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武侠小说:十二金钱镖(二)(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11-27 02:1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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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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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武侠小说:十二金钱镖(二)

经典武侠小说:十二金钱镖(二)试读:

作者简介

白羽又称宫白羽,出生于1899年,卒于1966年。著名武侠小说作家,原名万选,改名竹心,原籍山东东阿,是活跃在三四十年代的中国武侠小说作家, 1938年,宫白羽因在《庸报》连载《十二金钱镖》一举成名。主要作品有:十二金钱镖、武林争雄记、偷拳、大泽龙蛇传等几十部作品。

内容简介

全书以振通镖局镖头胡孟刚向十二金钱俞剑平求借镖旗开始,随即转入悬疑性的曲折故事,由探风、传警、改道、遇劫、拼斗、失镖,到盗踪飘忽,扑朔迷离,无人知其来历,寻镖人多次受骗、扑空,一步紧扣一步,书中悬念重生,线索紧罗密布,却又严丝合缝。小说人物刻画入微,生动活泼。如俞剑平的侠气横溢、老练精滑;飞豹子的神出鬼没、狡诈绝伦;黑砂掌的玩世不恭、热血心肠;九股烟的刻薄嘴脸、小人心性,及其色厉而内荏的意识活动,几乎跃然纸上,呼之欲出。第四章武弁怀嗔镖师下狱黑鹰赴诉剑客寻仇

镖头胡孟刚竟被蜂拥着送入州衙,押追镖银。镖师沈明谊、程岳仓促不遑别计,先教趟子手金彪,火速追到州衙,替胡孟刚打点一切,并摸探底细。

沈明谊本想在盐纲公所,找一个管事的,探问一下。无奈此时纲总正和那缉私营统带赵金波,商量失镖事体,一切闲人概不接待,沈明谊竟被门房拒绝出来。二十万巨款一旦被劫,况又刃伤护镖的官弁,这事情已经闹得满城风雨,所有文武官厅头一天已得噩耗。盐纲公所和缉私营,先期接到押镖的舒盐商和张哨官的急足秘信。秘信内说:“……振通镖局镖师胡孟刚,押护盐课,中途忽然无故改变路线,改走范公堤。职员等以范公堤并非赴江宁正路,且地极僻静,又复绕远;曾令仍循原道,免误限期,而防意外。讵该镖头坚持私见,必欲改道;更谓责在保镖,应择稳路,若不听其改途,遇变彼不任咎。职员等无可奈何,姑从其说。讵于行经范公堤途中,猝遇大帮匪徒,持刀行凶,拦路邀劫。缉私营兵护镖者,虽有二十名,奈众寡不敌,死伤累累。所有盐款二十万,竟被扫数劫走,并骡驮脚夫亦均裹去。似此狂逆,目无法纪已极!该镖头事先既无防范,事后更借词寻镖,意图他往。经职员及缉私营哨官张德功,严加监防;并调到巡丁四十名,中途监护,幸将该镖头绊回海州。该镖头此次奉谕押护官镖,固执己见,无故改途,卒致遇匪失事;其中是否别有用意,抑或与匪暗有勾通,职员等未敢擅疑。唯该镖头既已承揽护镖,一旦失事,自应查照保单,交官押追,严加比责,以重公帑……”云云。(叶批:此信颇有绍兴师爷刀笔味。)

秘信语句非常严重。这便是舒盐商和缉私营张哨官秘商的结果,把全副担子都掷给胡孟刚了。至于胡孟刚身率镖局人等,拚死命拒盗护镖,以致一场血战。镖师五个受伤,一个失踪,镖局伙计也多名受伤的话,被舒盐商笔杆轻轻一掉,全给埋没了。而且秘信字里行间,又将通匪劫镖的罪名轻描淡写,影射出来,这用心也就够歹毒了。

舒盐商只教胡孟刚一人,进了盐纲公所大厅,把其余的人都拒在门外。舒盐商和缉私营张哨官,又将胡孟刚留在大厅,他二人一直入内。胡孟刚在心中暗打草稿,预备见了纲总,委婉说明失镖的情由,申请具限找镖。至于贻误之处,胡孟刚责无旁贷,情愿认赔受罚,也说不得。胡孟刚正想处,进来两个听差,向胡孟刚说道:“请胡镖头内客厅坐。”胡孟刚跟了进去,只见内客厅太师椅上,坐着两个人。上首便是缉私营统带赵金波,下首相陪的是纲总廉绳武。在两旁茶几左右,也坐着四五个衣服丽都的人,都是盐商和有功名的绅士。他们把胡孟刚叫进;胡孟刚上前施礼,这些人板着面孔,连一个打招呼的也没有。

缉私营统带赵金波直着眼,看了胡孟刚一会,突然问道:“你就是振通镖局胡孟刚么?”胡孟刚应道:“是。”赵统带道:“胡孟刚,你承保这二十万盐款,应该如何小心从事,你怎么把镖银丢了呢?你知道你担多大的责任?”

胡孟刚答道:“大人,这不是我胡孟刚自己掩饰,大人营中,也派有护镖的官弁跟随。委实因强贼人多势众,武艺高强,我们拚命抵御不过,以致受伤失镖。小民既然奉盐道札谕护镖,心知这半年来地面不很平静,也曾推辞过。如今说不得了,小民是照镖行买卖规矩,请求大人恩典,和公所诸位大人格外容情,许我具限找镖。好在小民已经派出人,四外打听,不久就可以访着贼人的下落。”

赵统带哼一声道:“好一个不久就访着贼人的下落!你们原讲究什么江湖上结纳的勾当,你们镖行和江湖的绿林是怎样情形,我素日也有个耳闻。你若找贼,自然一找就找到!但是,我只问你,你们走得好好的,你为什么无故要改道?放着通行大路不走,你偏绕远走僻道,这其中难保没有情弊!”

一句话把胡孟刚噎了个张口结舌,忿气塞胸。胡孟刚正因看出镖银被贼缀上,方才改道;不料反而做成了通匪的嫌疑。胡孟刚冤苦难伸,声音抖抖的说:“诸位大人,我们吃镖行饭的,全仗眼力。一看见前途情形不稳,改途保重,乃是不得不然。况且我们在和风驿,便被匪人缀上,舒大人和张老爷也都在场亲眼看见。”

说到这里,一位盐商插言冷笑道:“舒大人自然看见了,不看见还不觉得奇怪呢!我老实问你,怎么你偏偏改了道,反偏偏遇上贼呢?”赵统带也含嗔斥道:“胡孟刚,你实在是江湖上一个光棍,我早有所闻。你敢如此大胆,不但二十万镖银拱手奉送贼人,还害得随你们押镖的张哨官身受重伤;我部下巡丁也死的死,伤的伤。你们镖局究竟是管干什么的?你还有王法么?”

胡孟刚越听越觉话往歪处问,气得手足冰冷,强将怒火按了按,说道:“诸位大人在上,我们保镖的,也是一种生意,全靠信用当先。多大的镖局子,多有能耐的镖头,也不敢说一辈子遇不上意外事。不过既敢应镖,就有打算。丢了镖银,我们具限找镖。到了限期,找不回镖,我们有原保在;干镖局的人自然破产包赔,哪能说到别的上头!诸位大人话里话外,硬把一个通匪的罪名给我安上,诸位大人请看!……”说着,胡孟刚把腿上的伤一指道:“我若通匪,匪人还能伤我么?我若通匪,我还回来做什么?难道等着过堂问罪么?况且诸位大人也不是地方官。保镖、丢镖、找镖、赔镖,这都是买卖道,没有犯法。至于改道反遇上强贼,那也不是改道之过;乃是贼人拉的卡子太长,我们没有闯出去;并非我故意自投罗网,自找倒楣。大人营中的官弁受伤,那也是他们应尽之责。他们老爷遇见了贼,自然要动手,动手就不免受伤。我们镖局子的人,受伤的比大人部下的人更多,我能怨谁呢?我保的是镖,不是保缉私营诸位老爷!”

缉私营赵统带勃然大怒道:“好一个刁民,竟敢跟我顶嘴!我和公所诸位大人问问你,也是打听明白了,好设法子缉盗追镖。你这东西竟敢讥诮我开堂审问你了。你说我不是地方官,不能问你,是不是?好,来呀!”立刻帘外一阵应,走进来七八个官人,往前打千一站。赵统带厉声道:“把这东西捆起来,送海州衙门!”这七八个人“喳”了一声,过去便要动手。

胡孟刚往旁一侧身,双目一瞪,双手一封道:“大人,且慢!大人要送我,大人且把我的罪名说出来。大人说我通匪,请拿出通匪的凭证来。大人要晓得:保单上开的是误了限认罚,丢了镖认赔;没有个丢了镖,便替贼打官司的。”

赵统带越发震怒,拍案催喝道:“捆上,捆上!这东西太已狂妄了!你看他丢了镖,还有这些理。”这赵统带乃是武人,他因部下受伤,扫了他的脸;丢了镖银,还想替部下开脱责任。且听张哨官一面之词,说匪人出掠,镖行退缩不前;还是自己首先驱杀,被贼包围受伤。那些巡丁们又从旁作证。事实上,又确是张哨官先跟贼人动手的。因此赵统带很恼怒,定要把胡孟刚扣押起来。

那纲总廉绳武却另有心意,只重在找回镖银,不重在加罪镖客。此时他起身劝道:“赵大人暂且息怒,不必与他怄气,必与他公事公办。”转对胡孟刚说道:“胡镖头,这是没法子的事。盐课已失,匪徒纠众伤官劫帑,事体非常重大。你就是能找镖,也决不是私了的事。胡镖头,你无论如何,必须到州衙走走。我们也不为难你,快过来谢过赵大人。”当下廉绳武极力敷衍了一回,赵统带才强纳住气;遂将胡孟刚送到州衙,却也没有上绑。

趟子手金彪追踪赶到海州州衙,其时早已过午,将近申牌。金彪连饭都没顾吃,到了州衙,内外打点。振通镖局在地方上素来联络得不错,州衙内颇有熟人,已将盐纲公所报案原禀和缉私营的咨照,全都托人抄来。金彪又要求和胡孟刚见面。班房说:“现在不行。因为第一,还没有归押;第二,这二十万盐课是非常重案,州官已经传谕,即刻要升堂讯问;有什么话,明天再说。此刻看着素日的面子,先给胡镖头通个信倒行。”

金彪将上下打点明白,许下明天先送些钱来:“今晚无论如何,诸位要多照应,不可委屈了胡镖头。我们胡镖头还没有吃午饭呢!”班房很客气,说道:“金爷只管放心,有我们哥几个,决难为不着他。我们早给胡爷叫来一份酒饭了,你不用多嘱。你们还是赶快想法子,找门路,疏通盐纲公所。州衙这里很不要紧,都是自己人,有什么动静,我们自给镖局送信去。”班房又特为安慰金彪,顿时叫来一个伙计说:“王头辛苦一趟,去给胡镖头传个信去,就说镖局已经打发金爷来瞧看他了,问问胡镖头有什么话没有?”王头答应着走出去,不大工夫回来,对金彪说:“胡镖头刚才说,教你们诸位同事多偏劳,赶快给云台山的俞镖头,和双义镖店的赵化龙赵镖头送个信去,请他们快来。胡镖头家里,也烦你们派人去一趟,好教他们放心。”金彪听了,又问:“还有别的话没有?”王头道:“胡镖头说,镖局此时暂停营业,一切事拜托沈镖头、账房苏先生,跟金爷你们几位照应着。好在明天你就可以跟他见面了。”金彪点头称是,又谢过了众人,连忙奔回振通镖局,时已掌灯。

镖局中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七言八语的讲论,里里外外乱作一团。双鞭宋海鹏、单拐戴永清和几个伙计,受伤最重的,已延请外科医生调治。这里只剩下沈明谊、程岳两位镖师;还有振通镖局两位镖客,是新近才从南路保镖回来的,一位叫黑金刚陈振邦,一位叫追风蔡正。几位镖师匆匆吃了饭,只有黑鹰程岳是客情,身又受伤,把他留在柜房歇息。其余三人全忙着分头找人,送信,托情;就是镖局伙计,也派出六七个。到晚饭时,众人先后回来。

双义镖店的赵化龙镖头,和胡孟刚交情很深;此时一闻噩耗,早不等人请,已先赶到,并邀来几位同行。问明了失镖情由,兔死狐悲,不禁都代胡孟刚扼腕。恰好趟子手金彪从州衙回来,把打听来的情形,细说了一遍;又把抄来的盐纲公所禀稿,拿将出来,众人参详了一回。大家见那禀稿措词,竟是依着舒盐商的秘信,装头加尾;意思之间,暗指胡孟刚有通匪之嫌。把他中途改道的事,故意说得很支离,仿佛别有用意似的。大家看了,一个个气忿不过;遂照胡孟刚的话,公推沈明谊做主。沈明谊向赵化龙讨主意。

赵化龙这人武功有限,交际很广,在海州官绅两面都叫得响。他手拿那张禀稿,沉吟良久道:“我想这事解铃还须系铃人。除了大家赶紧设法追寻镖银以外,第一步还得托人,到盐纲公所和州衙里疏通一下,教他们放宽一步,先把胡大哥保释出来;把这个通匪之嫌的罪名洗刷了去,以后再说别的。”

这计较,众人都以为然。遂决计先找个状师,拟具禀稿,内说:“振通镖局素有信用,此次失镖实出意外。镖头胡孟刚拚命护镖,与匪苦斗,势力不敌,身受重伤;其情殊堪悯恻,决非押护不力。仰请恩准取保暂释,俾令勒限寻镖,以完公帑。”下面具禀人名,留下空白,由赵化龙、沈明谊明天出去,转烦当地绅董,恳请联名公禀,向州衙投递。另由振通镖局具名,给盐纲公所的值年纲总廉绳武,去一封私信,恳他从中转圜。这信由赵化龙拿着,预备亲见廉绳武,当面递出。又教司账苏先生,先预备几百两银子,以便使用。又派人到胡镖头家中,安慰胡奶奶。

程岳对沈明谊说,自己决计明早动身,赶回云台山,敦请老师十二金钱俞剑平,出来找镖;这话大家当然赞同。

到了次日黎明,黑鹰程岳顾不得创痛,骑上那匹白尾驹,急驰而去。他临行说:“多则五天,少则三日,必将家师请来。”沈明谊送出街外,再三嘱咐,务必快来。那匪徒留下的“刘海洒金钱”的图画,程岳也要了去带着。

沈明谊和赵化龙带了银两,先去探监;见了胡孟刚,细问过堂的情形。那州官头一堂倒也没有难为胡孟刚,只是再三叮问他:为什么中途忽然改道?又问他:既然自承能够讨限找镖,是不是确知贼人的下落?至于失镖的情形,和贼人的声势,只听胡孟刚的申诉,并没有细问;倒是贼首的相貌、年龄、口音,询问的很仔细。沈、赵二人把外面的打算,一一告诉了胡孟刚。胡孟刚点点头,精神很是颓唐。两人安慰了一阵,急忙离开州衙,到各处托情。

这些绅董们听说是二十万盐课遇劫,个个吐舌,不肯出名具禀;又关碍着情面,不便当面谢绝。有的说,教他们转烦冯翰林去;有的说:“等我找冯敬老、纪隐翁商量商量再讲。”其中也有一两个绅士,慨然答应出名;却又资望不够,只能副署,不能领衔。赵化龙是个爽快汉子,气得直骂。只得人上托人,好容易从盐道衙门,找着了那位最拿权的总文案李晓汀;由这人暗中使力,再转托绅士,这才有人肯联名上禀。事情虽已经耽搁了三天,还算办得急速。州衙内上上下下,倒是呼应灵便;只要镖局把盐纲公所对付好了,州衙这里满没难题。因此这个禀帖上去,暂时留中,未能批下来。只等盐纲公所放松了口气,州衙立刻可以挂牌出批,准其取保暂释。盐纲公所虽是商办,颇有官势;钱可通神,地方官没有不敷衍他们的。赵化龙也很明白,仍烦盐道衙门里的李晓汀师爷,暗中疏通;与其将胡孟刚押在监牢,莫如放他出来,教他具限找镖。这样说法,那值年纲总廉绳武倒也微有允意;不过还须和别位商量,这不是一个人能作主的。

沈明谊原想:联名具保,并非难事;倒是俞剑平身经退隐,又不在城内,恐怕他三五天内未必肯来,就来也不能很快。却不道江湖上的人,义气最重;黑鹰程岳当天晌午回到清流港,第二天未到晌午,十二金钱俞剑平,便已身率三个弟子,策马赶来急难;并邀来一个朋友,也是武林中知名的英雄,便是那鹰游山的黑砂掌陆锦标。

十二金钱俞剑平,自从大弟子程岳押着镖旗,相助铁牌手,偕赴海州去后,逐日指教面前的三个弟子,习练武技,倒也没把这事搁在心上。忽一日,门前啼声“得得”,跟着“啪啪”一阵乱敲门环。俞剑平在屋门口,侧耳倾听。过了一会,长工持着名帖进来。还没等禀报,早自后面跟进来一老一少两个人。那年长的人手里提着累累坠坠几个包儿,一面走,一面乱嚷道:“俞剑平俞老兄弟,俞剑平俞老兄弟,哥哥来看你了。”(叶批:妙人儿来也。宫注:此人乃白羽笔下另一丑角,风度却与九股烟乔茂大不相同。)

俞剑平抬头一看,不禁嗤然笑了,双手一拱道:“老陆,我一猜就知是你来了。狗大的年纪,硬要装老大哥!”

这陆锦标今年四十六岁,比俞剑平小着七八岁。他生着满脸络腮胡须,见人专好自居老大哥。朋友比他小的,他就管人家叫小兄弟;比他岁数大的,就管人家叫老兄弟。四十多岁的人,兴致很好,欢蹦乱跳;生得矮矮的,黑黑的,练得一身好本领。绰号叫做黑砂掌,掌下颇有功夫。

当下他大笑着走了进来,回头叫着那个少年后生道:“快走呀,小家伙,快见见你大哥。呸,错了,快见见你大叔。”又向俞剑平嚷道:“老兄弟,我把我的小子带来了,给你们爷俩引见引见,你们往后要多亲近亲近。”俞剑平皱眉道:“什么话!乱七八糟的,给我滚进来吧!”遂一拱手,把陆锦标父子让到客厅。陆锦标将手中拿的东西,随便放在凳上,伸了伸腰,一屁股坐在上首椅子上,手拍大腿道:“老俞,我给你找麻烦来了。”

俞剑平吩咐长工,打洗脸水,泡茶,并让那少年后生坐下。这少年后生也就是十三四岁,生得胖胖的,圆头圆脸,两只眼也圆溜溜的;站在一边,样子很怯生,一句话也不说,就坐在凳子上了,两只眼只管东瞧西看。俞剑平笑指少年道:“陆贤弟,这是你的令郎么?今年几岁了?”陆锦标看着儿子,对俞剑平道:“不是令郎,是他*的小犬!十三岁了,人事不懂,比你可差多了。”俞剑平笑道:“胡说八道,跟你是一个模子,他叫什么名字?”陆锦标道:“就叫陆嗣清。我说小子,见了你俞大叔,怎么也不磕个头,就坐下了?”陆嗣清羞羞涩涩的站起来,爬在地上就磕头。陆锦标在旁数着说:“一个头,两个头,三个头;够了够了,多磕了一个了。”

俞剑平伸手拉起陆嗣清来,让他坐下,对陆锦标道:“陆贤弟,你不在家中纳福,带着令郎,找我来做什么?莫非又教弟媳给撵出来了么?”陆锦标把手一拍道:“老兄弟,真有你的!你一猜,猜个正着。可是又对,又不对。”俞剑平道:“怎么又对,又不对呢?”

陆锦标道:“我告诉你吧,我那大孩子,一出门十多年,毫无音信,也不知生死存亡。我就剩下他一个了,不免把他娇惯了一些;只教他念了三四年书,就跟着我练点功夫。谁知这孩子,刚刚学会了巴掌大的一点能耐,便满处给我招灾惹事!常常黑更半夜,偷偷拿着一把刀,跳墙出去,偷人家的东西;谁要是惹了他,他晚上必到。净偷也罢了,又常常拿锅烟子,给人家涂鬼脸。再不然他就出去好几十里地,管闲事、打抱不平。人家婆婆管童养媳妇,他也不答应;人家两口子打架,他也要问问。不时教人家找上门来告状。好在都是老邻旧居,也没闹出大笑话来。哪知这孩子越闹越胆大,前几天不知为什么,弥勒寺的和尚惹着他了,他竟把人家大殿上的铜佛像,偷来一尊。这一下子,教你弟媳看见了,又打又骂,又要拿绳子勒死他。我去劝解,连我的脸也教她给抓了。”

俞剑平听了,不禁哈哈大笑;细看陆锦标的脸,果有两道血痕。又扭头看那陆嗣清,低了头,不住挖指甲。俞剑平笑道:“就抓一下子,也不要紧。你找我来干什么?”

陆锦标道:“她又何止抓,她还骂哩!”俞剑平道:“骂两句更不要紧,那还不是家常便饭么!她骂你什么?”陆锦标道:“她骂我什么,那还有好听的话么?”俞剑平道:“哦,我明白了。骂你爷们是贼根子,贼腔不改,对不对?”

陆锦标把鼻子一耸道:“真有你的,你一定是我太太肚里的蛔虫。怎么她的话,你全知道了呢?你的耳朵好长啊!”俞剑平越发狂笑道:“有其父,必有其子。”手一拍陆嗣清道:“我的好侄儿,你真是肖子啊!”陆嗣清把眼瞪了一瞪,口中嘟哝了两句。俞剑平回头又问道:“老陆你受了太太的气,大远的找我来,意欲何为?莫非邀我去打抱不平。给你出气么?”陆锦标道:“你那点能耐,还不够挨我太太的一棒槌呢!我找你来,是想把这孩子送在你这里,替我规矩规矩他;就算拜你为师,也省得我在家受气。你要晓得,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你弟妇指着孩子骂贼种;让街坊听见,实在不雅!”

俞剑平看了看陆嗣清,摇头道:“我这里也不要小贼。”陆锦标道:“那可不行,你非得留下不可!你若不留下,你可提防我的。”

俞剑平含笑不答,把陆嗣清叫到面前,细细看他的骨胳神气,觉得是个外面浑实、心里有数的孩子;眉目间颇露出几分秀气,体质健强,倒是可造之材,只不解他为何生有贼癖?便拉着手,缓缓的盘问他。这孩子脸皮一红,一字不说。俞剑平心想:“越这么问,他越不肯说。倒是小孩见小孩,必定肯说实话。”遂把四弟子杨玉虎、六弟子江绍杰叫来,教他陪着陆嗣清,到箭园玩玩去;暗中命杨玉虎、江绍杰,设法套问他。

黑砂掌陆锦标看俞剑平已有允意,便要预备香烛,施行拜师之礼。俞剑平道:“这不忙。我得先考察考察你这位令郎的秉性,和他爱偷东西的病根。我能够管得了他,我才敢收呢!”陆锦标道:“你这个老滑贼,办事真老辣就是了。你要考学生,我也不管。反正你得给我收下。”

四弟子杨玉虎、六弟子江绍杰陪着陆嗣清,各处玩耍。少年人见面,心情相近,言语投机。东说说,西讲讲,果然不到半天,陆嗣清便说出自己在家的行藏。

陆嗣清在家孑然一身,游戏无伴,又受着父亲的宠爱,便由着性子往各处乱窜。他又读过几年书,识得些字,见家中老仆时常拿着一本闲书看。陆嗣清起初磨着老仆,讲给他听;后来便自己看,这一看便入味了。少年原富好奇心,他饱读过《水浒传》、《侠义传》、《绿牡丹》等这些说部之后,顿然起了模仿之心。他又是武士门风,髫龄习武,又略会飞纵轻身术,所以就想到处游侠,要做个飞行侠盗。

他父陆锦标少时曾失身绿林,中年才洗手不干。他现在这位太太姓张,乃是续弦,今年才三十岁,比陆锦标小着十六岁。次子陆嗣清,便是续弦夫人所生。

陆锦标的原配,乃是江湖上有名的女贼蔡白桃,只生下长子陆嗣源,便猝遇仇敌;一场苦战,将仇人杀却,她自己也负伤而死;抛下陆嗣源,年已九岁。陆锦标后来改业,受朋友怂恿,续娶张氏。那时陆嗣源已经十六岁;他却追念亡母,不愿父亲续娶。后来继母入门,这陆嗣源竟悄悄出走,一去十多年未归。这张氏本是良家之女,进门第二年,便生了陆嗣清。后来才晓得丈夫是绿林出身,这妇人好生难过;生米做成熟饭,却也无法。后见丈夫果已务正,她也拨开愁怀。不意陆嗣清小时还规矩,到十一二岁,忽然好起偷来。这妇人不由恨怒异常,苦苦的打骂,又罚跪,又不给饭吃,定要把儿子的贼癖管掉才罢。陆锦标因长子失踪,本已心伤;次子挨打,他又护犊。两口子每每因此怄气。他那太太御夫有术,年龄又小,陆锦标又觉理亏,处处容让着她。陆锦标在江湖上跳浪一世,反而被娘子军制伏了。

杨玉虎、江绍杰和陆嗣清一面玩耍,一面闲谈,才知道陆嗣清的贼癖不是天生的,乃是模仿的。陆嗣清说:“像咱们这大年纪,练好了功夫,难道耍着好玩不成?我们必定要到处游侠,偷那不义之财,打那强横之汉。二位哥哥别看我小,我庄上那个收租的沈顺儿,他无故打那个拾柴的老钟;我过去跟他评理,他竟骂我:‘小浑蛋混开,看我踹死你!’我就忍不住了,教我蹿上去,一个嘴巴,给打破鼻子。他这东西很坏,他不告诉我爹,单告诉我妈,教我挨了一顿打。我能饶他么?”

杨玉虎笑道:“不饶怎么样呢?”陆嗣清道:“怎么样,我第二天晚上,就去偷他,还拿大砖把他的锅砸了。”杨玉虎、江绍杰听了,不由失笑。

陆嗣清又道:“可是这行侠仗义,也不是容易事。告诉你二位哥哥:我有一回看见一个女孩子,打一个小男孩,打得直哭。我就过去吓唬她,不许她以大欺小。谁知教那丫头片子唾了我一口。她说:‘这是我兄弟,你管的着么?’我就说:就是你兄弟,也不该欺负他。这工夫,那个小男孩反倒抱着他姐姐的大腿,哭着骂起我来。我一想,还是人家有理,我就溜了。”(宫注:此故事据白羽自身经历,略加改写。详见《话柄》或《白羽传》。)杨、江二人把这话一一对老师说了。俞剑平笑了笑,觉得这也是小孩顽皮的常态,如是正确引导,很容易调教。这陆嗣清见有杨、江两个少年在此学艺,他倒有了玩伴,比在家里不时被他母亲查考,倒还有趣得很,因此很愿留下。

俞剑平说:“老侄愿意在我这里很好,你可得把好偷的毛病改改。你看杨、江二人,年经都比你大,功夫也比你好,他俩还不敢出去胡闹。你这时正该好好练功夫,不可务外。练功是很刻苦的事,要持之以恒;下一二十年苦功,等到技艺学成,也懂得人生道理,再出去施展,就不致干蠢事吃亏了。你要闷得慌,自有杨、江二人和你作伴,也可以出去玩耍,但不许生事。”陆嗣清低头应了一个“是”字。(宫注:白羽终生卑视武侠小说,此处借俞剑平之口,道出防止青少年看武侠小说引起斗殴等副作用。)

陆锦标便催他给老师磕头,并认师兄。俞剑平道:“陆贤弟别忙,现在先把贤侄留在这里半年,看他真收得下心去,咱们再认师。不然的话,他住两天,忽然想家,倒麻烦了。你要知道,他才十三岁啊!”遂引陆嗣清拜见俞夫人。俞夫人丁云秀也出来见过陆锦标。

从此,陆嗣清便留在清流港,和江绍杰住在一个屋里;两人有说有笑,很是热闹。见了俞剑平和别的生人,还是生辣辣的,没有什么话。每天早晨,在箭园学艺;他倒也很聪明,也肯用心。陆锦标放心不下,也住在俞镖头家中。他的意思,是人老爱子,要住个半月二十天,看陆嗣清能够不想家,他才回去。

这一天午饭已罢,江绍杰和陆嗣清在箭园舞刀试剑。俞剑平、陆锦标坐在客厅里,面前摆着象棋盘,两人聚精会神的下棋。陆锦标连战连北,已输了六七盘;越输越上火,越要下。俞剑平想要歇歇,陆锦标只是不依。俞剑平皱眉说:“越是矢棋越难缠,一点不错;我都头晕了,陆大爷,你饶了我吧!”陆锦标说:“不行,别说头晕,就是天塌了,我也得捞回来。瞧着点,我可要踩象了。”俞剑平捻着长髯,舍命陪君子似的,继续下棋。正下处,忽听院内有人说道:“呦,大师哥回来了,你这是怎么了?”俞剑平愕然道:“杨玉虎,你跟谁说话了?”杨玉虎一面跑,一面说道:“师父,大师哥回来了。您瞧瞧他吧,他也不知是怎么了?”

俞剑平吃了一惊道:“他怎么回来得这么快?”说着站起身来。那黑鹰程岳满面流汗,遍体黄尘;挑门帘走了进来。俞剑平一看:程岳面色发黄,精神憔悴,浑似大病初起。俞剑平忙问道:“程岳,你怎么了?”程岳惨笑了一声,叫道:“师父!”过去弯腰行礼,俞剑平伸手扶住,正要问话。程岳“哎呀”一声,往后倒退,右手忙把左肩头护住道:“师父,咱爷们栽了!”俞剑平变色道:“你说什么?敢是你受了伤,在路上遇见事了么?”这时陆锦标恋恋不舍的离开棋盘,说道:“程老侄,你从哪里来?”程岳回头,忙请了一个安,道:“是陆大叔,恕弟子无礼,我受了伤,不能给你老磕头了。我是才打海州赶回来。”转身对俞镖头说道:“师父,二十万镖银在范公堤被劫,我和胡老叔全都受伤。现在胡老叔已被海州衙门押起来了。咱们的十二金钱镖旗当场被群贼拔走,指名要会会你老人家。”程岳一口气说完,鞍马劳顿,支持不住,身子往椅子上一靠,随即坐了下去。俞剑平骤闻失镖,把脚一跺说道:“胡二弟糟了!”更闻镖旗被拔,立刻须眉皆张道:“好孩子,难为你押护镖旗,你越长越抽搐回去了!”(叶批:活画出情急状。)

黑鹰程岳罕受师责,乍闻此言,面色倏然一变;微哼了一声,头侧身斜,往椅子下溜去。陆锦标大吃一惊,急忙上前架住,回头闹道:“看他这样,你不细问问,还抱怨他!”众弟子一齐上前救护;半晌,程岳才缓过气来。

俞剑平暂收急怒,上前抚视,劝道:“程岳,是我一时气急,错怪你了。你不要着急,你折在外面,我一定给你做主,把面子找回来。”

程岳不由含泪说道:“师父,弟子无能,有负重托,您就责备我,也是应该的,我还能往心里搁么?弟子着急的是,现在海州急等师父前去设法找镖,我已经答应人家。从今早我一口气跑回家来,连一口水也没喝,我又受着伤。师父一听镖旗被劫,自然发怒。你老还不知那伙强盗的气焰,够多么恨人呢!这强盗劫取镖银,指名要会你老;并且口口声声说,因为有咱们十二金钱镖旗,才一定要劫。弟子一看这情形,才舍命和贼交手,一连战胜他们三个。无奈为首老贼武艺惊人,党羽又多;六个镖师人人受伤,弟子也被他打中穴道,又教他手下人砍了一刀。贼人劫完镖,单把我们的金钱镖旗扣下,临走还留下柬帖,指名要面交给你老本人。弟子力虽不敌,没有输口。弟子因看出贼人是专为我们师徒来的,所以唯恐给你老丢脸,当场就大包大揽,允许敦请你老人家出山,寻镖报仇。你老看该怎样?……”说着,程岳从身上把那“刘海洒金钱”的图画拿出来,呈到俞老镖头面前道:“师父请看。”

俞剑平一字不漏听完,忙把柬帖接来一看:是一幅画,画着十二金钱落地,旁立一只插翅的豹子,作回首睨视之状。俞剑平略一过目,便已了然;立刻眉峰一挑,面色如铁,嘻嘻的连声冷笑道:“十二金钱落地?哼哼,十二金钱落地不落地,这还在我!”手捏这张画,仰面沉思,半晌不语。

黑砂掌陆锦标也听明白了,过来拍着俞剑平的肩膀,叫道:“老兄弟,这插翅豹子又是谁呀?”俞剑平憬然说道:“插翅豹子?插翅豹子?”口中叨念着,只是想不出来。因陆锦标叩肩连问,就信口答道:“我也记不清这插翅豹子是何许人物?程岳,我问你,这为首贼人既已劫镖,可曾留名?”程岳道:“没有,他只在我受伤倒地之时,由他手下人将我们金钱镖旗,从趟子手金彪背后夺去;然后丢下一个拜匣,装的就是这张画。初交手时,弟子也曾问他‘万儿’,再三拿话挤他,他们不说;只说回去问你师父,自然明白。莫非师父也不知道么?”

俞剑平摇摇头,问道:“这盗魁怎样个长相,多大年纪,哪地方的口音,看来派像哪一路的?”铁掌黑鹰一一说了,俞剑平更觉得惶惑,思索道:“会点穴,使铁烟袋,六十来岁,豹子眼,辽东口音,真真怪道,我何尝到过关东?”陆锦标也很纳闷道:“也许是你手下的败将,特邀来能人,跟你找场的?”俞剑平道:“那就说不定了,胡镖头现在怎样了?”答道:“下在州监了。赵化龙赵镖头正忙着具保,还没办好哩。”

俞剑平沉吟了一会,把那张画看了又看,忽然往桌上一丢,厉声叫道:“李兴!”

长工李兴慌忙应着进来,俞剑平斩钉截铁说道:“教老吴备马!明天我带人到海州去。”转回头来,对陆锦标道:“陆贤弟,你若闲在,明天陪我同去一趟。那铁牌手胡孟刚现在难中,你不冲着他,也得给我帮个忙。”陆锦标道:“我这才是自投罗网!我不去,你也不能让我歇着,咱们说走就走。老兄弟,我晓得你的金钱镖旗教人家拔了,你一定要去找场。你倒说得好听,又为搭救胡孟刚了。别看我从前跟胡孟刚有点过节,我还是一定要帮帮他,我可不是冲着你。可有一节,我那孩子怎么样?你收他不收?你若不收,我就不去。”

俞剑平心中怫郁,顾不得和陆锦标斗口,信口答道:“收收,一定收。”他遂把程岳臂伤亲自解开,验看了一遍;幸而创痕虽重,未伤筋骨。俞剑平拿出自家特配的刀创药,重给敷治。程岳意欲随师,重返海州。俞剑平再三劝阻,教他在家好好养伤,随后赶去,也不为迟。好在这一去,哪能就先用武,自然先保救胡孟刚。

俞剑平回到后宅,对妻子丁云秀说了。丁云秀也猜不出这插翅豹子是何等人物;便忙着预备充裕的盘川、简单的行囊,应用兵刃也都打点好了。晚饭以后,俞剑平略将家事安排了一回;遂命管事先生,写了几封信,特遣专人,送在江宁、镇江。这一夜,俞剑平和陆锦标、程岳,同宿在客屋,把劫镖的几个贼人的年貌、兵刃、口音,详细问明;又讲论了一回,随即安寝。次日天色未明,俞剑平邀着陆锦标同行,另带二弟子左梦云、四弟子杨玉虎、六弟子江绍杰。那陆嗣清因新来年幼,便教俞夫人丁云秀留在家里,即由师娘教他武功。俞剑平心急有事,策马疾行,未到晌午,已进了海州城。

沈明谊恰随赵化龙,出去奔走营救,振通镖局内只有戴永清、宋海鹏两个受伤镖师。其余伙计,有的派出去送信托人,有的躺在床上睡午觉;整个镖局冷冷清清,已被惨雾笼罩。

俞剑平直到镖局下马,恰有个伙计看见,忙报进去。戴永清裹创出来迎接,司账苏先生也上前照应;自有别的伙计,将马牵过去。俞剑平让黑砂掌陆锦标先行入内。归座逊茶之后,戴永清道:“某等无能,坐令镖银被劫,又累得贤徒负伤,十二金钱镖旗被拔。老镖头在家纳福,平白给你老添烦,很觉得对不起。我们正想老镖头为人慷慨,急友之难,此次必然亲自出马。今早沈明谊大哥还算计日数,估摸你老总得后天才能赶到。没想到你老一闻噩耗,拔腿便来,无怪江湖上俱都颂扬你老人家义气干云。”

俞剑平正在逊谢,黑砂掌陆锦标已然发话道:“老俞,你在这里叙话,我出去遛遛。”戴永清忙说:“这位贵姓?恕我眼拙,失于接待。”说着站起来。俞剑平说道:“我也忘给二位引见了,这就是鹰游山的黑沙掌陆锦标,这位是戴永清戴镖头。”

戴永清听了,讶然暗想:“原来这人就是黑砂掌,此君与胡镖头素有旧嫌。今日到来,莫非是俞镖头邀出相助的么?”他恭恭敬敬,抱拳行礼道:“久仰陆老英雄武功超越,今日幸会。”陆锦标把手一伸,学着戏词道:“免礼落座!”戴永清不由愕然。俞剑平笑道:“戴镖头不要理他。他是个半疯,受太太的气折磨的。”陆锦标翻眼道:“什么话!你敢在生朋友面前泄我的底?我倒没听说,你又成了慷慨人了。”

俞剑平道:“算了!算了!咱们谈正经事。胡二弟被押在监,镖银还没有访出线索,我们要赶快设法。我想先到州监看看胡贤弟去。”戴永清道:“老镖头远来辛苦,用过饭再去。你老稍等一等,沈大哥和赵镖头,也快回来了。”司账苏先生忙吩咐人,叫来一桌酒席,让陆锦标、俞剑平上座,俞门三个弟子分坐两旁,戴永清等在下首相陪。正吃着酒,那沈明谊已和趟子手金彪匆匆回来,跑得满头大汗。进门来,一见俞剑平已到,沈明谊把满腹烦愁俱都拨开;忙上前见礼,跟着坐下,一同吃饭。叙问起来,才知双义镖店的赵化龙镖头,今日已亲去拜访纲总廉绳武,还不知结果如何。

饭后,沈明谊陪着俞剑平,到州监探看胡孟刚。监狱颇有几分照应,竟没给胡孟刚上刑具。胡孟刚见俞剑平来得这么快,心中感惭交迸,含泪说道:“俞大哥,我真真对不住你!”俞剑平忙拉着他的手,温言慰藉良久。谈了一会失镖的情由,议了一回托情的办法。俞剑平力劝胡孟刚安心静候:“我俞剑平,就是给人挨门磕头,也得把贤弟先保出来。因为这强徒是指名冲着十二金钱来的。胡贤弟,你望安,满有我呢?”

铁牌手扶伤入狱,又经气苦,虽只几天,人已瘦削一半;听了俞剑平一番话,心境顿开,便问:“俞大哥,这找镖的事,你可有头绪么?”

俞剑平道:“倒是这查找镖银、追缉贼踪,怕要大费手脚。那插翅豹子,程岳一回去,就对我说了。我却再三寻思,竟猜不出这么一个人来。胡贤弟你当知我素日为人,在江湖上固然屡经风险,却未敢多结怨仇,绿林道中也交下不少朋友。年轻时世情不透,无意中或者得罪过人,但事情得了便了。中年以后,更未作过绝情事,凡事都留着余地。怎么偏偏在我歇马之后,忽然冒出这么一个劲敌来?我实在觉得离奇。”

俞剑平手扪额角,又道:“为了这个缘故,既然凭空跳出这么一个无形无影的仇人来,倒教我一时感着无从下手;只好保出贤弟之后,我们再下心去访。好在二十万镖银被劫,五十个骡夫被裹,这是棉花中包不住火的事,必不难踩访;贤弟尽管放心。但不知出事之时,你派人跟踪缀下去没有?”

胡孟刚道:“我本想当时跟下去,无奈那押镖的盐商怕我跑了,直把我鳔回海州来。出事第二天天没亮,我就派了趟子手张勇,和熟悉范公堤附近情形的两个伙计,跟踪访下去了。”因问沈明谊道:“他们三人也去了好几天了,可有信息么?”

沈明谊矍然道:“可不是,这几天竟忙着托情保救,把找镖的事丢在脑后了。张勇三个人至今还没回来,也没有信。你老请想,他们得往各处乱摸,没有十天、八天的工夫,怕回不来。咱们现在还是第一步先办保释,等着讨限具保的事办妥,一切都好下手了。”俞剑平连连称是,续谈了几句话,告辞出监;又重托了衙门中的人,然后亲赴各处,拜访朋友。海州有名的绅士马敬轩,曾受过俞剑平的好处,俞剑平特去找了一趟。

到了下晚,俞剑平回到振通镖局,那双义镖店的铁枪赵化龙坐候已久,正和黑砂掌陆锦标谈得热闹。两人本是旧相识,又同是戏迷,交情最好。陆锦标一生逢人便开玩笑,独对赵化龙,还算客气;因赵化龙的大师兄,是陆锦标的姑丈人,论辈分陆锦标还是晚辈。

赵化龙见俞剑平进来,慌忙前迎了几步,抱拳道:“俞镖头,一年多没见了。你看胡二爷一生厚道,不想遭这逆事!老镖头在家纳福,竟也为朋友远道赴难,真是令人可佩。”俞剑平叹道:“我自顾年力渐衰,方才歇马。没想到临收舵,到底遭这一场风险;把十二金钱镖旗也教人拔了,还弄得胡二弟身陷囹圄。这都是命里注定,该着受累着急!”赵化龙道:“俞镖头老当益壮,这一次仗剑出山,为的是江湖义气。在下愿闻高见,该如何下手?”俞剑平道:“自然先保人,后找镖。我听说赵镖头连日奔走,颇有眉目。小弟在此人地生疏,呼应不灵,我静候你老兄的指教。好在彼此全不是外人,有主意大家参酌。”黑砂掌陆锦标嗤道:“哪来的这些酸文假醋。你趁早脱了裤子放响屁,来个痛快吧!胡孟刚还在监里蹲着呢。”

赵化龙看他一眼,将双肘拄着桌子,对俞剑平说道:“现在别的倒好说,就难在保释上面了。我今天晌午,拿着振通镖局的信,亲去拜访值年纲总廉绳武;连去两趟,他才肯见。看那意思,他倒也不一定愿把胡二哥扣在监中,他仍愿意早早把镖银找回来;说是素日与胡孟刚无嫌无怨,何必非押他不可?只是,据说胡二哥和缉私营统带吵起来了,才把事情弄僵。缉私营老赵是个老粗,倒也好说。不过纲总那一面,七嘴八舌,人心不一。内中有一个谭纲总,跟押镖的舒盐商是亲戚,坚持要把胡二哥扣监追赔。这里面还关碍着地面上的责任,因此有人授意给州官,要往通匪罪名上问。幸亏州衙里,胡二哥素有熟人,州官为人还算明白,所以现在还能挽救。不过一入州监,再想放出来,必得公事上有个交代。盐纲公所那面,也必定疏通好了才行。我和沈师傅里里外外,忙了这几天;他们的意思,以为若把胡二哥放出来,教他具限觅镖,一者怕他跑了,二者他们也信不及胡二哥有找回镖银的力量。廉纲总说得很明白,胡某若有夺回镖银的能为,这镖银就不会失落了。说来说去,煞费唇舌,廉纲总直到末了,才吐出口风来:必须地方上有力绅董出名担保,还得我们镖行中知名人物出头,代担找镖的责任;如果逾限追不回镖银来,必得有保人认赔。若能办到这几样,廉纲总才肯转向别位纲总商量。我当时已经全答应下了,他教我明天晚半天听信。”

俞剑平听罢,慨然说道:“在江宁我倒认识不少的绅董,在海州熟人不多。我刚才倒也托了一两位。至于镖局本行的保人,赵镖头和我,也就是义不容辞。我还可以另邀两位朋友。就请赵镖头费心奔走吧!”当下议定,赵化龙告辞。

到了次日,俞剑平等候赵化龙回话。赵化龙没有来,海州和胜镖店的楚占熊带过话来,说明天才能听准信。直到隔天过午,赵化龙方到振通镖局,一见面就摇头道:“想不到这事竟这么难办!廉纲总亲领我去见各位纲总,他们说:‘这回胡某人的镖局一败涂地,信用全失;你们就说出天花来,我们也不敢信他能找镖。’后来我说:已邀出江宁安平镖局俞老镖头,相助找镖。他们就说:‘这回具限找镖保单,必得俞镖头出名,跟地方上绅商联保。’我想这就可以了,我就立刻答应下来。谁知又有一位纲总从旁出来挑剔,说是空空一张保单,恐怕二十万盐课太沉重了,担保不起来吧?这时那位谭纲总就说:‘这样办,把姓胡的暂时释放出来,把他的家眷放在监里作押;如此一来,我们就有把握了。’俞镖头,你说这够多么可恶!”

陆锦标勃然大怒道:“这些盐商真真可恨!不用他们臭美拿捏人,我今晚找到他家,一人给他一把火,烧他娘的!”俞剑平拦道:“你可别生枝节,这不是动粗的事。由我出名立保单,我也干,事到如今也说不得了。只是这押扣家眷的话,还得赵镖头设法斡旋一下,这太拿咱们不当人了。”

赵化龙喟然叹道:“却也难怪,这半年来,镖行迭次失事,至今多半没把原镖找回来的,这些盐商自然有一番顾虑。”俞剑平点头道:“不过此事你我不好作主,我们问问胡二弟去。”又对陆锦标说:“你大远的来帮忙,你也看看胡二弟去么?”陆锦标摇头道:“你们去你们的,我自己听戏去。这时我去探监,倒教胡老二难堪,好像我故意奚落他似的。反正到了找镖的时候,你们教我到哪里去,我就哪里去;教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遂叫着俞门弟子左梦云、杨玉虎、江绍杰道:“小伙子,大爷带你们听戏去。”左梦云恐怕师父临时有事差遣,推辞不去。陆锦标披上长衫,飘然自去了。

俞剑平和赵化龙再到州监,见了胡孟刚,将具限找镖、须押家眷的话,委婉说明了。胡孟刚双目一张,心如刀扎,半晌不言语。俞、赵也是一阵凄惨,但事已至此,不得不办。胡孟刚道:“我的事全凭二位主持,我此时方寸已乱;我一天出不去,一天没法子办。”于是赵化龙又到盐纲公所;那海州绅士马敬轩,也坐小轿,亲去了一趟,赵化龙好话说了许多,才算大致定局。

俞剑平换上衣服,由赵化龙与和胜镖店楚占熊陪着,一同面见值年纲总廉绳武。廉绳武很是客气。俞剑平说到自愿开具保单,廉绳武回手拿出两张草稿来,一张上面写着:“具保单人某某等,今因振通镖局镖头胡孟刚,承保盐帑二十万,于某年某月某日失事,镖银全失。立保单人情愿具限代找镖银,言明限期由某日起十五天。如逾限不能找回,具保单人情愿与胡孟刚变产扫数照赔,决无拖延……”上面具保单人空着三个人名,下面“与胡孟刚变产照赔”一句,不知是谁,用墨笔把“与胡孟刚”四字圈去。俞剑平心知这是他们把立保单人责任加重的意思。

另外一张草稿,上面开着几个条款:一、限期半个月,逾期应由具保单人照数赔偿。二、中保人须三位绅董,九家连环铺保,须择殷实商家。三、保单应呈州衙立案。四、胡某释出找镖,应由伊家属代为押监;一俟镖银全数找回,再行报官开释。五、寻镖时,须禀请州尊,派得力捕快,跟同踩访。

这几个条款非常严苛,俞剑平和赵化龙四目对视,简直无法接受。廉纲总反倒劝道:“俞镖头,这是没有法子的事,我们公议办事,就是这么麻烦,不能全由我一人作主。我也知道这镖银数目如此之巨,劫镖的必是非常大盗,半个月限期,未必找得回来。但是到了半月,诸位再请展期,想必不难。”

赵化龙皱眉道:“不但这限期太短,就是这保单,由我和俞镖头、楚镖头三家出名,也不算什么。所难的就在这九家连环铺保。我们海州殷实的商铺,才有几家呀?到外郡去找,这事又很紧急。廉大人,你老务必从中为力。我们也是给朋友帮忙,办得通才敢办呢!”

赵化龙又对俞剑平、楚占熊说道:“昨天讲得好好的,不知怎么又变了?”廉纲总心中自然明白,仰着头想了想道:“你们三位先将保单立好,你们尽量找铺保去,就是差三家两家的,到临时我再设法疏通。”俞剑平仔细盘算了一回道:“这半个月限期,实在展不开工夫。廉大人请想,失事地点在范公堤,匪徒未必就在附近。范公堤距此就是四天的路,来回便是八天;还剩下七天的工夫,如何找得回镖银来呢?刚才廉大人说得很圣明,劫镖的必是非常大盗,届时好好讨出固妙;不然的话,就得武力夺回,那岂是几天能办得了的?”

廉纲总摇头道:“我也不是不知,无奈我一个人也拗不过他们的意思呀!”说到这里,将声音放低道:“你们只管找保去;保限先空着。依我想,还是赵镖头拿着这个草底,找一找盐道的李师爷和马敬老。有他们一句话,公所里、州衙里,都不能驳他们的面子。咱们都是熟人,我决不是推托;我身在局中,说话反倒困难。必得外面有人提倡,我再一敲边鼓,他们也就没得说了。”赵化龙寻思着,这话也很对;遂和俞剑平拿了保单底稿,辞了出来。

俞剑平亲去找当地著名绅士马敬轩,赵化龙便去托盐道总文案李晓汀。双管齐下,果然由这两人亲到盐纲公所,嘱托了一番,得将限期改为一个月。这私下里打点妥帖,然后又到州衙,把保单托衙门内的当案师爷,转呈州官,并通了细情。果到第二天,便将绅董先递的那张公禀批示下来;无非说:“据禀已悉,准将胡孟刚暂予释出,限于一个月内,迅将镖银如数追回;仍将该镖头之家属,暂行寄押在监。一俟该镖局于一个月限期内,将镖全数缴清,即行取保开释。”

到了开释胡孟刚的这一天,盐纲公所的值年纲总,亲到州衙。镖行这边,也由俞剑平、赵化龙、楚占熊三个镖店的镖头,和两位绅董、六家铺保,偕同到了州衙,将所立的保单,当堂呈案。多亏了盐道李文案和马敬轩的情面大,把寄押家属的话,说得含混些,胡孟刚的发妻才免了牢狱之灾。只由胡孟刚的一个儿子、一个侄儿,替他收在监内。

一切事情预备舒齐,州官这才升堂,从监中提出胡孟刚,当堂交保人领出。胡孟刚这一出来,他的一子一侄,立刻收到监中。可怜胡孟刚在江湖上闯荡这些年,也算饱尝世故的了,目睹嫡亲的子侄,代他入狱,也不禁老泪滂沱,精神沮丧。

胡孟刚的儿子名叫胡同华,今年才十七岁,生得很单弱,并不会武功,是在一家商店学徒。侄儿名胡同英,今年二十五岁,生得强壮粗豪,膂力方刚,颇有他叔父的气派,武技也颇可观;此时含笑入狱,气度昂然。胡同华恋父情殷,含着泪叫道:“爹爹放心,你老只管安心找镖,不用惦念我。”胡孟刚点了点头,已经说不出话来。俞剑平忙劝道:“胡二弟,抖起英雄气概来,咱们赶快把镖找回要紧,你不要心乱。”

俞剑平这人,越逢艰难,越能镇静;当时把胡孟刚送回振通镖店。胡孟刚与赵化龙商议,先择要紧的绅董家,去了三四处,道谢道劳。其余的地方由赵化龙、沈明谊代去。又在海州会芳楼,备了酒宴,普请具禀的绅董、作保的商人和所有奔走出力的人。应酬已毕,把个胡孟刚累得满头出虚汗。因为他身上伤痕并未好,又坐了几天监。

到了下晚,这才在镖局中,设了几桌席,把这些出力的镖行同业,自俞剑平、赵化龙、楚占熊、陆锦标以下,以至本镖局的沈明谊、戴永清、金彪诸人,都邀入座中。俞剑平再三劝阻,说是自己人,用不着这些。胡孟刚摇头道:“礼不可缺,咱们也有好些话,要聚合商计。”赵化龙也以为然。这一次陆锦标来得很漂亮,胡孟刚才回镖局,他就忙抢过来,拉着手问话,很亲热了一回。俞剑平也将陆锦标相助找镖的话说出,胡孟刚强笑着称谢。

酒宴摆好,时将黄昏,胡孟刚便请陆锦标上座。陆锦标人虽诙谐,却熟练人情,坚让俞剑平上座。酒过数巡,胡孟刚向众人称谢道:“小弟无能,遭此逆事,承诸位兄台破死力保救,幸得洗去通匪的罪名;这里面还有远道赶来慰助的。我胡孟刚粉身碎骨,感激不尽。只是说到查找镖银,限期只有一个月,还得拜求诸位兄台鼎力帮忙,拔刀相助。应当怎样入手,也请诸位仁兄指教。”

赵化龙忙道:“胡二哥,咱们用不着客气,这是咱们自己的事。据我拙想,劫镖贼人武艺出众,显见是个劲敌。他竟敢持刀伤官,将二十万巨金一举劫走,他那垛子窑必很僻险,查找自然不易。我们大家既然群策群力,来找镖银,就该推出一位首领,做一个主谋,我们大家全听他的调遣。谁访得消息,谁挖出门路来,都报知这个首领。就是谁想出好主意,也得跟这一位接头,如此方不致群龙无首,乱作一团。”

赵化龙还没说完,大家哄然夸赞道:“好!”俞剑平刚要推举人,那黑砂掌陆锦标抢先叫道:“我推老俞!他这小子眼皮宽,耳朵长,手爪子又硬。”

俞剑平和陆锦标本是并肩坐在上首的,俞剑平眉头一皱,伸出二指,向陆锦标肋下一触。陆锦标“哎呀”一声,跳起来道:“好东西,你怎么动手动脚的?当着这些人,你也不怕人家笑话,越老越不正经了。”引得大家不由哄笑起来。赵化龙道:“陆四爷,这可该罚你三杯,咱们说正经的。”陆锦标道:“我还是推老俞,老俞是老兄弟么。”俞剑平道:“我看这件事,还是请胡二弟主持,我们全听他的。”

赵化龙道:“不然,不然,你老千万别推辞,这个军师非得你当不可。我们胡二哥现在好像就是刘先主。出主意,调派人,全得听您的。怎么说呢?咱们都是自告奋勇,来帮胡二哥的忙的,咱们镖行是祸福同享。胡二哥是个主体,可是临到遇上事、调遣人的时候,他可就不大方便了。我们必定从咱们这些帮忙的人中,推出一位来,由他支派谁,谁就得干。这位必得武技惊人,年高有德,足智多谋,交游广阔才行。”赵化龙的话,暗中就是要推举俞剑平。

俞剑平听了,方要站起来说话,陆锦标早在椅背后,伸双掌一按道:“哈哈,老兄弟,乖乖的坐着吧。这是你的事,你辞不开,别装蒜。”俞剑平道:“放手,你又要使你那一手铁砂掌么?偌大年纪,还像小孩子一样,我可要管教你了。”说着把一只筷子,捏到手中,向陆锦标一点。陆锦标道:“来了,来了!”赶紧松手闪开。

武夫性情直率,俞剑平略为逊让几句,便也答应了。大家一面喝着酒,一面商量分途查镖,分担职事。铁枪赵化龙有言在先,他自己武功不济,镖店又离不开人,一面抱歉,一面说明派师弟铁矛周季龙替他。

这周季龙正在壮年,可说是赵化龙的师弟,也可说是赵化龙的徒弟。周季龙为人很英悍精强,一向就在双义镖店做事;双义镖店的字号便是这样取的。俞剑平等都知道赵化龙是个交际好手,做镖行买卖也得诀窍,只是武功早已搁下了。他和他的师弟就好像一文一武似的;既有他师弟出来相助找镖,比赵化龙自己出马还得用。

俞剑平便将海州留守的事,托付了赵化龙,让他不时到振通镖局走走。在众人出发之后,各处如有报信来的,统请赵化龙和振通镖局因伤留守的宋海鹏、戴永清等,妥商办法。并就近应付州衙、盐纲公所,怕他们不时来催促,好有人答对他们;访得的情形,也好通知他们,省得他们不放心。出发的人每到一地,也必留下落脚处给赵化龙。

头一批出发找镖的人,就是俞剑平、陆锦标、胡孟刚、楚占熊、周季龙、沈明谊、蔡正、陈振邦,共八位镖师,和俞门三个弟子左梦云、杨玉虎、江绍杰;即日驰赴淮安府范公堤附近,查访已失的镖银。第二批出发的,是黑鹰程岳、双鞭宋海鹏、单拐戴永清等,一俟伤愈,再行赶去。胡孟刚、沈明谊两人也都负伤,连日忧劳奔走,本已不支。但因一者是主体,二者是当场目睹贼踪的人,所以必须偕往。俞剑平就留他稍歇几天,他们也不肯。至于张勇一行,缀镖未返,现在也不等他了;何时回转,再催他们赶来。另外又从当日在场的镖行伙计中,挑选了几个年轻善走、地理熟悉的人,以便跟随作眼,并传送信息。

大家商量了一个更次,大致办法已定,决于次日出发。那州衙派来的捕快二名,当日拿着公文来到;自然说是相助缉盗寻镖,实在是盐纲公所请来的监视人。胡孟刚把这两个捕快打点了,说了几句客气话。俞剑平又请胡孟刚,把司账苏先生请来,预备了笔墨纸张,教胡孟刚、沈明谊口念,苏先生笔写,写的是范公堤劫镖盗首和他那几个副手的年貌、口音,所用的兵刃和喽罗人数,另外注上失事的地段和月日。一共写了三五十张,拿着分散给楚占熊、周季龙等人;凡是失镖时没在场的,都有一张。这倒不是专给楚占熊等人预备的,假如他们展转托别人代访,便用得着这单子了。

黑砂掌陆锦标等着大众分派已定,便对俞剑平说:“你们这一伙二三十口子,一哄赶到范公堤,没的不打草惊蛇。我是不跟你们去的,你多给我两张单子,我单人独马,自己向别处踩访去。你们也不用问我往哪里去,我也不用带眼线,反正咱们定规一个地方接头就是了。”(叶批:闲下伏线千里之笔。)

俞剑平笑道:“本帅大令已下,不许你搅闹大堂;不然的话,我把你赶出去。”陆锦标道:“不用你赶,我说溜就溜。”俞剑平道:“那不行,我还没说完呢!赶出去之先,还得捆打四十军棍哩,趁早给我歇着吧!咱们到了出事地点,查访好了;自然大家分散开去找。你此时忙什么?”黑砂掌陆锦标圆眼珠翻了翻,也就不言语了。

次日破晓,大家起来,各带随身兵刃,一齐上马。赵化龙、戴永清等送出门外。趟子手金彪一马当先,在前引路,众位老少英雄策马紧随其后。十二金钱俞剑平身佩三尺八寸利剑,暗藏十二只钱镖,跨追风白马,身披蓝绸袍,腰系酱紫带;苍须飘洒,精神矍铄,回身向赵化龙、戴永清举手。赵化龙道:“但愿老镖头此去,马到成功。”

俞剑平含笑道:“谢你吉言,多则一月,少则二十天,我们一定设法寻回镖银。”说罢作别,拍马驰去。

晓行夜宿,沿途访问;逢店打尖,镖头们便趁空找店伙攀谈;也有的到店外,跟街头闲汉,拿话引话,套问贼踪。但这二十万盐镖失事,早传遍了苏省,官厅缉捕文书,已经传下来。镖行忙着寻镖,地方官也忙着缉盗,并且悬出赏格来。各地居民在邻里间,固已传为谈资。但若有异乡生人打听,立刻答说:“不知道。”再问就说:“我们这里很平静,从来没有闹过贼。”因此访探贼踪,反多了一层困难。俞剑平告诫各镖师:“不可逢人乱问。最要紧的,还是找江湖上的同道,他们眼睛也真,口舌也实,决不会拿影响之谈,来贻误我们。”众镖师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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