来!”车夫答道:“这两个车心子,都是光杆身体,车钱还待到地开发,请好汉行个方便,放我们过去吧!”倪祥听说,大怒道:“好大的赶脚,胆敢包庇车心子。孩子们上前搜来。”一班喽罗齐声答应,蜂拥上前,把林公、林恩浑身搜检,只在林恩身上搜得二三两碎银,很失望似的报告倪祥。倪祥因为银两太少,不肯放行,喝令把油子连驴车一起带上山去。林恩便想出手相敌,林公说道:“不用动手,见了他们首领,再作道理。”说着,跟他们到盗窟中,东方早已日出。蓬头狮子张进高坐聚义堂,喽兵先把林公推上堂来。

林公见盗首生得面如锅底,眼如铜铃,在上面高声喝问姓名,林公直对道:咱便是卸任东河总督,现任江苏巡抚林则徐。张进很惊异的把林公面貌打量了一回,问道:“闻你已被张保仔在驿馆中劫了去,怎么又于深夜在小道上赶行呢?”

要知林公如何回答,张进何从晓得他被掳,且待下回分解。 第23回任封圻保障东南查漕弊救济州县

且说林公听了张进一席话,讶然反问道:“你何处晓得我被张保仔所劫?我此时刚从张保仔家里遇救逃出呢!”张进一边吩咐喽兵摆设交椅,请林公上座,一边说道:“有名捕金顺全曾到此查访大人踪迹,所以晓得。那张保仔本是海盗出身,投诚以后,命他下海剿灭海盗,他与海盗本是同党,并不拿捉,专捕私盐贩子,诳报海盗,自从调署了临沂协镇以来,专门搜括平民,无恶不作。百姓因为他是现任官员,谁敢去奈何他,就是我们看了他的行事,也觉得处处过分。大人且在此稍息,待我派人出去查个明白,以防张保仔一不做二不休,派兵在半路再图截劫,别出忿枝。”林公见他诚意相待,只好答应。张进即派四个喽兵,分往临沂到利国驿的各处要路上密查有无官兵埋伏,一面与林公、林恩同到客室中设筵压惊,殷勤劝酒。

林公向他问过姓名,劝他弃邪归正。张进说道:“大人若能恕我罪恶,愿效犬马之劳。”林公说道:“你须得把弟兄们妥为解散,资送回里,那时你到苏州来见我,定有武职差使派你的。”

张进道谢敬酒。林公想起两次逢凶化吉,也甚觉欣喜,多喝了几杯酒,等到饭罢散席,不觉疲倦欲眠,当时就在炕上打盹。

等到一觉醒来,已经红日西沉。张进连忙禀明,路上并无埋伏,请大人登程回馆,免得差官们四处找寻。林公就起立作别,带着林恩走出寨门,向原车中坐定。张进跨马护送了一程,方才回转。张进后来解散弟兄,到林公辕门上充当旗牌,到那时候,再行交代。

且说林公直到利国驿驿馆门前下车,一班旗牌接着,喜出望外,齐来叩见请罪。林公一面叫起,命他们赏给车夫十两车资,一面带着林恩入内坐定,却不见廷玉,便向旗牌问道:“廷玉哪里去了?”旗牌答道:“昨晚赶往临沂寻访大人,还没回来。”林公听了,虽替廷玉担忧,但也无法可想,只好在驿馆中等候,直守到半夜,方才就寝。八个旗牌不敢睡觉,坐在房外守夜。林恩也不敢安睡,坐在廷玉榻上,直到东方日出,廷玉方才跨马回转,离鞍入馆,马匹自有人带去喂料。廷玉问明大人早已回来,甚是欢喜,急忙赶进房来,瞥见自己卧榻上坐着一人,年约二十多岁,面色微黄,眉清目秀,鼻正口方,却不认得是谁,便拱手问道:“足下贵姓?可是护送大人回来的?”

林恩就把姓名及相救大人出险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廷玉竭诚道谢。此时林公已被他们二人谈话声音惊醒,跨下床来,廷玉上前请罪。林公说道:“昨晚我守到半夜,不见你回来,很为焦急,你此去临沂可曾到过张贼公馆中没有?”廷玉答道:“去过的,遇见一男子,被我擒住追问,方知大人已经脱险,并知张贼畏罪潜逃,推说母死奔丧,昨天就挈眷北去了。”林公说道:“此贼不除,终为后患。但此时他已畏罪潜逃,只好暂时搁过,赶路要紧。”说罢,盥洗过了,进了些朝点,即便套车起行。一路很为平安,直到苏州。

在城文武官员早已接到红谕,届时都出城相接。林公换坐大轿入城,直到行辕休息,接见僚属,选了吉日,接印视事。

到了那日,林公换了冠服径往辕门,早有护理巡抚梁章巨派扬州知府黄在厚、抚标中军参将吉祥保,送来关防、王命、旗牌、文卷等,送与林公接收;一面传齐执事,于大堂恭设香案。林公整衣冠出堂,望北行三跪九叩首,恭谢圣恩,继即接印,受僚属参贺。在城巨绅,也陆续前来道贺。次日循例往各庙拈香,顺便阅视城垣,并回拜绅士。忙碌了三天,才得披阅各县的钱谷案卷。林公从前曾任江苏藩、臬两司,早知苏省的刑名、钱谷头绪纷繁,兼之一省设两藩司,同城设三知县,钱谷繁重,全国无出其右,若欲认真清理,更比刑名难以着手。刑名有事实可按,纵有冤狱,只须细心详查复审,自易水落石出;惟有钱谷,额赋繁重,弊端百出,不独州县浮收,旗丁刁难,胥吏侵吞,劣绅包纳,各县习成风气,还有一种运漕船户,号称粮帮,人数众多,往往械斗闹事,凡漕船经由处所,往往干涉漕政,以致昔日视为利源的江苏,现在变成唯一漏卮、漕额愈大的州县,仓库愈不完善,民欠浩繁,催缴无着。林公办事,素来认真,漕粮关系国家正供,岂容刁民抗欠,于是严限各州县,每届粮船装运的当儿,照额不能短少颗粒。州县催提无着,又恐怕开参撤任,不得不买米垫兑。还有那粮船装运时,自南而北,空船回转时,由北而南,一切工食,也须由州县官开发,以致漕船开出以后,州县官弄得负债累累,惟凭未征粮串,陆续催缴,方能归还垫款。一般粮户,以为漕粮早已装运北去,尽可延宕不完,藉词抗欠,一转瞬间,上届漕尾未曾清完,下届上忙又已顶限,只好先其所急,舍弃旧欠,催缴新欠,年复一年,漕额最大的州县,亏垫越多,每遇调任撤任,往往不能清算交代,弄得一般州县官叫苦连天,无法弥补,只好上辕门向林公据实面禀,请求设法救济。林公固知州县官赔累不少,面许查明后再行设法。州县官陆续回去,林公就近向长、元、吴三县漕书处,检查粮户底册,大县约有五六十万户,小县也 有十数万户,每一户因兄弟子孙分产,把田亩粮额分析得畸零粉碎,有的田在此图,粮已混入别图,使人无从寻觅,这个叫做寄庄;还有在粮田中建筑房屋坟墓,因此不可耕种,钱粮永远拖欠,这个叫做板荒;又有将田亩出售,并未推收过户,卖主已逃亡无踪,这个叫做私粮。以上各田的钱漕,年年列入征收冬漕总额,不得不由州县官赔垫。虽则定漕时候,各州县漕书未必将粮额核实呈报,但是清官难查猾吏,总有虚粮,州县官不得而知;就是漕书也不能一人饱入私囊,自有一班土豪劣绅,动辄要和漕书为难,就为想分肥虚报浮收而来,还有经造粮差,也要于中取利。精明的州县官,查得出漕书的虚粮,就可分肥多数,若然糊里糊涂,凭他们弄玄虚,那末只有赔垫,没有浮收分肥,变成亏空累累。

林公查明漕弊,便想着手清理全省漕额,先行召集藩司首府及长、元、吴三县的钱谷老夫子,在抚署中会议清理漕赋办法。藩署钱谷师爷钱镜明,年纪已有六十多,须发皆白,为首届一指的老钱谷。当时林公先将苏省漕弊约略说明,又述己意,以为清理田赋,须从清丈入手。镜明答道:“江苏漕赋,积弊已深,清理颇非容易,从丈量入手,固然是治本之道,但是全省田亩众多,即遴派干员,按县清丈,所费时日既多,开支也自不少;况且丈量书在省选择,必然不能足数,若就各县原有丈量书充任清丈之责,此辈难保不与各该县漕书通同作弊;就算可以调甲县丈量书,勘丈乙县田亩,以杜此弊,不过贪财取巧正是他们的惯技,一旦与当地胥役漕书等勾结一气,那末丈量江苏全省田亩,非但要耗费巨额公款,结果积弊依然未能革除,得不偿失,又何苦多此一举呢。某只因前年佐理苏州府钱幕,许太守为吴江漕额太少,决计复丈,花费了不少公款和光阴,结果反多出了二千多亩低洼水荒,因丈量时适值连朝大雨所致。许太守懊恼万分,未了还受上司责备,虚糜公款,无朴实用,真正冤煞。总之此事头绪纷繁,清理不易,还请大人三思而行!”林公说道:“这也是实情话,兄弟因见亏垫各州县来辕哀词面禀,情实可怜,才想举行清丈,免得各州县常受亏垫。镜翁既然识得个中弊端,积重难返,只好留作罢论。但是既知州县官赔垫亏空,老不替他们设法,觉得良心上过不去,不知镜翁有无别种救济方法?”镜明沉吟了一会,才答道:“素仰大人察吏严明,属下的清廉贪鄙,早已一目了然,欲施救济,只有分治标治本两种办法。先言治本,宜着各州县严征新赋,缓追旧欠;一面认真清查漕书舞弊浮收,一面晓谕粮户,新赋丝毫不能拖欠,务于粮米未曾装运期前,一律扫数清完,倘有延抗不缴,拘案严办,过限完纳,加收三成,如是则新赋不致再有拖欠,州县可免赔垫了。再言治标,所有亏空各州县,平日清廉自矢的,移调优缺,补偿他的前任亏累;平日贪鄙的州县,阳为亏垫漕银,阴实私囊饱满的,当然着令清算移交,舍此别无良法。”林公深以为然,便依着镜明的说法,一面通饬各州县,一面拜折奏明,江苏漕弊积重难返,州县不少亏垫,请准严征新漕,缓迫旧欠。

欲知拜折去后,是否邀准,且待下回分解。 第24回买缸寻衅巧遇名家聚众复仇又逢大吏

且说林公拜发奏折后,不久接奉上谕,如议办理。正在派委清查各属漕赋,以作革除漕弊入手,忽然又接到上谕,大意谓江苏漕赋病症已深,固须认真清查,而粮船约有数千号,水手不下数万人,大都是无业游民,犷悍成性,愍不畏法,地方官员如果认真稽查,遇案即办,有犯必惩,该水手等自必闻风敛迹,本年刚正议定粮船章程,依然屡有水手滋事案件,近日山东东昌府境内,庐州帮水手聚众械斗,致毙数十命,自宜整顿严办,尤应先事预防;此事本为漕督专责,但粮船经过之处,各督抚亦须随时监督,以免滋事。江苏为粮船丛集所在,该巡抚尤须加意稽查,小心防范,倘稍涉宽纵,别酿事端,惟该巡抚是问等语。林公捧读一过,不得不认真办理,暗想粮船向归漕督管束,运漕事宜又属督粮道的专司,自己不曾做过粮道漕督,对于粮船一切流弊完全不知,现在既奉上谕督责,只好先从调查入手;待查得个中真相,办理方有把握。于是札委游击李廷玉并道员良俊,分赴粮船驻泊所在,密查暗访。

后据良俊回辕禀复,南漕水手约计一百帮,各以驻在地为帮名,最凶横的当推湖州八帮、镇江六帮、庐州七帮。粮船约有四千号,每船水手列册的,最少十人,合计约有四万人。以外更有短纤短橛及在岸随行的游民,更不知共有多少,因是械斗仇杀,时有所闻。良俊退出之后,又据李廷玉回转禀称,四千多号粮船,无一不由江南经过,镇江为聚集总汇,水手本来犷悍成性,动辄械斗。近年来盗贼流氓,相率投充水手,招收徒弟,增厚势力,无恶不作,更比以前来得凶顽。他们空船回南的时候,比运粮北上时更易滋事,因为重运时船上装着粮米,并且有委员押运,大家要紧赶到卸货,不适寻仇争斗,就不过沿途加索旗丁脚费罢了。等到卸去粮米,空船南归,叫做回空,既无粮米待卸,又无委员约束,途中与仇帮相遇,大家要争先行,不甘落后,一言不合,使用真刀真枪,拼命厮杀,打死了人,都向河中抛弃,并不惊动官府,故水面往往发现漂流尸首,无从究诘。还有回空水手,必带枣、梨、栗子等货物,到处售卖,计少争多,往往一言不合就和人家出手厮打,靠着官势,谁敢和他们计较。这一班人到了驻在的地方,水手们又要争揽次年出运的头篙头纤,倘不遂意,就要互相残杀,这个叫做争窝。现在将届回空时期,天久不雨,河道水浅非常,据沿河居民谈论,此次粮船回空,水道浅则争路愈多,又不知要闹成几场械斗,杀死多少人命呢!

林公听了这一番报告,问心难以坐视,便向廷玉问道:“粮船经过地方,难道漕督粮道都不能派员分段弹压,任这一班水手横行无忌吗?”廷玉答道:“委员是有的,大都畏惧水手凶顽,不敢严加督促,兼之水手们恃众逞强,目无法纪,委员究竟是文人居多,手无实力,哪里弹压得住呢!”林公说道:“我既奉上谕督责稽查,不许稍涉宽纵,只好亲往镇江,相机行事,如有闹事行凶等情,随即拿办,作惩一儆百之计,粮帮或能稍知敛迹。”当即传令抚标中军吉祥保,挑选一百名本标兵,随行护卫。巡抚出巡,例须奏闻,所以连夜缮奏折拜发,次日带着一班文武随员,乘轿出胥门,登船取水道向镇江进发。

那一日,无锡河中船只极多,就中红旗高插,随风飘扬的,却正是粮帮船只,衔接着停泊河干,一共也有二三十号。林公因欲察看他们的行为,便顺着粮船,一路行出,约摸有半个时辰,天色已自不早,正欲停船,忽听得一片喧嚷声起。林公顺着声音看去,只见岸上围着一大堆人,似乎在那里瞧什么热闹。

林公使命靠船,叫从人上去查询,却正是粮帮水手,在那里火并。林公便命李廷玉带领亲兵,上岸制止。

你道他们自伙里为什么要厮拚呢?原来这班水手是镇江前帮,帮首名叫刘汝罄,向来停泊在无锡蓉湖附近。湖滨居民,邹姓居最多数,向以烧窑为业,该处地名叫做缸尖嘴,尖临运河,每年粮船经过,不下千余艘,大家争购窑器贩卖,获利甚厚,邹姓窑户,赖是以致富的也不少。不过水手生性蛮横,往往强赊强买,邹姓子弟历年忍辱受亏,恨粮船水手如刺骨,得知北关环秀庵中老尼五空,乃是精通内外功的崆峒派高手,就托人介绍,欲拜五空为师。五空初时尚不肯收,经介绍人多方说法,她因为邹氏子弟都是安分商人,只为历受粮船水手欺侮,才想学些防身本领,免得常受人家薅恼,五空本是个侠尼,听了这一席话,才允收为弟子。邹氏子弟共十六人,拜投五空门下,苦心学习了三年,五空因要云游崆峒,才打发他们回去,吩咐一番,不外是安分营生,不可以强为胜等语。邹氏子弟只得拜谢而归。不料去年镇江帮水手装粮经过缸尖,全体上岸,每人选购巨缸两只,这种缸原来要卖二两半一只,不料那粮船水手只肯出半价,店主因为自己本钱不够,自然不肯脱手。不料激怒了刘汝罄,就同三个水手,扛起一叠五石缸,移置柜上,恶狠狠说道:“这一叠缸都是坏的,一文钱都不值,你敢用坏货欺人?”这是有意为难,十只巨缸堆在柜台上,几乎把柜台 压坍。店主邹尚义本来膂力过人,且在五空门下学习了三年武艺,两臂竟有千斤之力;当下走到柜台前,向汝罄问道:“这都是新出窑的上等货,坏在哪里?”汝罄答道:“拿来待我指给你看。”在他的意思,料想他搬移不动,有心难倒他。谁知尚义一边答应,一边伸出两手,捧着一叠巨缸,两足一蹬,轻轻跃出柜台,走到汝罄面前,面不改色地说道:“我的缸是不坏,你们这班人却都是坏蛋。”汝罄听说,勃然大怒,若在平日,早已恃蛮动武,此时瞧见店主两手能捧十只巨缸,从柜台中跃出,自知不是对手,一时要寻这么一个降得下他的人又不容易,俗语说得好,好汉不吃眼前亏,故他心中十分忿怒,却只不出手,但向尚义恨恨地说道:“东海里有船头,总有相碰日,此时尽管耀武扬威,日后总有好处到你身上,你等着吧。”

于是便带着徒众悻悻而去。

再说那缸尖嘴上各窑户,有几个屡次被水手给半价购货,吃亏甚巨,现在瞧见尚义能以武力压服最蛮横的刘汝罄,趁此可以整顿行规,即与尚义等议定,各店添制不二价招牌,大小窑瓮上,标明价格,缺一不卖。各帮水手经过,只好照定价购置。此次刘汝罄回空到无锡,专为复仇而来,顶了码头之后,即派水手们到缸尖查看,一切果如传闻一般,各店中悬挂上不二价招牌,货物由他讨价,缺一不卖。汝罄听说,真个怒发冲冠,当即定下计较,守到黄昏,便派王老、刘沈大、汪泳顺、张四、高苏成等,各带硫磺硝烟引火之物,悄悄地到缸尖各缸瓮店外放火。不料尚义等瞧见镇江前帮粮船回空来了,料想不得安稳,早就派人在暗中埋伏,哨探他们举动,及见一班水手前来放火,叱咤一声,奋勇上前,四面包围。王老等一班人知不是头,四下乱闯,匆忙之间,竟被他们一起擒住,时已深夜,不及押送官厅,打算今天解县。哪知刘汝罄见王、刘等一去不回,心中疑惑,及至再派人上岸打探,方知失事,不觉怒火中烧,夜间恐受暗算,不敢贸然前去;等到天明之后,传齐手下徒众,告知此事,命大家饱餐一顿,各带随身武器,预备前往寻邹尚义等说话。吩咐一番,各自去预备,午前已齐集缸尖嘴。

再说那边邹尚义等,自捉到五个放火匪徒,已不问而知是粮帮中人,晓得他们一定不肯干休,必然要来寻衅,也约下十六位同门徒弟兄,预备对垒。刘汝罄带了一二百名徒众赶到,声势汹汹,好象吞得下人一般,及见这边只有十六人,以为彼寡我众,可操胜算,就指挥众水手上前厮杀。一班水手也自恃人多,大喊一声冲将上去,打个圈子,把尚义等围住厮杀。只是这班水手虽然年轻力壮,却都是无师传授,不懂武艺之人,执刀的不懂刀法,劈柴似的乱砍;执枪的不明枪法,一味向前乱戳。尚义等十六人都出名师门下,各自使开齐眉哨棍,一个个勇猛异常,如虎入羊群,棍头带着水手的家伙,刀枪就会脱手飞去,撞在人身,非伤即死,真是以一当百,那一二百名水手,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一边靠着武艺高强,把对手完全不放心上,一边靠着人手众多,也自死命相博,自午牌时候直打到日色衔山,水手着实死伤了不少。正在这个当儿,恰好林公瞧见,命李廷玉上岸制止,大家见了廷玉手捧大令到来,只索各自住手。一班水手齐向船上奔逃。廷玉便向邹尚义问道:瞧你像个安分商民,为什么要和水手械斗?尚义便将刘汝罄买缸结下仇恨,昨晚派人来放火等情,说个明白。廷玉就带他回船,见了林公禀明一切。林公即令旗牌到粮船上把刘汝罄拿下,连同昨夜邹氏弟兄擒下的五个放火犯人,一并发交无锡县衙门按律重办。林公耽搁一宵,来朝重行启碇。

要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25回捞浅拉舟运河冰冻奸姑杀嫂命案奇冤

且说林公为弹压回空南下粮船起见,驰抵镇江,以便稽查,不料在行辕中守了几天,粮船一只都没有进口,那时已在十一月初旬,论理回空粮船应该到齐镇江,现在既无一船进口,势必又在半途滋事。正想派员稽查,恰巧常镇道李彦章进见,林公劈口就问道:“回空粮船缘何一只没有到此?莫不是又在半途闹事了?”彦章禀道:“今年入冬以来,天久不雨,运河潮枯水浅,京口沙滩涸露,粮船难以通行;水手逗留半途,诚如大人所言,不免闹事。”林公又问道:“冬季久晴水浅,常常有的,往年许多回空粮船,怎样回归驻泊水次的呢?”彦章答道:“向例遇镇江运河水浅,改由横闸出入的。”林公说道:“既然如此,可以晓谕各粮船,仍由横闸回镇,粮船早一日回镇,经过各地方,即少一日纷扰,从速办理,毋稍延缓!”彦章应命退出,自去派员晓谕各帮回空粮船,改由横闸归泊水次。

哪知天公不作美,十一月初八日,西北风大发,狂吼如虎啸,日夜不绝,江潮低落异常,闸口露出的沙滩反高于江中水面,横闸口也不能进船。林公得报,马上驰赴丹徒镇驻扎,亲率常镇道及镇江府县,设法拦蓄。一面将附近运河的积水引灌入闸口,一面分段派员,多雇夫役拉船捞浅,催促各帮回空粮船进口。正在竭人力挽回水势,忽然雨雪纷飞,北风怒号,拉船夫役只好暂停工作。林公正喜天降雨雪,运河水涨粮船可以通行,不必再雇夫役拉船捞浅,可以节省一笔开支,哪知事与愿违,运河水势虽涨,但是雪后奇寒,运河冰冻,厚有尺许,愈加不能通行船只。林公还想等待日出冰解,各帮粮船都可进口归次,不料天久不晴,严寒更甚,河冰越结越厚,各帮粮船冻在河中,藉口粮食吃尽,随地向店铺中强赊强买。还有一班凶顽水手,奸淫仇杀,无恶不作。林公在丹徒镇驻扎得不多几天,迭接禀报,水手奸杀仇杀案件,竟有二十多起。林公赫然震怒,一面札饬镇江营参将继伦严拿犯案水手,就近解交丹徒县讯明核办,一面札饬镇江府王用宾、丹徒县张宽培,多雇敲冰船只,月夜开凿,勒限两日,务将经行河道一律凿通。暂且按下。再说南漕粮船约有一百帮,当推镇江前后两帮及镇海前帮、庐州二帮,最为凶悍;即镇江后帮中有阎大汉、丁朋铃、王七、韩老等,本来都是青皮,犷悍成性,又喜在女色面上做功夫,自从踏上了粮船跳板,自以为弟兄众多,声势浩大,打死了人,地方官不敢追究,胆子越闹越大。本来一个人不怕了王法,哪得不要闹出杀身大祸呢?这次阎大汉等回空南下,行抵竹镇集,粮船被冰冻住。那镇江前后帮与湖州八帮向有积仇,现在湖州帮船也冻在竹镇集,两帮船只相去不到半里,阎大汉等要登岸寻欢作乐,暂将复仇搁在脑后;湖州帮只道他们不念旧恶,哪知蓦地里横祸飞来,湖州帮头王安福几乎因此把性命都送掉呢!

原来镇江后帮头脑阎大汉带着船只停泊在萧成记鱼行后面,行主萧成德年纪已有半百多,生有子女各一,都已长成,大儿子名金生,娶妻邵氏,颇有几分姿色;次女闺名翠和,面貌生得不恶,只因生性淫荡,人尽可夫,以致臭名四播,二十多岁,还未出嫁。姑嫂二人,日间常坐在临河南窗下做针线。阎大汉与丁朋铃都是色中饿鬼,停在那里三四天,正苦寻不到个可意人儿,现在忽然瞧见了这姑嫂两个,好似馋猫遇见了鲜鱼,恨不得一口吞下肚去。阎大汉就向姑嫂俩借端接谈,邵氏置之不理,翠和却眉开眼笑,和大汉接谈了几句。邵氏看不入眼,早已走开去。大汉就用游词调戏,翠和并不恼怒。大汉想蓝桥有路,岂可轻轻放过,就向翠和密约幽会,翠和点头答应。当晚阎大汉就从后窗口,跃到翠和房间里,旷夫淫娃,碰在一处,犹如干柴遇着了烈火,热度格外升腾,就此夜夜暗来明去,丁朋铃、王七、韩老等都看得眼中火出。朋铃看上了邵氏,要求大汉先容!大汉说道:“你要想吃天鹅肉,跟着我去就是了,用不着什么先容后容,好在她的丈夫这几天不在家中,并无阻碍。”朋铃听说,快活得手舞足蹈,好容易等到黄昏过后,跟着大汉从窗口跃到翠和房间里,大汉就把朋铃的来意告知翠和;翠和正想拖牛下水,使邵氏不能在背后说清白话,故而极表同情,连忙指引朋铃到邵氏房中。邵氏正和衣睡在榻上,朋铃伸手将她撼醒。邵氏张开睡眼,瞧见一个黑面大汉立在榻前,认得是粮船水手,就高声嚷道:“有贼!大家起来拿捉!”朋铃急掣钢刀,吓禁声张。哪知邵氏是个有烈性的妇人,见了钢刀,并不畏惧,只管手拍板壁,口内高喊拿贼!朋铃一见事情已成僵局,不能上手,又恐外边有人进来,一时性起,挥刀将她杀死。

邵氏卧室与翁姑的卧室只隔一层板壁,当邵氏手拍板壁时,已把萧成德惊醒,听得邵氏叫喊房中有贼,老夫妇俩连忙披衣下床,犹怕寡不敌众,到前边叫起两个伙计,各执扁担奔到邵氏房中,只见邵氏横死在地,不见盗贼,大为惊异!原来朋铃杀死了邵氏,就飞步越窗而逃。成德只道盗贼躲在女儿房中,带着伙计急匆匆冲进房来。那时阎大汉刚正穿了衣裤,要想回船去,不料成德闯将入来,一见大汉,便劈口骂道:“恶贼!你杀死我的媳妇,与你势不两立。”说时虎吼似的扑上前去,手持木棍拦头打下。大汉手无寸铁,不敢拒敌,急闪身避过,就飞步越窗而逃。成德方知是粮船水手,马上同伙计奔到后户,拔开水站门,跳到粮船上,连声喊捉杀人凶手。阎大汉见他穷追,不禁勃然大怒。丁朋铃也想杀人灭口,便同王七、韩老等,各执钢刀迎敌。你想萧成德五旬年纪,手中执着一根押床木棍,哪里敌得过阎大汉,第一棍打去,被大汉用刀口向上一激,削去了半截。成德急挥断棍向他腿上打来,大汉急耸身从他头上蹿过,落在他背后,不料丁朋铃恰从后舱蹿来,把成德夹背一刀,砍去半个脑袋,尸身倒在船板上。朋铃心想,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一起杀了,可以灭口。此时王七、韩老正在同两个伙计激斗,朋铃挺刀冲来,也从背后猛砍两刀,两个伙计也都送命。阎大汉见已闯了大祸,就吩咐开船,把三具尸身抛入河中,只管引着本帮空船向闸口进行。哪知萧成德的老婆尤氏,同着翠和立在临河窗口,瞧得清楚,尤氏目睹丈夫被杀,尸身抛入河中,肝肠寸断,放声大哭。翠和见生身老父被杀,究属父女天性攸关,亦然放声大哭。一刹那左右邻居奔来询问原因,尤氏只好把丈夫、媳妇及伙计被杀情形,含泪说明。邻家劝她徒哭无益,赶快派人把你儿子金生寻回来,报官请验缉凶。既知凶首是粮船水手,现在江苏巡抚林青天驻扎在丹徒镇,你们到行辕上去投状喊冤,定可替死者申冤的。尤氏就依言一面派人寻儿子回家,一面请网船打捞尸身。清早闹到日落,方将三具尸身捞起。恰巧金生闻讯赶回,得悉爱妻已被水手杀死,奔到房中抚尸大哭,一面便请至友杨吉甫写状。吉甫即向尤氏问道:“粮船停在这里共多日?可晓得他们究是哪一帮?帮头叫什么?”尤氏本来深居简出,哪里知道这些情形,一时回答不出,回头向翠和问道:“你日间常和水手闲谈的,可晓得杀你爸爸、嫂嫂的是哪一帮?帮首是哪一个?”翠和随口答道:“停泊在我们行后的,是湖州帮回空船,帮首名字叫王安福,也就是杀死爸爸的凶首。”吉甫听了,又追问道:“当真吗?人命非同儿戏,凶首的姓名,不能够瞎说的。”翠和坚决地答道:“凶首当真是王安福,岂有瞎说之理!”吉甫道:“既然如此,此案就容易着手。不过今天河冻敲开,粮船都已进口,只好向本县请验存案,再写一张状词,由金生兄弟往丹徒镇向林巡抚那里喊冤;他是龙图再世的清官,办案认真,必能替死者昭雪沉冤。”说罢,草就底稿,购两份禀帖,恭楷缮正。金生拿了,连夜赶往六合县投递。

次晨,六合县带着仵作莅场相验,验得邵氏被人用刀砍断气食二管身死,萧成德及两伙计委系生前被人用钢刀砍死,然后抛尸河中。当即填明尸格,着家属买棺成殓,县官打道回衙。

金生马上渡江,赶到丹徒镇,正遇林公坐轿回转行辕,金生就拦舆喊冤。林公收状披阅一过,收了状纸,吩咐金生回去静候,捉到凶首,传案对质。金生叩头而退。

要知缉凶情形,且待下回分解。 第26回遭诬陷无辜被逮得真情奋勇缉凶

且说竹镇集萧成记鱼行中惨杀四人,前回早已叙明,是镇江后帮粮船头阎大汉及水手丁朋铃、王七、韩老等四人所杀,何以萧金生向林公拦舆喊冤,状词中说是湖州帮头王安福所杀?

因写状人根据翠和报告,当然不负责任。那翠和与王安福面不相识,都是阎大汉素与湖州帮积下深仇,存心诬陷,自与翠和有了私情,翠和问他姓名,他就谎称我是湖州粮船帮头王安福,翠和信以为真,故等到写状时,翠和见父嫂被杀,事关重大,不得不直说了。林公既无先见之明,何从得悉个中真相,当下收状回辕,亲笔书写密札,着常镇道李彦章密拿湖州帮头王安福解辕。那王安福年纪已有四十多,少年时候也是凶悍绝伦,近年来抱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平生最喜杯中物,素来不贪女色。此次回空南归,仰仗林公先事预防,把挟仇的帮船分道而行,并且每段派有武职人员,带兵弹压,所以一路很平安的由横闸进口,行抵丹徒县境泊夜。不料常镇道派干役童茂,到船传唤王安福进署问话。安福自以为安分守己,跟着童茂到道台衙门。彦章传到签押房,向他问明姓名年岁,然后说道:“巡抚林大人有密札来要你,你到行辕中去候审罢!”说着派八个亲兵,把王安福解到林公行辕。林公升堂提讯,问过姓名年岁 籍贯,见他面貌很诚实,不像杀人凶首,便向他问道:“你停泊在竹镇集的当儿,为什么要把萧成记鱼行中的年轻媳妇杀死,连伤四命,苦主已在本部院案下告发,快快从实供来!”王安福听了这一番说话,如闻青天里霹雷,极口呼冤道:“青天大人在上,小民的船只确在竹镇集停泊过四天,至于杀死萧家四命,实在不晓得,这必是仇帮有心诬陷,恳求大人详细查察,以求水落石出。”林公又问道:“你们帮中水手人多,作兴水手们瞒了你干了这件案子,你至今尚未知晓,也是有的。”安福供道:“我们湖州帮人数虽然众多,过分凶悍的水手早已剔除,偶然和人打架是有的,至于持刀杀人,却向来从未有过;因为我们船上,不准有人私带刀枪,既无利刃,当然不能杀人。小民遭此诬陷,性命攸关,还求青天大人明鉴!”说时伏地叩头如捣蒜。林公吩咐带去,暂交丹徒县看管,俟查明案情,再行定夺。安福又叩了三个头,立起身来,跟着当差的到丹徒县奇监。林公饬差到竹镇集,把原告萧成记鱼行中的男女一并传来,与被告对质。萧金生就挈同母、妹,跟着来差渡江,到行辕候审。公差到签押房禀复,林公立刻升堂,一面饬提王安福到案,叫他假充看审闲人,站在堂下,一面先提原告金生上堂,问他案情。金生供道:“当时民人到乡间养鱼人家接洽进货,直到家中派人前来报信,方知父亲和老婆及两个伙计,皆于前晚被粮船水手杀死。”林公又问道:“如此说来你既未曾目见杀人凶首,状子上岂可任意乱写?”金生供道:“胞妹翠和在家亲眼看见,民人根据胞妹口述而写的。”林公命他退立一边,又提翠和上堂。林公见她修饰得妖妖娆娆,举止轻薄,一望而知是个轻贱女子,先向她问明年岁及已否出嫁?翠和照实供明。

林公听她供称二十一岁,尚未对亲,照她的言词举止,老练异常,全然不像黄花闺女,就问道:“杀人凶首就算是你亲眼看见的,却又何从而知他是湖州帮头王安福呢?”翠和供道:“湖州帮船停在我家屋后四五天,小女子无意中询问帮头姓名,他自称叫王安福。”林公说道:“如此说来,你与王安福是认得的了。现在本部院已把王安福捉拿到案,此时亦在堂上,着你在观审人众中,去指明哪个是王安福。事关人命,非同儿戏,你须得仔细认清,如有妄指,须不稳便。”翠和就退到左边,把站堂执事亲兵及观审人逐一细看,只是摇头说没有!再走到右边,仔细打量了一回,也说没有!林公到此知道其中另有曲折,便先指一公差向翠和问道:“这个是不是王安福?”翠和注视了一回,答称不是。林公见王安福就立在侧首,就指着王安福向翠和问道:“这一个是不是杀人凶首?仔细认来!”翠和望了一眼答道:“益发不是了!杀人凶首只有二十多岁,光面无须,他是麻面乌须,年纪也老少悬殊,怎说就是王安福?”

林公大怒道:“你和王安福见面不相识,何得诬陷他是凶首?从实供来,免受刑罚。”翠和连忙跪地供道:“小女子怎敢诬陷王安福,不过当日停泊在行后的那个帮首,自己告诉我他名唤王安福,后来看见杀死父亲的,就是那人,或者有两个王安福,也未可知?”林公就命安福与翠和对质。翠和只说这个并不是凶首,也向来不曾见过。林公道:“此人便是湖州帮粮船头王安福,经你哥哥将他告下,本抚就将他传到,他既非杀人凶首,不能拖累无辜。”林公就向安福说道:“现在准你无罪开释,且退过一边,少顷另有公事向你查询。”安福叩谢,退立一边。林公又向翠和追问道:“你是鱼行闺女,如何与素不相识的粮船水手攀谈讲话,通名道姓起来?此中当然另有别情,从实招来,免受刑讯。”翠和道:“因水手天天到行中买鱼,故尔和他接谈,才晓得他姓名。”林公笑道:“如此说来,你是在行照管生意的了!你们行中共有多少主顾,你可一一知道他们的姓名?好一个善于管主顾的女子,还不将过去真情从实供来。”翠和被林公如此一逼,弄得目瞪口呆,只是叩头。林公见她情虚,便笑说道:“你的父亲与嫂子虽然不是你亲手所杀,却是在你身上死的,故你实是本案的罪魁祸首,本部院已访察清楚,你再不把实在情形供明,叫你皮肉受苦!来,看大刑侍候。”两旁执事一声吆喝,大家揎拳捋臂,只待动手。翠和虽然老练,究竟未曾见过这种世面,早已吓得魂飞天外,面如土色,叩头说道:“大人开恩,待小女子实供便了。”说到这里,却又涨红着脸,半晌说不出话来。林公明知她羞于自暴私情,暗想她究竟是个闺女,在法堂上理该留还她些体面,就向她说道:“你要替父亲伸冤,快把凶首的面貌详细供来,共有几个人动手帮凶,以外不必多说。”接着传王安福到案下,向他说道:“你是粮船帮中的前辈,各帮头的面貌,必然多所知晓,你站立一旁听仔细了。”安福答应一声,仍然站过一旁。

当下翠和就供道:“杀我父亲的凶首,年纪约摸二十六七岁,七尺向外,淡黄脸膛,扫帚眉,三角眼,招风耳,塌鼻梁,尖嘴削腮,面上还有几点麻斑,这个就是自称湖州帮首王安福的。

杀我嫂子的凶首,是个黑脸大汉,年纪约摸三十向外,生得獐头鼠目,右边面颊上有个刀疤的;还有杀死我们两个伙计的,一个是五短身材,黑面孔,缺嘴;还有个瘌痢头,青面孔,这四个人都是拿着钢刀杀人的。究竟他们真名实姓却不知道。”

林公向王安福问道:“你可有些端倪?”王安福说道:“禀大人,这四个凶首,小民都相认识,杀死萧成德的极像镇江后帮帮首阎大汉,还有三个都是他船上的水手,叫做丁朋铃、王七、韩老,照她所供相貌,大致不致有误。至于他们所以冒小人姓名,也是有缘故,因为从前姓阎的强抢人家女子,被小人阻止,因此结下仇恨,今番有心诬陷我,幸遇青天大人秦镜高悬,不曾被累,小民情愿做眼线领捉。”林公听说,便道:“如此甚好。”马上派旗牌带了公事,同王安福径往鲇鱼套去见过镇江营参将,着即就近拿捉阎大汉等一干人犯。一面吩咐退堂,着原告明日候审。金生就同母、妹退出,投寓安歇。

且说镇江前后帮船归次,并不在鲇鱼套,林公为防他们与浙江帮船半途相通,冤家路狭,又要寻仇械斗,特命镇江帮先进鲇鱼套寄泊,该处为浙船不经之地,等浙江帮船由运河全行出境后,然后命镇江帮船开归兑粮水次,以免寻仇互斗,并委参将继伦带兵驻扎鲇鱼套,以资弹压。此次回空帮船,经林公防患未然,绝无仇杀案件发生。再说镇江营参将继伦,接到林公的公事,马上不动声色,命王安福做眼线,到粮船上把阎大汉、丁朋铃、王七、韩老等,一起拿住。阎大汉料必是东窗事发,兼之有一排步兵站立岸上,料难拒捕逃遁,只好束手就缚,由继伦带队押解巡抚行辕。林公传齐原告,升堂审讯,先提阎、丁、王、韩四犯上堂,问过姓名年岁及粮船帮名,次提萧翠和上堂指认凶首。翠和走到堂上,瞥见阎大汉跪在案下,就向林公禀道:“这个正是杀死父亲的凶首,自称王安福的。”接着把丁朋铃、王七、韩老逐一指明。林公命她退过一边。然后严讯阎大汉等,四犯无可抵赖,只得承认。林公又追问他们历年来做过多少案子?大汉心想,供认一案是死罪,供认百家也是一个死罪,好汉做得清脱又何必抵赖,想到这里,从容地供出二十六起械斗仇杀重案,丁朋铃、王七、韩老等,也各直认犯过血案若干次,林公命四犯画供,钉镣寄监。原告和王安福叩谢退出。林公退堂,拟就四犯罪大恶极,处以就地枭斩,次日恭请王命,把阎大汉等四犯,押赴出事地点,枭首示众。

要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27回帮匪囊空劫渔船令尹幕客弄玄虚

且说林公把阎大汉等四犯,先请王命,枭首示众,以为惩一儆百,粮帮水手当可稍知敛迹;无如人数众多,凶顽成性,各地归次粮船,仍有好杀、劫财、仇杀、械斗等重案发生。林公驻扎丹徒一月光景,督率文武,竭尽心力,总算把此次回空南下六十二帮、二千二百零四只粮船,一律由横闸进口,分道各归水次。预先分饬京口协副将张成龙察看风色,催促各帮船渡江,常镇道李彦章、镇江府王用宾来往江干,互相策应;又饬镇江、京口水陆两营,沿途支架营帐,常川弹压,各帮粮船进口,会同京口副都统箔岱春,派员逐船搜查,见有刀枪武器,一律没收,遇有闹事水手,拿交就近地方官严办,花费了许多光阴与精力,才把二千多号回空粮船完全进口。林公一面拜折奏闻,一面起节回苏,路上并无耽搁,直到胥门接官亭码头,在城文武百官,齐在码头迎接。林公传令百官回衙理事,自己登岸打道回衙。不料隔了七八天,迭接川沙、扬州、江阴、吴江等府县禀报粮船水手的重案。林公把来文逐一披阅,只见奸杀、仇杀、谋财害命等,无所不有,不觉暗暗叹息,便带着来禀,到刑名老夫子杜介臣办公室中,见面就向介臣说道:“此次出辕一个多月,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把六十二帮回空粮船分道催趱归次,在事文武官员异常出力,正想附片奏请奖叙,哪知各地归次粮船依然命案迭出,这班愍不畏法、犷悍成性的粮帮水手,简直是地方的大害,弄得官府防不胜防,办不胜办。与其束手无策,养作民间的害马,我想专折奏请,把南漕一百多帮粮船一律解散,资遣归农,将来冬漕起解事,另雇民船装运。介翁你道好不好?”介臣摇头道:“使不得!使不得!南漕水手入册的共有四万多名,各帮老头子手下,都收有徒弟,少至数十,多至数千,统计多于列册水手,约有三四倍,而且尽是无业游民,解散迫于饥寒,势必铤而走险,流为盗贼,为害更大。若欲奏请解散,必先妥拟安插方法,那末十几万无业游民,农不能耕种,工不能制造,又怎样安插呢?”林公很懊丧地问道:“粮船始于何代?不知当时谁献这个害民政策?”

介臣答道:“说到粮船,创自雍正四年,时值河干水浅,南漕不能北运,才由仓场总督何宫保奏准制造粮船,出示招募有力水手,遂有翁、钱、潘三个异姓兄弟,出来应募。初时的水手,都是三人的徒弟充任。后来不敷分配,禀明何宫保,准予招收徒弟,且为团结持久起见,设立粮帮,订定十大帮规、设帮宗旨,专为防止人无恒心,半途中止,故有‘粮船跳板三丈三,进帮容易出帮难’的说教。当时帮规极严,和佛门子弟一样,也有字辈订定,即是‘清静道德,文成佛法,仁能智慧,本来自性,元明兴理,大通悟觉’二十四字。后来徒弟越收越多,良莠混杂,愈趋愈下,到现在,安分良民不愿投入粮帮,一班游民地痞趋之若鹜,于是结党抢劫,恃众斗狠,无恶不作,一发不可收拾了。”林公说道:“解散既怕激变,目前之计,应该怎样收拾,才能稍纾民困呢?”介臣道:“惟有严拿犯法水手,按律重惩,一面颁给简明告示,发贴各粮船及各归次码头,劝惩并行。犷悍犯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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