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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1-20 14:4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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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安思明

出版社:武汉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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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南星空下:寻找世界上另一个我

越南星空下:寻找世界上另一个我试读:

序言

若我没有逐字逐句读过的文字,我是不能为它写下什么的。

而此刻,我知道,我必须要为这本书写下点什么。因为,它带给我的内心触动比我自身理解的还要深入、细腻、真切。兴许是跟作者熟识的缘故,看到这部小说的第一眼,第一行字落入眼帘,我就能感知到文字所展露的气息,像盛夏大雨后清冽和芬芳。它将引领我走入作者的内心,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而我确定的是,它清静、广大依然。

他说。

此书

献给天上的父亲

——这一行字劈面而至。只此一语。我便能感受到那种难以言述的孤独和耿耿不灭的深情。

想必你我,都曾有过失去至亲的类似经历。

对专注于内在精神探索的人而言,生命中存在过的,那些血肉相连的人和事,无论他们身在何处,无论其事发生过多久,那些爱与伤害,都是难以磨灭的印记,只是有些沉淀入骨,有些轻扬如尘。

背负印记存在的我们,不尽然是满身尘罪的路人。在深重的无明背后,在每一次重压和挫折之后,都可能存在着蜕变和新生。《越南星空下》是一本这样的书:身居大都市的天熙,在遭遇了父亲意外离世的变故之后,精神长期陷于某种困顿,停滞不前。工作的喧嚣、劳碌,城市的繁华、富丽,都不能减灭他内心的困惑和忧伤。

在城市里,面容清瘦、形容峻拔的他,穿梭游离于各种不得不出现的场合,见证着种种世相。表面看来,他是优雅的,形容自得,处于上升期的人士。惟他自知,内心沉坠,若不直面生命的幻象,人生的残败,勘破这海市蜃楼的幻境,红尘万丈,他将变得碌碌如常,是人终将老去,默默丧失内心的锐感和气度。这亦是许多人的恐惧吧!许多人面对恐惧选择了麻木顺从。

然天熙不甘这样,心似莲花。怎堪就此零落成泥?是以终将独自归去,探察人生的真义。

故事开始于前往越南的旅行,文字带着作者特有的色彩、香气、形制。令人过目不忘。故事里的一幕一幕,画面感极强,犹如一部结构精巧、布局精密的电影,情调深远,情意悠长。

人生的状态,是在不断地闭合又打开的状态中交替呈现。我们终是不能忘却那些真实的赋予我们生命的人,那些真切的教会我们分辨爱、恨、悲、喜的事,是他们引领、救度我们,成长到今日,并走入新的境地。

我看见书中的天熙在困顿中折转,在辗转中步向觉悟,一边自赎,一边寻求救赎。许多的心境和情景都深堪回味,读来怅然若失。那一路走过的风景,许多是我曾经走过的地方。也许就在我们未识之前,已识之后,曾在不同的时候,走到过同一个地方,驻足、停留,发出情怀相似的喟叹。

他说。“总是喜欢旅行,喜欢一个人旅行。当我站起身,向上仰望,一阵晕眩。满天的繁星,我已经很久不曾见过这么多的星星。只觉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是生命的壮美。那种美,远离尘嚣、壮怀激烈。常常想,也许我的前生是行脚的僧人,或者曾经被禁锢在某处。爱旅行的人,也是热爱孤单的人。”

行过江南夜色下小桥屋檐,看过塞北边城星空的清寒璀璨。肩头北方古城的风雪未融,眉目已染湄公河畔的炙日炎风。

这一路长行的收获,不在入眼风光变幻、景色无常,在于内心的跌宕、洗涤及丰富。在新颖的世界里发掘古老的意蕴,在混沌的世事中发现古老而又值得终生信奉的信仰,不再迷惘。

总会有人或事从岁月的指尖滑落,譬如天熙与父亲,譬如天熙和蓝。是那样爱恨交织地相待过。

必须要用力地告别过,勇敢地舍弃过,才能懂得一个浅显不过的道理:“我们总是悲伤自身失去的,胜过欢喜自身拥有的。我们总是努力得到想要拥有的,却忘记珍惜我们已然拥有的。”

人不能不执著,亦不能太执著。

他说。

所有的离开,不管形式如何,都如空气。无色,无嗅,无声,无味,无触。只有剩下来的人,颠倒惊怖,流离失所。生、死、爱、恨、聚、散、离、别,是躲不过的世间咒语。

要如何,才能坦然接纳你的离开?要如何,才能做到即使远隔万里,永不再见亦能会心不语。懂得,你/我的离开都是爱。

——禅心妙喜,花开不语,是这样的释然及平和。

我看见,作者的心怀打开。他阅读过的书,经历过的事,都在心的指引下,指向一个共同的方向——抛却物质、探寻生命本真的生命观。生之行旅,究其本意仍是一场修行,最好的旅行是洞见繁华,在世界的某个转角处与熟悉的自己做陌生的会面。

无论以何种方式,对消亡和延续,对忆念和遗忘,对存在价值的叩问,对爱和生死这样宏大命题的探寻和思索,是永不止息的,而我所认可的生命的价值同在于此。

那一年,跋涉过的星空,是如此广大,清寒,静美。这世界依然如此荒芜、坚固、繁盛,而我渐渐,在苍凉中已有收获。你知道吗?是如此深爱着,我才能落笔写下这个故事。

它不够尽善尽美,一如我们的人生。

感恩你们存在于我的命中,相伴而行。

是为序,代为序。

献给天上的父亲

题记

人生如梦幻泡影,如露如电。

而我和你之间的距离,是如此遥远,

超越了此岸与彼岸。

没有过渡的桥梁,

就算是我用尽一生的思念,

再也无法到达你。

1 越南旅程

CZ371,越南航空公司由北京飞往河内的航班。1 CZ371,越南航空公司由北京飞往河内的航班。

座号14A,恰是邻近窗口的位子。是一位年轻男子。苏格兰飞人牌子的格子衬衣。薄薄一层极短的头发,紧贴着头皮。泛出淡淡的青色。眼神明亮,表情极是淡然。他是天熙。28岁。持中国护照。单身。他申请了为期30天的私人旅行签证。前往越南,逗留数日,然后取道越南,去柬埔寨。只为看吴哥窟。

吴哥窟才是此次旅行的目的地。他的一位摄影师朋友是吴哥的常客。一年中总要在那里度过一段时间。每次都住距离吴哥不远处的同一家旅店。天熙看过他拍的一组组照片。是幽暗丛林,和丛林包围之中的庙宇和石柱。那些庙宇,或倾颓残败,或完好无损。远看时,层层叠叠,巍然耸立在天际线上。周身佛像花纹雕刻精美,衣冠饰物,线条描摹细腻。时光之逝,犹似沙漏。至此却静止凝滞,苍老岁月尘封。日光明照。即便是正午的热带阳光直晒,那些建筑依旧散发忧伤与诡谲气息。橘红衣袍的僧侣,偶尔出没其间。无论是黑白,还是彩色。照片都有着摄人魂魄的美感。甚至因为吴哥,天熙热衷于一部拍摄柬埔寨风物的电影。DOGORA。多格拉之歌。法国导演派提斯勒贡继《雪地里的情人》之后的作品。那是吴哥窟之外的柬埔寨。夕阳下的层层梯田,扬起红沙的乡间道路,河边嬉戏的稚气孩童,茂密层叠的水稻田,城市里戴着帽子上下班的女工,橡胶林的割橡胶工人,绵延的水岸与船屋。镜头过滤掉死亡,屠杀,与斑斑血痕。是另一个闪耀生命之光的柬埔寨。2 飞机已然在空中飞行了五个半小时。

在广州白云机场转机后,径直飞往河内。机舱内温度适宜。多数人因不堪长途旅行的劳顿,躺在椅子上小憩或者熟睡。宽大的电子指示屏幕显示出一连串变化的绿色数字。地面温度。舱内温度和湿度。飞行速度和高度。经度和纬度。电子地图显示,飞机正行经南中国海一带。

座位旁的旅客依旧在睡觉。肤色黧黑。眼窝深陷。咖啡色长衬衫。混合一股淡淡的烟草和清凉油的味道。绝少讲话。刚上飞机时,曾经含混嘟哝什么,是断续不清的陌生语言。越南语,亦或是泰国语。天熙无心与他搭话,更无兴趣揣测他的由来及去向。

机翼折射一道刺目的银光。舷窗外是万里之上的高空。乱云堆叠,起伏缭绕,浩浩荡荡。波涛汹涌如大海,瞬间又变化莫测。不取于相,如如不动。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那些虚无缥缈的云朵,因呈现虚幻的美感而令人眩目。连同寥廓长天,苍茫一碧。令他心中忧伤。这种忧伤,却无法向外人道出。只在他心里淤塞,潜滋暗长,无可捅破。只如一粒沙在蚌的体内摩擦,反复分泌黏液,最终将沙粒层层包裹。天熙信手翻开手里的《金刚经》。尔所国土中所有众生。若干种心如来悉知。何以故。如来说诸心皆为非心。是名为心。所以者何。须菩提。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心量广大,犹如虚空。过去。现在。未来。在时间和空间之外,是否尚有另一种绝对的存在。这是在父亲死后,一直困惑天熙的问题。譬如浮游之岛般的黑洞,存在于宇宙的深处。轮回。灵魂转世。世界的成坏住空,循环往复,亦复如是。对于生命,人们其实了解得并不多。各种形式的宗教皆言之凿凿指明生命的终极去向,在他看来,未免武断。但的确也曾帮他度过了生命中的最低谷期。有整整大半年的时间,夜晚来临,他无法安然入睡。内心绝望与巨大冲突无可释放。大量失眠,甚至开始掉头发。干脆通宵达旦阅读《圣经》。藏青色封面上是烫金的字体。薄薄的纸张,翻到最后,泛起了一层厚厚的毛边。

飞机穿越气流层,引发巨大颠簸。邻座的男子脸上显现惊惶之色,掏出脖子上挂的金质十字架。闭上眼睛,喃喃自语。天熙也紧紧把《金刚经》放在胸口处。如是几分钟,方平静下来。窗外是一片薄云。透过稀疏的云层,可以看到起伏的原野,呈现苍茫的绿色。山峦,沟壑,深谷,蜿蜒窄长的道路。是壮丽的自然图景。一直以来的习惯,喜欢坐靠窗口的位置。有人帮他做心理测试,推断其中缘由,得出结论是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只是他的性格有时沉默似深海,已经习惯了将自己隐藏在诸多明朗假象的下面。他不置可否,一笑了之。并非是胸有城府,只是心底绝望如同深渊,不可目探,更无法轻易向人提及。3 此番旅行,亦只是为了排遣心中积聚长久的郁气。

重压之下,他全然无心上班。干脆辞掉了杂志社的工作,做起了freelancer。受邀每月为上海的一家杂志写专栏,撰写关乎阅读、电影和旅行主题的文字。同时为本埠几家时尚媒体担任撰稿人,访问包括成功的商界人士,获威尼斯电影节奖的导演,画作动辄卖到千万的当代艺术家,善于交际应酬的著名旅美小提琴家,以及其他社会各界名流及出名或无名的演艺行业人士。做独立撰稿人,时间掌控的自由度大。量入为出,收入亦尚可维持正常生活开支。他可以有更多的时间与自己相处。空闲时,一个人去美术馆看展览,看小剧场的话剧演出。在星巴克或者邦客要一杯咖啡,看书,发呆。在楼下的花园里跑步。不谙水性,却执意去健身房游泳,或者打乒乓球。

会走很远的路去一个有名的旧货市场,看那些明清家具,宋元瓷器,景德镇的花瓶,古玉,香料和木器。偶尔同几个朋友见面。去地铁站旁的一个小摊上买花,有时候是荷花,有时候是芍药,或者大把的雏菊,回来放在花瓶里。偶尔用相机拍照片,拍那些花的盛开和枯萎。花开一瞬,转眼即逝。每一朵花注定要死亡,无论多么潋滟明丽。死亡是花朵唯一的命运。人也一样。终究幻灭成空。带着偏见,困惑,或者遗憾,或者欲望的满足,解脱和释然。他夜里会只身对着花发呆。观察那些花朵的肌理和微妙质感。只觉其中蕴含无穷哲学意趣,渐渐了悟古人与山两两相望对峙而绝无生厌的静默之美。

去楼下的超市买手机充值卡、口香糖、黄油、白米、青菜、水果、巧克力、果汁、瓶装矿泉水。每天去同一家蛋糕店买粗粮面包,用作第二天的早餐。有时,即便不买东西,也要进去溜达一下。隔了透明的玻璃窗,是提拉米苏、慕斯、栗蓉铜锣烧、哈瓦那蛋糕、番茄芝士、丹麦牛角酥、蒜香长条面包、法棍、欧洲贵族饼。闻到蛋糕店飘荡的甜腻奶香,便觉心满意足。如同一株雌雄同株的植物,既无日光的明朗照耀,也无月光的清辉影射。不需呼朋引伴,只在空气流畅的偏僻角落,吸收氧气,消耗水分,释放出二氧化碳,自足而活。风定花落,鸟鸣山幽。如是简单的生活,只觉得时日绵长,静水深流,波澜不惊。其实知道自己巨大的心理疾患,是在危崖之上的行走,脚下是无可叵测的深渊。一经跌落,必是万劫不复。4 直到登机前的两个小时。

他刚刚完成了一篇五千字的采访报道。采访对象是一位名气如日中天的女明星。没有臆想中的骄奢浮华,却保持着一贯的低调做派。待人接物礼数上既矜持,又周到不做作。最难得的,除却服装搭配和护肤心得这些肤浅的东西之外,她修习瑜伽,也懂得契诃夫和米哈伊尔。活在五光十色的名利场中,却不在乎名气的大小,唯一担心的是自己是否变得平庸。她说。人真正难的是超越自己。所以我会经常提醒自己,不能松懈,一旦松懈下来,你就会变成一个很平庸的人。但我的确没有想要成为谁,或者像某人那样。我更相信命运,人的努力很重要,但是究竟个人能做到如何的功成名就,是命运里注定的。命运,她摇头,满怀敬畏,由衷感叹。

天熙一直深深地记得。采访那天她患了严重的感冒。连续打喷嚏,讲话时有浓重的鼻音。谈论爱情时言辞游离,欲言又止。谈论自己患疾症去世的父亲而热泪盈眶。至真性情,全然无暇顾及自己的公众形象。对于那些同样失去父亲的人,天熙感同身受,往往会产生更深刻的同情和悲悯。悲悯别人,也是悲悯自己。

频频采访为他迅速拓展了各种人际关系,大牌明星、经纪人、造型师、摄影师、时尚杂志的编辑、音乐制作人、私营企业老板、画家、美术馆馆长、畅销书作家、咖啡店店主、网络操盘手、创业先锋、节目主持人、品酒师、西餐大厨,甚至新出道的偶像组合、影视制片人、时装和建筑设计师、上市公司老板。纷繁的人物,多如流云,在他的世界里飘过,只留下文字和彼时的光影记忆。

他亦曾访问过一位先锋派导演。拍照的间隙,坐在影院外的简易咖啡座上。他点上一支烟,很是享受。话题杂芜而散乱:新三里屯酒吧街,正在迅速消失的北京的老建筑,巴黎的街头文化,还有一本英国人写的书《知识分子到哪里去了》。他始终面带微笑,只是这微笑里似乎混合着讽刺、通达与似乎渗透了一种怜悯。这位赫赫有名的中国第六代导演的领军人物,后来因为卷入吸毒事件,而更名声大噪。其实他性格温和,讲话缓慢甚至稍显温吞。绝无人们意象中惯常以尖锐与冷峻示人的先锋做派。当然,没有人会因此忽视他思想的独特与深刻。

他的电影在取材上都保持一贯的独特与尖锐。关注处在边缘与底层的人,关注弱势群体。摇滚青年,精神病人,孤儿收养……我希望人是平等的,而且是宽容的,会接受更多的东西。就像我一直觉得人生充满了喜剧和巧合,也同样充满了悲剧。他意味深长地说。所以,人是最值得怜悯的。在我的头脑里,没有好人和坏人,所以,我的电影并没有斗争的方向,也没有竞争的方向。5 机舱内已经开启了盏盏细密的阅读灯。

天空是激情退却后的蔚蓝,仿佛最静谧不可测的海平面,亘古如斯。天际上方升起了一颗星辰,或许是启明星。因空气的高透明度,较之于在地面上看到的星星,更令它如同一枚璀璨的钻石镶嵌在蓝黑色丝绒的天幕上。一缕白云飘荡在它的周围。是超出尘世之上的极静谧的美。遗世而独立。清寂,冰冷,不真实,如同幻境。天熙掏出随身携带的相机。是SONY DSC-W50型数码相机。想了想,又作罢。最绝美的画面,只适宜留在脑海中。小小的数码相机,无法全然表达这份孤绝的美感。

打开外壳是黑色金属质地的随身听,是黄耀明的音乐。春光乍泄。暗涌。四大皆空。风云。每日一禁果。若水。阿姆斯特丹。最新的专辑封面上,他以独特的钻石造型示人。千余粒水晶钻石,贴满了这个中年男人泅于水中的面庞,妖娆而奇诡。分明是香港流行乐坛的异类分子,却热爱法国电影导演兼作家让科克托和现代舞蹈家毕诺鲍什。喜欢在教堂沉思,尽管否认神的存在与他毫无相干。就算天空再深。看不出裂痕。眉头仍聚满密云。就算一屋暗灯。照不穿我身。仍可反映你心。让这口烟跳升。我身躯下沉。曾多么想多么想贴近。你的心和眼口和耳亦没缘分。我都捉不紧。然后睁不开两眼。看命运光临。然后天空又再涌起密云。近乎电子舞曲的乐风,华美而轻灵。曾经向往激烈尖锐的人生,如今繁华尚未谢幕,他却已无嗔怨,无悲喜。既会和亲密老友一道在兰桂坊的酒吧里豪饮谈心,也不惮一个人穿着人字拖独自去往位于中环广场的办公室。背影寂寥,是世情看透的释然。独握一份他人无法伸手触及的孤独,只求得内心一分自在自得。穿透世俗藩篱,直将自己活成一匹灿烂锦缎,兀自灼灼其华。6 俯瞰窗外。

是一道漫长而曲折的海岸线,依稀有船只行走在水面上。机舱尾部冷气开得足,温度略略有些低。他在身上盖了一条灰白色的毯子。倦意袭来,马达的轻微轰鸣里,天熙阖上眼睛。我终究已经在旅途中。他想。然后睡了过去。再度睁开眼睛时,飞机正在降落中。高低压转换,令他的耳部略略有些不适。一阵持续而尖锐的疼痛。封闭的玻璃窗外早已是一团凝固的化不开的漆黑。飞机渐渐降落。可以看到了水面上映射的依稀灯光。一大簇光源,仿佛山谷中的群群流萤。是河内了。建筑物上的灯光。桥梁的灯光。并不密集的车流灯光。各种昏暗稀疏的灯光令这座靠近赤道的热带城市陷入到溽湿的黑暗中。仿佛一朵庞大的黑暗之花,绽放在未知里。渐近目的地,天熙原本轻松的心情却突然变得一阵紧张,有些莫名其妙的担心,甚至有一丝轻微的惆怅和孤独。

飞机在跑道上快速疾驶,做最后的滑行。开始有人陆陆续续站起来收拾行李。天熙也站起身,打算打开行李架,取下自己的双肩背包。是他唯一的行李。终于到了。天熙的后排座位上突然有人长叹一口气。中文。中国人。夹杂在一大堆鬼佬中,天熙未曾想自己的后面居然还坐着一个同胞。他禁不住回过头去。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子。年龄要比天熙小几岁。身材颀长。清俊面容。皮肤略显黝黑。有一种健康的运动的美感。眼窝略略凹陷。眼睛细长,秀美之至,极是明亮。穿了纯棉白色T恤衫,同样棉质的斜纹布料靛蓝色牛仔裤。天熙注意到,他的脖子上戴着一条银链子。你是中国人。他问天熙。当然。你不是。天熙好奇。我是越南人,曾经在中国昆明留学,学习汉语、击剑和市场经贸。现在在四川绵阳的一家台湾企业工作,负责市场部的拓展。那个男孩似乎意识到自己讲了太多话。突然变得有些腼腆。你来越南做什么。旅行。一个人。对。一个人。你很勇敢。他的口气仿佛上级对下级的褒奖。酒店订好了么。天熙摇头。出发前很是仓促。你会讲越南语。不会,但我想他们应该可以讲英文。天熙也有几分懊恼。的确有些鲁莽。原以为还可以有充分的时间找酒店。未曾想飞机会晚点两个半小时。

他有些同情地注视着天熙。旋即叹了一口气。现在是半夜时分。不比中国,街上的治安并不如你想象的那般好。你一个人在半夜里去找旅店,是一件危险的事情。飞机尚在滑行中。掠过灯火尚算通彻的机场大楼。你打算怎么找旅店。他边问边拎起自己的咖啡色行李箱,站在了机舱通道处。飞机缓缓停下来。人人争着往前面走,机舱顿时变得嘈杂。只有到市中心再说了。因为匆忙出门,天熙甚至没有来得及看越南旅行攻略。酒店名称,价格如何,一无所知。只谓是车到山前必有路。知道市中心在哪里吗。天熙再度摇头。现在去市中心的班车已经早没有了。这个时候,外面的出租车只会宰像你一样的背包客。我爸爸很快开车过来,可以捎你到市中心。他似乎担心天熙多虑,遂补充了一句。我在昆明和绵阳都得到了很多中国人的帮助。你是中国人,来到了越南,我理应帮你。

下了飞机的舷梯,湿热之气扑面而来。空气中甚至弥漫一股淡淡的酸涩味道,仿佛熟透了的果子正在发酵。9月份的越南,已进入雨季,但对于游客来说,它的热力余威依旧无可抵挡。机场大厅人头攒动,游客拖着行李箱来来去去,仿佛水箱里的鱼。各种肤色,各种装束。他们带着各自的目的来到这个热带国度,各自面目亦是含混不清。

我的越南名字是Kim min jong。中文名字是阮德广。他注视着天熙。你叫我的越南名字吧。算是新学一门外语。说完便呵呵直笑。Kim min jong在服务台兑换了一把硬币。背对着天熙,用陈旧的手摇投币座机打电话。天熙注视着他的背影,只觉情愫颠倒莫名。宽宽的肩膀将白色T恤衫撑得饱满欲涨,可以想见肌肉的结实。臀部和大腿裹在窄细的牛仔裤里。紧翘,挺拔,呼之欲出。藏青色紧腿裤把他的下半身的轮廓清楚地勾勒了出来。仿佛有一种东西在优美地活动着,正在向我走近。我对这条紧身裤竟产生无可名状的倾倒。究竟为什么,我也不明白。三岛由纪夫《假面告白》里的句子,应和了这种情愫的暗发。天熙被自己吓了一跳。几分钟后,他放下电话。转过身来,微笑。我爸爸很快就会赶过来。我已经跟他说了碰到你的事情。他让我帮助你。

天熙叹了一口气。没有言语。他提醒自己,他只是在做一场旅行。他的背包里只有《金刚经》。他的世界幻灭懵懂。他惯于在荒凉河岸仰望星空,曾经被生命狠狠刺痛。他是暂时逃离都市的流浪客。他是前世的行脚僧,现世的过客。他只是想看看这个国家,然后离开。心中不存任何奢望。不带走什么,也不留下什么。没有任何故事被允许发生。

7 十分钟后,天熙已经坐在了Kim min jong父亲的白色别克商务车里。他是一位中年男子,表情严肃,不苟言笑。左手中指戴了一颗镶嵌硕大祖母绿宝石的金戒指。浓浓的古巴雪茄味道。天气炎热,也依旧穿了质地上乘的浅灰色长衫。每一粒扣子都系得密实。讲话时语速放得很慢,有深沉的喉音。同天熙握手时短促有力。伸出手,旋又快速收回。绝无拖泥带水的犹豫。作为国家发展中的既得利益者,他是生意场上的老手,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越南予人的印象是一个经济落后,穷困潦倒的发展中国家。它的国民也理所应当的贫穷。但显见Kim min jong一家家境之殷实,远远超出一般家庭之上。

离开机场,别克车向着市中心方向行进。窗外一片漆黑,看不清任何景致。只偶尔闪过一两点灯火。倒让他想起唐诗里两三渔火是瓜州的句子。道路似乎有些坑坑洼洼,不时些许上下颠簸。坐在后座上,吹着冷气,似乎闻得到热带植物散发的旺盛浓郁味道。天熙的心安静了不少。Kim min jong絮絮跟父亲讲话,父亲则偶尔应和几句。不时笑几声。显见,父子二人的感情非常好。这让天熙突然生出一股羡慕之意。爸爸让我告诉你一定要注意安全。Kim min jong转过脸来,定定注视着天熙。天熙点头,下意识地去摸抱在怀里的背包。护照,钱包,身份证。最重要的三样东西就在这个藏青色的双肩背包里。

渐行渐远,车子所经之处灯光也愈加密集。车速明显慢下来,开始汇入大片车流中。不时有摩托车发出尖锐的刺耳声,疾驶而过。Kim min jong扭过头来。这里距离市中心已经不远了。路边有旅店,应该可以住宿。他快速打开自己的背包,掏出纸笔。我把家里的电话写下来。如果碰到问题,你赶紧给我打电话。另外,市中心有一个湖,叫Hogam Lake。周围也有一些酒店,如果这里没有合适的住处,你可以打车去那里。他把纸撕下来,递给天熙。天熙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是一连串长长的数字和Kim min jong的中越语名字。说话间,车子在临街的一座大厦前戛然而止。就是这里了。Kim min jong说。天熙道声谢,拎起背包下了车。Kim min jong摇开车窗。有事情一定记得给我打电话。他再次叮嘱。8 天熙站在街边,目送Kim min jong乘坐的车子缓缓离开。

灯光渐远,很快和其它的车灯混杂在了一起。最后,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夜色中。是站在越南的土地上了。白天的强烈炙晒,令地面的余热犹存。暑气蒸腾着。天熙抬头仰望天空,灰蒙蒙的,并不能看到一颗星星。没有林立高楼,没有闪烁的霓虹。建筑物在昏昧的光亮里现出模糊的轮廓。这里倒更像一个僻远的县城或者城市的边缘地带。突然,一辆又一辆摩托车从黑暗中涌现出来。马达发出巨大的轰鸣。长发女孩子坐在座位后面,双手环绕抱住前面同伴的腰。从天熙身旁疾驰而过。这是天熙从未见过的阵势。如同香港警匪片里黑社会打手耀武扬威出行的场面。他的额头不禁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最近处,是一家烧烤店。烧红的烤架上,噼里啪啦,正烟熏火燎地冒着呛人的浓烟。昏黄的灯泡下,几个当地人围着一张桌而坐。桌子上摆满了凌乱的盘子和啤酒。他们大声讲话。不时发出哄笑声。其间夹杂着空啤酒瓶滚落碰撞发出的叮当声。天熙注意到其中一个男子朝他这边看了一眼。然后低低对同伴说着什么。想起了Kim min jong告诫的话语。天熙不禁加快了脚步,向着闪烁HOTEL英文字样的旅店方向走去。穿过一道窄窄的胡同,他感觉墙角处似乎有人影隐约晃动。果然,有一个男人从阴影里钻出来,默不作声从他身旁走过。天熙吓了一跳,推开一扇栏杆上刷了绿色油漆的铁门,是一个大院子。空落落的,亦无任何声音。窗台下种了几株美人蕉。后来在越南的数日,天熙到处见到这种植物。红色或者黄色的长条形花瓣。开得炽烈,浓密,渐近荼糜。

门口一盏白炽灯,明晃晃的刺人的眼,感觉渗人。几只蛾子在灯周围飞来飞去。进到大堂,仍然没有人影,却闷热得让人心里发慌。前台窄窄的桌子上,一只老旧的台式风扇呼呼转着,试图搅动着粘稠的空气。一只苍蝇趴在乳白色的电话机上,一动也不动。似乎实在懒得飞行。一只黄白毛色相间的猫趴在长椅的下面打盹。无法推测这家旅店的性质,究竟是国营,抑或还是私人所有。

天熙用英语打招呼。半晌,旁边的一扇门吱扭一声打开来。出来一个小伙子和一个妇人。瘦削,头发乱蓬。一副病恹恹的懒散模样。蓝色短袖。汲着一双塑料拖鞋。那妇人略年长一些。个头不高。青色粗布褂子。头发梳成大髻挽在脑后。表情还算和善。好奇地看着天熙,如同观看天外来客。从下飞机到现在,天熙倒也真有来到另一个世界的感觉。我想找一个房间。天熙说。在谨慎看了天熙的护照后,瘦男人掏出一大串钥匙。要一个二楼的房间。他补充道。他觉得这会比较安全一些。

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指针已经指向零点15分。天熙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只要凑合着过了今晚就好。瘦子示意天熙跟他一起上楼。沿着一段逼仄促狭的木质楼梯,拾级而上。其他房间的门都紧闭着,不知道是客人都已睡熟,还是根本就没有客人入住。天熙不得而知。打开房门。约莫10平米左右的面积。窄窄的床。一张桌子,上面有一把红色塑料暖水瓶。壁挂式空调。紧闭的窗户。洗手间的马桶黄褐色锈迹斑斑。简直不像文明世界的产物。房间里散发着霉烂的味道。天熙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这个房间多少钱。天熙问。十四美元。天熙吓了一跳。都说越南的物价便宜。这十四美元岂非天文数字。又脏又贵,远远超出了天熙对自己在越南每日开销的预算。八美元。这是天熙给出的心理价位。瘦子坚定地摇头。

讨价还价不成。天熙只好又折身回到了一楼的前台。那男子情绪激动地对妇人说着什么。妇人皱紧眉头倾听。然后摇头。她看了天熙一眼,爱莫能助的样子。他不打算再浪费时间。已经是零点40分。看来只有去市中心找旅店了。天熙极沮丧。在越南妇女同情的目光里离开。再次回到马路边初下车时的地方。

烧烤店已经关门打烊。街边愈加冷清。有稀疏的摩托车匆匆经过。然后呼啸而去。半天,他终于打到一部出租车。是黑色桑塔纳。看车子的破烂程度,简直像刚刚遭遇过一场洗劫。去Hogam Lake。他掏出Kim min jong写的字条给司机看。我想找一家旅店。天熙说。司机听懂了HOTEL的字样,拼命点头。似乎生怕丢了这单生意。OK。NO PROBLEM。他信誓旦旦地说。天熙跳上车子,逃离了这个梦魇般的所在。9 驶过一座桥梁。

十数分钟后,路两边渐次变得开阔。看不到月亮,但终于一下看到了几粒星子。高大的棕榈树,低矮的灌木丛,密林里的动物,连同芭蕉林,山峦,村落,农田,还有房屋,河流和坟墓。一切都陷入到静寂的黑暗里。车灯照亮前面坑洼不平的路。坐在车子里,天熙的心开始慢慢安静下来。默默想着心事。司机掏出一根烟,递给天熙。天熙摇摇头。他便自己点上,猛吸了一口,一阵呛人的烟味便在车厢里弥散开。

Kim min jong此时在做什么。天熙不由想起他紧身白色T恤衫下隆起的肌肉轮廓,以及那双细长秀美的眼睛。临下飞机时的邂逅,匆忙的道别。一切都发生得不可思议。只有攥在天熙手里的那张字条是真实的。上面写着Kim min jong的中越语姓名和家里的联系电话。天熙知道,自己要的只是一场一个人的旅行。一场自我的放逐与追寻。他正在路途中。他的世界劫后重生。他是心思倦怠的旅人。看到人世间的残缺与不完满,如香烛燃烧过后的残余灰烬。而非热情澎湃、虚幻盲目的情感游戏玩家。河内。顺化。岘港。会安。西贡。潘切。芽庄。金边。吴哥。他将一站一站走下去。

出租车逐渐驶入市区,开始有比肩而立的群楼。见到了一大片湖水。这应该是Kim min jong所说的Hogam Lake湖了。潮汐引力下,湖水涌上岸边,轻轻拍打石岸,发出哗哗声响。凌晨一点钟的大湖。即便是市中心,也未及想象中的繁华。绕湖一圈,并没有多少光亮。见到一家酒店,门口几个男女鬼佬,手里各拎着一只啤酒瓶子,坐在台阶上聊天。与出租车司机结了账。天熙跳下车子,冲进大堂里。他掏出护照,不想却被面容秀丽的接待小姐客气地告知客房已满。

天熙顿时觉得颓丧无比。他重新跳上一辆的士。他对司机说,请司机帮他拨通了Kim min jong家的电话。电话接通。我是天熙。我已经在Hogam Lake,没有找到可以住宿的酒店。Kim min jong的声音听上去担心而焦急。我家人刚才还在责怪我不该把你一个人丢下。你把手机给司机,我告诉他地址。10 的士在越南的黑暗天空下疾驰。

天熙只觉得自己身处在镜头的画面里。人与某种情境,人与人的相遇,也是命中注定。离开黄河入海口的一座石油小城,来到北京。他试图寻找属于自己的另一种生活途径。心有不甘的追寻,却似盲目挣扎,不知道究竟在追寻什么。生是颠簸流离之途,有时道路看似通达,予人选择的余地实则不多。

的士司机放起了一段音乐。是爵士乐。仿佛在迪厅里演出,激烈,嘈杂,断续。和着节奏,天熙的情绪亦渐渐变得饱满而坚实。

的士驶入一条曲折幽深的巷子。被惊醒的狗发出一两声吠叫。漆黑的夜幕里,有户人家的门口亮着的灯分外醒目。的士缓缓停下。灯光下,Kim min jong,他的妹妹,他的父母。一家人站在门口。这样郑重而深具诚意的等待。背后,是被灯光照亮了的满架蔷薇。在灯光的映照下,沉坠回旋,绿意葳蕤。蔷薇花红,暗香浮动在整条巷子里。是天熙难以释怀的温暖画面。

2 回忆岛屿

天刚蒙蒙亮。

昨夜里下了一层绵薄的秋雨,空气里荡漾着些许凉意。1 黑暗中,天熙醒来。

天刚蒙蒙亮。昨夜里下了一层绵薄的秋雨,空气里荡漾着些许凉意。假期已满,他要赶早班车去车站,回北京。他向父亲道别。径直推开客厅的门,便看见父亲瘦削的身子陷在黑色皮沙发里,头发稀疏而凌乱。似乎在等他。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父亲。父亲神色平静,情绪异乎寻常的温和。在那边好好工作。记得打电话来,他说。他的指间夹着一根烟。夹烟的手指指甲处几乎已被熏得蜡黄。客厅通向阳台的门紧闭着,房间里充斥着呛人的浓烈烟味。茶几上的烟缸里塞满了烟灰烟蒂。显然,他起得很早。

国庆节放假,他回家暂住了几日。父亲的脾气一如既往地坏。母亲说,最近几年,父亲如同换了一个人,有时几乎达到丧失理智的地步。工作中的争斗与利益冲突。对子女有诸多失望,觉得一个个尽非如他所愿。对母亲亦是心存怨恨,觉得母亲曾经拖累了他的前程。抱怨社会形势的多变,对诸多原本与他无关的事情看着不顺眼。总觉命运对自己不公。退休后,更不喜交际,日日闷在家里。颠倒昼夜晨昏地睡觉。把自己封闭起来。

不下棋,不钓鱼,不种菜。只喜欢喝酒。阳台上,厨房里,甚至卫生间和卧室的边角,到处堆积满了他空空的酒瓶。那些白酒,多半廉价。他并不舍得为自己买好酒。母亲稍加劝阻,便会招来他的大骂。只有趁他不注意,偷偷往酒瓶里掺水。逢年过节,天熙也尝试把家族亲戚送来的酒藏在高处的储物柜里。不几日再看,酒的包装完好,只是瓶子已经变空。

吃饭时,讲话稍有不慎。他便会暴怒。甚至会将碗碟带着饭菜,扔到地板上,或者摔至墙角处。每每之下,一家人便不再敢说话。沉默吃完饭,匆匆各自离开。即便过年或遇重大节日,别人家喜气洋洋,张灯结彩。他却单单会向隅而泣,搞得全家人索然无味。

只道是数十年来的性格使然。却并知晓他已患有巨大的心理疾患和严重的酒精依赖症。

而那一次的转身离开,也令天熙彻底懂得了什么是永远失去。清静之体,刹那虚妄。如百川众流,悉入大海。而个体的存在,只是恒河沙数之一粒。2 已经在越南生活数日。

半夜里,天熙依然会无由醒来。会听到Kim min jong沉静如海般的呼吸,间或含混不清的絮絮呓语。一楼客厅里黄金外壳的欧式雕花自鸣钟,有规律的钟摆声,穿越木质旋转楼梯,即便在三楼客房里,也依稀可闻。红木双人床,样式古旧宽大。为了凉快,上面铺了一层白色亚麻席编织的席子。一台风扇吱呀吱呀地转。他和Kim min jong就这么平行而卧。有时,两人的头或者手指会碰在一起。Kim min jong的浓茂头发宛如一大片青草垛。散发出清香的洗发水的味道。混合着年轻的荷尔蒙气息,在湿热的黑暗里勾芡酝酿。天熙惊醒,便会轻轻挪开,侧过身去。

赤脚绕到房间的后阳台。白日里,可以看到一大片空旷的田野。一道静谧的河湾。延伸着的碧绿稻田,水波粼粼,映着日光。时有水牛在耕作,戴了尖尖褐色斗笠的农人,缓步行走其间。夜里,仰望天空,会看到清寂空中,飘着大朵白色云彩。仿佛白色桃花绵延不绝盛开。万千星光,宛若细碎水晶,密布夜空。大千世界,一片银色静寂。只有阵阵蛙鸣,呼朋引伴,在水田与沟壑间怡然自得吟唱。

雨也会常常无端下在夜里。他便轻轻坐起来听雨。小楼一夜听春雨,只是没有杏花。淋湿的是院子里的榆叶梅、蔷薇。滴滴答答或者刷刷的细密雨声里,天熙倚靠在床头,感觉眼前一切都变得虚幻而不真实。

在房间的一角,有一张书架。朱红色雕刻精美花纹的柜子,表面镶嵌了美丽的贝壳花钿。柜子上方两个精美的相框里是泛黄的老照片,分别是Kim min jong逝去的祖母和外公。一个紫金香炉,盛满了香灰。每月的初一和十五,Kim min jong的父母亲会上楼亲自焚香,祝祷。香炉左右两侧是两只彩绘玻璃花瓶,插了用以悼念亡故之人的鲜花:三五束细长花枝,米黄色花瓣,散发缕缕清香。中间放了一些用于祭祀的越南水果:绿色的释迦,人心果和芒果。

日子疏忽就慢了下来。北京似乎已经遥不可及。天熙的生活就和这家人融在了一起。一切都发生得那么自然。Kim min jong的爸爸忙于生意和应酬。早出晚归,极少在家里露面。Kim min jong的妈妈亦曾经做过家具生意。兴隆时期拥有自己的数家店铺。现在生意的事情则交给家族的其他人打理,时间基本用于打乒乓球,每天都要去附近的乒乓球俱乐部。一楼客厅的墙上挂着几枚奖牌,是她参加河内市乒乓球比赛的战利品。Kim min jong的妹妹玲比哥哥小三岁,皮肤白皙,眼睛细长明亮,是典型的越南女孩子。在一家广告公司上班。几天下来,Kim min jong和他的家人俨然已经把天熙视为家里的成员之一。

晚上天熙与Kim min jong以及他的妈妈和妹妹在客厅里看电视,是一些制作粗糙而简单的电视节目。偶尔有越语版的中国武打片或者古装片。天熙不懂越南语,Kim min jong便用中文讲给他听。与玲的交流,只限于简单的英文。玲现在报了英文班和汉语课,打算明年也去中国留学。她用古怪的中文发音叫他天熙。粲然而笑的时候,露出编贝般的牙齿。

晚上睡得晚,白天自然醒来,已是满室生辉的阳光。Kim min jong和天熙照例下楼去淋浴间冲凉。出门去吃路边店的越南特色米线。下午三四点钟左右,天熙会陪同Kim min jong去踢足球,是简陋的足球场地。下午的热带阳光依旧暴晒。天熙不谙足球术,只有躲在树阴下喝冰镇汽水。男孩子们都光了上身,汗水一道道流淌,在年轻健硕的脊背上闪光。Kim min jong快速奔跑时,甚至会带起脚下的尘土。不踢球时,两个人也会去湖边喝便宜的越南冰咖啡。闲散聊天,讲述彼此的计划与想法。或者看别人钓鱼。晚上会去酒吧喝酒。Kim min jong和每一个人似乎都很熟,碰到熟人,摩托车的速度便慢下来。他们彼此打招呼。Kim min jong骄傲地指着天熙,我的中国朋友。他说。每每这时,天熙的心里便升腾起一种幽幽暖意。就像当他坐在摩托车的后面,在Kim min jong的命令下抱紧他的腰的时候,也会有这种感觉。3 晚上躺在床上,听着远处的断续蛙鸣声,两人会絮絮聊天,似乎总有讲不完的话。

Kim min jong讲他在昆明留学的经历,天熙多半是听。Kim min jong说,尽管经济有所发展,普遍的越南男人和女人,结婚依旧很早。他的许多同学和朋友,基本都已经结婚,有的甚至有了小孩子。Kim min jong开玩笑说,因为自己在中国留学,所以才逃过这一劫。看得出来,他的家庭亦是比较开明,在这方面,不会给他和妹妹施加压力。同大部分男孩子循规蹈矩不同,Kim min jong很早即开始谈恋爱,曾经交往过几个女朋友,但都如走马灯般无疾而终。

上一个分手的女朋友,比他略长几岁,性格倔强。穿白色的衣服,喜欢在鬓角别一朵清香的栀子花。像所有曾经恋爱的人一样,他们吵架,复又和好如初,再吵架,再分手。如是往复,直到女孩儿离开,去了另一座海边城市,联系亦终渐稀疏。暑假里,Kim min jong曾坐连夜的长途车去那座海边小城看望她。其实是海边的一个小镇。大多数人家的房子都稀零散布在隔海大堤的内侧。常有一只黑狗在大堤上巡逻般走来走去。每天有一列火车经过这里的小站,稍作停留,再冒着烟继续前行,到达越南以北的地方。

在海水涌动的僻静沙滩上,礁石的后面。他一次次进入她,纵横激荡。女孩在他身下挣扎,低低哭泣。长发散落如青色海藻,沾满了白色细沙。他的背上布满道道红色抓痕。情欲饱满高涨,如鼓满的风帆。到达高潮的那一刻,海面上突然升腾起铁青色的厚重云朵,无数雨点如沉重箭矢,奋力砸向海面。他匍匐在女孩的身上,抬起头,只觉眼前情景触目惊心。一只石青色的小螃蟹,绕过他的胳膊肘,向着礁石的方向爬去。

女孩儿穿上白裙子,匆忙离开。沙滩上是她遗失的一枚镶嵌黑色花朵的耳环。Kim min jong弯腰捡起它,拭去上面的砂粒,放在掌心。他神情漠然,端视良久。迅疾的大雨将他浑身浇透。他陡然扬起胳膊,将那枚耳环扔进了海里。旋即纵身跃入涌动的冰凉海水中。

天熙,我总是不能全心意地与一个人相处。他的语气有几分苦恼。或许与爱别人相比,我更爱自己。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既是那个小王子,又是那只等爱的狐狸。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这是我读到过的一句中文。一直没有明白它的意思。后来才知道它所蕴含的无奈。人活一世,追求感情的恒久。只是感觉,恒久无处可寻。现在想来,无法全心爱一个人,是因为我对感情寄予了太高的期望。担心失去,担心分离,担心背叛。无法忍受疼痛,没有安全感。所以,我宁可在失去之前先失去,在分离之前先分离,在背叛之前先背叛。如是,我觉得自己是安全的。

Kim min jong侧过身去,呼吸声起。平稳,有规律地起伏。月光下的海水渐渐上涌,肆意蔓延,吞没了沙滩,也吞没了那条通向远方的铁轨。悄无声息。Kim min jong说,这是他曾经反复做过的一个梦。4 我一直用了全部的气力来逃离父亲的阴影和他的控制。

读中学时,他的喜怒无常的脾气即令我自卑和畏惧,从不敢将同学和朋友带回家里做客。在他的面前,我总是谨小慎微,稍有不对,便招来无妄之灾。放假的时候,常常借故躲在一个好朋友的家里。

长大后,摆脱家庭和父亲的愿望愈加强烈。假期常常用来旅行。旅行,是一种可以逃避现实生活的方式。一个人坐火车,或者长途汽车。去上海,南京,苏州,镇江,无锡,扬州。一些南方城市。某个春天里去到寒山寺时,正赶上闭寺,来自日本的旅游观光团正熙攘而出。于是离开寺门,在旁边的一条古旧巷子里漫游。看到一扇敞开的木质红色大门,门环脱落,痕迹斑驳俨然。院子里是一株繁密盛开的桃花树。忍不住走进去。满树的桃花,绯红色花瓣,纷纷扬扬,开得正好。

对桃花的喜爱,似乎缘于看王家卫的《东邪西毒》。也许因为太久没看过桃花,第二年的春天,我去了盲剑客的乡下,我觉得很奇怪,那儿……根本没有桃花。

站在那株桃花树下。抬头,是蓝得刺目的天空。红与蓝,皆是绚烂之极的颜色。明艳日光下,不知为何却在内心生出哀伤与怅惘。看到桃花般的飘落,便觉凡此种种,俱是幻象。

旅行是会让人上瘾的,欲罢不能。

终于在一个八月份里决定要去西藏。从位于黄河入海口的那座小城出发,带着简单的行李,坐肮脏的长途卧铺夜车到北京。从北京坐火车到西宁。去了塔尔寺,看白色寺庙和菩提树,拜见活佛。去看传闻中仓央嘉措的消失地青海湖。坐火车到格尔木。发着高烧,吞了大把的退烧药,浑身虚汗。冒着会患肺气肿的危险,执意孤行。沿途经过茫茫戈壁,偶尔的鹿群,祁连山的西段。德令哈,和白色茶卡盐湖。列车隆隆,想起那个早夭诗人的诗句。今夜我在德令哈,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沿着青藏公路继续颠簸。只是轻微胸闷,头晕与乏力,所幸并无严重高原反应。暮色里抵达海拔4533米的沱沱河。高原起伏广阔,河水凝滞而流。同车的旅伴中有一位是来自上海的画家,夜里,在沱沱河兵站休息。他不堪剧烈的高原反应,头疼欲裂。整夜都是痛苦嚎叫和咒骂。天蒙蒙亮,空气凉寒,再度启程。安多,那曲,当雄,德庆。看到雨后的一道彩虹,如此真实,几乎触手可及。也看到沿途数辆车子翻在了沟里或者河里。三天后,到达拉萨。5 住在拉萨老城区的八朗学二楼。

普通的房间,木质桌子,暖水瓶,红色地毯。简单得无以复加。帐篷,高的登山包,防潮垫,维生素和红景天,散发着人在天涯的味道。随时会有熟悉的面孔消失,陌生的面孔出现,空气里始终充斥着见面和别离的味道。人们风尘仆仆地去来,各有所忙。去阿里,去林芝,山南,去大本营看珠峰,去狮泉河和昌都。只有阳光寂寂,遍布每一个角落。夜里醒来,房间黑着。有人缩在床角抽烟。烟火明灭,一闪一亮。房间里的一个女孩子,曾三次入藏。短发,有一种豪爽气。此次要经由中尼公路去尼泊尔,在那里住些时日。

某一个黄昏,我站在向西的窗前。远眺,落霞似火,染红了西天。隐隐可见布达拉宫雄伟的轮廓。近旁,窗下的路摊,卖一些食品和水果。小贩们悠然地坐着,看过往行人。风吹过来,扬起漫天沙尘。脚踏车,红色出租车,黄包车。街角浓浓的阴影里,几个紫衣的喇嘛正在化缘。年轻,裸着瘦而细长的肩膀。口里喃喃念着经文,声音顿挫抑扬,起伏有致。并不做可怜状。当你走过并且驻足,他们便齐齐盯着你。目光中似乎有笑意,却又似乎是空洞的。投下几枚纸币,他们并不言语,只双手合十以示感激。

是极尘世的拉萨。

行走在午夜的静寂街头。白天的喧嚣已然散尽。沿街小贩,青稞面和羊肉,黄的酥油茶,烧烤,闪亮的转经筒。僧尼紫衣飘飘地走过。乞者隐于街角的阴影中,只以散淡的目光看你。快活的黄包车夫,打着尖利的口哨,呼啸而来。一切归于沉寂。

街灯或明或暗,如神秘的窥视者的眼睛。那些古老的窗,隐没在黑暗中。窗脚的盆花,红色,粉色,或白色。白日里花瓣上涂满阳光;夜晚则沉静地思索。我看不到它们的身形,唯有暗香低低浮动。那紧紧扣住的门扉,斑驳破旧的石墙,窄窄的石板的巷子。通向一种生活。别样的生活,包含了神秘和灵性在内的。我可以抵达,却永远无法触及到它的深处。

偶尔,深巷中传来犬吠。我漫无目的地游走,如失去灵魂的鱼。人在某一个时刻,一定要迷失自己的。月华如练,清辉万丈,空气质朴而干净,不含任何物欲。这样的午夜。任思绪信马由缰地游走,纵横四方。我所曾经的种种人事,那一刻却没有丝毫想起。没有了前尘和来生,我竟浑如一滴水,溶解消释在了月光里。不远处,布达拉宫千年的酥油灯,仍将熄而未熄。

并没有像其他的旅人一样匆匆去往其他地方。我只在大昭寺旁的广场上晃来晃去。或者沿着拉萨河走路,走到距离城市很远的地方。再折回来。在西藏的旅行令我的精神发生某种变化。在高原阳光直接而浩荡的暴晒下,我感觉自己终于找到了某些东西,那是我遗失已久的,如同前生。生命是一场幻觉,旅行也是,它制造假象,让人活在自己的幻觉里。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以为自己可以始终生活在别处,以为自己可以一直往前,永远不再回头。其实,翻过山的另一面还是山,穿越过沙漠的另一面发现的也依旧是沙漠。旅行追寻,也是逃避。若干年后我才明白。以为自己获得解脱,其实是陷入了另一个执著。这是一个始终矛盾的命题。但我们仍旧会执意行走,如同宿命。

热爱旅行的人,却是注定了内心的孤单。6 无论我去到哪里,父亲从不知晓。

一直沟通甚少,也从未得到过他的一句夸赞之词。知道他对我寄予了厚望,却始终不知道那厚望到底是什么。不愿意跟他沟通,吃饭时甚至懒得理会他。只会闷头往碗里夹菜,然后匆匆离开餐桌。一直觉得,他给了我肉身,但在精神层面上,对于如何成为一个男人,却从未给过我引导。他是缺席的父亲。我只有从尼采叔本华佛洛伊德荣格那里寻求零星的理论碎片,以求得支撑生命成长的依据。

严重的酗酒终于导致他小脑萎缩,出现了幻听和幻视。这距离他退休已有几年。他开始生活在自己制造的臆境里。长篇累牍的臆语。某一天,他或说自己看到了一条黑色斑纹的大蛇缠绕在一根木头柱子上。又或在阳台上狂乱吼叫,说有人拿着刀在追杀他。意识失控,全然是疯癫的状态。

他终于被强制送入精神病院,注射了镇静剂后方安静下来。医生说,他必须马上接受酒精依赖症的治疗。有将近六个月的时间他要在精神病院度过。父亲入院的第一个晚上,我在医院陪床看护他。注射镇静剂后,他沉沉睡去。我躺在地板上,听到他发出匀称的鼾声。空气中混含着福尔马林溶液、消毒水和刺鼻的尿骚味,偶尔能听到其他病人磨牙声,或者呓语。只觉是身处在一个怪诞的梦里。命运如此乖蹇,你不知道自己会经历什么。如同一个摆渡者,我不知道哪里是可以止息停靠的码头。

下班后我去医院看望他。倒两路拥挤的公交车。去医院旁边的小卖部给他买好一点的烟,大中华或者中南海。精神病房和其他治疗部门独立开来。推开沉重的黑色铁门,走过空间逼仄的走廊,我去到他的房间。走廊里有人在唱歌。蓝蓝的天上白云朵朵,美丽河水泛清波。雄鹰在这里展翅飞过,留下一首动人的歌。一个年轻小伙子旁若无人地大声唱歌,即便穿着邋遢的病号服,也依旧可见他的俊逸。据说他是因失恋刺激,而精神失常。

和所有的病号一样,父亲穿着白底蓝色竖条纹的病号衣服,安静坐在自己的床上嗑瓜子。数月远离酒精,他的脸色不再蜡黄,微微白皙,精神状态似乎好了许多。医院里饮食清淡粗鄙,我给他带些平时爱吃的卤鸭肝和牛肉之类。他看到后,异常开心。脸上显现出欢喜的神情,往往会招呼其他的病友一起过来吃。他的人缘其实一直很好,为人热情,爱张罗事情。在单位每年也总会拿到几个先进。只是性格太要强,只希望事情按照自己的决定去执行。稍有拂逆,他便耿耿于怀。

我陪他去楼下院子里散步。墙角有一株紫色野菊花。他点上一根烟,自言精神状态已经好很多。医院里的生活有规律,早晨六点多起床,晚上九点钟就早早入睡。每天要接受注射,吃大把的药。抗抑郁剂,安眠药,镇静剂,补充各种营养素,以及其他抗精神病药物。然后,他转过身来,看着我,恳求我通融大夫让他离开医院。带我回家。他说。他从未向我索求过什么。那是他第一次,就像一个胆怯而脆弱的孩子。我坚定地摇头,治疗的疗程尚未完。他神色黯淡下来,说,我们回病房。

对于父亲住院的消息,我一直守口如瓶。有同事关切问起,我也只轻描淡写,一语带过。即便对最好的朋友,我亦是羞于提及。他的存在,就像一道伤疤,令我难以示人。耻辱感如同巨大阴影,覆盖着我漫长的少年时期和青年时期。你或许永远都不会明白。7 Kim min jong已经早早起身去找他的女朋友。

只有他和玲两个人在家。偌大的三层楼,顿时空落。室外的阳光照例是明晃晃的刺眼。一楼客厅的大玻璃鱼缸里,飘摇着绿色的水草,一大群热带鱼在其间兀自游来游去。玲站在鱼缸旁,往水里撒了一点鱼食。饥饿的群鱼立刻蜂拥而至。天熙站在她的背后发呆。

天熙,你一定饿了。我马上为你做早饭。玲回过头来,笑着说。她穿了及膝的粉色短裙,一头乌黑的秀发随意飘散在肩上。工作的时候,每天都骑着自己那辆红色摩托车上下班。习惯戴上粉色口罩,外加一顶宽边的浅粉色帽子。甚至她的手机也是红色的SAMSUNG。Kim min jong常常取笑自己的妹妹是越南版的HELLOW KETTY。玲便笑着反驳他,去捶哥哥的背。Kim min jong并不闪躲,只呲牙咧嘴,做出一副疼痛难忍的样子,于是玲便哈哈大笑。显见兄妹二人的感情非常好。

厨房外是一片阴凉的小花园。地面覆满了青草。丝瓜架上绿意葱茏。有低矮的灌木丛,还有几棵天熙叫不上名字的树。玲极利索的打开燃气灶。红色火苗上窜。铺着白色刺绣桌布的餐桌上很快摆放了饭菜。油煎红色小河虾,几块红烧肉,两碗越南米线,几片青柠檬,一小碟凉拌鱼腥草,蓝色瓷碟子里盛着紫苏和薄荷叶。两杯自制酸奶。极简单清淡的菜式。天熙拿了两双筷子。放在他和玲的碗上。一切都那么自然。

两人吃饭,并不觉得有任何尴尬。玲看他,不时笑。全然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的模样。天熙,你多吃。她说。天熙不会讲越南语,玲的英文亦不算流畅。两人的交流基本靠手势和眼神。我正在学中文,希望明年可以去中国留学。她说。但是,是去北京还是去昆明,尚没有确定下来。

在北京,天熙会遇到各种女孩子。他同她们约会,一个人或者混合在一群人中。在南锣鼓巷的三棵树和华贸中心的中庭咖啡店,或者是在UME的大屏幕电影院,钱柜和麦乐迪,或者东方银座的一家港餐厅。他同她们约会,三心二意,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曾经存在,以她们做记忆回放的背景板。用一杯拿铁或者卡布奇诺,一部电影,一个或两个小时的唱歌,消遣着自己的时间,也消遣她的时间。这个她,可能是健康杂志的专题编辑,小有名气的独立摄影师,时尚网站主编,又或者是某品牌的公关。她们都无一例外气质超然,眼神凛冽。即便在熙攘人群中,你也能迅速将她们区分出来。性格独立,做事雷厉风行,待人接物得体,既彬彬有礼,又保持距离。

她们抽Sobranie,蓝白色的韩国爱喜ESSE,或者豹纹烟身的摩尔More。心情失落的时候偶尔也会爱上淡淡的茶花和Capri。她们说,悲伤的时候总有520陪着我。也喜欢在喝酒的时候抽烟,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孤单。有时候,即便不抽,她们也喜欢烟夹在手指间的感觉。她们同男人一样对这个世界充满了警惕和欲望,同样野心勃勃。可以拥抱,亲吻,和上床。但是永远猜不透她们究竟想要什么。

他同她们谈论任何话题。八卦,灵修和塔罗牌,埃及的金字塔,小剧场演出,波特莱尔和《羊脂球》,股市动态,新开张的泰国餐厅,福布斯富豪榜,闭关,焦虑症,公司里的人事纷争。但是不谈爱情。他同她们邂逅。会擦肩而过或再度相遇。双方是彼此的过眼云烟。

你习惯它的味道吗,很多中国人都不喜欢。玲夹起一小簇绿绿的凉拌鱼腥草嫩叶。天熙礼貌地点头、微笑。非常喜欢。在北京的一些西餐厅里吃饭或者在一些外国人参加的派对上,往往会有鱼腥草作为食材的沙拉。有些人会讨厌它微臭的鱼腥味道,而退避三舍。我曾经尝试去超市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买到。天熙边说,边拿起一片青柠檬,轻轻揉捏。数滴酸酸的柠檬汁便滴到了米线上。用筷子搅动后,径自低下头大口吃起来。抬头,玲正含情脉脉注视着他。眼神纯真而美好。你喜欢吃,我以后可以经常给你做。这种菜在越南很常见。天熙的脸微微发红,夹起一颗红辣椒,讪讪而夸张地说,好辣。

虽然家境优渥,但显然玲并不娇纵。早晨早早去广告公司上班,晚上很晚才回来。不泡吧,不喝酒。和朋友约会时喜欢喝当地的甘蔗汁。周末的时候约朋友去玩,在固定的时间陪妈妈去游泳或打乒乓球,有自己的乒乓球私人教练。尽管已经20开外,同家里人讲话时仍然会发嗲。无忧亦无虑,是典型的邻家好女孩。同家人讲话时,尾音调子拖得长长的,带有菠萝蜜般的甜蜜味道。

在同女生的交往中,天熙并非总占上风。只是对于情欲的控制,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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