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伯吹国际儿童文学奖获奖作家书系·漫长的花季(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11-20 09:5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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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河丁丁

出版社:少年儿童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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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伯吹国际儿童文学奖获奖作家书系·漫长的花季

陈伯吹国际儿童文学奖获奖作家书系·漫长的花季试读:

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

漫长的花季/小河丁丁著.—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2018.3

ISBN 978-7-5589-0279-6

Ⅰ.①漫… Ⅱ.①小… Ⅲ.①儿童小说-长篇小说-中国-当代 Ⅳ.①I287.45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7)第306730号

本书入选浙江省文化精品扶持工程、2017年文艺原创精品出版工程(二期)项目。漫长的花季小河丁丁 著闫 飞 绘图赵晓音 装帧责任编辑 梁 燕 美术编辑 赵晓音责任校对 黄亚承 技术编辑 许 辉出版发行 少年儿童出版社地址 200052 上海延安西路1538号易文网 www.ewen.co 少儿网 www.jcph.com电子邮件 postmaster@jcph.com印刷 上海盛通时代印刷有限公司开本 787×1092 1/16 印张 17 字数 181千字2018年3月第1版第1次印刷ISBN 978-7-5589-0279-6/I·4235定价 48.00元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如发生质量问题,读者可向工厂调换小河丁丁生于湖南西峒,儿童文学作家。著有《水獭男孩》《爱喝糊粮酒的倔老头》《从夏到夏》《唢呐王》等。作品曾获中华优秀出版物奖、陈伯吹国际儿童文学奖、“周庄杯”全国儿童文学短篇小说大赛特等奖、首届“曹文轩儿童文学奖”等荣誉。序 幻化的精魂与少年的成长郭艳

小河丁丁是个湖南作家,他和他的文字又在江浙区域行走。他的出现无疑算是当下儿童文学写作的一个异数——独特的语言和独特的叙事方式让他成为令人期待的青年作家。

长篇《漫长的花季》依然保有小河丁丁一贯的独特风格,这是一部非常有特质的成长小说。小说叙述了小镇少年丁小河外表波澜不惊、内里却波涛汹涌的精神和情感成长。小说具备小河丁丁式的语言表达:朴素却淳厚,炼字却平易,情感丰富浓烈却率真敦厚。在对乡镇小学和中学的摹写中,凸显了他对于乡土文化和农耕文明生活样态的悉心刻画。在这部小说中,母亲、父亲、哥哥和姐姐用他们淳朴的乡村伦理和质朴的亲情让丁小河生活在相对宽松的环境中,小说刻画了父亲不愿意随缘安命中的坚韧、母亲辛勤操劳中的心酸、姐姐聪慧灵秀中的忧伤……这些都以风俗画的方式呈现在文本中。然而,这些仅仅是这部作品的背景,是低声部的和音,是烘托主人公成长的中国式伦理情感的沃土,而真正唤醒丁小河对于知识、艺术和自我主体性觉醒的则是“现代教育”。

小说还原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国乡土少年的求学生活,从农村进入城市的大多数农家子弟无疑都有着相似的学习经历。当下很多作品写顽劣的、被虐待的、被溺爱的乃至考试逼压下的少年男女,其实在成长中,有很多孩子获得的爱是正常的,他们的成长也是波澜不惊的。小说正是塑造了这样一个接近于自然生长的少年丁小河,当他对学习有兴趣的时候,考试名列前茅。当他迷恋未知事物的时候,则穿越在大小山之间。当他沉溺于阅读,则更是将幻想诉诸文字……乡镇上的少年男女在有限的时空和文化知识场域中,他们的生活一点儿也不贫乏,反而因为好奇、敏感而滋生无穷的想象力,在小小的时空维度有着自足的生长。他们因为自尊和个性独立而投入对于远大抱负的切实努力,比如练武功,哪怕这种想象力耽于幻想,这种远大抱负趋于荒唐可笑,然而少年心性贵在自由无拘,少年情感贵在对于极小事物的善意和感知。

这部小说描写了上个世纪乡镇小学和中学生活中的少年男女,小说朴实地叙述了那个年代物质的匮乏和精神生活的单调,由此少年主人公丁小河的追求则显示出乡村少年对于未知世界的探索,对于内心精神镜像的敏感与关注。小说中塑造了一个美丽的音乐老师子车,一个俊朗的班主任水老师,这是依然遵循着启蒙和理想主义教育理念的两位老师,他们无疑象征着那个时代中国人对于教师身份的想象。在很大程度上来说,只有在启蒙理性的知识、修养和审美的熏陶下,乡村少年才有可能从盲目而任性的心性游荡返回自身的知识性建构,从而在真正意义上摆脱蒙昧的心智,走向更为理性的自我成长。小说饶有趣味地叙述了在那个信息不发达的时代,少年男女对于港台剧、武侠小说的迷恋,这种弥漫着通俗味儿的娱乐对于那个时代的中国人有着某种启蒙的意味,这些带着商业的、物质的和人情味儿的通俗文化让一代人开始有了个体精神情感的表达和宣泄。与此同时,《镜花缘》这本书出现在叙事中也是个异数,当《镜花缘》出现的时候,丁小河的所有幻境就有了可以溯源的文化景深,“石童子”也获得了乡野文化之外的内涵和意蕴。

在少年男女的成长中,纯真的蒙昧和任性的盲目像野草一样疯长,同时这也不妨碍他们拥有一颗纯净的赤子之心——对一切引起身心快乐的东西保有着最原初的兴奋和好奇。小说中的“石童子”正是这种心性和情感的象征,是一个意蕴丰厚的意象符码。小说通过对石童子的寻找,将很难操作的幻想性叙事非常巧妙地融合到写实性叙事中,同时在亦真亦幻的民间话语体系中赋予“石童子”极其强烈的时代气息:比如石童子可以是各种类型的少年,丁小河遇到了,黄莺遇到了……我们每一个人在成长过程中都可能会遇到“石童子”,那么这种幻化的符码则具有了精魂性。当少年们遭遇石童子的时候,正是他们经历成长、领悟人生、建立个体性生命体验最重要的时期。“石童子”在某种程度上就是成长过程中多维度的立面的“自我”,在多元自我心理镜像的映射下,我们才有可能获得更为稳妥的成长,譬如对于少年男女来说,友谊、关爱、美、艺术和自尊等等,这些品性充溢在“石童子”的形象中,这样和少年成长如影随形的孤独、寂寞、内向、自卑等,会在这种幻象中被消解,从而可以从建构性的角度来叙述少年的成长。在每一个面色平静的少年内心,其实都经历过充满痛感的忧伤、失望与悲伤,小小心灵正是经历了无声的痛与爱,才会真正成长。

郭艳,文学评论家、作家,鲁迅文学院理论教研室主任第一章 传说一

过大年那天,丁小河得到一个新铁环。

一般的铁环用粗铁线弯成圆形,接头像拉钩那样拉起来,怎么也敲不平,因此滚铁环的时候,每滚一圈都要格登一下。新铁环是爸爸特意请铁匠用钢筋打的,接头烧红了打在一起,没有接痕,滚起来相当带劲,响声也格外清脆。

丁小河好喜欢新铁环,可初一到初四一直下着毛毛雨,没法出去滚。

初五上午仍然满天灰云,但是雨停了。丁小河滚着新铁环,神气活现走在上街西边大马路上。快到新石拱桥,丁小河看到一帮男孩走在前头,拿着电筒、火把。为首的是鹿崽,还有大树、小树,都是上街人。另外几个是中街的,丁小河叫不来名字。

鹿崽在乡中读书,跟丁小河的哥哥丁大河同班,可是他比丁大河老成得多。他个子那么高,上唇长出明显的胡须,又理着分头,穿着大人式样的衣服,乍看就是一个小伙子。他说话也有几分大人气,带着沙音,正在变嗓子。

大树小树都穿着新蓝布夹衣和新布鞋,裤子却是旧的。大树跟丁小河同在“中小”上学,大树四年级,丁小河五年级。小树在“街小”上学,才一年级。小树满脸鼻涕,鼻孔里还有两条小龙探头探脑。这样的小孩大人爱骂“海鬼”,然而小镇四面八方全是山,离海千里万里,海鬼谁也没有见过。

鹿崽说:“石童子总是在小崷读书,镇中的人从教室走廊上、操场上都能望见石童子,上山去找就不见了。”

大树瓮声瓮气地说:“石童子肯定住在岩洞里。”

鹿崽说:“现在是假期,石童子都变成石头了。如果心诚,就能找到他们,在他们身上做个记号,将来你们哪个上了镇中,石童子就会帮谁考出好成绩。”

小树奶声奶气地说:“石童子会变成人样的石头吗?”

丁小河跟上去问:“你们说什么呀?”

鹿崽不屑地说:“你没有听说过石童子?他们会变成学生,到镇中上课,打球,借书看,还敢问老师题目……镇中的学生比乡中的成绩好,就是因为小崷有石童子。”

大树说:“镇中边上那座石山少说有几百万年、几千万年,几亿万年也有可能,岩洞里那些钟乳石早就成了精。”

石童子丁小河似乎早就听过,但是从没在意,更没想到石童子还可以帮人考高分,顿时就兴致勃勃地大声说:“我也去!一起去找石童子!”

鹿崽冲丁小河翻翻白眼,倒也没有拒绝。二

这个山中小镇名叫西峒。

镇集上有一条长长的老街,分成上街、中街和下街,西边隔着大马路还有一个小村叫做石砠坝。上街和中街的分界是电影院,中街和下街的分界是一座老石拱桥。一条小河从东边大山跑过来,钻过老石拱桥,到了大马路再钻过新石拱桥,往西绕过石砠坝汇入一条大河。丁家兄弟的名字,就是由小河大河得来的,爸爸没费多少脑筋。

小崷和镇中在石砠坝西边。

沿大马路往南过了新石拱桥,向西一拐,就是石砠坝。通向镇中那条小马路穿村而过,家家门前铺满红红的鞭炮屑,染得路上积水都是红的,叫人觉得大地山河也是要过年的。丁小河心想,石童子也是要过年的吧?

校门外边,小马路两边没有房屋,只有菜地。那座校门虽然老旧,墙皮处处剥落,却也显得高大威严。高高的门柱上贴着那么长的大红对联,墨迹被雨水洇开了,有几个字根本认不出来。

大门半开,朝里望去,一条大道比大马路还要宽阔,笔直通向南端食堂。

那条大道没有铺水泥,这儿那儿还长着杂草呢。两旁栽着夹竹桃,在这寒冷的季节仍然枝叶婆娑,迎着冷风在空中涌动两道绿色的海潮,丁小河盯着它们看,总疑心真听到浪花在喧哗。左边夹竹桃后面藏着一排长长的教师宿舍,往南是学生寝室,都只有一层,黑瓦屋顶在碧波上浮动,恰似巨澜中露出船篷。右边夹竹桃后面,靠近校门是礼堂,礼堂南边隔着坪地蹲着一排青砖屋,跟教师宿舍和学生寝室一样盖着黑瓦,且只有一层。大道再往南,挨近食堂面对面耸起两幢楼房,左边是新式的平顶楼,右边立着老旧的红砖楼,都是上下两层。

校门右边,校墙长长,估计礼堂后面别有一番天地。

校门左边,校墙尽头歪着一幢民房,似乎比校门还要老旧,屋顶上长着许多苔藓和瓦松。民房后方,紧挨校园耸起一座小石山。西峒管石山叫砠,石砠坝一边挨着小石山,一边挨着大河上的坝子,才得到这个名字。西峒又管陡峻的石山叫崷,这座小石山就是小崷,东南方不远那座大石山叫做大崷。大崷高大巍峨,长达数里,孩子们一路走来时时能够望见。小崷小巧玲珑,只有半里路长,更像一座巨大的假山。

鹿崽带队绕过民房,从小崷北边往上爬。

丁小河把铁环挂在脖子上,带钩子的竹棍抄在手中。

上到山腰,只见一枚巨大的翡翠戒指遗落天地之间,翡翠就是小崷,灰绿错杂显得十分古老,指环就是校墙,将校园满满地抱在其间。

丁小河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如此细致地观察镇中,以前只在大河岸边远远地那么一眺,并且还是漫不经心的。他好奇地打量着校园每一个角落。小崷朝向学校这一面全是悬崖峭壁,天然一道大屏风。教师宿舍、学生寝室和平顶楼在大道东边排成一线,依偎在小崷脚边。礼堂、坪地、青砖屋和红砖楼在大道西边排成一线,再往西就是校墙围出的操场和菜地。操场在北边,有椭圆形跑道、排球场、篮球场,还有沙坑、单双杠和秋千。礼堂后面,跑道转弯的地方种着一些小夹竹桃,形成一片三角形的小树林。红砖楼后面,跑道弯道南边砌了一个四方台子,护着一棵大树。再往南就是菜地,长方形的菜畦大小一致,规规矩矩排成两列,校墙外边农民的菜地哪有这么严整呢?丁小河仿佛看见老师们斯斯文文拉着长绳划分菜地的情形,暗暗觉得可笑,又有几分钦佩。菜地边缘挨着校墙有一幢小木楼,屋顶是少见的重檐,墙上安着密密的窗格,还有一道长长的瓦廊连通食堂。丁小河盯着这幢特别的建筑看了半天,才确定那应该是厕所。从校门就能看见食堂,到这里又看见食堂东边,靠近小崷南端有一个巨大的锅炉,一根细细的铁皮烟囱,还露出一角澡堂——澡堂大部分被山石挡住了。

丁小河只熟悉自己上过学的街小和现在的中小,两所小学紧紧挨着,仅有的一个篮球场还是共用的。镇中比它们要大好几倍,丁小河第一次见识这么大的校园。

那道围墙不是很高,爬墙出入应该不难,出去就是宽广的田野,朝西一直延伸到山下,大河由北而南缓缓流淌,流到大崷那儿就看不见了。

鹿崽说:“这里比乡中还好玩,乡中一面是大马路,三面是菜地,马路上不好玩,到菜地玩又要招骂。”

下方不知何处传来琴声,轻盈而又愉悦。丁小河一下子就被琴声吸引住了,他在电影里偶尔听过,知道那是风琴。自从丁小河上了中小,音乐课就没有了。以前在街小虽然见过风琴,却只是放在老师办公室角落里,蒙着厚厚的尘土。丁小河贪婪地听着,一边俯瞰校园,想要找到声音的来源,只见大道两旁夹竹桃在风中荡漾,合着音乐翩翩起舞。

下方又有歌声响起,是女中音,那么欢畅,那么明亮,直唱得日月山川都年轻了,丁小河只觉得呼气吸气全是缤纷飞动的音符——

在遥远的嘉陵江边

有一棵夹竹桃可还在开放

那是我亲手栽培

连同我少年时的理想

夹竹桃,夹竹桃

你永远开在我的心上

……

学校放假了,弹琴唱歌的应该是音乐老师吧。她长什么样子?她一定十分美丽吧。要是在这里读书,可以上她的课……然而歌还没有唱完,鹿崽就拍一下丁小河的肩,低声命令:“发什么呆!看哪里有石童子哦!”

丁小河惊了一下,意识到神秘行动已经开始了。三

小树吸着两条小龙问鹿崽:“不是说石童子在岩洞里?”“小声点!”鹿崽轻斥小树,“说不定石童子就在附近。”

小树委屈地望向大树,大树却偏过头去。

地上有一道巨大的石缝,半米多宽,三四米深,天光落不到底,下面十分阴暗。鹿崽第一个下去,仰着头说:“都下来,这里有路,还有石童子的脚印。”

孩子们一个一个下去。

果然,石缝里尽是松土碎石,到处有脚印。

石缝向上倾斜,跟着脚印出去就是石峡,下窄上宽,像是用巨斧劈出来的。南边石壁上的凹坑和棱角有手攀脚踏的痕迹。孩子们沿着痕迹往上攀。丁小河排在最后。石头上雨水没有干,丁小河一不留神就滑下去,下巴被石棱擦出了血。鹿崽朝下看一看,说:“丁小河回去吧。”丁小河好生委屈,却咬着牙再次往上爬。

石壁上去是一道山脊,两侧又滑又陡好似鲫鱼背脊,咫尺之遥就是悬崖,下不见底。鹿崽告诫大伙:“从这里掉下去,死定了。”大家不敢直立,就像猩猩一样四脚着地,战战兢兢,好不容易才爬过去。

石峰上头居然有一段不长的泥路,那些泥土仿佛是天上飞来的,奇迹般填在山顶石缝间,长着野草和矮树,有的枯,有的绿。枯草丛中藏着稀疏的嫩草,枯树瘦硬的枝条也冒出绿米似的芽头,那些常绿的草木更是精神抖擞。

泥路尽头立着一块骆驼形的巨石,那就是小崷最高峰。爬上这头石骆驼,四下寻视,哪里有形状像人的石头呢?

大树望着东边的大崷,说:“石童子会不会到大崷去了?”

鹿崽说:“大崷不靠镇中,石童子就在小崷,山上没有就在岩洞里。我们带了照亮的,本来是要进岩洞。”

鹿崽领头往南走了二三十步,跳下一个两米高的石台,西边是一片倾斜的石坂,被亿万年雨水冲出条条沟槽。一条沟槽长有三四米,极似一只巨虾用背脊压出的凹痕,叫做虾背沟。东边的石壁下沿到达小崷胸部,底下由倾斜的缓坡形成鼓凸的山肚皮,覆着土层,长着许多草木。山脚就是小马路,一头过邮电所接连下街西边的大马路,一头笔直向着大河西岸的村庄延伸。那个村庄叫坦坝村,几十座房屋安安静静卧在大山脚下。四

孩子们从东边石壁下去,快到小马路的位置,山肚皮塌陷下去,露出一个肚脐似的岩洞,下去两三米就是地面,边沿被衣裤和手足磨得光光亮亮,起着油垢,不知多少人进进出出呢。

鹿崽说:“我来过好多次了,从这里可以进学校。”

下去之后,点亮火把,照见一片洞厅,面积有教室那么大,举手就能摸到洞顶,顶上有几处火把熏出的字迹,无非是“到此一游”、“某某某到此一游”。

洞厅西侧,石壁上赫然贴着许多磨盘大的石块,石块之间抹着网格状的水泥。

小树说:“怎么有人到这里砌墙?”

鹿崽说:“后头有个秘洞,通到道县,堵死了。”

大树说:“听人讲通到双牌!”

鹿崽说:“管它通到哪里,反正很远很远。镇中的老师怕学生跑远了回不来,把洞口堵死了。但是堵不住石童子,石童子在石头里面来去自如。它们比土行孙厉害多了,土行孙只能在土里钻。”

丁小河说:“我们怎么找石童子?”

鹿崽说:“问这么多做什么!又没有叫你来!”

大树见丁小河好没面子,就告诉他:“就要开学了,镇中的学生也会来找石童子。石童子看哪个诚心,就跟哪个同桌,下课跟他一起玩。”

一个中街的男孩说:“老师不管吗?”

鹿崽说:“切!要是石童子跟你同桌,倘若你原先只能考倒数,不知不觉就考到前几名去了——我还想转到镇中来呢!”

孩子们的声音轻悄悄的,在洞里听起来却是那么清晰,似乎能够穿透岩石,到达小崷任何一个角落。啊,石童子们听到说话声,正在岩壁中观察孩子们吧?丁小河不禁在心里念叨:石童子,我是最诚心的,将来我要是上了镇中,你跟我同桌吧!五

秘洞北边有一条甬道,入口装着木门,只剩门框,看来镇中老师本想把甬道锁上,却被人家破坏了。

从门框进去,大家只有一只电筒三支火把,光弱弱的,照不到多远就被黑暗吞噬了。手摸处是坚硬的石头,脚踏处是坚硬的石头,光照处也是坚硬的石头,照不到的地方漆黑一片,仿佛在朝地心前进。这儿那儿长出石笋、石钟乳。石壁上奇形怪状的水印、石纹和石疙瘩,幻化出眼耳口鼻手脚身形,仿佛处处都有石童子。大家看见自己的身影诡谲怪异,且都是活动的,就疑心石童子混在队伍里,不时又要互相辨认一下。

来到一处洞厅,面积跟篮球场有得一比。这边挨着石壁是路,一米多宽,人工砌着护坡,坡下是阴河。对岸一片平地,那头又是石壁,照不见顶,离地五米高处长出一块灵芝形的巨石。

鹿崽用电筒照着巨石说:“那是读书台,石童子读书的地方。”

大树除下鞋袜,打着火把从护坡下到阴河里,蹚水过去了。原来水只齐着小腿肚。

小树也过去了。

丁小河跟着过去。他起先还有些怕冷,没想到水是温的。

三人爬上“读书台”,丁小河说:“这么黑的地方,石童子怎么看书?”

大树说:“石童子又不是凡人。”

那边鹿崽带着其余的人继续前进,小树催促说:“哥,快下去!”

大树打着火把先下去,在下边照着小树。

丁小河没有火把,只好紧紧跟着小树。

小树被丁小河碰了一下,差点儿掉下去,就生气地说:“你比我们大,怎么老跟着我们?”

丁小河脸皮一热,不知道如何回答。六

前面的路一直与阴河相伴。

不知走了多远,路没有了,左边石壁长出一片巨大的石檐,上面有鞋底留下的痕迹。阴河钻到石檐底下,不知流到哪里去了,只传来一种低沉的咆哮。阴河是一条有着喜怒哀乐的巨龙吧?又仿佛小崷是一头巨兽,孩子们在肚肠里穿行,惹得它发怒了。石檐倾斜成三四十度,窄的地方只能搁下半个屁股。孩子们手扶石壁,小步小步挪移,都不敢探头往下看。

过了石檐,沿斜路下到底,鹿崽指着前方,幽幽地说:“我好像看到一个石童子!”

洞中空气十分潮湿,电池耗得快,电筒光暗得就像一道淡黄色的雾气。火把光里,石钟乳、石笋和石柱在前方犬牙交错,形成一片石林,影影绰绰,仿佛全是活的。

先是害怕,谁也不敢说话。而后鹿崽发一声喊,大家全都跑向石林,到处摸摸拍拍,大声笑嚷:“这个是石童子!”“我看这个才像!”“全是石童子,等我们走了,他们就会玩家家。”

丁小河发现一根石笋用粉笔画着笑脸,心儿不由得扑通猛跳一下,就试着拍拍它的头,说:“我晓得,你也是石童子!”石笋似乎摇了一下,待到丁小河定睛细看,它却一动不动。

丁小河想要守着这根石笋,大树说:“我的火把快要烧到手了!”

鹿崽拍着胸脯说:“有我在,闭着眼睛也能带你们出去。”七

又过了两个洞厅,一条甬道,一处要猫腰才能通过的扁平石缝,前面隐隐出现亮光,不知何处传来泠泠的流水声。

亮光是从出口射进来的,出口内侧又是一个不小的洞厅,地上潮潮的,到处是脚印,却不知有没有石童子的。右边是半干半湿的陡壁,无法攀援。左边一片漆黑,流水声正是从那里传来的。丁小河好想过去察看,脚步却跟着其他人急急朝出口走去。

出口在小崷南端,上方岩石像大锅一样倒扣着,左边石壁长满苔藓和矮蕨,右边是一口阴潭,阳光照不到,因此极其清幽。潭水外浅内深,石壁底下淹着三角形洞口,里头黑黢黢的,却有一队半透明长触须的小鱼悄悄游出来,聚集在潭边,似乎想侦伺孩子们。在那绝无亮光的黑暗世界,小鱼如何辨别方位?怎样寻找食物?丁小河恨不得变成一条小鱼进去探寻秘境!

校墙从澡堂后面包抄过来,爬上小崷朝东的山坡,想要把岩洞出口连同阴潭围在其中,山坡上却有一段倒塌了,满坡散着砖头。

从围墙缺口出去,没有走多远就看到先前的入口。丁小河回想先前在洞中曲曲折折,跌跌撞撞,像是走了好几里路。难道岩洞具有某种神奇的魔力,还是石童子作的怪?在黑暗世界探索的时候,老实说,丁小河好担心再也见不到碧空绿野。

外面气温比洞中要低,但是云层散了,红红的太阳出来了,世界多么明媚。伙伴们大声谈笑,互相指出对方在洞中的拙劣表现。

下了山坡,到了小马路上,丁小河想起滚铁环,才发现铁圈还在脖子上挂着,竹棍不知何时离了手。

鹿崽家是做面条的,一见太阳就要开工。因此鹿崽说:“排队排队,排队到我们家,帮忙做面条!”大树立即走到鹿崽身后。小树当然跟着大树。其他人就跟着小树。“一二——一!一二——一!”鹿崽叫了几声,回头见丁小河掉了队,就招着手说:“丁小河,你跟上来。”

丁小河把铁环往路上一滚,追着铁环跑到队伍前边,抓住铁环又往前一滚,继续追赶。

鹿崽在后面嚷道:“你回来——”

丁小河既不作声,也不回头。

鹿崽忿忿地说:“以后不带丁小河一起玩,镇上本来就没有姓丁的。”第二章 侠客一

晚上丁小河梦见石童子了,就是画着笑脸的那根石笋。丁家正在火落里吃饭呢,石笋咕咚一声从地下冒出来,笑嘻嘻地说:“丁小河,我们是好朋友!”丁小河开心坏了:“原来你还会土遁!”石笋仍然笑嘻嘻的:“丁小河,我们是好朋友!”爸妈都不欢迎这根石笋,因为它不能移动,只能矗在那儿,反反复复说同一句话。丁小河拿它当练武的靶子拳打脚踢,它仍然说:“丁小河,我们是好朋友!”

丁小河之所以在梦里练武,是想当侠客。

丁小河还在街小上二年级就想当侠客了。

那时候丁小河在秦老师班上,秦老师宿舍外边就是大厅,街小举行开学典礼,就在秦老师门外摆一张讲桌当演讲桌,学生按班级朝秦老师房门列队。那时候镇上只有三台电视机,黑白的,一台就属于秦老师哦。那时候夜夜都播武侠片《再向虎山行》,不消说,看电视的人实在太多。

秦老师吃过晚饭就把电视机摆在门口,附近大人小孩都去看,自带板凳,在黑视机前聚成黑压压一片。丁家离学校不算近,丁小河总是抢不到好位置,只能站在后边。往往是电视里打得热闹,站在后边的男孩就认真观看,电视里不打了,他们就追追打打,现学现用。大厅有一盏电灯照明,看电视的时候就拉熄了,免得反光。黑暗中根本看不清面目,丁小河只能这样跟人浑玩。真要好好儿玩,丁小河总跟人家玩不到一块儿。因此丁小河好想当独行侠,好想跑到少林寺或者武当山拜师学艺!然而这个小镇在湖南,武当山在湖北,不是一个省,少林寺在河南,更加天遥地远。

武侠片看多了,丁小河知道练功夫要从小打基础。少林寺最厉害的就是童子功。方世玉刚满月就用药水洗澡,这才练出一身钢筋铁骨。等到丁小河长大了,去哪里自己做得了主,练武已经迟了,现在练又没有人教……怎么办?丁小河看到一本小人书上,杜心五小腿绑上沙袋,天天清晨出去奔跑,沙袋一旦解下来,跑起来像风一样,连人影子都看不清哦!丁小河就找来一块板布,剪成两片,长长方方,坐在妈妈的缝纫机上用心用意地缝,可是布太厚了,老是断线。

姐姐从外头回来,见小弟弟在摆弄缝纫机,好奇地问:“你做什么?我来帮你。”“装东西用的。”丁小河没有说出真实用途,只告诉姐姐要怎样怎样。

姐姐很宠这个小弟弟,就照丁小河说的去做。丁小河怕姐姐多问,跑到大河沙洲上,先看看哪里有晒干的沙子。等他回到家,沙袋已经缝好了。丁小河再次来到沙洲,把干沙填进沙袋,系在腿上试一试,感觉蛮好的。

那时候是秋天,功夫练成之前丁小河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就天天穿长裤,把小腿上的沙袋遮住。第一天系着沙袋去上学,丁小河尽量待在教室里,偶尔走动也不敢跑,怕人看出腿上绑着东西。丁小河放学回到家,妈妈见他脚步沉重,问他怎么了,他说:“在学校里跑来跑去,累了。”

丁小河还练过鹰爪功,那是小三下,姐姐已经嫁人了。丁小河和哥哥住在阁楼上,哥哥不在家的时候,丁小河就上楼抓提鸡公坛。鸡公坛,口子有小碗那么大,肚子有篮球那么大,装得下十几斤酒。鹰爪功练法是从报纸上看到的,先是双手五指张开,轮流抓提鸡公坛,指力长了,就往鸡公坛里添水,水添满了换河沙,然后再换铁砂。练到抓提满坛铁砂毫不费劲,指头坚硬如铁,杯呀碗呀,轻轻一捏就成碎片。最后子夜对着月亮不停地抓,吸取“月华之精”,双手就会变得又白又软,像“妇人之手”,功力比先前增强许多倍,表面却看不出来。然而丁小河练着练着起了疑心,报纸上的文章好多人看,如果照着练就会成功,鹰爪功高手岂不是数也数不清?二

不论是在学校还是在镇街上,只要看到丁小河,他总是一个人形单影只。丁小河很难跟大伙打成一片,偶尔混在一起结果总是一个人落了单,就像上次去小崷探险那样。

丁小河一个铁哥们也没有,连哥哥也不爱带他玩。

自从上次和鹿崽他们寻找石童子之后,丁小河总是隐隐地觉得兴奋,石童子,应该就是真的吧?

他决定独自寻找石童子。

西峒有一种野菜,名字不文雅,叫做雷公屎,传说是雷公拉的便便。样子像木耳,质地像果冻,颜色有紫色的、蓝色的,也有墨绿色的。发南风下小雨的日子,大崷小崷特别多,生长在山坡上,草丛中,岩石上的水洼里。采集起来,将泥沙淘洗干净,用红辣椒炒一炒,端的是一道好菜,名闻四方!集市上偶尔也有雷公屎卖,大家争着买。镇上的小孩喜欢去捡雷公屎,拿去卖的却很少。从来都是大人种稻种菜养活孩子们,能让大人吃到自己亲手采集的美食,那是多么开心的事啊。

三月初的一个早晨,雨丝细细的,天光蒙蒙的,燕子张开剪刀尾殷勤地飞来飞去。丁小河披上雨衣,悄悄把电筒揣进裤兜,提着小竹篮,借口捡雷公屎,单枪匹马杀到小崷,沿上次的路线上山。

要是碰到石童子,丁小河相信自己能够认出来。既然是石童子,身材肯定粗壮敦实,手脚肯定特别厚大,说话也许有些口吃吧,要不就是沉默寡言。不论走在多险的山崖,肯定如履平地。嗯,他们往哪儿一坐,一站,身子纹丝不动,又穿着灰色的衣服,远看就像石头,近看还是石头——不等你走近,他们就变成石头了。说不定挠一挠他们的胳肢窝,他们忍不住要笑,就会变成人形。丁小河边走边想。

丁小河从石峡攀上鲫背似的山脊,过了泥路,爬上石骆驼,只见坦坝有人沿小马路往镇上走,有打伞的,也有戴竹笠的,有的空手,有的挑着东西,都是去赶集的。镇街逢农历三六九赶集,今天正好是集日,倘若站在大崷北峰顶上,会看到镇街位于山谷中央,整个西峒的人正从四面八方走向镇街。

——所有人都往人多的地方聚集,独独丁小河孤身一人。

丁小河四处寻找像人的石头。石童子既然喜欢找镇中学生玩,肯定待在小崷朝向镇中那一面。那么多人找不到他们,他们肯定藏在很隐蔽的地方。

丁小河在悬崖上爬来爬去,像一只猴子,找到的却只有牛耳朵草、羊耳朵草以及各种各样的岩树。

牛耳朵草爱在悬崖阴潮之处生长,只消有一把泥土就够它安身立命。它的叶片绿绿的,模样大小跟牛的耳朵极为相似,开出花来是紫色,点缀在悬崖上特别好看。羊耳朵草也长在崖壁上阴潮的土壤里,叶子比指甲大不了多少,厚厚的,半透明,细细的茎也是半透明的,无比娇嫩,轻轻一碰就会折断,只能是在险绝之所才能安然无恙。岩树有好多种,小孩子哪里叫得出名字呢?有一种小树叶子椭圆形,既光滑又厚实,摸着跟橡皮似的。另一种大树的种子落在岩缝里,那是黄豆大的小黑球,附在船形的枯叶上。

当然还有雷公屎。积着雨露的石洼里,新发的雷公屎一粒一粒圆圆的,小似绿豆,大如葡萄,水晶珠子一样团团簇簇,哪里忍心糟蹋呢,只有那些长成木耳形状的才会被收入篮中。

头发衣裳被雨淋湿了,丁小河却是多么自在。他拍一拍身边的石头,想象哪里是胳肢窝就挠一下,说:“石童子,我认出你来了!”可是石头毫不理睬。

过了石骆驼,跳下石台,丁小河想冒险在虾背沟中玩一玩,就放下竹篮,屁股坐在石板上,身子后仰,肘部挨着石头,小心翼翼往前挪。进入虾背沟,脚尖探到悬崖边缘,发现左下方有个凹坑,宝座一样嵌在崖壁上,坐得下两个小孩。丁小河翻过身,攀着可以借力的地方进入“宝座”。“宝座”底部是平的,左右两边和后方都是石壁,坐在其中又隐蔽,又安全,而且靠里一半雨飘不着,十分干爽。从这儿俯视雨中沉吟的校园,乱花浅草的田野,春水涨漫的大河,遥望对面一派湿绿的山岭,丁小河又孤独,又高傲,如同被流放到荒蛮之地的小王子。

这是石童子的宝座吗?换了我是石童子,肯定喜欢这个地方。要是跟好朋友藏在这里说悄悄话,该有多快乐啊!丁小河想看看崖壁底下,鼻子刚刚伸到崖壁外边,嗖!一股冷气从尾椎沿着脊梁直冲后脑。原来宝座下方山体向内凹陷,人若是掉下去,空中无拦无阻,地上迎接你的只有岩石和荆棘。

雨稍稍大了些,丁小河沿来路爬到竹篮那儿,回头一望,不禁暗自心惊。石板坡度很大,虾背沟中又湿又滑,刚才若是稍不小心就会像坐滑滑梯一样溜出去。丁小河仿佛看见自己划过一道长长的弯弧,朝着下方的平顶楼掉落。

但是丁小河不想回家,寻找石童子的心情更加迫切。这样的雨天,石童子应该藏在岩洞里吧。丁小河来到东边山坡的洞口,洞口被雨淋湿了,滑溜溜的。丁小河走过校墙缺口,来到小崷南端阴潭边上,鼓起勇气进入洞口。里头静悄悄的,黑暗之处传来汩汩的水声。丁小河恍惚觉得小崷是一头巨兽,自己误入了血盆大口。只等他再往里面走一两步,巨兽就会合上大嘴。

丁小河掉头就跑。

跑到雨地里,确信自己安全了,心儿兀自跳得厉害,怦!怦!怦!

得找个伴才好。

孤身探险,万一出了什么事,给家里报信的人都没有。

丁小河望着洞口,仿佛看见那堵神秘的石墙。“肯定是有人失踪了,镇中的老师才会砌墙把秘洞堵上。”这样一想,丁小河仿佛又看见秘洞之中,这儿那儿白骨累累。

离开小崷的时候,丁小河三步一回头,当真是舍不得。直到过了邮电所,目光被房子挡住才罢休。三

街市正热闹,赶集的日子,丁家总要把自家田地出产的东西摆在门口卖,今天在卖什么呢?

怎么也没有料到,当丁小河来到自家门前,只见地上撒着不少大豆,被踩得不成样子,大门虚掩着。

出什么事了吗?丁小河心咚咚狂跳起来。

推门进去,竟看到早就出嫁了的姐姐。姐姐蹲在天井边上低声啜泣,瘦瘦的肩膀微微抖动。爸爸妈妈不在,哥哥也不在。一个箩筐放在墙边,里面剩着半箩大豆,沾了不少泥水。

姐姐站起来,两眼泪汪汪的,“爸爸给人打了……哥哥也挨了几下……”

镇上有几百户人家,姓丁的就这一户,大事小事总是处于弱势。一次三姐弟放学回家,妈妈眼红红的,带着哭腔说:“你们三姐弟要争气……你们丁家人少……”另一次,同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爸爸弄来一杆鸟铳挂在大人睡房床头边,嘱咐全家人:“我们家人少也不要怕!人家胆敢进门,尽管开铳!”

丁小河想到这杆鸟铳,跑进大人睡房将鸟铳取下来。

姐姐拦住房门说:“你做什么?”“我要报仇!”“没有火药,你报什么仇?”

丁小河看一看铳管,里头空的不说,还藏着一只小蜘蛛呢。

姐姐用袖子擦掉眼泪,说:“爸爸和哥哥在医院里,妈妈也在那里,我带你去。”

此时丁小河才明白,姐姐是特意留在家里等他。

姐姐把大门闩上,带着丁小河从后门出去,又把后门掩上。

来到医院,只见爸爸半躺在病床上打吊针,头上缠着纱布,沾满血污,左手也缠着带血的纱布。哥哥倚在窗边,左脸红肿,鼻孔残留着血迹。病房里充斥着消毒液的味道,刺得人眼角痒痒的。

丁小河问爸爸:“谁敢乱打人?”

爸爸眼中闪过一丝余悸,声音却算平静:“有个人买了豆子,回头说我少了秤。我怎么可能少秤?豆子是自家种的,人家肯买,我宁愿多称一点。我接过那人的袋子,发现袋底是漏的。本来以为他没有话说了,可是他喊了一声,轰隆哗啦冲过来好几个人,都拿着扁担棒子,也不问青红皂白……”

丁小河又问:“妈妈呢?”

爸爸说:“报案去了。姐夫和舅舅也去了。”叹一口气,无奈地说,“我叫他们不要去的。”

哥哥说:“幸亏弟弟出去玩了,要是在家门口,也要挨两下。”

丁小河气愤极了:“家里不是有鸟铳?为什么不装火药?”

哥哥躲开弟弟的目光,望着窗外。窗外是白白的墙,雨大起来了,墙上形成斑驳的湿痕。“小河——”爸爸伸出没有打针的手将小儿子拉到床边,“这件事只是一场误会,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过去了就过去了。”

爸爸当初扛着鸟铳回家,丁小河还以为他很勇敢呢,现在看来不过是壮壮胆。丁小河顿时瞧不起这个大男人,说:“我才不像你,哪个打我,我就跟他拼!”

爸爸半张着嘴看着小儿子,没有言语。

姐姐叫了一声:“小河……”

丁小河不理姐姐,冒雨跑回家,上了楼,发疯一样抛接鸡公坛。鹰爪功荒废好久了,此时重新练起,丁小河仿佛看见人家拿扁担砍过来,他夺过扁担,双手一拧,扁担就成了麻花。

——咣当!

鸡公坛没有接住,掉在楼板上,裂开了。第三章 武功一

晚上,舅舅跟丁小河睡一张床。

舅舅住在六缘,距离镇街七八里路,每次来赶集,最多在丁家吃个中饭就回去,从不留宿。这一次,晚上妈妈和哥哥要在医院照顾爸爸,丁小河一个人看家大人不放心,舅舅才留下来。

舅舅有个绰号,叫“六缘高子”。赶集的时候,舅舅在人群中高昂头颈,当真是鹤立鸡群。看起来挺高的人,走到舅舅跟前,最多齐到耳朵。舅舅太高了嘛,跟人说话总要低头,背就微微有些驼。舅舅声音细细的,哑哑的,就像老鹰在云霄鸣叫。

熄了灯,楼上黑黑的,远处传来犬吠声。“舅舅,为什么镇上就我们一户姓丁?”“整个西峒,姓丁的只大石坳有几户,八角塘有几户,镇街本来没有姓丁的,你们这户是从大石坳迁来的。”“难怪……”丁小河想起正月里鹿崽说的话了。

舅舅侧过身,用蒲扇似的大手摸一下丁小河的脸蛋,哑着嗓子说:“小河,舅舅在此,你不要怕。那伙人打爸爸,我叫了一声‘你们搞什么’,他们就住了手。西峒这方天,谁还不认识六缘高子。”“舅舅,你有没有武功?”“我没有。”“你晓不晓得哪人有?”“我晓不得……想练武功,你练力气呀,李元霸就是力气大,成了天下第一条好汉。”“李元霸是哪个?”“李元霸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弟弟,才十二岁,尖嘴猴腮,骨瘦如柴。可是他力大无穷,他使两把金锤,一把就有四百斤,打遍天下无敌手。宇文成都,天下第二条好汉,在皇帝跟前与李元霸比试。李元霸把手臂伸出去,说:‘你扳动我这条胳膊,就算你赢!’宇文成都使出吃奶的劲,哪里扳得动!裴元庆,天下第三条好汉,也是十二岁,也是使锤的,两把银锤是三百斤一个,却只能勉强接李元霸三锤。”“他们都是十二岁?”丁小河不禁十分着急。人家十二岁已经威震天下!我如今也是十二岁,还这么瘦小,就知道滚铁环,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竟然什么也做不了。换了李元霸和裴元庆,那还不替父兄报仇去也?

舅舅笑了笑,说:“他们都不是一般的人物,李元霸是大鹏金翅鸟下凡,大鹏金翅鸟翅膀展开有三百三十六万里,每天要吃几百条毒龙……岳飞也是大鹏金翅鸟下凡,你看他的名叫飞,字叫鹏举。”二

第二天早上,舅舅和丁小河去到医院。

妈妈眼球布满血丝,眼皮肿肿的,一见小儿子就带着哭腔说:“你……你将来要争气……你们丁家人少……”

爸爸低声责备妈妈:“事情都过去了,你还哭什么?我拿鸟铳打他们,气是出了,这个家怎么办?男人不是要争强斗狠,而是要干大事。”

妈妈不服气地说:“你个农民脑壳,能干什么大事?”

爸爸转过头对小哥俩说:“父母供你们读书,把你们培养成为有用之材,将来能够堂堂正正立身社会,这就是大事。”

舅舅对丁小河说:“丁先生说你是文曲星下凡,你好好读书,不要学什么武功。你看诸葛亮,书生一个,再厉害的武将也归他调遣。”

丁先生是西峒有名的八字先生,家住八角塘。丁小河的爸爸妈妈管他叫孙哥哥,意思是孙子辈的老大哥,因为他年纪大,论辈分却是孙子。三姐弟跟着爸爸妈妈叫他孙哥哥,好没道理啊,可是谁也不反对。孙哥哥则管小哥俩叫满满崽崽,管姐姐叫诰诰崽崽。西峒土话,叔叔叫满满,姑姑叫诰诰,崽崽的意思是小小的,满满崽崽、诰诰崽崽就是小小的叔叔、小小的姑姑。

孙哥哥来赶集,偶尔会在丁家吃中饭。他是盲人,碗筷要交到他手上,菜要夹到他碗里。

每次孙哥哥来,丁小河老远就听见了,因为他要用竹棍不停敲打道路。嗒!嗒!嗒!三下,从左边敲到右边。嗒!嗒!嗒!三下,从右边敲到左边。丁小河问孙哥哥:“没有人带路,你怎么晓得走到哪里了?”孙哥哥说:“我心里有幅地图。”两眼抹黑,全凭一根竹棍来去无碍,真是不可思议。

丁小河问妈妈:“孙哥哥为什么会看八字?”妈妈说:“他跟师傅学的。他双目失明,不看八字做什么?”

孙哥哥眼睛看不见,饮食起居一点一滴都需要别人照顾吧……他的世界永远只有黑夜,没有白天,那究竟是怎样的世界?是不是全部由声音组成?……哦,还有气味,还有摸东西的手感,他能用手“认”票子……他不知道亲人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他就像岩洞里的鱼,一辈子生活在黑暗中,那根竹棍就是他的触须……他又那么与众不同,脑子里装着那么神秘的本领……

对这个孙哥哥,丁小河既同情,又敬佩。不论在什么地方相遇,丁小河都会大叫一声“孙哥哥”,也乐意听孙哥哥叫他一声“满满崽崽”。

一次丁小河在小镇南郊碰到孙哥哥,见他要回八角塘,就高声说:“孙哥哥,我送你回去!”孙哥哥说:“满满崽崽,我自己走,这条路哪里有块石头哪里有个凼谷我都晓得。”望着孙哥哥嗒嗒嗒敲着竹棍远去,丁小河怅然若失。他好想去孙哥哥家看一看,可是他家和八角塘虽然同宗,逢年过节从不走动。他问妈妈这是为什么,妈妈说:“怎么走啊?八角塘全是姓丁的,那么多人家……”嫌姓丁的人家多,这是妈妈唯一的一次。

去年秋天一个集日,舅舅和孙哥哥在丁家吃饭,妈妈问孙哥哥:“晓不得小河的命怎么样呢?”

孙哥哥停下筷子,侧耳问道:“满满崽崽生日是哪天,几点钟生的?”

妈妈便报上丁小河的生辰八字。

给别人算命,孙哥哥总要念念有词推算一番,薄薄的嘴皮不时冒出“甲乙丙丁”、“子丑寅卯”、“金木水火土”之类的神秘字眼,然后告诉人家命运如何,该注意什么。给丁小河算命,孙哥哥却只是沉思片刻,简略地说:“满满崽崽这个命不错的,文曲星下凡。”

妈妈非常高兴,说:“小河总是考第一名的!”三

总考第一名,那是在街小的时候。

升到中小,同班的全是各个村小的尖子生,丁小河不再名列前茅了。

一天放学,归老师把丁小河叫到办公室,脸上笑吟吟的,口中的话却是略带责备:“你在街小成绩拔尖,现在是怎么了?”

丁小河从未因为成绩挨老师批评,泪水一下子盈满了眼眶。

归老师赶紧挥挥手,说:“道理你都懂,你回去吧,天要黑了。”

归老师又高又壮像个北方大汉,声音洪亮像敲钟似的。归老师会打拳呢,有一次代上体育课,就兴致勃勃教孩子们打五步拳。刚开始孩子们挺兴奋,尤其是丁小河。可是学了一会儿丁小河就明白,光会套路,跟做广播操也差不多。归老师也说,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同样一拳,没有功夫的人打出去好比给人家挠痒痒,有功夫的人打出去开碑碎石。可惜归老师只懂得功夫非常重要,并不知道怎么练。

丁小河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舅舅说得对,没有人教功夫,那就练练力气。李元霸幼年是瘦瘦的,病病的,连头发都是黄的,可是他练出力气来,就成了天下第一条好汉。

想到练力气,丁小河头脑里又浮现出石童子来,石童子也一定力大惊人吧,说不定还会武功呢。

只要老天不下雨,丁小河一有空就去小崷,躲在悬崖上的“宝座”里练力气。他无端地觉得,在小崷练力气,肯定更快,而且还可能遇上石童子。他盘腿打坐,学电视里的大侠调息运气,将双臂绷得紧紧的,力量传到掌上,抵着石壁用力推。练了一两个月,有一次丁小河感觉石壁被推动了,心中狂喜,再推一下,石壁却岿然不动。“石壁怎么推得动?刚才是石童子捣鬼吧……”丁小河决定坚持练习,希望哪天真能碰上石童子。可是石童子还没有现身,归老师上门家访来了。

一家四口陪着归老师,围着桌子团团坐定。

归老师说:“小河自从上了中小,成绩不大如意。我看得出来,他好像心思不在学习上。”

妈妈尖声问丁小河:“你上课有没有走神?”

归老师赶紧换了语气:“我的语文课小河还算认真……街小蛮不错的,小河在街小又是拔尖的,怎么上了中小就不行了?这种情况不多见。”

爸爸望着小儿子,没有动怒:“小河,你自己说说。”

丁小河开不了口。

哥哥揭发说:“小河成天去爬小崷,鹿崽告诉我的。”

丁小河不敢分辩,生怕哥哥说出更多的事情。

归老师沉着嗓子说:“小河,升学考试还有个把月,你好好用功,争取考上县中。”四

升学考试结束好些天了,丁小河没有伙伴,仍然到学校去玩。

虽然放了假,归老师全家住在中小,因此校门天天敞开,丁小河就在操场上玩纸飞机。

偌大一个操场,就丁小河一个人,既自在,又寂寞。

中小房子全是泥砖黑瓦,只有一层,屋顶落满纸飞机,白花花仿佛下了一场大雪。放假前,一下课,操场上人撞人,天空中纸飞机穿梭往来,好多飞到屋顶上去了。“那样热闹的场面再也看不到了,下学期要上初中了……”这样想着,丁小河拾起刚刚落地的纸飞机,用力向屋顶掷去,希望它落在屋顶上。它先是向着屋顶飞行,而后慢慢转弯,沿弧线回到丁小河脚边。

丁小河捡起纸飞机,对着机头哈气,准备再试一次。归老师从校门走进来,气恼地说:“我到县里拿成绩回来了,你差零点二分就可以上县中。你少写错一个字,或者卷面整洁一点就好了。”

丁小河立时想起语文考试的情形。

这么重要的考试,丁小河写完作文发现结尾跑题了,空白格子却只剩一行,于是丁小河就举手,两位监考老师都过来了。丁小河怯怯地问:“最后一段我想重写,写在哪里?”那位男老师有些为难:“边上写不下吗?”丁小河说:“写不下。”那位女老师说:“我帮你打个补丁。”她拿来胶水和白纸,裁下长方形纸片贴住结尾那一段,脸上露出几分得意:“不要担心,你就写在补丁上。”

肯定是这个补丁扣分了,扣的是卷面分。也不能怪监考老师呀,要是不重写,跑题扣分更多。

丁小河回到家告诉爸爸妈妈:“归老师说,我差零点二分就能上县中。”

妈妈异常惋惜:“啧啧,就差零点二分?”

爸爸却很乐观:“差这么点点,肯定能录取。”

半个月后,丁小河在门口滚铁环,哥哥快步走过来说:“有录取通知书领了!弟弟,快到中小去,听说你考上镇中了!”

丁小河跑到中小,只见归老师办公室挤满了人,都是来领录取通知书的。

丁小河领到自己的通知书,果然是镇中的,上面还印着镇中校园和小崷的图案呢。

归老师和蔼地说:“小河下学期读六年级吧。”“六年级?”“你们这一届是五年制最后一届,读完五年级可以升学,也可以接着读六年级。你再读一年,肯定能上县中。”

刹那间,似乎有个声音在丁小河耳边响起:“你还没有找到石童子呢!到镇中读书正好去找石童子!”

丁小河就说:“到哪里读都一样,读书是自己的事。”

归老师脸色不大自然,说:“这是大事,你回家跟大人商量商量。”

丁小河回到家,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爸爸妈妈。

妈妈说:“在镇中读书离家里近,可以开通学,天天见到人。小河没有离过父母,衣服都不会洗。”

爸爸说:“镇中升学率还不错。那个白鹤老师,全县有名的。”

丁小河很奇怪:“白鹤老师?”

爸爸说:“他头发白得早,名字里头又有个鹤字,大家都叫他白鹤老师。”第四章 座位一

在镇中,丁小河编入了初一(1)班。

丁小河怎么也想不到,鹿崽,哥哥在乡中的同班同学,读完初二了,竟然转到镇中降级读初一,也在初一(1)班。

费孟勤和靳兵兵,丁小河在中小的同班同学,如今仍然同班。

西峒管降级叫“浸酸萝卜”,意思是说降级生像酸萝卜一样,在腌菜坛里越浸越酸。费孟勤比丁小河大三岁,以前一边在村小“浸酸萝卜”一边跟大人干活,总是一脸酸相。鹿崽转到镇中来“浸酸萝卜”,却老是笑嘻嘻的,人家如愿以偿了嘛。

靳兵兵跟丁小河算是冤家,中小同班两年,从来没有说过话,却交过一次手。那天归老师在班上宣布:“学校要举行乒乓球比赛,靳兵兵打得不错,我们班就派靳兵兵去。”丁小河说:“不公平!要比赛选人!”归老师说:“比赛就比赛,丁小河你跟靳兵兵比一比。”中小的乒乓球桌是水泥糊的,台面有许多细小的凹凸,乒乓球反弹方向经常飘移不定。丁小河心想,也许我运气好,球到那边就会飘移,靳兵兵再厉害又能怎样?然而打了两局,飘移球都在丁小河这方,丁小河很快就败下阵来。

初一(1)班班主任是水老师,二十多岁,个子不高,戴一副银边眼镜,穿一身洁净清爽的衬衣,脚上是油光光的黑皮鞋。这个年轻人面皮白净,笑起来眸子像星星一样在镜片后面闪烁,说话斯文流利,就像小溪潺潺。见到这样一个人,丁小河才明白什么叫文、质、彬、彬!

相比之下,小学老师多么平凡。街小和中小的老师大部分是镇上的叔伯阿姨,经常下地干活。当他们扛着锄头,挑着粪桶,跟普通农民没有两样。归老师有时候穿着背心蹬着草鞋就进教室,那是刚从地里回来,脸上胳膊上汗珠闪闪。

才开学,初一(1)班男生女生不知有多少成了水老师的崇拜者。

鹿崽没过几天也穿上了崭新的衬衣,料子样式跟水老师的一模一样,怎么也看不出他家是做面条的。二

还说入学那天上午,大家见了水老师都舍不得走,几乎把办公室挤爆了。

丁小河羞涩地问:“水老师,你是哪里的?”

如果水老师说他来自云南大理、宝岛台湾、首都北京,丁小河定然深信不疑。水老师却朝北边一指,回答说:“我是坦坝的。”

坦坝!离镇上不到三里路,竟然会出水老师这等人物……丁小河顿时对西峒产生一种全新的认识,觉得过去小瞧了这片熟悉的土地。

鹿崽嚷道:“水老师,你会不会舞狮呀?”

同学们都笑了。“石砠坝的龙坦坝的狮”,这是西峒值得骄傲的两宗宝贝,年年春节,龙和狮都到镇街上给家家户户拜年的呢。

水老师说:“我不会舞狮,但是我小时候抬过草船。坦坝的狮子到镇上拜年不抬草船,在本村拜年要抬,都是小孩子抬。家家户户往草船里扔一把纸钱,一个村拜过去了,草船也装满了,我们就抬着草船放到大河边,把纸钱点燃了,让草船顺着水漂。我们在岸边跟着草船,要走好远好远呢。”

靳兵兵好奇怪,“这是做什么呀?”

水老师说:“是驱邪的意思。”

来一个报到的同学,水老师就在花名册上打一个钩。看看花名册上钩钩打满了,水老师起身说:“都到教室去,先点名,然后排座位。”

从校门不是能望见一排青砖屋吗?北边这间是初一(1)班教室,南边那间是初一(2)班教室,中间夹着图书室。

同学们进入教室,不知道坐哪里好,全都探头探脑,有的站在过道上,有的挤在教室后边,几十张嘴同时说话,嘎嘎嘎,嘎嘎嘎,好像一群小鸭刚被赶进新笼子。

水老师说:“你们随便坐,坐好了,我再按高矮调一下。”

有这样的好事?同学们集体愣了一下,随后“嗡”的一声炸开了。有人要抢窗户边,有人要占讲台下,有人要坐中间,有人要挑课桌,有人要选同桌——课桌都是双人桌呢!

丁小河站在那儿不知所措。鹿崽太霸道,费孟勤太古板,靳兵兵结过仇,别的人不是不认识就是不熟悉……事实上,丁小河不想跟任何人同桌。在中小,课桌是单人的,归老师班上每组都是一列,谁也没有同桌。归老师说,这样坐互不影响,也免得男生女生划什么三八线,多省心。

眨眼间,别的人都落了座,只剩丁小河一个东张西望。于是大家都望着丁小河,水老师也投去问询的目光。教室里还剩三个空位。一个在西边靠窗那个大组最末一排,坐那儿要跟一位穿绿裙子的小女生同桌。一个在东边靠窗那个大组最末一排,那张双人桌是空的,丁小河赶紧跑过去。

水老师扫视一番,仿佛农夫望着刚刚种下的庄稼,踌躇满志地说:“蛮好,蛮好。有没有看不到黑板的?看不到的举手。”

立即有人举手,是绿裙女生前排那个男生,三角脸,大眼睛,双眼皮,像女孩子一样剪着刘海。此人正是靳兵兵。丁小河在这个班是小个子,靳兵兵比丁小河高不了多少。“你坐那里确实看不到。”水老师用食指顶一下眼镜,扫视前排,“有没有人愿意跟他调一下?”“有!”

这一声那么响亮,好多人都吓一跳。

讲台右边,那个正襟危坐的高个子男生将手举得像旗杆一样,标准的小学生动作。

好多人笑了。奇怪哦,刚刚入学,还没有上一节中学的课,同学们就认为像小学生那样举手十分可笑。

水老师点一点头,说:“蛮好,蛮好,你们两个调一下。”

高个子男生站起来,那是标准的起立动作,又把同学们逗乐了。

高个子男生走向后排,鹿崽叫了一声“敢死队”,同学们笑得更加厉害。你看他绷着脸皮,目光那么果决,步子那么坚定,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好像在战场上请命当了敢死队,要去炸碉堡!他脸是长形,额头很方,眉毛很浓,到了新位置,像木偶一样坐下,腰背仍然是直直的。

敢死队一坐下,所有人都发现一个新问题。他那么高大,坐在绿裙女生前面,人家怎么看黑板?人家明显是全班最矮小的,裙子大了一号不止,极不合体,叫人想起童话里的拇指姑娘,偏又弓着背,缩着头。

水老师走到拇指姑娘跟前,轻声问:“你怎么不举手?”“我看得到……”

拇指姑娘声音细细的,多像一只羽翼未丰的小黄莺。“你明明看不到……”水老师皱眉也是那么文雅,只在眉心挤出两道浅浅的肉沟。

又是敢死队,“嗵”的一声站起来,对水老师说:“我、跟、她、换!”

拇指姑娘却移到旁边空座位上,畏畏缩缩地说:“我就喜欢坐最后排。我不换。”

丁小河原本觉得自己个子太矮,坐最后一排不太适合,此时却想:我也喜欢一个人坐最后排,一个人占两个屉子呢。

水老师按着敢死队的肩让他坐下,轻言细语对拇指姑娘说:“你自己喜欢就好,什么时候想调位置就跟我说。”

这时候,鹿崽和另一个同学调了座位。

水老师回到讲台,再度扫视一番,问道:“有没有要调位置的了?”

同学们也互相扫视。

丁小河朝窗外一望,哈,看得到小崷!然而山顶被教室屋檐遮住了,山脚被檐下的夹竹桃遮住了,空中只露出部分山腰,白的灰的黑的是岩石和阴影,绿的是树、藤和草,还点缀着几色野花,如同一幅长长的画卷。夹竹桃开着红色花,给这幅画卷加上一条鲜艳的镶边。

水老师不见谁提要求,就说:“你们想调的,只要双方愿意,今天尽可以调,明天造好座位表,原则上就不要动了。现在我们点名,点到哪个请站一下,大家相互认识认识。”

同学们再度兴奋起来,像一群小鸭那样摇动脑袋。“慕容建德。”“到!”

应声来得既响亮又快速,只见敢死队弹簧似的蹿起来,抿嘴扬眉,木偶一样偏一下脸,让全班同学看到他的尊容,又笔直坐下,挺着脖子,微露笑容。他头发是新理的,衣服挺括,一举一动极有教养,可不知为什么,浑身说不出的滑稽。

好多人又笑了,几个女生捂着嘴,却无法掩饰眼中的笑意。

水老师也差点笑出声来,用力咳嗽一声,接着点名。

叫到“夏咏梅”,只见一个白净匀称的女生娉娉婷婷站起来,腰刚伸直,又缓缓坐下。这人丁小河认识,是中街夏裁缝的独生女儿。

拇指姑娘叫做黄莺,真是人如其名。见她坐在慕容建德背后,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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