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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2-01 20: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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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正午故事

出版社:理想国时代文化有限责任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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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 7, 我们的生活

正午. 7, 我们的生活试读:

书中的一页金子

文_郭玉洁

到这一期,是正午系列的第七本了。虽不是一年一轮,但是“七”这个数字,也足以让人叹息。文化生产,最怕

自我

重复,创造力和锐气消磨,势不能穿透纸背,浪费你我的时间——一些读者已经如此批评了。

回想正午第一期出版的时候,采用了轻型纸,据说当时中国还少见,但我们都很喜欢,它解放了现代人荒于练习的手臂,在和手机的竞逐中,使纸质阅读变得比较轻易。第一期,也是同事们的厚积之作,许多文章体现了对所谓“非虚构写作”的思考。像纸一样,它是“轻”的,不同于常见的媒体写作,要写得轻盈,角度更巧,行文更快,更好看。轻,也意味着在现实层面之上微微漂浮,漂浮中却离人的心灵更近一步。同时,它当然是重的。毫不犹豫地撞击现实(尤其是那些未被书写的现实),进入混沌无名的生活,在混沌中,雕塑出一个形状。这个形状,是金子一样的生活的内核。

轻如飞鸟,重如金,这种轻与重的结合,成为我们最理想的文风。得承认,这很难。鸟的飞行靠翅膀的高速振荡,雕塑中需要灵巧的手指。轻与重,经常失衡,更常被误解。这和写作技巧有关,但更重要的,是如何理解写作,如何理解我们的生活。

常有人问,你们的文章里为什么要出现第一人称“我”?——这违背了新闻写作“中立、客观”的原则。可是,“我”是谁?“我们”是谁?“我们”通常困于室内,每天最大的运动量来自手指,通常年轻,通常生活苍白,阅历来自书和影像,最大的痛苦是失恋。而写作对象(他们)是谁?我们和他们之间的距离,有时火车、飞机可达,有时是无法跨越的金钱、地位。我们无法假装这些距离不存在。

如果说写作的左右两端,一端是去除自我的客观写作,一端是自我沉溺(所谓盯着自己的肚脐眼),而我们的写作处于中间,是一场从自我通往他人的旅行,旅程来回往复,在迷惑中折返,鼓足勇气再出发,在误解中深入,省思,最终意识到我们共处在一个大的、歧途丛生的世界中。虽是歧途,在那些交叉点上,藏着你我共通的秘密。

这并非我们的创举。在漫长的文学传统中,我们只是不小心的追随者。一个热爱写作的人,多少都是社恐患者,记者这个行业最大的福利就在于:强迫你去理解他人。而文学提醒你,别忘了自己。

在第七期,我们打破了原来的文体分类,试图再现这样的旅程。从写作者“自我”的故事出发,走向他人,呈现日常生活的“春秋”,都市的“传奇”。书写了他人故事之后,几位记者写了手记,丈量自我和报道对象之间的距离。其中一篇《乞丐的歌单》及手记,在我看来,也是本书中最有趣的文章,它表明了这一旅程有多困难,几乎就是另一次穿墙而过,但它又是多么重要,多么有魅力。它的魅力就在于未完成的、开放的状态。保持试探,保持对话,人与人之间是有可能相互理解的,虽然艰难,但那是可能的。墙倒塌的时刻,就是我们共同的生活。

这一次,让我们回到“生活”。在它沉重的内核中,有爱、恨、苦难、孤独、荒谬……也有勇气、坚韧。那就是书中的一页金子。自我

2017,我采访了十一个记者

文_范雨素

2017年,我因偶遇了一场沙尘暴,莫名其妙地成了网红。有很多记者采访我,我接受了其中11位。因为人都是互相尊重的,他们采访了我,我也采访了他们。

这11个记者中,老家在四五线城镇的七个,其中女性三名,男性四名。剩下的,来自发达农村的一个,来自发展中农村的三个。农村出身的女性一个,男性三个。和名人蔡崇达在《皮囊》中写的一样:中国的媒体是小镇青年撑起来的。

就好像食物链一样,大城市人不干的活,小城镇青年干。小城镇青年不干的活,农民工全干。这几个记者,都是新新青年,年龄小。最大的30岁,最小的24岁。

这11个青年中,我印象最深的是四位来自农村的记者。因为我和他们出身相同,我们在一起时,说的话多。

先从第一位来自发达农村的记者谈起。我叫他刘兴,他30岁,来自一家民营媒体。他从本省排名第一的大学毕业,从业快十年了。刘兴对我说,他特别能吃苦,也很会赚钱,已经在一线城市买房了。有一次,去一个新闻事件现场,现场已被武警严防死守了,进不了一个人了。但他需要新闻图片。他背上摄影器材,从一楼的下水管道爬到七楼的楼顶,拍到了图片。

他为了取得我的信任,先和我聊了会儿傅山的书法、屈原的诗。《楚辞》《诗经》……把我震得脑子嗡嗡响,才切入正题采访。

第二位记者,我叫他韩山吧。他来自发展中的农村,也就是贫困的农村。他脸长得胖,手也长得像包子,圆鼓鼓的。他毕业于全国排名第一的大学,在国营媒体上班,是文字记者。

他很聪明,用了我不会拒绝的方法,约到了我。

我们在黄昏见了面。那条街上没有咖啡店,我们想找个饭店坐下来谈谈,可每个饭店里的声音都比菜场嘈杂。最后,我们坐在一家写着“正在装修”的店铺门口的台阶上,开始了采访。

可是,我发现,他对采访并不热衷,只是呆呆地望着天上缓缓升起的下弦月。有一搭,无一搭地和我说话。

他说他心情一直不好。他上大学时,父亲以他为荣。逢人就说,儿子考上了全国第一的大学。可他大学毕业后,挣的工资也不高,他父亲现在也不喜欢他了。

他不需要和我见面,就能写好报道。可他们杂志社规定,要发稿必须要见到采访对象。所以,他才想了办法和我见一面。

我说:“你爸爸这人不咋样,太势利了。”他生气地瞪了我一眼。我知道,我说错话了。他爸爸不好,只能由他自己说,我不能说。我想向韩山道歉,可年龄大了,又拉不下脸说抱歉了。

于是,我陪他看了看天上的下弦月。和他一起发了一阵感慨,说在北京买个房子,就好比登月一样难。

然后,就挥手再见了。

第三位来自农村的记者,是唯一的女孩,也是贫困农村的。小女孩是从本省排第一的大学毕业的。她很聪明,有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当她望着你时,你就会感觉到自己无所遁形。她长得和少年的我一样。

我平时对自己的要求,是在脑子里给自己设置一个“静音”模式。因为,我个子矮,只有一米五。人家都比我个子高,目光平视过去,根本看不见我。我就像穿了神仙发的隐身衣。因为是隐身的,便不能出声。所以,我为自己设置“静音”模式。

这次,面对这个也不怎么说话的记者女孩,我看到了少年的我。我决定补偿少年的我,我的少年天天在过苦日子。

于是,我把脑子里的“静音”模式,转换成“万言千词”模式。我对这个叫李兰的女记者说了五六个小时的话。说得词源倒流,滔滔连篇。全是侃侃忠言。我一直对着李兰记者说到“口干舌燥,词源枯竭”的状态。

我积极配合了李兰记者的工作。

这四个出身农村的记者中,我印象最深的是周安。他也是出身寒门,从本省排第一的大学毕业,在民营媒体上班。

他长得像闰土。朴实中带着傻气。他是做视频的,今年28岁,已结婚了。

我说,你真不容易呀,农村出身的孩子们说媳妇多难呀!

他说:“对呀!”他媳妇太好了,没要求买房,也没要车,就和他结婚了。

他媳妇在他们家的地位,比英国女王要高。我连忙附和,是呀,要比俄罗斯女皇地位高才对。

我用劳模的态度,配合周安拍视频。

拍完了,我们闲聊了会儿。说到现在农民都过上好日子了。每个农民都有医保。解放前,好多农民都不知道得了什么病,就病死了,不明不白地病死了。现在农民有了医保,得了病,都去医院检查一下。虽然,得了大病,还是看不起。但是,最起码弄明白自己是得啥病死的,能死明白了。

这也很不容易了。看看历史书,几千年的历史,只有在现在的中国,才能死得明白。

我俩相对感叹了一阵。我看他的手也和小包子一个样。周安对我说,他的手是得了“冻疮后遗症”。

他说,小时候,每天饿得发慌。冬天也到处掏鸟窝,找鸟蛋吃。年年长冻疮。成年后,不挨饿了,但手有了“冻疮后遗症”。我想起来了,韩山的手也得了“冻疮后遗症”。

我和李兰的手,都不是肿的。我们小时候,手也得过冻疮,但我们的手相对比男孩子活动得少。成年后,没有后遗症。

我们又谈了一会儿农村的现状。周安说,他89年生,是超生的。小时候,每天爸爸妈妈领着他东躲西藏,躲超生罚款,过着游击队一样的生活。现在,他拍的视频,百分之九十都是打假暗访类。因为有童年的生活经验,他的样子和街头混混、送快递的、提灰桶的小工一个样。走到哪里,都不被人注意。

周安说,现在农村真好,不用交计划生育罚款了,又不用交提留(农业税)了。

我说:“是呀,真好呀!比原来强好多倍。你经常拍暗访视频,要注意安全。”我们一起合唱了一首《解放区的天》,然后,挥手告别。

这两天,又想到了这几个年轻的记者。还想到了自己的孩子。

这些来自农村的记者,他们文能考上最好的大学,武能爬上下水管道。他们个个都是勤奋、踏实、敬业的,还个个都买不起城里的房。

我的孩子,没上过两天学,14岁谋生,要受多少多少的苦,才能在城里立足。

还有那么多送快递的、做装修的、收废品的……这些农村青年的生存是太不易了。

想着,想着,不禁泪流了满面。

尼曼项目和我的记者生涯

文_罗洁琪一

2014年3月21日凌晨,梦里有一匹白马朝我奔来。我拼命地逃跑,跑过山坡,跑过平原,最后筋疲力尽,虚脱在地。白马冲来,把我咬得满脸是血。那一天,是尼曼基金会通知遴选结果的日子。

尼曼的邮件说,如果被拒绝,会电邮通知;如果获选,会电话通知。半梦半醒之间,手机响起,我猛然惊醒,看到有新邮件,心里想“完了”。打开一看,是工作邮件,我松了一口气。

我丈夫说,梦里有血光,就会有喜事。那天中午12点多,手机响了,是美国来电,我把手机紧紧地贴着耳朵。尼曼的负责人Ann Marie Lipinski说,“Congratulations, you are selected by Niema Foundation”。往下的,我都没听进去。

8月中旬开学,我带着2岁半的女儿和65岁的妈妈到了美国,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家。夜里,汽车从黑暗的马路驶进有灯光的区域,我开始找学校的围墙,心里纳闷,“哈佛大学在哪里?我们进校门了吗?”后来,车在Brattle Street 83号门前停下来。看着新英格兰风格的建筑物里面透出来的昏黄灯色,我像置身于一个无法预知剧情的舞台。

那是一栋七层高红砖墙的老建筑,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属于哈佛Radcliffe研究机构(Radcliffe Institute for Advanced Study)。它的前身是Radcliffe女校,距离哈佛老院子只有15分钟的步行路程。院子的围墙上长满了藤类植物,院内摆着一张木椅,一层大堂的木门黄铜包边,又厚又重。

公共洗衣房在地下室,走廊看不到尽头,两侧好像有一些垃圾房,经常是空无一人,时刻弥漫着洗衣液的味道和烘干机的燥热。一进电梯门,又老又旧的电梯就轻轻晃荡一下,机器声音响起“Going down, Basement”。据一个住户说,四十多年前,张爱玲也住在那栋楼的公寓里。她曾在旁边的Radcliffe女校短暂供职,那个院子有机灵活泼的松鼠、葱绿的大草坪、两棵结满红色果子的苹果树,各个角落点缀着刻了故事的受赠长椅子。我偶尔会想,不知道张爱玲以前洗衣服的时候,会不会也觉得地下室很阴森?

安顿下来后的第一个星期天,我带着一老一少在哈佛广场闲逛。在肯尼迪学院的前面,恰逢每周一次的农夫集市,像那首老民谣Scarborough Fair唱的“Are you going toScarborough Fair?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你要去斯卡伯勒集市吗?香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摊档上摆满了新鲜的蔬果、香料、鲜花,还有五颜六色的新鲜意大利面。我细细地看,流连忘返。突然,女儿说流鼻血了,鲜红的血液滴滴答答地落在她的衣服上。她是第一次流鼻血,我错误地让她抬头,并慌乱地用纸巾给她擦,越擦越多,好像流之不尽。我开始紧张了,血让我头晕,我把纸巾塞给妈妈,帮女儿堵住鼻孔。鼻血减少了,不过脸上、衣服上都是斑斑血迹,看得我一阵晕眩。我想到美国和中国相隔几个海洋,身边没有朋友,尼曼基金会周末也没人上班。万一我晕倒了,妈妈不懂英语,又高血压,她和孩子怎么办?眼前的事物开始模糊,身体有一种失血的恍惚,我对妈妈说,快把孩子带到别处,我不能再看到血了。然后,我转身对旁边卖意大利面的哥们儿说,“我快晕倒了,能不能帮我叫911?”他很关切地问,是dizzy(头晕目眩),还是faint(晕倒)?我说是faint。他拿起手机拨了911,然后扶我躺在放新鲜意大利面的冰箱上面。我问他要水,他把喝剩的那瓶矿泉水递给我。

不到五分钟,美国红色的消防大卡车就响着急促的笛声停在马路对面,几个非常强壮的消防员跑过来站在我的身边。我好像马上清醒了,在坐和躺之间犹豫不决。不到一分钟,一辆白色的急救车也急促赶来,下来几名白衣医护人员。一名身穿白色衬衫、蓝色裤子,身材高大的女警察快步跑过来,坐在我旁边,用粗壮的手臂拥抱着我,很温存地喊我“Honey,Honey……”。后来,我才知道美国超市的收银员也会喊所有人“Honey”,但是,那个时候我是第一次听到。神经开始放松,我放肆地抽泣起来。她给我量了血压,说太低了,可以去医院继续做检查。想到还没来得及买医疗保险,我犹豫了。女警察说,救护车和急诊费用合起来大概几百美金。我马上说,“没事了,我休息一会儿就会好起来”。她仍然抱着我,很耐心地说,不要着急做决定,我等你五分钟。如果你决定了不去,一会儿再有不舒服,还可以重新打911。很快,那辆红车和白车再次响起刺耳的警鸣,闪烁着亮光,急促离开。

我如释重负,走到旁边的露天咖啡厅,坐在椅子上,用手肘撑着额头。一个服务员给我端来一大杯加满冰块的水,说是免费的。我给她钱,买了一杯咖啡,送过去给卖意大利面的哥们儿。后来,妈妈带着孩子一起走过来,女儿的鼻血完全止住了,我们在街头相拥。在记忆里,那是我和妈妈的第一次拥抱。

从那以后,在尼曼的一年一幕幕渐次打开,我不仅仅在那里学习,更是在生活。二

2014年8月尼曼迎新典礼那天,在我的记忆里是葱葱绿绿的,充满新鲜的味道。

我带着妈妈和女儿一起去了那个白色的院子,草正绿,树正浓,花也正艳。尼曼的理念是,新闻人很需要家人的理解和支持,特别是要让孩子理解父母从事新闻业的意义。学员的伴侣(包括配偶和情侣,同性和异性)可以一起参加尼曼绝大部分的活动,而且有哈佛大学图书卡,也可以去听课,只有一些严肃的活动限制孩子参加。那一天,我看到尼曼的工作人员把几箱玩具放在草坪上,来自不同国家的孩子跑过去,语言不通的时候,就用手语和表情交流,他们很欢乐地在草坪上一起打滚追逐。那一天,必须正装出席,于是我穿着在淘宝买的黑色蜂腰礼裙,戴着在裁缝店定做的绿色油画丝巾。我们集合在草坪上,微笑着拍了班级合照。在尼曼公布当年人选时,我曾在网站阅读过一些同学的背景资料。平等地站在他们中间,是一种被选中的喜悦。这种情绪挂在每个人的脸上。

院子中间的建筑以Walter Lippmann先生命名。1936年,是他否定了哈佛校长的想法,建议将尼曼夫人的捐款用于哈佛大学的深造项目“Nieman Fellowship for Journalism”。走入建筑,走廊墙上挂着历届尼曼孩子(Nieman kids)的照片,一块电子屏幕上显示着历届尼曼学员的合影。走廊前方是小图书室和厨房,摆着饼干、茶叶和咖啡,窗前有张长木桌子,供大家喝茶读报,写东西。

尼曼最重要的研讨室在一层的最里面。房间内,白色木格子的落地窗朝东,外面是宽敞的木质阳台。书架上摆满了历届尼曼学员的图书作品,壁炉上方挂着Nieman夫人的肖像画。南面的墙上有一块青铜板,上面刻有历年“莱昂斯新闻良知与正直奖(Louis M.Lyons Award for Conscience and Integrity in Journalism)”的获得者姓名。每一届尼曼学员由严格的程序提名、讨论,最终决定。青铜板上有两位中国人的名字,一位是原《财经》杂志总编,财新传媒现任社长胡舒立女士,另一位是有杰出成就的纪实作家。后者因为某种缘故,没能去领奖。

研讨室内设有麦克风和木质演讲台,每周三下午,这里都要举行讲座,演讲人有哈佛大学的知名教授,也有美国最有专长的新闻人以及有特色的作家。这是为了拓宽尼曼学员的眼界,“to be a bigger one”。演讲开始前十分钟,会有工作人员拿着沉重的青铜色铜铃轻轻摇动,在走廊,图书室和大厅的人群中走一圈。铃声清脆但是不响亮,如潮的人声渐渐安静,像水漫入细沙,那是我记忆里的尼曼传统之一。

哈佛大学第二位非裔女教授Sara Lawrence曾来尼曼演讲。她是位德高望重的教育学研究者,我们事先收到邮件,演讲中途连厕所都不要去,以免不敬。那天下午,我特意不喝茶,坐在了第一排。Lawrence教授穿着很素雅的非洲服饰,戴着银质的耳环和项链,我能闻到她的香水味,听到那些银器碰撞的清脆响声。

Lawrence教授出身知识分子家庭,父母一代在种族歧视中煎熬和挣扎。四十六年前,她26岁,受聘于哈佛大学,学生都比她年龄大。她非常紧张,以至于对讲台产生了恐惧。她跑回家乡找当教授的父亲,坐进他的课堂,在最后面的角落旁听。父亲进入课堂时,用手指着她,笑容灿烂。父亲告诉她,“哈佛要你,并非因为你最渊博,最深刻,而是你独特,与众不同,可以带来一些不一样的东西”。Lawrence教授是一个出色的故事讲述者,她不仅仅分享了事业中的经历,还讲了作为一个母亲和妻子,如何克服生活的焦虑,高效地平衡事业和家庭。

如果说Sara Lawrence带来了一个很励志的美国故事,那么Stephanie Burt教授则让我对人类的情感和生活的方式有了更多的思考。Stephanie是著名的诗人和文学评论家。Ta是位性别转换者,演讲当天,穿着黑色蕾丝上衣,配紫色围巾,涂了淡脂粉,言行举止非常谦逊,谦逊得近乎羞涩。演讲的中途,Ta朗读了诗歌,声音充满激情,表情丰富。Ta有太太,还有两个孩子。在提问阶段,有貌似客气又很尖锐的问题——“为什么你能活得如此精彩?”Ta很坦诚地感谢了妻子,并且感谢了哈佛大学给予的高薪。没有更多关于细节的追问,因为谁也不可能真正地理解别人在私人生活中的选择。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亲密关系中相互的理解、妥协和爱,会让另一方活得有尊严。

还有一次,几位美国记者和自由撰稿人讲了他们如何寻找“Nobody”的故事。其中有两句话让我回味和思考,“I am looking for the people who have no voice”以及“I like my connection with the city and the people”。在中国,无论新闻机构还是个人,都追求重大新闻。和我同班的Melissa Bailey,她在耶鲁大学本科毕业后,就在一个非营利的新闻网站做记者和编辑,做社区新闻,几年之后,来了尼曼。在中国的新闻业,这种成长路径几乎是不可能的。她认为媒体作为社会良心、社会公器,要给那些不能发声的人以发声的机会。那天晚上,我忍不住写信给尼曼的负责人Ann Marie,和她讨论了关于“Nobody”的新闻选题。她说,这是很重要的新闻题材。四年之后,当我重新思考这个问题时,我认同了美国同行的观点。但是,我也认为在写“Nobody”的时候,需要很强的选题判断力和写作能力,就像《纽约时报》在2018年10月发表的那篇“The Case of Jane Doe Ponytail(华人按摩女之死)”。

纽约时报的前总编Jill Abramson也曾来过尼曼演讲。她说,《纽约时报》在招聘新人时,最看重的是对追求真相的激情。当年她被《纽约时报》解雇,被迫离开了编辑部,后来在哈佛大学给本科生开设了关于新闻的课程。我问了她关于在中国发表批判报道,以及给《纽约时报》带来影响的问题,她好像没给出很好的回答。演讲结束后,尼曼的领导Ann Marie过来拥抱我,说喜欢我的提问和激情。那句话让我觉得突然,我以为自己的激情已经死了好久。

尼曼的同学Jason Grotto说,我是个微笑着提问的女人,貌似sweet,其实tough。我说,其实我在中国并没有多少机会向某个权威的人提问,经常只是用尽各种方法追查事实细节而已。在中国,记者的形象并不是拿着麦克风和用纸笔记录的提问者,当然在美国也不全然是。

在那个研讨室,每周二晚上还要举行Sounding之夜。那是最特别,也是最重要的尼曼传统。每个学员轮流成为那个晚上的主角,讲自己的故事,主题是“Why do you do what you do”——来自不同国家的人分别讲述自己的职业故事和私人经历。

我聆听了二十三个人的Sounding,逐渐体会和思考,在不同的制度和文化下,该如何理解新闻的使命,并用不同的方式去践行。无论对于主角,还是台下的听众,Sounding之夜都有一种庄严的仪式感。三

2015年4月26日的早晨,我匆忙地赶去参加一年一度的“哈佛中国论坛”。我将和别人合作进行一个演讲。在家改完最后几页PPT,就拿着口红,一边描一边冲出门口。

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我看到院子里的长椅上坐着一个年轻人。她留着男式短发,穿着白衬衫,戴着蓝色领带,脚边是一个蓝色行李箱。长椅上,还有一件藏蓝色西装。陌生面孔,她不是这栋楼的住户。

我本想问候一下就擦肩而过。可是,我看到她眼里含泪。

我停步问,“Are you ok?”

刹那间她泪如雨下,像个孩子一样用袖子拭泪,说,从别的城市来看朋友,可是她避而不见。我注意到她用了“she”。“楼底下有门铃,你是否要尝试按一下?”“已经尝试过很多次了,她就是拒绝。”“你此前见过你的朋友吗?”“没有,我们只是在网上聊了一年多。”

我说,“很抱歉,不能帮你做多一点”。然后,快步离开。走了几步,听到身后的她放声哭起来。

我不忍心,又返回去,把书包里的纸巾拿出来,交到她的手里。她惊愕了一下,然后,含泪说谢谢。我再次离开,走在哈佛老院子里,心里还想着那个流泪的陌生人,想到了“不远千里,思而不得”。

后来,我在尼曼的虚构写作课上,以这个故事为灵感,写了一篇小说。那是我第一次尝试写小说。那一年,我在哈佛大学的肯尼迪学院、法学院、人类学系,还有麻省理工大学都旁听了课程。不过,花时间最多的是在尼曼提供的虚构和非虚构写作的工作坊。虚构写作的第一节课,教授要求我们在5分钟内用不多于六个词语介绍自己。后来,她每节课都提供一个单词,要求我们在10分钟内围绕那个词语即兴写一个故事,写完之后,轮流朗读,并且相互评论。教授认为,好故事并不需要长时间的酝酿和写作。她挑剔用语,讲究简洁和逻辑的闭合。那个课堂让我懂得,小说的写作比非虚构写作更需要有说服力的情节和逻辑。

后来,我们的课后作业是写更复杂的小说。我以“非典”为背景,写了一个三页纸的故事,主题是“寻找”。在上课前,我跑出去买三明治。排队的时候,大脑一直像打印机一样继续写作。我一边排队,一边忍不住流泪,为我故事中的人物。我第一次深深地感受到写小说带来的自由。

我在课堂上朗读了作品。教授说我应该写一部小说。

我问她,“关于什么?”“关于爱。”“为什么?”“你善于把握文章的情绪。很多作家训练多年,都无法掌握进入人心的艺术,而你的作品体现了这种能力。”

回国后,我一直在正午写非虚构故事,再也没写过小说。四

2018年10月的波士顿,秋风萧瑟,细雨霏霏,满地金黄的落叶。10月12日至14日,尼曼基金会举行八十年的庆典,十几个同学说回去,我也飞回去了。

在庆典之前,我们班在纽伯里波特城(Newburyport)的海边租了一个房子,先举办小聚会。海边的天很阴,风很大,空气很冷,一群人在夜里的沙滩上散步聊天,我听到潮声呜咽。第二天,我们开车去农夫市场买菜,美国记者做沙拉,煎牛排;法国记者烤巧克力蛋糕;来自中国的我带了花椒和干辣椒,炒了一盘麻辣牛肉。夜里,大家倒了酒,坐在地下室的沙发上、地板上,遵循尼曼的传统,举办一个Sounding,仍然是演讲加提问,不过时间缩短为每个人只有10分钟。

孩子们在卧室里玩耍,除了14岁的Seth,他是美国记者Denise的五个孩子之一。当年,Denise带着丈夫和一群孩子来尼曼,成为传奇一样的故事。三年后,Seth也成为Sounding的一员。如果说尼曼那一年像梦一样,现在大家都回到了现实。绝大部分人都换了工作,从编辑部到了经营部,或者辞职写书,做自由职业的新闻培训,从编辑变成记者。他们都说尼曼那一年,给了自己尝试新职业和新生活的勇气。目前,没有人离开新闻业。

在去海边的路上,我和法国的同学Nabil Wakim夫妇在同一辆车上。尼曼之后,Nabil曾担任《世界报》数据新闻的主管编辑,后来他辞职,改做报道能源行业的记者,全世界跑。他说,他还是喜欢做去新闻现场的记者,总能遇到新鲜的事和人,这也是新闻业最吸引我的地方。我告诉他,那天上午,我约非虚构写作的老师Steve见面了,向他请教这两年写作中遇到的困惑。他很认真地回答问题,每次解答都举例,还送了我两本书。分别时,我要在咖啡厅外面的阳光下和Steve拍几张合照,他用臂膀抱着我,让人家多拍几张,大声地喊,“More than ten! More than ten!”我记忆中的Steve一点都没变。

12号下午,在尼曼花园的接待晚宴上,我见到了西班牙的同学David Jiménez,他长得很帅,眼睛迷离深邃,永远是花花公子的潇洒模样。尼曼毕业前,他就被委任为西班牙第二大报社EI Mundo的总编,我们曾经为他开了香槟,在花园里举杯,没想到,后来他被解雇了。见面时,他解释说,因为做了太多批判报道,政府不满,就给报社的投资者施加压力,股东们撑不住,就把他解雇了。他起诉报社违约,证据之一是股东曾给他发的许多报道禁令,证明报社是基于压力违反了劳动合同。后来双方和解,他也拿到了赔偿,现在西班牙的某个大学做客座教授,也给《纽约时报》做专栏作家。他用幽默的语气讲着这个故事,和我们一起哈哈大笑,可是他曾经历过的各种艰辛,是我们看不到的真实。他还谈起最近的焦虑,三个儿子和他一样帅,步入青春期了,可是相信他们的小伙伴们说的“初夜不会让女生怀孕”。他说,这个说法让他几乎打了个冷战,他立刻买了一盒安全套,拿起一根香蕉,给家里那群男孩上了一节课。我想象不出来那三个金发的西班牙男孩变成什么样子了,只是记得尼曼毕业时,一群孩子在花园拍合照,穿着“Nieman kid”的T恤,各种神情在镜头前定格。五

八十年庆典,几百位学员和家属回到了尼曼,其中有很多白发苍苍的新闻人。在人群中,我也看到了前财新同事曹海丽。她是2009年的尼曼学员,也是我的引路人。

2008年,我即将30岁,想转行。一个政法大学的师弟说,应该去《财经》杂志做记者。我问为什么,他说,“如果你进入《财经》杂志,我们都会仰视你的”。为了这样的虚荣,我决定求职。问朋友借了一堆旧杂志,临时抱佛脚,可是也没看懂。面试和笔试前,我狂背国家领导人的姓名,几乎连续四天没合眼。副主编张进问,笔试和面试要不要分开进行?我说,一起来吧,长痛不如短痛。下午2点左右进入泛利大厦,晚上9点才走出来。他们给了我一盒快餐。

后来,张进通知我入职。很多年以后,我问他为什么录用我。他说我不卑不亢,而且求职信写得很好,层次分明,逻辑清晰,情感动人。但是,他有点怀疑是我当教授的丈夫代笔的。

入职后很久,我一篇杂志稿都没写过,天天为选题焦虑,也被《财经》杂志内部的精英意识所约束,写作的时候放不开,总害怕自己不够深刻。

我想着辞职,又觉得还没转正,很没面子。2009年,海丽结束了尼曼项目,从美国回来。我请她吃午饭,饭桌上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觉得转行以后好迷茫、像火车在穿越隧道时,突然把我甩出去,眼前一片漆黑。我说很羡慕她去尼曼,哈佛对于我来说,像海市蜃楼。她爽朗地笑,露出很白的牙齿,“你以后也可以的”。

她说,“你现在,就好好做新闻,会有变化的”。

后来,我就踏踏实实地做了几年新闻,心里没有明确目标,没把尼曼当梦想。那些年,我写稿后会很累,身体像被掏空一样,而且,脑子高速运转后,很难停下来。喝一杯酒会帮助睡眠,可是,工资不高,也不能每个星期买红酒。不过,新鲜的床能让我睡得着。我会在写稿后去海丽家睡沙发,在那个灰色墙上刷满“拆”字的老院子。院子里是南北通透的矮楼,长了参天的老树,爬满了青藤。每次,海丽都给我打开折叠沙发,铺好紫色的床单,搬来白色的羽绒被。我们会在沙发上聊天,聊工作,聊感情。她是资深记者,有国际视野,对新闻有深刻的看法,可是她从来不自诩为精英。睡前,海丽把阳台上的白色布帘放下,遮挡晨光。第二次早上,我们熬稀饭,配上腐乳,吃包子。

2013年,履历满足了尼曼的要求,我就想申请了。申请的过程中,很多朋友给予了帮助,我至今无法一一回报。海丽给我写了推荐信,由于是保密的,我不知道她写了什么。Deadline前的一个晚上,在财新办公室,一个同事走过来说,“洁琪,你为什么认为自己可以PK别人呢?在互联网的时代,美国人不需要你写的中国故事”。

夜里,我打车回住处,给海丽打电话,一边说一边泣不成声。海丽安慰我,“我觉得你肯定行的,别担心了”。

2014年去美国前,我和海丽告别,感谢她当年在我心里播下了尼曼的种子。

2015年我回国,海丽早就离开了财新。我也想着,需要尝试新的工作了,不能在原来的轨道继续下去。我找海丽商量下一步去哪里。她说,“去正午故事做非虚构写作吧,我觉得你挺能写的”。

现在两年过去,正午还在,只是海丽退掉那个老公寓,搬去了杭州。我写完稿之后,再也没有可以过夜的沙发。

在尼曼八十年的庆典中,我拉着海丽拍照,紧紧抱着她,趴在她肩上说,感谢她改变了我的人生。

她离开后,我站在尼曼花园门口,看着牌子上的“Nieman Foundaiton for Jounalism”,回忆起从尼曼毕业的那天。哈佛大学时任校长德鲁·福斯特(Drew Faust)走进尼曼一楼的房间,发表了演讲,为我们颁发证书。历任哈佛校长出席毕业典礼,这也是尼曼的传统。

我还记得,在人群渐散后,我去了尼曼的领导Ann Marie的办公室,和她聊了当时仍感困惑的未来。最后,她很认真地看着我说:“你是尼曼人,承载着尼曼的荣誉,这也是使命,记得要做独特的自己,与众不同,始终保持潜力,为这个世界带来一点变化。”

我参加了一场名校相亲会

文_小黄一

对面戴黑框眼镜的男青年,在暖气很足的咖啡厅里,严严实实地穿着黑羽绒夹克,好像临时进来,随时准备走。他一团臃肿地靠在桌沿,支着额头,心不在焉地划手机。一刻钟过去,他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句话也没说。为了打破沉默,我起身接了两杯柠檬水。“喝水。”我朝他推过去一杯。

他愣了一下,终于抬起头说了声“谢谢”,露出一个憨厚的笑。

咖啡厅在32层楼,位于北京的国贸,装潢简约现代,很明亮,有一整面宽阔洁净的落地窗,望出去是几栋高耸的写字楼和灰扑扑的天。这天下午阳光不好。

观景咖啡厅里,正在进行一场名校相亲会。报名参与的嘉宾必须是国内外名校校友或在校生。报名时需要提交资料,经由主办方审核后才能参加。报名费是150元,网上预付能便宜30。

现在正是签到入场的时候,嘉宾陆陆续续走进来,按照男女对桌的规则落座。冬天,男士们穿得黑乎乎的。女士就活泼一些,都是自信的都市丽人,脸上挂着精致的妆,高跟鞋、皮靴走得“嗒嗒”响。男士女士落了座,纷纷聊起来,一个个面带微笑。报名费里不包含任何消费,大家都喝柠檬水。

场面很融洽,唯独我们这桌安安静静。

我赶在他再次埋下头之前开启话题:“你以前参加过这种活动吗?一会儿到底什么样啊?”“就是八分钟交友嘛,美国传过来的。女的不动,男的八分钟换个座。先把资料表换一下,大概一扫,哦~知道了,加个微信吧。就这样。”

我问:“八分钟能聊什么啊?”“随便啊,吃的,喝的,玩的,实在不行聊天气呗,最近不是很多人感冒嘛……无所谓啦,这种活动不就是让你一次认识好多人加好多微信嘛。”“那加了微信之后都联系吗?”“一般感兴趣的都会联系啊……没什么用。都被拒了,发好人卡。我这个人,不会聊天,”他握着玻璃杯,盯着它,竟然流露出沮丧的神情,“有个姑娘一直聊得挺好。那天正好看一个新闻说打宫颈癌疫苗有年龄限制,我就转发给那姑娘,说趁年轻赶紧打几针吧。就完了。”“我哪个字说错了?”他皱起眉头直视我,盯得我一愣,他又垂下眼,“反正就把我删了。”

我不知说什么好,只好率先再次沉默。他又盯了会儿玻璃杯,开口说:“老参加这种活动也没什么意义。柏拉图还是苏格拉底说的嘛,看哪个稻穗最饱满,哪朵花最好看,选得太多,最后什么也摘不到。”

我没想到一开局就这么凝重,安慰他:“随缘随缘,不着急。”“三十多啦,现在这个年纪最尴尬了,年纪再小一点不着急,年纪再大一点,也就无所谓了,”他苦笑,“你是不着急啊,你大学还没毕业吧,看着很小啊,来相亲干吗?”“假的假的,不小了。”我有点不好意思。这天下午出门前,我瞥了眼家门口的镜子,觉得自己像个赶着上课的学生,赶紧把双肩包换成单肩包。摘了框架眼镜换上一副隐形,又把披散的半长头发在后脑勺扎成半马尾。还临时从衣柜里翻出一件衬衫,换下了宽大的帽衫。牛仔裤和帆布鞋就顾不上了。他可能觉得我的衬衫不大对劲,那是我爸的,套上身松松垮垮。

再过几个月我就二十七岁了。我没把结婚当回事。婚姻没多大意义,一纸结婚证或再一纸离婚证而已,并不与爱情必然挂钩,也不一定导向生育。伴侣不是必需的,单身有单身的好,搭伙也有搭伙的难。生活本身才是实质,你应该有选择任意一款生活的自由,并后果自负。可能你未必同意,这很正常,我妈也不同意。但我是这么想的。

那为什么我会在这儿呢?“就是觉得挺好玩儿的吧,认识点新朋友嘛,跟‘不一样’的人聊聊。”我说。

他笑了,把他的资料卡递过来,“那咱们换一个呗”。

嘉宾资料卡是签到时领到的,人手一份。一张A4纸,黑白表格,有很多框:出生年份,星座,身高体重,家乡,学历情况,家庭情况,职业,收入,京户,购房、购车情况,恋爱及婚姻经历,兴趣爱好。接着是一串爱心分割线。第二大栏是“心仪的TA”。

交起友来我才发现,每框都是一个标签,带出一串别人的评判。比如,他接过我的资料表一扫,就说:“果然是双子座啊,爱瞎玩。”二

领到手的除了个人资料表,还有一张异性嘉宾名单。名字用的是昵称,大半女嘉宾是CC、Lily、Miss X。男嘉宾名单特别像十年前BBS上的用户昵称。果冻、Tiger、海阔天空……从食品、物品到自然现象都有,千奇百怪,难以概括。还有个大哥叫“疼人体贴好男人”,是个偏正短语。这很反映本场嘉宾的年龄分布,女生多是80尾90后,而男生几乎都三十多岁了。所有人都毕业于211、985,或海外名校。

主持人拿着麦克风,用欢快的语气宣布活动开始:“在这个休闲的星期天,大家相聚在这里,不得不说是一场难得的缘分。哇,我看在座的男生都特别优雅,女生都特别美。希望今天,大家都能遇到喜欢的人,至少交到几个朋友,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缘分!”

接下来,她让大家在资料表背面写下五个兴趣爱好,然后起身去寻找跟自己的爱好有重合项的“小伙伴”,在对方的资料表上签名。这是破冰环节,以比赛的形式进行,三分钟后进行统计,收获签名最多的嘉宾将获得奖励。主持人说:“科学表明,一对男女,如果他们的兴趣爱好匹配度超过百分之八十的话,在日后的生活中,他们的幸福指数会比别的情侣高出百分之四十。所以说,相同的兴趣爱好对情侣来说,格外重要。”她鼓励大家:“今天大家是来交朋友相亲的,请各位务必放下平时的内敛端庄,敞开怀抱,走动起来,拿出你们的热情!”

话音刚落,大家居然真都站起来了,积极地走来走去,场地里一下非常热闹。其实这个游戏非常无聊,因为谁都爱好电影、音乐和阅读。不断有人走过来换签名,我坐在原位签得应接不暇。刚签完一波,又有一张表递到跟前,我一看,签过了。

那张表属于一个很年轻的男孩,签满大半张纸。他在我对面坐下,问:“咱们一共几个人啊?我得算一下,要不漏了咋办啊?”“啊?漏了就漏了呗。”“漏了就得不了第一了啊?”“得第一……能干啥?”

他没理我,自顾自数起来。三分钟到,他果然是男生组签名数第一,获得了当众自我介绍、让大家提前认识的奖励。

这个男孩1994年生,是全场年纪最小的嘉宾。他有点黑,平头,精瘦,穿帽衫和运动鞋,走路有劲,迈的步子都比别人大。他是体育特招上的大学,“老实说,分不高,就跑跑步蹭一蹭”,倒很坦率。读到大二他就当兵去了,退伍后毕业上班。先是做健身教练,又做到互联网企业的健身辅导讲师,接着成了大型活动的活动执行,然后转成项目经理,现在在一个文化体育产业的自媒体公司做销售,卖线上知识付费产品和线下读书会。

他的性格挺招人喜欢的。跟他聊天很轻松,他能把所有事都说得很简单。他向我解释他们的读书会:“就是找一些互联网企业、各行各业的大咖来参加。比如说最近区块链是焦点,上周我们请一个写了本区块链书的人来做分享。他讲完,大家一鼓掌,完事。”

我问:“你二十五不到相什么亲啊?”

他说:“我身边的真是除了哥哥就是姐姐。原来的同学也都不大联系了。我跟同龄人接触特少,也聊不到一块儿去。他们可能想着今天吃啥明天玩啥,我就想着做点什么,学点什么,跟人聊点什么。”

他空窗了半年。之前那段,男双子,女狮子,特别合适。两人既互相理解又互相支持,知道对方所有想法,甚至会给彼此留空间,好得不得了,顺理成章就聊到了结婚。但因为女孩比他大,两边家长都不同意,最终黄了。“我说实话,现在不是特别着急,要是遇到不错的,肯定是奔着结婚去的。但怎么着也得先谈个一年半载对吧,”他感慨起来,“这玩意儿真是,一辈子的事啊。方方面面都得配合得上才行。你看我跟她都好成这样了,最后不也没成。”

我说:“那你来相亲会也没用啊,你看今天这场子,都是姐姐。”“咳,”他笑了笑,“看看呗。”三

坐我隔壁桌的女孩是个92年的区重点高中数学老师。穿粉色的卫衣搭配短裙和短靴,长发盘成一个舞蹈演员似的高高的圆髻,露出整张白净的鹅蛋脸,凸显了红唇——是有点偏橘色娇俏活泼的红。但不知为什么那张很年轻的面庞上,没有打扮出的少女气,她偶尔笑起来,也冷冷的,好像总有点不耐烦。

她因为数学老师的身份受到了很多恭维。“当老师好啊,教书育人,又有假期。”“很厉害很厉害,女孩学数学得有点智商才行。”“不愧是数学老师,逻辑能力强。”

她就应付地笑笑,说“还好还好”,“谢谢谢谢”。

在一个间隙,她跟我聊起来,我们先交换了一下职业信息。我说:“当高中老师很辛苦吧。”“特别惨!有的学生可坏了,根本不听我的,跟那儿直呼我大名。有时候特别吵,我在那儿拍巴掌,根本不理我。我平时上班不穿这样的,会故意穿得老一点。我们班还有那种异想天开的小孩,就不想读书,说要自己创业开发程序什么的,其实什么都不会,还特固执。可愁了,天天想怎么劝。”她说,工作之后很难交到新朋友,生活太枯燥了,“能谈恋爱至少生活会丰富点吧,在北京也有个家的感觉。”

在轮空时,我陪她聊了一轮。终于来了个中科院博士后,说:“我不喜欢当老师,整天被一些学生围着转太烦了。”这大哥南方口音,说话很轻,是个小个子,戴细边眼镜,衬衫塞进裤腰里,整整齐齐的。

女孩说:“你这么高学历,教高中也有点可惜吧。”“他们现在都要求博士啊,我室友就去人大附了,我就不去,”他看了眼女孩,好像意识到这么说对方职业不太好,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小孩以后的上学问题就解决了。”“我不想让我小孩上我的学校。”“你们学校不好吗?”“我们学校挺好的,但我想争取去更好的学校。”“我建议你去十一学校。”“十一学校我了解过,他们是走班制,老师还要弄拓展课程,压力挺大的……”“那代表未来,”博士后打断她,“那种教育才是培养精英。”

女孩决定换个话题,她看着博士后的资料表念:“你对TA的期待是,我看看,温柔体贴,成熟,幽默风趣……不滥情?”“对。”恋爱经历那栏,他写的是“1”。他微笑着说:“其实谈过好多次,怕写多了不好。”他刚结束的那段恋爱谈了六年,后来女方突然开始学佛,跟他讲“量子学”“能量”之类的理论,“我整个价值观,瞬间,崩塌。我接受不了。信仰不同啊,我信仰科学”。“六年,也不长。人生说长也长说短也短。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他很感慨,但依然保持微笑。

其他几次恋爱很短,仅维持一两个月。“第一次谈恋爱,大学生嘛,也没见过女人,觉得谈恋爱是件多么神圣、多么伟光正、多么有逼格的事情,就谈了,很快发现不喜欢。但那也叫恋爱啊,都牵手接吻了,如果连个位置也不给人家,岂不是太残忍了……”他谈兴颇高,“……我是不是太坦白了?”

女孩应付地笑了笑,说:“坦白好。”

话题最后又回到数学。“你知道望月新一吗?日本数学家。”他看女孩一脸茫然,在她的资料表上写下这个名字,“你回去可以查一查。人们说,数学的时代分为,望月新一时代的数学和望月新一时代之前的数学……”

女孩不再说话,八分钟真是太长了。主持人宣布本轮结束,博士后的见解最终停在俄罗斯数学家佩雷尔曼。女孩立刻交还资料表,不失礼貌地说:“谢谢科普。”四

每轮交友的头一分钟总让我难受。男嘉宾喜欢拿着你的资料表,一条条念,像在面试:“嗯91年,厦门人……北师大,留过学,不错……媒体……嗯……嗯……”四成面试官表示对北师大女生印象良好。七成面试官觉得厦门是个环境优美、气候宜人的好地方(“所以你为什么不在家待着?”),其中半数以上提及鼓浪屿。

只有一位男士对厦门的判断别具一格。他说,台海局势对厦门的发展影响很大。“你看两岸如果打仗,你们那边的建设就非常成问题了。不过开战的可能性很小。这个事情很难说,特别是美国介入的话就不一定了。”他还跟我分析了房价形势和房产税的影响,以及中国社会发展走势。我感觉他的格局过大了。

一个从事金融行业的男嘉宾扫了眼资料就问:“你做记者啊,是不是卓伟那种要经常跟踪蹲点的?”“不是,我们不是娱乐类媒体。”“那你们是不是能到处收车马费啊?”他说话慢悠悠的。“当然不是啊,像我采的好多人都挺穷的。”“你都写什么领域啊?”“非要归个类别的话,偏亚文化吧。”“噢我知道,什么摇滚嘻哈那种挺小众的吧。我以前听说后摇什么的,老觉得,是不是特别不正经,跟摇头丸似的那种……”“你还是别觉得了,我觉得你不太懂。”我忍不住打断他。

有半分钟,我们都没说话。

他又拿起我的表,一边看,一边慢条斯理地说:“新闻啊,不要做任何诱导性判断,也不要做任何价值观输出,你们要做正经纯洁的媒体啊。”“你觉得什么媒体是正经纯洁的媒体?”我反问。

他呵呵一笑。五

有个在创业公司的北大双学位毕业生说,他是追求自由的人。

整个下午,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精神一振。

他特地强调,“我应该是俞敏洪那种气质的人,就是,比较科学民主吧。我很多同学都会走主流道路,但我不会去当公务员,进大国企。我比较客观一点,相信自我奋斗。可能我们男生不像你们女生,女生二十多岁要结婚,三十左右要生个孩子。男生我觉得就是要拼……”

我越听越不对劲,感觉他说的“自由”我好像不认识,于是问:“那不要孩子你能接受吗?”“这个,这个……”他思考了几秒钟,继续侃侃而谈,“这事比较客观吧。我对这个事情是半反对半不反对。这意思就是,你要考虑机会成本嘛,一共两个选择:生孩子,不生孩子。那你不生的理由在哪里?如果你告诉我不要小孩能获得的收益比要来得大,那我可以考虑。我对不生小孩这个选项的态度应该是百分之四十吧,如果要让我达到百分之六十,那你得说服我。不过按常识或者大家公认的来说,都是要生孩子的。客观情况来看,我觉得这个事情在我爸妈那里能通过的概率非常小。”

聊到这里,大概是第十几号嘉宾了,我只觉得,人和人能达成理解才是真正的小概率事件。

事实上在场的人都挺坦诚的。由于目的明确,越是到了最后,越是追求效率似的和盘托出。我的最后一个交友对象,像走流程似的,互换完资料表后就请求加微信,接着他就大吐苦水。“我是真的非常着急了。关键是我父母,简直是,三天两头给我打电话。问,什么时候回家?我说,怎么了?每次都是——‘给你介绍了一个女生赶紧来见见吧。’现在已经根本不带考虑我意见了。我妈甚至是草木皆兵那种状态。她出门看到邻居两个人在说话,心里都会很不舒服,觉得又在说她儿子没结婚。她就觉得我一个人是很大的错。还跟我说,要不然你过年别回家了。”

说完一长串,他舒了口气,沉默了半分钟,接着说:“这些话我今天都说几百遍了。你觉不觉得,这种活动就是不断地说话,不断地喝水?”

谈话环节终于结束了。最后,主持人请大家选出三个今天自己最满意的异性嘉宾编号。这时,对着男嘉宾名单,我突然发现,脑子里所有的面容和资料表信息一片模糊,我根本记不清谁是几号。

走出大楼,我深吸一口气,点了根烟。

一个在门口等车的男嘉宾看到了我。我记得他,和他的聊天可能是整场最愉快的一轮。他在厦门工作过一段时间,但他没评价厦门的空气,也没提鼓浪屿。他跟我说起在厦门时和他一起租房的老领导。“五十多岁的大哥了,跟我们年轻人一样到处出差,特别勤奋。我们反映工作太忙没时间谈对象,他还给我们安排参加那种联谊活动。他在家天天下厨,煲汤,做海蛎煎,哇!我们每天都吃得特别好。”剩下的几分钟,我们都在聊厦门美食。

他朝我挥了挥手,往我这儿走来,接着就看到我手里的烟,停下了脚步。我们远远地冲对方笑了笑。

鸡饭情深

文_杨语一

在海南,尤其是我外婆的家乡文昌,养鸡是件严肃的事。在每个应当庆贺的日子,在琼州海峡对岸的人们用汤圆、青团、粽子、饺子欢度节日时,琼岛人都会宰杀数不清的鸡,做成白斩鸡。如果碰上春节或某村先祖的忌日,鸡们还会被摆在祖先牌位前,若干分钟之后,切成整齐的块状,和鸡汤焖出来的饭摆在一起,吃掉。

传统文昌民居只有一个厅,吃鸡时,祖先们的牌位就在边上。不知道对鸡的嗜好是什么时候养成的,和今天又有什么不同?或许祖先们吃鸡时感受到的欢乐更多一些,毕竟以前天灾人祸多,人和鸡的日子都不好过。上世纪70年代,妈妈和她的七个表兄妹春节回到文昌祖外婆家,总是一齐望着那仅有的两三只鸡流口水。那时只有过年时才杀鸡,一上桌就被抢光,留下鸡头和鸡屁股,专属于老人家。一年等一回。

后来日子好过了,养的鸡就多了起来。在文昌的各个村庄里,探头探脑的鸡随处可见。鸡在村里随意吃榕树落下的籽,吃人们嚼剩的甘蔗渣,吃木头和地里的虫,时不时也打个架。鸡还是散养比较好,这是公认的道理。文昌鸡是海南鸡中之最,这也是公认的。但是外公住在镇上,县道边上,只能圈养。他在铁皮店后面圈了块地,面积和店一样大,文昌鸡们在里面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这些鸡大多是为我养的。各种节日和寒暑假的开头末尾,它们纷纷死于砧板。

外公是个凶悍而沉默的人。开小卖部之前,他是个厨师。厨师的菜刀钝了的时候,他就把菜刀全部拿出来,摆出磨刀石,坐在店中间一把接一把地磨刀。磨好的菜刀放在右手边。海南夏日午后的阳光照在水泥马路上又散射进来,刀刃闪闪发亮。到了做白斩鸡的时候,他就用这些刀把鸡弄得斩件齐整端出来。动刀之前他总是会喊我,阿侬要不要吃鸡腿?于是我去拿他斩下的两个鸡腿,跑到店门口晃荡。除此之外,我不记得外公对我说过什么温情的话。

长辈们的爱意总是通过鸡表达,在海南似乎自古如此。上初中之前,我大概有一年没有回外公家。机票太贵。暑假时终于回了家,回家时鸡舍已经过分拥挤。外公连做了两个月的白斩鸡和鸡饭。8月下旬他终于想起来还没给我做过海鲜。那个暑假之后,我再也没有瘦过。这也不是我一人独有的经历。大一寒假,一位消瘦的同学告诉我们,他的父母认为他又瘦了,心疼之下,一举从文昌定了十一只鸡,给他改善伙食。

爸爸妈妈还在内地打工时,有一年春节,我一个人回家,又买了初二早上的机票。外公在年初一杀了八只鸡,冻了一天,又花一个通宵从冰柜里凿出来,塞到我的行李箱里。老人家总担心过年吃不到鸡。过个年连只像样的鸡都没得吃,这对海南人来说有些太凄凉了。二

在文昌的老人家们的概念里,像样的鸡应当如此:鸡皮黄而且厚,脆而耐嚼,皮下有一层薄薄的油脂,肉色洁白,结实嫩滑,骨髓半熟,带着血色,嚼起来鲜甜。外婆在牙还算齐全的时候,一定会把鸡骨头全部嚼碎。骨髓不好吃的鸡,也不算像样的鸡。早些年,为了能吃到像样的鸡,外婆养鸡还是颇费心思的。这在海南也算个传统。家里不养几只鸡,似乎总少些什么。

外婆停止养鸡大约是在76岁。在此之前她养了多少年的鸡,我就不得而知了。住在乡下,肯定少不了的。后来妈妈到海口的医院里当护士,外公外婆也跟着搬到家属区。外公开了间小卖部,外婆在家属区里养鸡。这也不算什么出格的事。医院里从下面市县里考上来的人多,父母跟过来的,也都养了鸡。十多年之后,家属区改造成现代化小区的样子,草坪上还有鸡在散步。靠近围墙的空地也零散地搭着鸡笼。每天下午上学,鸡们探出头来看我,似乎责备我打搅它们午睡。路边的水泥墩晒着米或虾壳,这些都是鸡的食物。奇怪的是,我从没听说那些散养的鸡偷吃这些东西。大概鸡也是聪明的。

给鸡吃的东西也有些讲究。鸡吃得不好,就不好吃。鸡不好吃,年就过得很失败。所以每天吃完饭,外婆就用米饭拌上米糠,均匀地放到食槽里。文昌盛产椰子,榨油剩的椰肉渣也是鸡的食物,木薯和吃不完的蔬菜也是。如果放养的话,鸡还有榕树籽和虫子可以吃。这么养上一年,鸡就可以吃了。在过年前的一个月,散养的鸡都要被关回笼子里,长点膘。文昌人连骂人都跟养鸡有关。说一个人做事没头脑,就说他到过年才阉鸡。每次我在截稿日前熬夜写稿,总会想起这句话。

外婆从没犯过这种错误。毕竟大概从她成年起,就这么养鸡。她76岁那年,我的外公去世了。外婆一个人住在家里,养着几只鸡。我们说,别养了,太辛苦。外婆说,不养的话你们回来我拿什么给你们吃?于是鸡还是养着。又过了一年,她的阿尔茨海默症开始发病,我们决定把鸡笼卖了。外婆难过地说,那以后过年吃什么?尽管她已经将近耄耋,但到这时她才切实地觉得自己老了,没法再养鸡给晚辈们吃。

但是过年依然有很多鸡可以吃。毕竟就连外婆住的养老院里都养着鸡。养老院平时伙食粗糙,逢年过节,没有像样的鸡给老人吃,工作人员似乎也觉得说不过去。从除夕到初六,养老院院墙边鸡笼里的鸡成批减少。在饭点到养老院去,能看到牙齿所剩无几的老人们用手撕着鸡肉跟你打招呼:又来看外婆啦?唉,老了咬不动鸡啦。

到了初二,我们到外婆的老家拜年。姨公姨婆平时不住那里,把鸡寄养在别人家。过年时拎回来,招待回家的晚辈们。姨公儿孙多,鸡腿自然是轮不到我的。姨公有时吃白斩鸡吃腻了,就直接切成块来打边炉。他在锅底铺一层大海螺熬汤,再下鸡肉,鸡和海螺的鲜味就混到一起。姨公总撺掇我陪他喝酒,说,阿侬啊,你现在长大了,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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