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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1-24 21: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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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查尔斯·狄*斯

出版社:中国华侨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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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城记

双城记试读:

前言

在英国文学史上,狄更斯被誉为“维多利亚时代杰出的小说家”。在30多年的创作生涯中,他以高超的艺术手法,描绘了包罗万象的社会图景,塑造出众多令人难忘的人物形象,共写了十余部长篇小说,大量中短篇小说,以及随笔、游记、时评、戏剧、诗歌等。其主要作品有《匹克威克外传》《雾都孤儿》《老古玩店》《艰难时世》《大卫·科波菲尔》《双城记》等,深刻影响了英国文学乃至世界文学,一百多年来在全世界一直盛行不衰。

狄更斯特别注意描写生活在英国社会底层的“小人物”的生活遭遇,描写了很多当时英国复杂的社会现实,对平民阶层寄予了深切的同情,并无情地批判了当时的社会制度,为英国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开拓和发展做出了卓越的贡献。而且他在小说描写的现实性和人物的个性化塑造方面尤为突出。同时,他的作品又以妙趣横生的幽默、细致入微的心理分析以及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的有机结合而著称。马克思称狄更斯等为英国的“一批杰出的小说家”。“狄更斯不仅是一位反映了现实,而且还尽力对现实起作用的作家。”苏联作家高尔基如此称赞他。《双城记》是狄更斯重要的代表作之一,也是他所有作品中故事情节曲折惊险、惊心动魄的小说之一,在他的全部创作中占据着特殊的地位。作者对革命与人性的深度思考和令人叹为观止的写作才华,在其中得到淋漓尽致的展现。小说的意义在于借古讽今,以法国大革命的历史经验为启发,试图用文学为社会矛盾日益加深的英国现状寻找一条出路。同时,与他的其他作品相比,它更能反映出作者的创作思想和艺术风貌,在某种意义上说,这部作品很富有狄更斯的特色,作者身上的戏剧气质在这部作品中表现得尤为突出。狄更斯曾说,这部小说使他“深受感动,无比激奋”,并且渴望能亲自在舞台上扮演西德尼·卡尔顿这个角色,其对这部小说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双城记》的故事十分具有戏剧性,情节跌宕起伏,引人入胜。小说分为“复活”“金线”“暴风雨的轨迹”三部分,主要讲述了法国大革命时期,名医莫奈特偶然目睹了封建贵族埃弗瑞蒙德侯爵草菅人命的暴行,不料在他告发其丑恶罪行时反被投入巴士底狱监禁了十八年。出狱后,莫奈特之女露西却与侯爵的后代查尔斯·达内坠入情网,莫奈特隐忍自己,同意了他们的婚事。法国大革命的风暴正在酝酿,莫奈特昔日的仆人德伐日的酒店就是革命活动的联络点,而德伐日太太正是当年侯爵恶行的受害遗孤,她把贵族的暴行都编织在围巾上,伺机复仇。巴黎人民终于攻占巴士底狱,把贵族一个个送上断头台。达内为营救管家冒险回国,两度被捕,并由于莫奈特当年控告侯爵的狱中血书被判死刑。此时,暗暗爱慕露西的律师助手卡尔顿买通狱卒,顶替达内进了监狱。而德伐日太太一心想对莫奈特父女赶尽杀绝,终因枪支走火而毙命。断头台上,卡尔顿为爱从容献身。

小说从情节看,虽然错综复杂,但基本上是在法国大革命的背景下,围绕着莫奈特医生一家和以德伐日夫妇为首的圣安东尼区展开的。前者主要表现爱与行善,后者着重反映恨与复仇。作者采取倒叙、插叙、伏笔、铺垫等手法,把冤狱、爱情与复仇三个彼此独立而又互相关联的故事巧妙交织在一起。卓越的艺术技巧,使小说结构完整严密,情节曲折紧张,富有强烈的戏剧性。而故事的结局,也昭示给我们生活的真谛:唯有宽恕和慈悲,才能终结仇恨和杀戮。高潮迭起的悬念、出人意料的结局,反映出狄更斯本人世界观,诠释了他崇高的人道主义精神以及博大之爱。《双城记》是一部没有因时间的流逝而湮没的杰出作品,也是一部散发着艺术魅力的光辉经典,自问世以来一百多年,被翻译成几十种文字,出版了几百种版本,发行了近亿册,关于这本书已经发表了上千种研究专著和文章。后来,这部小说被改编拍摄成多个版本的电影,还有以其命名的音乐专辑,可见其影响深远重大。

本书以优美流畅的译文再现了原著的风格,为了更好地配合阅读,我们还认真选配了精美的插图,使读者不仅能阅读感人的故事,还能欣赏到精美的图画,更直观地看到故事中的场景和栩栩如生的形象,希望本书成为奉献给广大读者的一份珍贵礼物。

主要人物表

莫奈特医生 亚历山大·莫奈特,法国巴黎医生,埃弗瑞蒙德侯爵兄弟迫害农家姐弟的见证人,后因其所写揭发侯爵的信落入侯爵手中而被捕入狱长达18年。

露西 莫奈特医生的女儿,达内的妻子。

查尔斯·达内 埃弗瑞蒙德侯爵的后代,露西的丈夫,因拒绝接受贵族身份而来到英国当了一名法语教师。

西德尼·卡尔顿 英国律师,追求露西未果,后代情敌达内赴死。

杰维斯·罗瑞 供职于伦敦特尔森银行,在法国分行工作期间结识莫奈特医生,后照顾医生之女露西。

普洛丝小姐 露西的女仆,外表粗俗而内心直率,后误杀欲将达内全家斩尽杀绝的德伐日太太。

德伐日夫妇 巴黎近郊圣安东尼区的一家酒店老板。德伐日曾为莫奈特医生的仆人,德伐日太太则为被侯爵兄弟残害致死的姐弟的妹妹。他们同为反对法国贵族的“雅克”的代表。

埃弗瑞蒙德侯爵兄弟 法国贵族,查尔斯·达内的父亲及叔父。他们蹂躏农家妇女并迫害其一家致死,且将揭露他们罪行的莫奈特医生投入巴士底狱,后达内叔父被人刺杀。第一部复活第一章 时代

那是最美好的时代,那是最糟糕的时代;那是智慧的岁月,那是愚昧的岁月;那是信仰坚定的时期,那是怀疑充斥的时期;那是光明灿烂的季节,那是黑暗深重的季节;那是满怀希望的春天,那是令人绝望的冬天;我们无所不有,我们一无所有;我们直奔天堂,我们直落地狱——简而言之,那个时代与现在如此相像,以至于某些喧嚣的权威们坚持认为,不论说它好,还是说它坏,都只能用形容词的最高级形式来评价它。

那时,英国王位上坐着的是一个大下巴的国王和一个相貌平平的王后1;法国王位上坐着的是一个大下巴的国王和一个面容姣好的王后2。在这两个国家里,坐享财富的权贵们觉得,有一点简直比水晶还清楚,那就是国家大局已经安定,江山永固了。

那是我主耶稣纪元一千七百七十五年。在那个备受上天恩宠的时代,英国和现在一样信奉神灵的启示。索斯柯特太太3最近刚过了幸福的二十五岁寿辰,一个未卜先知的禁卫军士兵,早已预言这位太太会庄严降临人间,宣称伦敦和威斯敏斯特即将陷落,宣称这些都是已经安排好的。甚至公鸡巷的精灵鬼怪发出叩击声来预言祸福,后被驱除4,这事也只过去了十二个年头而已,而在刚过去的这一年里,精灵鬼怪们(缺乏神奇的创意)又在以同样的方式发出预言。不过,最近也有一些俗世间的消息,从那些远在美洲的英国臣民的一次大会上,传到了英国王室和百姓的耳朵里5。说来奇怪,与公鸡巷那些精灵鬼怪的后代们的预言相比,这些消息对于人类来说,就重要得多了。

总的来说,法国并不像她那位以盾和戟作为标志的姐妹6那样偏爱灵异事件,她正忙着印制钞票,挥霍钞票,异常顺利地走着下坡路。此外,她在基督教牧师的指引下,以建立种种仁慈的功绩为乐趣,比如判决一个青年斩去双手,用钳子拔掉舌头,然后活活烧死,因为在五六十码开外他看得见的地方,有一群肮脏的修道士列队走过,却没有跪倒在雨地里向其致敬。而在那人被处死的同时,生长在法国和挪威森林里的一些树木,很可能已被伐木者这个“命运之神”标上了记号,准备砍下来锯成木板,做成一种历史上极其恐怖的可以活动的架子,其中还包括一个口袋和一把屠刀7。很可能就在同一天,在巴黎近郊耕种着几亩贫瘠土地的一些农民家里,外屋停着几辆大车,在那儿躲避风雨,那些车子很粗糙,溅满了泥浆,几头猪正在车子周围拱来拱去,嗅来嗅去,家禽也跑到上面栖息。而这东西也极有可能已被“死神”这个农民给看中了,留着在大革命时用作押送死囚的囚车。可是,那伐木者和农民虽然忙个不停,却总是默不作声,蹑手蹑脚,谁也听不见他们俩的脚步声。若是有人胆敢猜想他们已在行动,反倒会被看作是大逆不道,意图谋叛。

在英国,几乎没有值得国民夸耀的安宁秩序。持械行窃和拦路抢劫在首都城里每天晚上都会发生。各家各户都接到警告:如要离城外出,必须先将家具搬到家具商的仓库里存放,以确保安全。黑暗中的强盗却是大白天里的城市商人。如果他以江洋大盗的身份抢劫时,被同行商人认了出来,遭到责问,就潇洒地射穿对方的脑袋,然后逃之夭夭。七个强盗抢劫邮车,被押车警卫击毙了三个,警卫自己也“因为弹药用尽”,被其余四个强盗杀死,然后,邮车便被从容地洗劫了。伦敦市的显赫权贵,堂堂市长大人,在特恩汉姆格林那里被一个强盗喝令站住,交出财物,强盗当着众随从的面,把这位大人物抢了个精光。伦敦监狱里的囚犯与看守大打出手,司法权威们用装满子弹的大口径短枪,对着囚犯们扫射。窃贼在宫廷会客室里剪去王公贵族脖子上的钻石十字架。武装士兵到圣加尔斯8去搜查违禁品,暴徒向士兵开枪,士兵也对暴徒开火,此类事件人们早已见惯不怪了。在这些情况的处理过程中,刽子手仍然不断地被动用,尽管他们向来徒劳无益。他们一会儿在绞杀一排排各色罪犯,一会儿又在星期六绞死星期二刚抓住的强盗;一会儿在新门监狱烧死十几个刚逮捕的人;一会儿又在威斯敏斯特大厦9门前焚毁小册子;今天处决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明天又处决一个抢了农民孩子六便士的可怜小贼。所有这些事情,以及类似的许多事件,都在可爱而古老的一千七百七十五年相继发生。在这些事件的包围之中,那伐木者和农民仍在悄悄地行动着,而那两位大下巴男人和那相貌平平与面容姣好的两个女人,则都手忙脚乱,用高压手段维持着自己的神圣权利。公元一千七百七十五年就这样引导着当时的大人物们,以及无数的小人物——包括这部书中的那些人物在内——沿着摆在他们面前的道路,向前行进。他们在星期六绞死星期二刚抓住的强盗。第二章 邮车

十一月下旬一个星期五的晚上,多佛10公路展现在本书所要叙述的第一个人物面前。笨重的多佛邮车缓缓地往射手山11上爬着。他仿佛看见多佛公路就在邮车的前面,伸向远方。他和其他乘客一样,跟在邮车旁边,跋涉在泥泞的山坡上。倒不是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乘客们还对步行锻炼有着什么兴致,而是因为陡峭的山坡、泥泞的道路、沉重的马具和邮件,都太让马吃力了,它们已经三次驻足不前。有一次竟拉着邮车横穿公路,企图反叛,把车拉回布莱克哈斯12去。好在缰绳、鞭子、车夫和邮车警卫联合行动,有如宣读了一篇驳斥动物也有理性的檄文,这些牲畜才俯首投降,继续执行起任务来。

它们低着头,抖动着尾巴,踏着深深的泥泞蹒跚前行,时不时地打个趔趄,仿佛骨节都要散架了似的。每次车夫勒住缰绳,小心地吆喝道:“吁——吁!”想让它们停下来休息时,身边的那匹辕马就会猛烈地摇晃着头和头上的各种物件——那匹马仿佛特别固执,断然否认车子能够爬上坡去。每当辕马这样叮叮当当地折腾,那位乘客就会吓一跳,像其他那些神经紧张的乘客一样,心惊胆战。

周围山谷里蒙蒙的雾气,凄凉地向山顶游荡,好像一个邪恶的精灵,在寻找栖息之地,却没有找到。又黏又湿的冰冷雾气,在空中缓缓地浮动,一层接着一层,宛如浑浊海面上的波浪。雾很浓,车灯只照得见翻滚的雾气和几码之内的路面,别的什么也照不见。劳作着的马呼出的浊气也融入雾里,仿佛这所有的雾气都是由它们造成的。拉车的马都低着头,抖动着尾巴,踏着深深的泥泞蹒跚前行,时不时地打个趔趄,仿佛骨节都要散架了似的。每次车夫勒住缰绳,小心地吆喝道:“吁——吁!”

除了刚才那位乘客,还有两个人也跟在邮车旁边,艰难地往山上爬着。三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颧骨和耳朵都盖住了,穿着过膝的高筒靴。三个人都无法根据眼前所见的情形来辨明彼此的长相。三个人各自隐藏在层层包裹里,这样,其他同路人无论肉眼还是心灵之眼,都无法看出自己的形迹。那个年月的人出门在外,对萍水相逢的人很有戒心,因为路上的人谁都有可能是强盗,或是与强盗有勾结。说到后者,这是最有可能遇上的了,因为当时每一个驿站,每一家酒馆,都可能有受雇于江洋大盗的人,上至老板,下至马厩里的无名小卒。公元一千七百七十五年十一月底的那个星期五晚上,当多佛邮车吃力地往射手山上爬时,邮车警卫心里就是这样暗暗思量着的。他站在邮车后部自己的专属位置上,跺着双脚,紧紧盯着面前的武器箱,还用一只手按着它。箱子里面最上层是一把装了子弹的大口径短枪,下面是六七支装了子弹的马枪,最底层还有一把弯刀。

多佛邮车像往常一样“亲切而和谐”:警卫怀疑乘客,乘客彼此怀疑,对警卫也不放心,大家都对别人不放心,车夫除了那几匹马之外,也是对谁都不放心。而对于那些牲口,他可以对着《新旧约全书》,凭着良心起誓,它们实在不适合做这样的跋涉。“驾!驾!”车夫吆喝着,“好啦,好啦!再拉一把就到山顶啦!该死的,把你们弄上山,可真叫我吃够了苦头——乔!”“啊!”警卫答道。“你看看几点了,乔?”“已经十一点十分了。”“简直要命了!”恼怒的车夫喊道,“还没到射手山顶!驾!驾!走呀!”

那匹顽固的辕马正对抗着不肯向前,猛地被一鞭子抽了过去,只好用力往上拉,另外三匹马也跟着向前。多佛邮车又一次挣扎着向前进了。穿长筒靴的乘客踩着烂泥跟在车旁,溅起一路的泥水。邮车停下时,他们也停住脚步,始终紧跟着车子,如影随形。如果那三人之中有谁胆敢向另一个人提议,要往雾气和黑暗中稍微多走几步,那他立刻会被当作强盗枪杀。

最后的一轮冲刺终于把邮车拉上了山顶。马又停下来喘了喘气,警卫下来给车轮安上制动器,以免下山时打滑,然后打开车门,让乘客们上车。“嘘!乔!”车夫一边从座位上往下望着,一边用警惕的语气叫道。“你说什么,汤姆?”

两人都侧耳听了听。“有匹马慢跑着上山来了。”“可我觉得是有匹马快跑着上山来了,汤姆,”警卫答道,他松开拉着车门的手,敏捷地跳上自己的位置,“先生们,以国王的名义,大家都注意了!”

匆匆下完指令,他便扳开大口径短枪的机头,做好防卫的准备。

本书所叙述的那位乘客,正踩在邮车的踏板上,准备进到车里去,另外两位乘客也已紧随其后,等着跟进去。这时,他却停在踏板上不动了,半边身子在车里,半边在车外,另两人还停在他下面的路上。三个人都从车夫看向警卫,又从警卫看向车夫,并侧耳倾听着。车夫回头张望,警卫也回头望着,连那匹固执的辕马也很默契地竖起耳朵,回头看了看。

车轮的隆隆声突然停止了,随之而来的沉寂,使原本寂静的夜显得更加寂静无比。马的喘息使邮车轻微地震颤着,仿佛邮车也紧张不安起来,乘客们怦怦的心跳声似乎都能听得见。不过,不管怎样,从一片寂静中,也还听得出人们急促的呼吸声和屏息声,还有因为期待而加速的脉搏。一个人骑着马,在雾气中喊道:“这是多佛邮车吗?”

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传上山来。“谁啊?”警卫用尽全力喊道,“说你呢,站住!我要开枪了!”

马蹄声戛然而止,传来一阵泥水的啪嗒声,雾气中有人喊道:“这是多佛邮车吗?”“你管它是什么车?”警卫反驳道,“你是干什么的?”“这是不是多佛邮车?”“你为什么要打听?”“如果是的话,我要找一位乘客。”“哪个乘客?”“杰维斯·罗瑞先生。”

我们书中提到过的那位乘客马上表示,他就是叫这个名字的。警卫、车夫和另两位乘客,都满脸狐疑地打量着他。“站在那儿别动,”警卫冲着雾气里的声音叫道,“我要是一失手,你这辈子就完了。哪位叫罗瑞?自己来答话吧。”“什么事?”那位乘客问道,声音略带几分颤抖,“是谁找我?是杰里吗?”(“我可不喜欢杰里的声音,如果他就是杰里的话,”警卫咕咕哝哝,自言自语道,“真受不了这个叫杰里的粗哑嗓门。”)“是的,罗瑞先生。”“什么事?”“特尔森银行那边给你送来了急件。”“警卫,这个送信的我认识,”罗瑞先生从踏板上下来——另外两个乘客在后面帮着,与其说是出于礼貌,不如说是自己着急上车。两人赶紧钻进车里,关上车门,拉上车窗,“让他过来吧,不会有问题的。”“我倒是希望没问题,可我他妈的还是放心不下,”那警卫粗声粗气地自言自语着,“喂,那边那个!”“喂,听着呢!”杰里说道,嗓音比刚才还要粗哑。“慢慢走过来!听见没有?你那马鞍上要是有枪套,别让我看见你伸手去摸它。我可是个容易失手的家伙,我一失手,你就得挨枪子。现在,让我们看看你吧。”

一个骑马人的身影从盘旋的雾气中慢慢靠近,来到邮车旁那位乘客站着的地方。骑马人俯下身子,眼睛瞄了瞄警卫,交给乘客一张折好的小纸片。他的马喘着粗气,连人带马都溅满了污泥,从马蹄到骑马人的帽子上,到处都是。“警卫!”那位乘客叫道,语气郑重而自信。

保持戒心的警卫右手持着枪托,左手扶着枪管,眼睛盯住骑马人,简短地回应了一声:“先生。”“不用担心。我是特尔森银行的,伦敦的特尔森银行,你一定听说过。我要到巴黎去办事。这一克朗13给你买酒喝,我可以看信了吗?”“这样啊,那就看吧,不过要快一点,先生。”

他打开信,借着这一侧的车灯看了起来——他先是默读,后来念出声了:“‘在多佛等候小姐。’你瞧,警卫,这信并不长。杰里,回去就说我的回复是‘复活’。”

杰里在马上不由惊了一下14。“这回复还真是古怪透顶呢。”他说道,声音简直粗哑到了极点。“你把这话带回去,他们就知道我已经收到信了,跟我亲笔回信是一样的。路上小心,再见。”

说完,乘客便打开车门,钻了进去。这一回,那两个旅伴谁也没有帮他。他们早已飞快地把手表和钱包塞进了靴子里,这会儿正装睡呢。他们这么做倒也别无他意,只是想不招惹到麻烦就好。

邮车又开始轰隆隆地向前颠簸着。下山时,雾更浓了,一团团地包围过来。警卫不久便把短枪放回了武器箱里,然后看了看箱子里的其他武器,看了看腰带上挂的备用手枪,又看了看座位下面的一个小箱子,那里面有几件铁匠用具、一对火把和一个火绒盒。他准备得很齐全,若是车灯被风雨熄灭(这是常有的事),他只须钻进车厢,小心不要让火镰和火石砸出的火星落在车里铺的麦秆上,五分钟之内,就能轻轻松松、安安全全地把车灯点亮。“汤姆!”马车顶上有人轻声叫着。“哎,乔。”“你听见那口信了吗?”“听见了,乔。”“你看那是什么意思,汤姆?”“我一点儿也不明白,乔。”“巧了,”警卫寻思着,“我也没搞懂。”

杰里独自留在雾气和黑暗之中。此刻,他下了马,想让他那疲惫不堪的马休息休息,也好擦擦自己脸上的泥水,再把帽檐里的积水甩掉,里面可能已经积了快半加仑水了。他把缰绳搭在溅满了泥浆的手臂上,站在那里,直到那车轮声听不见了,黑夜又重归沉寂,这才转身下山去了。“从圣堂门15一口气跑到这儿,我的老太太,就你那前腿,我可不放心,还是等到平路上再骑吧,”这个粗哑嗓门的送信人瞥了他那匹母马一眼,“‘复活’,这口信真是奇怪透顶啊。这对你可没什么好处,杰里!我说杰里!要是复活这种事时兴起来的话,你怕是要倒大霉了,杰里!”第三章 夜影

仔细想来真觉得玄妙,每个人对于别人而言,都显得如此深奥而神秘。每当我在夜晚进入一座大城市时,我总是要庄严郑重地沉思:那成片成片黑洞洞的房子,每一幢都隐藏着自己的秘密;每一幢的每一间屋子里,也都包藏着自己的秘密;那些屋子里数以万计的胸膛中每一颗跳动的心,它的某些想法,即使对它最亲近的另一颗心,也都是秘密!某些可怕的事,甚至于死亡本身,都可归因于这些秘密。我再也不能翻阅这本我钟爱的书,我指望能及时把它读完,却也只是枉然。我再也无法注视这片深不可测的水域,光线照射它的一瞬间,我曾瞥见过水下埋藏的珍宝和水中的其他东西。这本书我只读了一页,便注定要咔嗒一声合上,永远不再打开。当阳光照射着水面,而我茫然地站在岸上的时候,这水注定要永远被封闭在坚冰之下。我的朋友死了,我的邻居死了,我的爱人——我灵魂中的至爱也死了;每个人心中的秘密,都将永远封存,而我也会将我的秘密藏在心底,直至生命结束。在我经过的这座城市的任何墓地里,在我看来,长眠于这里的人,有哪一位的内心世界,能比那些忙忙碌碌的居民更加神秘莫测呢?而在那些居民看来,又有哪一位长眠者比我更加神秘莫测呢?

说到秘密——人们拥有的这种与生俱来、不能转让的遗产,马背上的这个送信人,与国王、首相或伦敦城最富有的商人并无二致。挤在那辆狭窄颠簸的旧邮车里的三个乘客也是如此,彼此都是个谜,就像各自坐在自己那六匹马或六十匹马拉的车子里一样,彼此间的距离仿佛有一个郡那么遥远。

那送信人骑着马,悠闲地往回走着,时不时还在路旁的小酒店停下来喝一杯,但总是显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还把帽子低压在眉头上。他的眼睛与他那装扮倒是十分般配,眼睛表面是黑色的,而颜色和形状都缺乏深度,并且双眼靠得太近,好像生怕分得太开,就会泄露什么秘密似的。他的眼神看上去阴险凶恶,眼睛上面是一顶像三角形痰盂似的旧卷边帽子,下面是一条大围巾,裹着下巴和脖子,几乎垂到了膝盖。只有停下来喝酒时,他才用左手拉开围巾,右手倒酒,喝完立刻又把围巾裹紧。“不,杰里,不!”送信人骑在马上,不停地唠叨着,“这对你可不利,杰里。你是个正经生意人,杰里,这对你的行当可是不利!复——活!他要不是喝醉了,那才怪呢!”

捎回的那个口信令他很是困惑,他好几次脱下帽子,直挠头皮。他头上有一块凹凸不平的秃顶,周围长着又黑又硬的头发,参差不齐地挺立着,不过也有几根顺着前额往下长,几乎垂到了他肥大的鼻子上。他的头就像一件铁匠的作品,与其说是长着头发的脑袋,倒不如说更像是竖满了尖钉子的墙头,即便是最擅长玩跳背游戏16的人,也会望而却步,将他视作世界上最危险的对手,不敢跳过去。

送信人骑马一路小跑往回赶,他要把那口信捎给圣堂门旁边特尔森银行门房里的值夜人,再由值夜人报告给里面管事的。此刻,他觉得夜里的黑影仿佛都是从那口信里生出的种种幻影,那匹母马则觉得那些幻影是由于它自己心神不安引起的。这一路上,幻影似乎很多,每碰见一个,它都吓得赶紧后退。

与此同时,邮车正载着那三个彼此猜疑的神秘旅伴,轰轰隆隆、颠颠簸簸、吱吱嘎嘎地沉闷前行。三人睡眼蒙眬,思绪飘忽,深夜的种种幻影也在眼前浮现着。深夜的种种幻影在罗瑞先生眼前浮现着。

而那邮车里的幻影中,则浮现出特尔森银行繁忙的业务景象。在银行工作的那位乘客——他一只胳膊挽着皮带,这样在车身剧烈颠簸时,就不至于撞到别人身上,也不会被挤到角落里去了——正半闭着眼,打着瞌睡。那狭小的车窗,车灯照射进来的昏暗光线,还有对面乘客臃肿的身躯,全都变成了银行,正在做着一笔大生意。马具的响声变成了钱币的叮当声,五分钟之内所承兑的票据,比特尔森银行国内外所有分行平时三倍的时间内承兑的还要多。接着,他的眼前又出现了特尔森银行的地下保险库,据他所知,里面藏有众多宝物和机密(对此他知道得还真不少)。他拿着一串大钥匙,举着微弱的烛火,一间间穿行着,发现那里的一切安全稳妥,与他上次见到时完全一样。

可是,尽管银行几乎一直浮现在眼前,尽管一直置身于邮车里(那感觉晕晕乎乎,像是服了麻醉剂一样),却别有一番思绪源源不断地涌上心头:他正要去把一个人从坟墓里挖掘出来。

夜的幻影并没有使他认出,眼前浮现的众多面孔中,到底哪一张才是那被埋之人的真实面目。不过,这些全是一个四十五岁左右男人的面孔,它们之间的差别主要在于表情,以及枯槁憔悴的可怕程度。骄傲、轻蔑、反抗、固执、顺从、悲伤的表情一个个闪现;还有深陷的双颊、死灰的脸色、枯瘦的双手和身形。但是,面孔大体上都是同一张,头上也都长着未老先衰的白发。这位打着瞌睡的乘客对着这幻影问了上百次:“埋了多久了?”

回答总是相同的:“快十八年了。”“对于被挖出来已经完全放弃希望了吗?”“早放弃了。”“你知道现在要让你复活了吗?”“他们是这么跟我说的。”“我想你愿意活下去吧?”“我也很难说。”“要我带她来看你吗?你愿意见她吗?”

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各式各样,而且自相矛盾。有时心灰意冷地回答道:“等等吧!要是一下子就见到她,会要了我的命的。”有时又泪如雨下,满怀深情地说道:“带我去见她吧。”有时则瞪着茫然迷惑的双眼,说道:“我不认识她,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在这番想象中的交谈之后,那乘客又在幻境中挖呀,挖呀,挖个不停——他一会儿用一把铁锹,一会儿用一把大钥匙,一会儿用自己的双手——要把那可怜的人挖出来。终于挖出来了,那人脸上和头发上沾满泥土,却忽然倒地,化作了尘埃。乘客猛然惊醒,放下车窗,真真切切地感受着雾气和雨水打在脸上。

然而,即使在他睁大了双眼,望着雾和雨,望着车灯游移的光斑,以及路旁树篱在颠簸中向后退去的情景时,车外的夜影也会与车内的一连串幻影混成一片。圣堂门旁边那家真的银行,往日里那些真的交易,那个真的保险库,那封给他送来的真的快信,那捎回去的真的口信,凡此种种,全都混成幻影,浮现在眼前。而那张幽灵一般的面孔又从中冒了出来,于是,他又对着它说起话来:“埋了多久了?”“快十八年了。”“我想你愿意活下去吧?”“我也很难说。”

挖呀——挖呀——挖呀,直挖到另外两个乘客中有一个做出不耐烦的动作,示意他拉上车窗,他才又用手臂牢牢地挽住皮带,打量着那两个昏睡的人,直到恍惚中他的思绪又抛开了那两人,溜进那银行和坟墓里去了。“埋了多久了?”“快十八年了。”“对于被挖出来已经完全放弃希望了吗?”“早放弃了。”

疲劳的乘客从昏睡中惊醒时,意识到天已经亮了,黑夜的幻影早已消失殆尽,而那些话就好像刚刚说过似的,还在他的耳边萦绕——如同现实生活中说过的话一般,清晰地留在耳畔。

他放下车窗,望着窗外初升的太阳。窗外是一片刚刚犁过的土地,地上还留着昨晚从马身上卸下来的犁具。再往远处,是一片寂静的矮树林,树上还有许多火红和金黄的叶子。地面寒冷而潮湿,天空却一片晴朗。太阳冉冉升起,灿烂、宁静而美丽。“十八年!”这位乘客望着太阳说道,“仁慈的造物主啊!被活埋了整整十八年啊!”第四章 准备

邮车终于在午前平安到达多佛,皇家乔治饭店的领班照例过来打开车门。他表现得既周到又隆重,因为能在冬天从伦敦乘邮车到这里,可是件了不起的事,应该向敢于冒险的旅客致敬道贺。

这时,邮车里只剩下一位具有冒险精神的旅客来接受致敬道贺了,另外两位已经在中途各自的目的地下了车。车厢里满是难闻的霉味,麦秆又湿又脏,光线昏暗,简直像个狗窝。那位乘客罗瑞先生,身上沾满碎草,裹着一团毛茸茸的衣服,耷拉着帽檐,晃动着一双泥腿,从车里钻了出来,活像一只大公狗。“领班,明天有去加莱17的邮船吗?”“有的,先生,只要天气不变而且顺风,就会有船。赶着下午两点的潮水,开船最合适了,先生。要个床位吗,先生?”“我要到晚上才睡,不过,我还是要个房间,再给我叫个理发匠来。”“那么早餐要吗,先生?是,先生。请这边走,先生。带这位先生到协和号客房18去!把先生的箱子,还有热水送到协和,进了屋把先生的靴子脱掉(里面有上好的煤炉,先生)。再叫个理发匠到协和去。好了,赶快去协和忙活起来吧。”

协和号客房总是安排给乘邮车来的旅客,而这些旅客通常是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皇家乔治饭店的人对这间客房格外感兴趣,因为所有的旅客进去时全都是一个模样,可出来时却是各式各样的了。所以,当一位六十岁的绅士,整齐地穿着一套很旧却保存得很好的棕色衣服——衣服上有很大的方形袖口,衣服口袋上也有很大的袋盖——去吃早餐的时候,另一位领班、两个搬行李的、几个女侍者和女店主,都不约而同地在协和号客房和餐室之间的过道上溜达。

那天上午,餐室里除这位穿棕色衣服的绅士之外,没有别的客人。他的餐桌,被拉到壁炉前面,他坐在那儿等待着早餐,炉火照在他身上。他一动不动,静静地坐着,就好像在让人给他画肖像似的。

他看上去很整洁,有条不紊,双手放在膝盖上,马甲口袋里一只怀表发出响亮的滴答声,仿佛在布道一样,仿佛要用它的庄重持久,来对抗炉火的飘忽易逝。这人的腿长得很漂亮,对此他多少也有些自负,质地精良的褐色长袜穿在腿上,显得既光滑又服帖。他的鞋子和鞋扣虽然普通,却也整洁。他头上戴着亚麻色的假发,小巧别致,柔滑卷曲,紧紧地贴在头上,大概是用真头发做成的,可看上去更像是用真丝或玻璃丝制作的。他的衬衫虽不如长袜那么精致,却也白得好似拍打在附近海滩上的浪头,或者远处海面上阳光照耀下的点点白帆。他那张脸惯于不动声色,镇静自若,但精致的假发下一双明亮的眼睛,仍使他显得容光焕发。看来在过去的岁月里,这双眼睛的主人曾饱经磨砺,才练就了特尔森银行人所特有的镇定持重的表情。他的双颊泛着健康的红晕,虽然有皱纹,却没有多少烦恼焦虑的痕迹。这大约是因为特尔森银行信得过的单身职员主要是为别人的烦恼奔忙,而这种间接的烦恼,也许就像转手的旧衣服一样,穿上脱下都比较随意。

罗瑞先生仿佛在让人为他画像似的,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那儿,后来便睡着了,直到早餐送来时,他才惊醒。他把椅子向餐桌挪了挪,对领班说道:“请你们给一位年轻小姐安排个房间。她今天随时都可能到达。她也许会打听杰维斯·罗瑞,也可能只打听特尔森银行来的人。到时请通知我一下。”“是,先生。您说的是伦敦的特尔森银行吗,先生?”“是的。”“是啊,先生。我们经常有幸接待贵行往来于伦敦和巴黎之间的绅士,先生。特尔森银行往来业务真不少呢。”“不错。我们是英国银行,却也像是一家法国银行。”“是啊,先生。我看先生自己不经常这样旅行吧,先生?”“这些年不大出门了。自打我们——自打我——上次从法国回来,到现在已经有十五年了。”“是吗,先生?那时候我还没来这儿呢,先生。那时我们这批人都还没来这儿呢,先生。乔治饭店那时还在别人手里,先生。”“我想是这样的。”“可是我敢打赌,先生,像特尔森这样的银行,不要说十五年,早在五十年前就已经很兴旺了吧?”“再翻三倍,说是一百五十年前,也差不多。”“真的,先生!”

领班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从餐桌边向后退了几步,把餐巾从右臂换到左臂上。然后,他一副悠然自在的神态站在那儿,观看着客人吃喝,仿佛是站在观测台或是瞭望塔上一样。这些当领班的自古以来都习惯这么做。

罗瑞先生吃完了早餐,便到海滩上去散步。狭长弯曲的多佛城,活像一只海上的鸵鸟,为了避开海滩,一头扎进了白垩质的峭壁中。成排的海浪冲刷着沙漠般荒凉的海滩,遍布的鹅卵石也被冲得到处滚动。大海为所欲为,恣意地宣泄着它的破坏欲。它冲着这个小城咆哮,冲着悬崖咆哮,疯狂地击打着海岸。街舍间弥漫着浓浓的鱼腥味,让人感觉仿佛病鱼都到空中来洗空气浴了,就像病人下海去洗海水浴一样。海港里渔船并不多,到了晚上来这里闲逛、眺望海景的人却不少,特别是在海潮开始上涨和接近满潮的时候。一些并未做什么生意的小商贩们,有时却莫名其妙地发了一大笔横财,而值得注意的是,这附近没有谁能容忍那些点燃街灯的人19。

这一天的空气,有时候清新得都能看见对面的法国海岸,可是到了下午,又变得雾霭重重,罗瑞先生的思绪也似乎蒙上了雾霭一般,变得昏昏沉沉。天黑了,他坐在餐室的炉火跟前,像早上等待早餐那样,等着晚餐送来。此刻,他的思绪又在忙着挖呀,挖呀,挖呀,在烧得火红的煤块里挖着。

晚餐后喝上一瓶上等红葡萄酒,对这位正在火红的煤块里挖掘的客人来说,除了有可能使他不想干活儿,倒是没什么坏处。罗瑞先生闲坐了好一会儿,这位容光焕发的老绅士喝完了将近一瓶酒,带着心满意足的神情,倒上最后一杯酒,这时,狭窄的街道上响起一阵车轮声,很快,隆隆的车轮声便响进了院子里。

他放下那杯还没碰过的酒,说道:“是那位小姐到了!”

不一会儿,领班进来报告,从伦敦来的莫奈特小姐已经到了,很想见见特尔森银行的那位先生。“这么快?”“莫奈特小姐路上已经用过点心,现在什么也不想要,只是急着要见特尔森银行来的先生,若是他乐意而且方便的话。”

特尔森银行的这位先生别无选择,只好豁出去了,他神情木然地将最后那杯酒喝完,理了理耳边那别致小巧的亚麻色假发,跟着领班来到了莫奈特小姐的房间。这是一间又大又暗的客房,里面用黑色马毛呢布置着,看上去仿佛丧礼的样子,还有几张笨重漆黑的桌子。这些桌子都是漆了又漆的,使得房间正中桌子上那对高大蜡烛的烛光,都能模糊地映照在每一张桌面上;这些烛光仿佛被深深地埋在黑色桃花心木的坟墓里,要是不挖掘出来,就别想要它们发出什么光亮来。领班进来报告,从伦敦来的莫奈特小姐已经到了,很想见见特尔森银行的罗瑞先生。

房间里太昏暗了,什么也看不清,罗瑞先生踩着破旧的土耳其地毯,小心翼翼地摸黑前行,他以为莫奈特小姐这会儿正在隔壁房间里,直到走过那对高大的蜡烛时,才发现蜡烛和壁炉之间的桌子旁边,站着一位不到十七岁的年轻小姐,正在等着他。她身披一件旅行披风,旅行草帽的缎带还攥在手里。他看见一个轻盈苗条的身躯,一头金色的秀发,一双与他的目光相遇时带着探询神情的蓝色眼睛,还有那娇嫩光洁、具有独特功能的前额,只见它时而舒展,时而皱起,那表情又疑惑,又好奇,又惊讶,又专注,四种表情囊括其中。他看到这一切,眼前突然闪过一个清晰的画面:一个寒冷的冬日里,他怀抱着一个孩子,在冰雹和巨浪中,渡过英吉利海峡。那画面瞬间又消失了,就像呵在莫奈特小姐身后那面旧穿衣镜上的热气一样消失了。镜框上雕刻着一大排黑色的小爱神丘比特,全都缺胳膊少腿,有的还没有脑袋,正捧着装满死海之果20的黑色篮子,献给黑色的女神。罗瑞先生向莫奈特小姐郑重地鞠了一个躬致敬。“请坐,先生。”年轻的声音十分清脆悦耳,略带几分外国腔调,算不上浓重,只是很少一点儿。“吻你的手,小姐。”罗瑞先生说着,按照老式的礼节,又郑重地鞠了一躬,才坐了下来。“昨天我收到特尔森银行的一封信,先生。他们告诉我说,有一个消息——或者说是一个发现——”“用词无关紧要,小姐,两种叫法都可以。”“——是关于我那可怜的父亲留下的一小笔财产,我从来没见过他——他已经去世很久了——”

罗瑞先生在椅子上动了动,面露难色,朝那排残缺的黑色小爱神瞅了一眼,仿佛他们那荒唐可笑的篮子里有什么东西会对人有所帮助似的。“——我有必要去趟巴黎,银行为此事专程派了一位先生到那儿,让我和他联络。”“那人就是我。”“我也是这么想的,先生。”

她向他行了个屈膝礼(那时年轻女子都行屈膝礼),诚恳地表示,他比她年长得多,而且见多识广。他又向她鞠了一躬。“先生,我答复银行说,既然那些了解此事的人好意劝我,认为我有必要去趟法国,那我理应前往。可我是个孤儿,没有亲友可以陪同,因此,若是能在旅途中得到那位可敬的先生庇护,我将感到非常荣幸。那位先生已经离开了伦敦,不过,我想银行应该已经派了信使通知他,请他赏脸在这儿等我。”“我很荣幸,”罗瑞先生说道,“能被委以如此重任,我很乐意效劳。”“先生,我真的很感谢,发自内心地感谢。银行那边告诉我说,这位先生会向我说明这件事的详细情况,还让我做好思想准备,因为情况会非常令人吃惊。现在我已做好了思想准备,我自然很迫切地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当然,”罗瑞先生说道,“是的——我——”

他沉默了片刻,理了理耳边卷曲的亚麻色假发。“这事还真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他并没有立刻开始讲述,正在犹豫之中,他看见了她的目光。她娇嫩的额头仰了起来,露出一种独特的表情——不仅独特,而且美丽,富有个性——她举起一只手,好像不由自主地想抓住或留住某个稍纵即逝的影子。“你真的从来没见过我吗,先生?”“可不是吗?”罗瑞双手向前摊开,脸上带着能言善辩的微笑。

她的鼻子漂亮精致,小巧娇嫩,而在那鼻子上方,眉宇之间,表情却正变得越发深沉。她原本一直站在一把椅子旁边,这时却若有所思地坐了下来。他望着她沉思的模样,等到她重新抬起眼睛时,才继续说了下去:她原本一直站在一把椅子旁边,这时却若有所思地坐了下来。他望着她沉思的模样,等到她重新抬起眼睛时,才继续说了下去。“我看,在你寄居的这个国家里,我最好还是把你看作一位英国小姐,按照英国的称呼,叫你莫奈特小姐,好吗?”“你请便,先生。”“莫奈特小姐,我是个生意人,我在完成一项业务,所以当你听我讲述这件事的时候,尽可以把我当作是一部会说话的机器——真的,我也不过如此。你若是同意,小姐,现在我就给你讲一讲我们一位客户的故事。”“故事!”“是的,客户,”他似乎有意弄错她刚重复了一遍的那个词,又匆匆补充道,“在银行业务中,我们通常把和我们有往来的人都称作客户。他是一位法国绅士,搞科学工作的,一位很有成就的人——是一位医生。”“不会是波韦21人吧?”“哦,是的,跟你父亲莫奈特先生一样,是波韦人。而且这位先生也像你父亲莫奈特先生一样,在巴黎颇有名气。我有幸在那儿结识了他。我们之间是纯粹的业务关系,不过彼此间来往还算密切。那时,我在法国分行工作,已经有——哦!有二十年了。”“那时——我可以问问那是什么时候吗,先生?”“我说的是二十年前,小姐。他娶了——一位英国太太——我是他的财产托管人之一。像许多法国绅士和法国家庭一样,他把财产事务完全委托给了特尔森银行来打理。同样,我是,或者说曾经是很多客户各种财产的委托管理人。这些都只是业务关系,小姐;这中间没有什么友谊成分,没有特殊的利益关系,也没有感情之类的东西。在我的业务生涯中,我经手了一桩又一桩业务,就像在我的每个工作日里,我接待过一个又一个客户。总之,我是没有感情的;我只是一部机器。让我们接着往下说——”“这是我父亲的故事,先生。我开始想起来了,”她皱起额头,急切地注视着他——“我父亲去世两年后,我母亲也去世了,我成了孤儿,是你把我带到英国来的。我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你。”

罗瑞先生握住那信赖地向他伸过来而又略显迟疑的小手,把它们郑重地放到唇边,然后,把这位年轻小姐领回到她的座位上。他左手扶着椅背,右手一会儿摸一摸自己的下巴,一会儿理一理耳边的假发,一会儿又打个手势,强调一下自己说过的话。他站在那儿俯视着她的脸,而她则坐在椅子上仰望着他。“莫奈特小姐,那就是我。我刚才说过,我没有感情,我和别人的关系都只是纯粹的业务关系,你只要回想一下,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去看过你,你就会明白我刚才的话是多么真实。我从没去看过你,你一直受特尔森银行的监护,而我也忙于特尔森银行的其他业务。感情!我可没有时间讲感情,也没有机会。小姐,我这一辈子,都耗费在推动一部巨大的赚钱机器上了。”

对于自己的日常工作做了一番古怪的描述之后,罗瑞先生用双手按了按头上的亚麻色假发(其实这完全没有必要,它那光亮的表面平滑如常),然后,又恢复了他原来的状态。“小姐(正如你刚才说的),上述这些就是你那不幸的父亲的故事。接下来,我要讲的可就不一样了。假如你父亲死的时候并没有真的死掉——别害怕,瞧你吓了一大跳!”

她的确吓了一大跳。双手抓住了他的手腕。“请你,”罗瑞先生一边用安慰的语气说着,一边把左手从椅背上抽回,放到她那颤抖着抓住他求助的手指上,“请你不要太激动——这只是一桩业务上的事。我刚才说过——”

姑娘的神色令他十分不安,他停下话头,犹豫了一下,才又接着说下去:“我刚才说,假如莫奈特先生并没有死,假如他是突然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假如他是被人绑架了,假如他在什么可怕的地方,那个地方不难猜出,但却没有办法找到他,假如他在国内有一个能够行使某种特权的仇人,据我所知,在当年的海峡对岸,就连最胆大的人也不敢对那种特权低声议论,例如,填写一张空白的逮捕令22,就可以把任何人送进监狱,无限期地关押,假如他的妻子向国王、王后、宫廷和教会乞求,想要知道他的下落,而这一切都只是徒劳——那么,你父亲的经历,应该就和这位不幸的绅士、这位波韦的医生一样了。”“求求你,再多告诉我一些,先生。”“好吧,我就再讲一些。你能受得了吗?”“除了此刻你带给我的疑惑不安,我什么都受得了。”“你说话的神态倒还镇定,你——也的确挺镇定的。这很好!”(虽然她的神态并不如他所说的那么满意)“这只是一桩业务上的事,就把它当作一桩业务吧!——一桩非办不可的业务。好吧,假如这位医生的妻子虽然很有勇气,很有胆识,但在她的孩子生下来之前,她却因为这件事承受了强烈的痛苦——”“那孩子是个女儿吧,先生?”“是个女儿。这只是——只是——一桩业务上的事——别太难过。小姐,假如这位可怜的太太,在她的孩子出生之前承受了极大的痛苦,这使她下定决心,不让她那可怜的孩子再承受她所承受过的任何痛苦,只得设法让孩子相信她的父亲已经死了——别,别跪下!天啊!你为什么要向我跪下?”“为了真相。啊,亲爱的、善良慈悲的先生,为了你说的这些真相。”“这——只是——一桩业务上的事。你把我的心都弄乱了,心乱了,那我还怎么办事呢?咱们让头脑清醒清醒吧。如果你现在愿意算一下,比如,九乘九便士是多少,或者二十个畿尼23等于多少个先令,那会很有好处的。这样,我对你现在的精神状态也就放心了。”

他轻轻地把她扶起来,她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请求,只是静静地坐着,但一直紧抓着他的手腕的那双手,已经比刚才平静了许多,这让杰维斯·罗瑞先生略微放心了些。“这就对了,这就对了。勇敢点儿!你眼下还有事情要去办呢;很有意义的事情。莫奈特小姐,你的母亲给你安排了这条道路。而且她一直到死——我认为她是悲伤过度去世的——都从未放松过为寻找你父亲所付出的努力,尽管一无所获。她去世时你才两岁。她希望你长大成人,健康美丽,生活幸福,不让你的生活乌云密布,不让你焦虑不安,无论你的父亲是在狱中油尽灯枯了,还是仍在那儿苦熬岁月。”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带着赞赏和爱惜的心情,俯视着她那头柔顺的金发,似乎在他的想象中,它或许已经染上灰白了。“要知道,你父亲的财产并没有多少,所有的一切都留给了你母亲和你。在金钱或者其他财物方面,还没有任何新的发现,不过——”

他觉得自己的手腕被抓得更紧了,便住了口。那曾经特别引起他注意的前额上的表情,已经变得凝固,流露出深切的痛苦和恐惧。“不过他已经——已经找到了。他还活着。只是样子变化很大,这是极有可能的;几乎成了废人,这也有可能,尽管我们总是愿意往好的方面去想。毕竟,人还活着。你的父亲已经被接到巴黎他从前的一个仆人家里,我们就要去那儿:我要去确认他,如果我还认得出的话;而你呢,要去帮他恢复正常的生活、情爱和责任,使他得到休养和安慰。”

一阵战栗瞬间传遍了她的全身,并很快又从她身上传到了他身上。她用一种低沉、清晰而又畏惧的声调,好像在讲梦话似的,说道:“我要去看的是他的鬼魂吧!那会是他的鬼魂——不是他!”

罗瑞先生默默地抚摸着那双抓住他胳膊的手。“好了,好了,好了!你看,你看!现在,最好的和最坏的消息你都已经了解了。你就要见到那位可怜的蒙冤受屈的绅士了,再走一段海路和一段陆路,顺利的话,你很快就会到他的身边了。”

她又用同样的声调悄声说道:“我一直自由自在,无忧无虑,他的鬼魂从来没有侵扰过我呢!”“还有一件事,”为了引起她的注意,罗瑞先生加重了语气,“我们找到他时,他已经用另外一个名字称呼了,自己的本来姓名早已被遗忘或隐瞒了。现在去追究他的真实姓名,只能是有害无益;去追究他这么多年究竟只是无人过问还是有意被囚禁,也是有害无益;现在再去追究任何问题,都是有害无益的,因为这么做很危险。无论在什么地方,无论用什么方式,这个问题以后最好就别再提了——无论如何——要先把他弄出法国。作为英国人,我是安全的;特尔森银行在法国的信贷业务中,也占有重要地位,可即便如此,我和银行还是要避免提及此事。我随身没有携带公开涉及此事的任何文字上的东西。这完全是一桩秘密业务。相关的文书、账目和备忘录,都包含在‘复活’这句话里了。这句话怎么理解都可以。可这是怎么啦?她一点也没在听!莫奈特小姐!”

她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坐在他的手的下方,甚至没有靠到椅背上,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她双眼圆睁,紧盯着他,仿佛刚才的表情已被雕刻或烙印在了她的前额上一样。她把他的胳膊抓得紧紧的,他都不敢把身体猛然抽开,生怕这样做会伤着她,只得一动不动,大声喊人来帮忙。

一个相貌粗野的女人,抢在饭店仆役们之前跑进了房间。罗瑞先生虽然情绪激动不安,却也注意到她全身上下通红一片,头发也是红色的,穿着一件特别紧的衣服,头戴一顶奇特的帽子,简直就像禁卫军戴的特大号高皮帽,或是一大块斯提尔顿奶酪24似的。她用一只结实有力的手往他胸前一推,一下子把他推到了最近的墙壁上,瞬间就解决了他无法从可怜的小姐那儿脱身的问题。“我真以为这是个男人呢!”罗瑞先生撞到墙上,上气不接下气地想着。“喂,瞧你们这帮家伙!”这个女人对着仆役们大叫道,“你们还不快去拿东西,都站在那儿盯着我干吗?我有什么好看的?还不赶快去拿嗅盐、冷水和醋来,要不我会叫你们好看!快去!我可是说真的!”她把他的胳膊抓得紧紧的,他都不敢把身体猛然抽开,生怕这样做会伤着她,只得一动不动,大声喊人来帮忙。

大家立刻分头去拿那些解救剂了。她轻轻地将病人放到沙发上,熟练而温柔地护理着她,一边唤着:“我的宝贝!我的小鸟!”一边得意而又小心地把她的一头金发摊开,披到肩头上。“还有你,那个穿棕色衣服的,”她怒气冲冲地转向罗瑞先生,“要是不把她吓死,你就没法告诉她你要说的事儿了吗?你瞧瞧她,漂亮的小脸儿都吓白了,手也冰凉。银行家就是像你这样的吗?”

罗瑞先生被这难以回答的问题弄得狼狈不堪,只好带着谦卑和同情的神态,站在远处看着。这个体格强壮的女人,用“我会叫你们好看”这种没有明说的神秘惩罚,赶走了那些站在那儿发呆的仆役之后,又开始一步步施行自己的那套办法,使这个被照料的人苏醒了过来,然后哄着她把低垂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但愿她现在好些了。”罗瑞先生说道。“就是好了,也不会谢你这个穿棕色衣服的。我可爱的小美人儿!”“我希望——”罗瑞先生依旧带着谦卑和同情的神态,沉默了一下,接着说道,“你能陪莫奈特小姐去法国吗?”“说得倒容易!”这个强壮的女人答道,“要是我注定要过大海那边儿去,你以为上帝会让我生在这个岛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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