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诺斯岛奇幻之光(“红色修道院编年史”系列)(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12-02 07:5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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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芬)玛丽亚·图特查妮诺夫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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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诺斯岛奇幻之光(“红色修道院编年史”系列)

门诺斯岛奇幻之光(“红色修道院编年史”系列)试读:

楔子

我叫玛蕾丝·恩瑞斯多特。在三十二任嬷嬷执事的第十九个年头,我记录下这些事情。在红色修道院度过的四年中,我阅读了关于修道院历史的几乎所有典籍。欧修女说,我的记载将会成为其中的一部分,这着实令人振奋。我只是一名初学修女,别说是德高望重的嬷嬷,就连终身修女都算不上。但欧修女说,亲闻亲历使得我笔下的内容格外重要,相比之下,外人的描述不过是揣测和臆想。

我不是一个擅长讲故事的人,至少现在还不是。或许等我到了那个年纪——到了我能将值得叙述的事娓娓道来的年纪——我已经忘记这里发生的一切。因此,趁着记忆仍然历历在目的时候,我忠实地记录下一点一滴。距离故事的开始只过去一个春天,就连我想要忘却的画面也鲜活地浮现于脑海之中。鲜血的气息。骨骼断裂的声音。我不愿,却不得不再次唤起这些回忆。死亡是难以描述的,但困难并不能成为我回避或躲闪的借口。

我之所以写下这些文字,不仅仅为了告诉人们,修道院是不应被遗忘的存在,也是为了重新梳理事情的来龙去脉,对自己做一个交代。阅读让我更好地理解世界,我希望写作也能让我获得新的认识。

措辞是我考虑最多的方面。比如:哪些词语能够准确描绘出当时的情形,既不夸大其辞又不避重就轻?这些词语含义的褒贬,文体的高低如何衡量?我将尽我所能,以最恰当的文字客观还原出整个过程,对于其中的疏漏和不妥之处,我虔诚地恳请创世女神予以宽恕。

故事的开头和结尾往往难以界定。我并不知道这个故事何时结束,但标志它开始的时间点却很清楚。一切要从洁抵达修道院那一天说起。第1章登岛

洁到的那个春日早晨,我正在海滩边捡蛤蜊。装满了小半篮后,我坐在一块石头上歇息片刻。太阳还没有攀升上白夫人山顶,因此整个沙滩仍然处在阴影的笼罩之下。我将双脚浸泡在冰凉的海水中,光滑的小圆石子随着海浪微微晃动,痒痒地蹭过脚底。一群红嘴的水雉低低掠过海面,焦急地找寻可以填饱肚子的食物。一只苍鹭涉水而过,垂下脖子,用细长的喙啄开贝壳。就在这时,我看见一艘帆船正缓缓驶出利齿峰——那是凸出于海面的一丛峭壁,又尖又窄,仿佛魔鬼的獠牙。

我当时肯定没多想。从月圆到月缺,海面上总会有渔船来来往往。如若不然,这艘帆船必然选择其他航向。同我们打交道的渔民大多来自北方大陆以及东部一些渔业兴盛的岛屿。他们的渔船窄小灵活,只能容纳两三个人。整条船身漆成白色,上方高高地扬起蓝色的风帆。运送补给物品或初学修女的船只通常宽敞大气,往往还有抗击海盗的护卫随行。四年前,我正是乘坐这样的大船抵达这里,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看见大海。

帆船绕过最近的一座利齿峰,朝向港口直驶而来。我叫不出它的名字,类似的帆船我只见过屈指可数的几次。它们总是来自埃梅尔或萨米特拉这样遥远的西方国度,甚至更远。

来自西方的船只循着渔船的航行路线抵达附近,绕着蜿蜒的海岸线兜兜转转,往往在抵达港口前就已经搁浅。我们的岛小巧而隐蔽,不熟悉环境的话根本找不到。罗伊妮修女曾骄傲地宣称,是创世女神将门诺斯岛藏得如此之好,这话随即招来欧修女的不屑。欧修女嘟嘟囔囔地扯了一堆关于无名水手的传说。可我觉得门诺斯岛是自己藏起来的。眼下的这艘帆船虽说同样由西而来,但却熟门熟路地停泊在港口。修长的船体和猎猎的船帆均为灰色,与大海的暗色背景融为一体。这是一艘低调行事的帆船,并不想大肆张扬它的到来。

目睹帆船慢慢地驶进港口,我赶忙跳起来,沿着缀满鹅卵石的海滩直奔过去。我生怕自己忘了拿蛤蜊和篮子,罗伊妮修女常常为此训斥我。她会用责怪的口吻对我说,你太冲动了,玛蕾丝。看看嬷嬷,她会这么马虎地把东西乱丢一气吗?

我的确相信嬷嬷做不出这种事。可我也很难想象,嬷嬷会挽起裤脚,赤脚踩在水草之中,弯下腰捡拾蛤蜊。在她还是初学修女的时候,一定也有过这样的光景。但我没法将她幻想成少女的模样,我做不到。

薇尔克修女和纽梅尔修女已经在船坞上等候。她们聚精会神地张望着迫近的灰色船帆,完全没留意我的出现。我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生怕被船坞上嘎吱作响的木板泄漏了行踪。我好奇纽梅尔修女为何出现在此。和渔民打交道一向是薇尔克修女的任务,而纽梅尔修女是专门负责照管初学修女的。“这就是嬷嬷预见到的那位吧?”纽梅尔修女抬起手遮住阳光。“应该是。”薇尔克修女答道。对于不能百分之百确定的事,她的语气总是有所保留。“我倒希望不是。嬷嬷的话总是难以捉摸,不过主旨意思还是明确的,”纽梅尔修女正了正头纱,“麻烦,大麻烦哪。”

脚下的木板发出吱呀一声,她们警觉地转过身来。纽梅尔修女皱起眉头。“玛蕾丝。你在这儿做什么?据我所知,你今天应该在炉灶房干活才对。”“嗯,”我小声答道,“我刚才在海滩上捡蛤蜊,看到帆船就过来了。”

薇尔克修女用手一指:“看,船靠岸了。”

我们沉默地注视着船员娴熟地操控风帆,稳稳地停在船坞旁边。船员数量出奇的少。我猜,负责掌舵的那位老者应该就是船长,他身穿古希腊式的蓝色束腰外衣,满脸络腮胡子。其他三人紧绷着脸,面色严峻。船长先行下船,薇尔克修女立刻走上前去与他交谈起来。我刚想要凑近听个究竟,却被纽梅尔修女一把拽进怀里。没过多久,薇尔克修女过来对纽梅尔修女低声耳语了几句,纽梅尔修女立刻拉着我离开了码头。

我不敢违拗纽梅尔修女的意思,但也实在忍不住强烈的好奇心。我想要打探出一点消息,回去向其他的初学修女炫耀。于是我悄悄扭过头去,恰好看见船长从船舱中领出一个弱小的身影。她单薄的肩上披着一头打了结的浅色长发,棕色的无袖罩裙下是一件洗得褪了色的衬衫。当她转身时我才发现,那件罩裙并非我原以为的重磅丝绸面料,只是因为反复浆洗而显得僵硬。我并未看清她的面孔。她始终低着头,仿佛在研究自己迈出的每一步,那谨慎的姿态似乎在质疑脚下土地的可靠性。后来我才知道,她就是洁。

我不理解的是,纽梅尔修女为何要拉着我匆匆离开码头。当天晚些时候,洁出现在初学修女之家。她的一头长发还未清洗,但显然经过了精心的梳理。她换上和我们一样的装束:棕色长裤,白色衬衫和白色头纱。在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隐约有种直觉:她的身上有某种特别之处。第2章初来乍到

洁的床铺就在我旁边。一般来说,新来的初学修女都是年纪较小的女孩子,因此会被安排在幼龄初学修女的房间。但是以洁的年龄来说,她完全可以和我们这些低龄初学修女住在一起。我今年十三,我猜她也就比我大一两岁。

之前睡在我旁边的是尤伊姆,自从她搬去炉灶房投身厄尔斯修女门下,床铺便空了出来。厄尔斯修女的门徒是唯一不和我们同寝的初学修女。她们必须彻夜守护炉灶,以防炉火熄灭,并且在固定的时间向火神祭祀。我知道,尤伊姆很为炉灶守护者的身份而自豪,自以为所有人都羡慕她。刚进修道院的时候,我也觉得搬进炉灶房是再好不过的事:那里面总是堆满食物,而我已经忍饥挨饿太久太久了。而当目睹厄尔斯修女的严厉,以及她分配食物的苛刻后,我断然放弃了这个念头。每天闻着食物的香味,看着它们诱人的模样,却不能吃上一口,那是种怎样的折磨!

况且尤伊姆还会说梦话,我一点也不怀念她。

洁在床边坐下,所有的初学修女都围拢过来,好奇地打量着岛上的新成员。小女孩们羡慕她的一头浅色长发,仿佛瀑布般从亚麻头纱下倾泻而出。头纱能为我们遮挡毒辣的阳光,我们从来不绑束头发,也不修剪头发。欧修女曾经说过,头发中蕴含着我们的能量。

年纪稍长的女孩则七嘴八舌地提出各种问题:她来自哪里,旅途耗时几天,之前是否听说过关于修道院的事。洁静静地坐着,她有着比旁人更为浅淡的肤色,但我能看出她脸色的苍白。她眼睛下的皮肤薄得近乎透明,却暗沉得发紫,仿佛春天里紫罗兰的花瓣。她一言不发,只是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

我站起身打破僵局:“今天先到这儿吧。你们都还有事要做,散了吧。”

大家顺从地四散而去。想想也好笑,刚到这里的时候,我使出全身解数也没人听我的话。现在无论以年龄还是资历来看,我都是初学修女之家的大姐了,但我还没有受到任何修女的召唤。我作为初学修女的年份比大多数女孩都要久。另一个例外是恩妮可,她来得比我早,也还没有被其他修女收为门徒。

我领着洁看过她的衣柜和叠放整齐的干净衣服,告诉她洗手间的位置,然后帮她铺好床单。她按照我的指示顺从地一一照做,但仍然一言不发。“你今天不需要干活,”我一边说,一边掖好她的被角,“到了晚上,你得跟着我去玫瑰堂做感恩弥撒。不过别担心,我会告诉你该怎么做的。”我直了直腰。“快到晚餐时间了,来,我告诉你去炉灶房怎么走。”

洁依然沉默不语。“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吗?”我亲切地问道。或许因为住的地方太过遥远,她从来没接触过海岸语。我刚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在鲁瓦斯、乌卢迪安和拉沃若这样极北的国家,我们使用截然不同的语言,而近海居民所使用的海岸语彼此相似,虽说个别发音和词意稍有出入,他们还是能交流自如。欧修女说,从事内陆贸易的国家也大多使用相近的语言。对海岸语的陌生,使得我在修道院度过的第一年异常艰难。

洁点点头,突然开口问道:“这里真的没有男性居住吗?”她的声音意外的深沉,那是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口音。

我摇摇头。“没有。岛上不允许男人居住。就连渔民也不能登岛一步,薇尔克修女都会在船坞上和他们交易。当然,我们会饲养雄性动物。除了一只好斗的公鸡外,还有几头公山羊。但男人是绝对没有的。”“那你们怎么生活?谁来照顾动物,谁来种地,谁又来保护你们?”

我领着她来到一扇又高又窄的门前。这里有许许多多扇门,每一扇和每一扇都不一样。它们由外而内缓缓关闭,从里面扣上锁,形成一方方的隐匿而安全的空间。锃亮的铁把手,深邃的猫眼,以及精致的雕花图案仿佛都有了生命,在暗中静静凝视着我们。我曾经数过,一天内我要穿过至少二十扇门。

我自己的家里只有两扇门:一扇主屋的门和一扇茅房的门。它们都由木板制成,靠铁质铰链固定在墙框上。晚上睡觉时,父亲会用一把沉重的锁坠扣住主屋的木门。茅房的门上有个挂钩,可以从里面拴住。弟弟阿齐奥斯总喜欢透过门缝,往茅房里塞碎木条,里面的姐姐娜拉伊斯于是气急败坏地让他滚远点。

我带着洁穿过初学修女之家的走廊。“岛上是多石地貌,因此没法自己种植粮食,只能从陆地购买。但我们开辟出不少菜地和一片橄榄园,孤星堂的修女还会酿造葡萄酒。每年的庆典和祭祀时,我们都能尝得到。”

我们走出房屋,傍晚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我拉下头纱的一角遮住眼睛。罗伊妮修女很反感这一行为,她觉得既不端庄也不漂亮,可我总是不喜欢阳光刺进眼睛的感觉。“我们不需要保护。几乎不会有人专程前来这里。你看见修道院所在的山有多陡峭吗?还有环岛的高墙,墙上只留出两个缺口,你刚刚穿过的那个由一扇沉甸甸的木门封锁,另一个通往山顶的叫山羊门。”我向上一指。“门后是一条可以放羊的小径。顺着小径走,可以到达孤星堂和白夫人山,还有我们开辟的菜地。不熟悉地形的话,进山可是会迷路的。始祖修女在此定居后,海盗曾经试图占领过修道院,所以她们才修了这道围墙。修道院是岛上唯一的标志,不会有人侵犯这里。”我伸出右手食指,在左手掌心上画了个圆以示驱散邪恶。“我们都是创世女神的门徒,必要的时候,她会保佑我们。”

内花园空空荡荡。大家肯定都赶去了炉灶房,每次听说可以吃到新鲜鱼肉,初学修女们都会迫不及待。来这里之前,我只尝过几次淡而无味的鱼干。厄尔斯修女在炉灶房烹调的食物中掺杂了各种草药和香料,第一次吃炖肉的时候,我用调羹狠狠舀了一勺调味汁送进嘴里,差点没吐出来。那滋味实在太怪,要不是修女们用凌厉的目光盯住我,我肯定当场失态。大家对我的无知和鲁莽似乎并不意外,这更让我羞愧难当。慢慢地,我熟悉了各种香料的口感:东方产的肉桂,北方大陆产的薄荷,生长在白夫人山坡上的黄色山胡椒和野生牛至。

我看了看洁。她一定和我当初一样不知所措。我伸出手,想要在她肩膀上鼓励地轻拍两下,她却触电般躲闪开来,像是怕我打她似的。洁用手挡住眼睛,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脸色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惨白。“别害怕,”我试探地说,“我只是想为你介绍而已。瞧,那里是浴悦堂,明天你就知道它的意思了。那些台阶通往知识圣殿前的圣殿花园,修女之家和玫瑰堂。由于坐落在岛的西部,它被称为日暮台阶。”

洁小心翼翼地从指缝中向外窥视,我于是接着说下去:“对面狭长的那条是月亮台阶,它总共有两百七十级呢!我一级一级仔细数过。月亮台阶通往月亮花园和月亮阁。嬷嬷住的房间就在那儿。你见过嬷嬷了吗?”

洁慢慢垂下手,点了点头。我对这个答案丝毫不感到意外,任何女孩子来到岛上的第一件事就是拜见嬷嬷。我之所以这么问,不过是想要让她放松下来。“我们很少有机会走上月亮台阶。现在我们要去黎明台阶,它通往炉灶房和仓库。过来。”

我不敢牵住她的手一起走,只好走在前面,不时用余光瞄一眼她是不是跟在后面。还好,她始终和我保持两三步的距离。为了让她消除戒备,我拿出收集鸡蛋时安抚母鸡的架势,一路都在絮絮叨叨个不停。对于我和母鸡说话的行为,玛瑞安修女总是哭笑不得,好在她不会像罗伊妮修女那样喝令我闭嘴。玛瑞安修女知道,和那些容易受惊的动物打交道时,柔声细语地说话是最好的方式。“你要是知道这里吃得有多好,肯定大吃一惊。刚开始听说这里每顿晚餐都有鱼有肉的时候,我简直笑得直不起腰。每天都有肉吃?这不是开玩笑嘛!后来我才意识到,这还真不是句玩笑话。我们吃的肉大部分来自岛上的山羊。一些初学修女吃羊肉都快吃厌了。可我觉得还好,厄尔斯修女的烹调手艺不错,能把普普通通的羊肉变出各种花样:烤羊肉肠、香煎羊排、慢炖羊肉、熏羊肉干,等等。对了,还有新鲜羊奶做成的奶酪。我们不太吃鸡肉,母鸡都是留着下蛋用的。偶尔,厄尔斯修女也会炖个鸽子汤什么的。厄尔斯修女就是掌管炉灶房的那位。这里的每一位修女都有各自负责的一片领域,你慢慢就知道了。”

我们迈上最后一级台阶,踏进炉灶房前的院子。烹煮鸡蛋和白鱼的香味扑面而来,勾得我肚子咕咕直叫。不管吃多少,我还是觉得饿,这大概是从前饥荒年代留下的后遗症。“我们所有人都吃一样的东西,”走向炉灶房大门时,我向洁解释,“初学修女、修女和嬷嬷都在这里用餐,只有孤星堂的修女例外。首先是初学修女,然后才轮到修女,和沐浴的顺序一样。明天你就知道了。”

我推开炉灶房的大门,木门依然散发出一股面包的香气。刚来这里的时候,我忍不住伸出舌头去舔门板上的棕色木条,满以为它尝起来也有种面包的味道。欧修女为此训了我整整一个月。现在我懂事了,再也做不出这种傻事,但面包的气味一点没减。

洁又一次陷入沉默。罗伊妮修女在场的话,肯定会责备我的话太多。不过洁已经不似从前那么紧张,一副惊弓之鸟的姿态。她挨着我坐下,专注地打量尤伊姆为她端来的晚餐:鸡蛋煮白鱼、搭配清炖的孢子甘蓝。孢子甘蓝是从白夫人山南坡采摘下来的,我舒了口气:总算不是千篇一律的卷心菜了。

晚餐结束,我放松地靠着椅背,拍了拍圆滚滚的肚皮。“要是家里人听说这里的伙食这么丰盛,估计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很难想象,我在修道院狼吞虎咽的时候,家里人还在饥肠辘辘地度日。我的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我甚至不知道家乡的冬天什么时候到来,也不知道今年的收成如何,家里有没有富余的粮食。我只能自我安慰,少一张嘴吃饭,其他人就能多分到点东西。我是可以写信回去,但家里人都不识字,再说,谁能把信送到一个窝在鲁瓦斯山谷内的小农场呢?

我摇了摇头,试图甩掉油然而生的悲伤情绪,然后冲洁投去一个鼓励的微笑。“别去想过去的事啦。你已经到了修道院,和我们在一起。这里的生活不像传说中那么严格,晚餐后就是属于我们自己的时间啦。”

在厄尔斯修女的注视下,我们身边的初学修女陆续站起身,将餐盘和水杯送往洗碗间。厄尔斯修女的门徒仔仔细细地擦拭着长条桌,以保证它们在修女们用餐时干净如初。洁照着我的样子收拾好餐盘和水杯,排在进入洗碗间的队伍末尾。“到了晚上,许多初学修女会去海滩边游泳或捡贝壳,”我说,“有些则上山摘摘野花,看看风景什么的。一小部分人需要完成欧修女或纽梅尔修女布置的阅读作业,其他人就聊聊天,玩玩游戏。”

我们将餐具放进注满冷水的桶内,快步走出洗碗间,重新沐浴在夕阳之中。从羊圈那边传来一阵器皿碰撞的清脆声响,很快就是挤牛奶的时间了。已经有不少修女聚集在黎明台阶下窃窃私语。趁着欧修女还没离开房间,我得抓紧时间赶到知识圣殿。“你认识回初学修女之家的路吗?晚上我们还要去玫瑰堂做感恩弥撒,在此之前,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能跟着你吗?”

我又一次惊讶于洁深沉的嗓音。她将双手交握在身前,目光直直地投向地面。我的心瞬间沉了下去。这段时间私密而珍贵,我从不与别人分享,何况是刚认识的洁?“你会觉得无聊的,”我吞吞吐吐地说,“你知道,我……”

洁一动不动地静默着,不敢直视我的目光。她的双手越握越紧,指关节已经开始发白。这不过是一个瘦弱孤单的女孩,希望有人陪伴她在异乡度过难熬的第一晚。我实在不忍心拒绝。“你愿意的话当然可以。”听到这话,洁迅速抬起头来。我冲她露出温和的微笑:“来,我们得赶紧了。”

我一路小跑冲下黎明台阶,对着迎面撞见的修女不断嘟囔着抱歉。罗伊妮修女被我撞了个满怀,头纱滑稽地歪到一边。“玛蕾丝!瞧瞧你的样子!嬷嬷什么时候……”伴随她越来越远的声音,我已经沿石子路斜插过内花园,三步并作两步地登上日暮台阶。洁紧紧跟在后面。

殿堂花园的三面都是风格迥异的建筑,而初学修女之家的屋顶则正好成为另一面的屏障。正对围墙的西面是修女之家,朝向白夫人山的东面是玫瑰堂,而北面则坐落着修道院最古老的建筑——知识圣殿。知识圣殿后种着一棵清香沁人的柠檬树,柠檬树外开辟出一片知识花园,四周特意筑起一圈低矮的围墙以抵挡海风的侵袭。

我一路跑到修女之家,推开大门,穿过走廊来到欧修女房间的门前。洁始终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欧修女的房门外安有一枚黄铜门环,细看之下是一条眼镜蛇蜿蜒着身躯咬紧自己的尾巴。我曾经问过欧修女门环造型的含义,欧修女只是报以一个神秘的微笑,回答说蛇是她的保护神。我知道不应该一下子提出太多问题,但总忍不住想要探究其中更深层的缘故。

我叩了叩门,欧修女用一贯的浑厚嗓音应了声“进来”。我用力推开沉重的橡木房门,西边窗户下摆着一张宽大的办公桌,欧修女正埋头于几摞书籍和文件之中。她戴着亚麻护袖,以免墨水渍溅上衬衫,但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的一双手已经被墨水染成乌青一片。

一般情况下,欧修女会象征性地抬抬眉毛,然后指向壁灯下挂着的钥匙。今天意外地见到我身后的洁,欧修女于是放下手中的鹅毛笔,坐直了腰板。“这位是谁?”她用惯常开门见山的方式问道,洁明显有些胆怯和退缩。我往旁边挪了挪,好让她们看清楚对方。“这位是洁。她今天刚到修道院。我正准备带她去藏宝阁看看。”

我感到脸上阵阵发烫。藏宝阁这个名字是我擅自起的,平时也就是私下说说而已。我知道修女们一定不这么叫,不过在我看来,它的确是整个岛上最美妙的地方。

欧修女已经重新投入工作。她摆摆手,指了一下钥匙的方向,然后缓缓翻过面前的书页。我猜想她一定经常这样,读书读到废寝忘食。

我从挂钩上摘下钥匙。那是一把精致而华丽的钥匙,几乎和我的手一样长。我牢牢握住雕花手柄,示意洁悄悄退出房间。咔嗒一声关上房门后,我忍不住开心地笑出声来。每一次拿到钥匙后,我的心情都会格外开朗,充满期待。

经过我们的教室,沿着漫长的石头走廊走到尽头,就到了藏宝阁的门口。到了晚上,知识圣殿总是静悄悄,空荡荡的。恩妮可曾经问过我,天色这么暗,我怎么有胆量一个人在里面走动。我好像从没想过敢不敢的问题,再说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这是我第一次在晚间活动的时候和别人一起进入藏宝阁,心里总觉得有些别扭。在修道院生活期间,我们很少有机会单独行事。因此,在藏宝阁内度过的点点滴滴是唯一一段真正属于我自己的时光。不过我还是尽量对洁表现出友善,说不定亲眼看见藏宝阁之后,她就会迫不及待地想要逃出去,找只猫逗弄一番,或是和其他初学修女聊聊天——不过话说回来,她看起来也不像个健谈的人。

和知识圣殿内其他房门一样,藏宝阁的门高大厚重,它由一种泛红的棕色木料制成,经过抛光和打蜡的处理显得闪闪发光。这些房门都由欧修女负责修缮打理,她会拎着蜜蜡爬上扶梯,用一把柔软宽大的刷子反复打磨刮擦。这样的工作在一个月相循环中会重复数次。罗伊妮修女曾一脸厌恶地咂咂嘴巴,讽刺说维护大门的工作根本不在欧修女的职责范围之内。但我清楚欧修女这么做的目的。一些房门隐藏起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一些房门阻挡住恶势力的侵袭,另一些房门则封存起危险和恐惧。它们都以各自的方式守护着藏宝阁的安宁和静谧。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恳求欧修女让我参与其中,以最虔诚和感激的心态用蜂蜡涂抹过门上每一根脉络。

我将钥匙插进锁孔,随着吱呀的沉闷响声,散发着蜂蜜气味的房门在我面前缓缓开启。

洁惊讶地屏住呼吸。

藏宝阁是一个狭长的房间,两侧长面的墙壁前各立着一排高高的书架,从地板直抵天花板。正前方短面的墙壁中开着一扇狭长的落地窗,任由夕阳的光线穿透进来。这是我所见过的最高的窗户,共由二十一格窗玻璃组成。我常常站在书架前,望着阳光温柔地洒在数以千计的书脊上,呼吸着羊皮纸散发出的古老气息,享受着一天中最为美好的时刻。所有的付出因此变得值得:远离家人,远离群山环抱间的青翠山谷;饱受思念的折磨彻夜难眠;在铅灰色的冬日清晨吞下难以下咽的麦片粥;初来乍到,因为不懂规矩而受到修女的责骂;将近一年的时间,听不懂大家说的海岸语……这一切的苦难和压抑,在进入藏宝阁的那一瞬间变得无足轻重。这里充满了憧憬和希望——一种令我心跳加速、面红耳赤的希望。

洁在书架前站定,虔诚地用指尖轻触过成排的书脊,然后缓缓转向我。“我从来不知道世界上有这么多书!”“来修道院之前,我也想不到。你识字吗?”

洁点点头。“母亲教过我一点。”她仰起头,用崇拜的目光扫视过书架。“真多啊……”她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这些书你都可以读。不过书架最上面那些羊皮纸卷历史太久了,特别容易损坏,所以只有欧修女在场的时候才能翻阅。”

时间宝贵,我吩咐洁随便看看,自己则迫不及待地来到书架前,一本接一本地抽出前一晚尚未读完的书,整齐地堆在窗户前的书桌上。藏宝阁里不允许点油灯,好在夕阳的光线足够持久,再说我的视力也不错,哪怕在一片昏暗中也能摸黑阅读。有一次我读得忘记了时间,浑然不知感恩弥撒已经开始,直到无意间抬头才发现站在门口的欧修女。我不知道她等了多久,忙不迭地连声道歉,仓皇失措地将借来的书一一放回原位,心脏仿佛要从胸口跳出来。欧修女始终一言不发,静静地注视我所做的一切,她的沉默比那些苛责的训斥更让人心惊胆战。而当我收拾停当,怯怯地走到她面前时,却意外地捕捉到欧修女唇角泛起的微笑和异常温柔的眼神。她用手掌摩挲过我的头发,自从离开母亲后,这还是我第一次尝到被抚摸的滋味,浑身仿佛触电般涌过一股暖流。一绺棕色的头发突然淘气地钻出我的头纱,欧修女轻轻地将它别过耳后塞进头纱,然后爱怜地拍了拍我的脸颊。接着,我们一起走出藏宝阁,我仔细锁好了房门,将钥匙郑重地放在欧修女掌心。离开知识圣殿后,她掩护着我蹑手蹑脚地潜入玫瑰堂,悄然无息地混入感恩弥撒的人群之中,避免了一场本应发生的责罚。

此后,欧修女对我的态度一如既往地严厉,然而我已经不像从前那么畏惧她了。一次我去她房间的时候,她深深沉醉在书中,完全没有意识到我的到来。她的头纱歪在一边,一只手无意识地拨弄着额前灰色的碎发,另一只手小心地翻着书页。那时我才意识到,欧修女和我是同一类人。

我翻开书,如饥似渴地阅读起来。整个房间悄然无声,窗外传来大海的呜咽和海鸥的鸣叫。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我意犹未尽地合上最后一页时,才猛然想起洁的存在。

洁坐在洒满光斑的地板上,怀里抱着一本打开的书。巨大的书页完全遮住了她的双腿。夕阳缓缓地坠落下去,原本投射在书页上的光斑挪移了地方。洁没有起身,只是换了个角度,借着残存的微弱光线继续阅读下去。她的脖颈柔软而光滑,弯成一道好看的弧线。临近感恩弥撒的时候,我一连催促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从那天之后,每每在晚上去往藏宝阁,我便不再是一个人了。好在洁总是十分安静和乖巧,于是我也很快习惯了她的陪伴。没过多久,我们就成为形影不离的一对。第3章修道院的生活

洁在修道院度过的第一个早晨阳光明媚。春季的大多数日子都是晴好的天气。只有在秋季,创世女神梳理头发的时候,岛上才会刮起狂风骤雨。由于担心不慎滚落山崖,那时我们总是很少出门。而现在,尽管山坡上只冒出零星的几只花骨朵儿,但整个门诺斯岛早已经被鲜嫩的绿色植被所覆盖,惹得山羊撒欢奔跑起来。

清晨,初学修女们陆续起床,整理好床铺,在门口列队站好。我打开房门,纽梅尔修女在清点完人数后,将大家带往内花园进行日出祷告。空气中仍然透出阵阵凉意,鹅卵石表面凝着一层细密的露珠。太阳缓缓跃升出东方的海平面,带给我们温暖和生机。进修道院之前,我从没意识到太阳有多么重要,我甚至不知道,离开了太阳,万物都将不复存在。我庆幸自己能和其他初学修女站在一起,以最敬畏的心情迎接日出的来临。我憧憬着有朝一日跻身修女的行列,站在圣殿花园中目睹日出的过程。那里的海拔位置更高,视野更为辽阔,能够将海滩景色尽收眼底。

我向洁示范动作和要领,小声讲解其中的含义。一般来说,日出祷告期间是不允许交头接耳的,但看在洁是新人的份上,纽梅尔修女也就破例一次,我悄悄环顾四周,想看看有没有人注意到我所受的优待。尤伊姆对我使了个眼色,不屑地别过脸去。她从不愿意流露出羡慕或崇拜的情绪。

日出祷告完毕,纽梅尔修女带领我们穿过内花园,前往浴悦堂。科特克修女早已在此等候,浴悦堂的一切事务正是由她打理。科特克修女的皮肤在水蒸气长期的氤氲下显得皱巴巴的,衣服湿漉漉地贴住她滚圆的身体,乍一看仿佛裹了一张鳗鱼皮。浴悦堂的石门沉甸甸的,纽梅尔修女和科特克修女要合力才推得开。

我催促洁脱去衣服。她起初有些犹豫,但看到其他人的动作后也就跟着照做了。在她褪去衬衫的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她犹豫的原因:洁的后背布满狰狞的伤疤,像是皮鞭或藤条抽打过的痕迹。果真如此的话,洁绝不是一个人。

一个女孩选择进入修道院的原因很多。有时,沿海地区的贫困家庭会因生活拮据将女儿送来这里;有时,一个女孩思维敏捷,求知欲强,父母将她送进修道院,寄希望于她受到最好的教育;有时,身患疾病的女孩寄宿此处,以便得到修女们的精心照顾。雨达就是其中之一。她生来就比其他女孩矮小和孱弱,家人无计可施,只好将她交由修道院抚养。由于不舍得和妹妹分开,雨达的孪生姐姐让娜自愿跟着一起进入修道院。

极个别的情况下,有钱人也会把女儿送入修道院,并且慷慨赞助一大笔费用作为教育投资。这样人家的女儿往往相貌丑陋,很难找到归宿。而在修道院历练过的女孩至少拥有一技之长,出去之后总还能够养活自己。

以尤伊姆为例,父亲之所以送她来修道院,是指望她熟练掌握所有烹饪技巧,日后能轻松嫁个好人家。尤伊姆的四个姐姐个个比她漂亮,很早就结婚生子。或许正因为这个,尤伊姆才会成天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修道院里也有逃难过来的女孩,主要来自乌卢迪安及其附属国,还有西部的一些国家。一些女孩拥有强烈的求知欲,但所出生的国度不允许女性受教育。她们只在私下流传的歌谣或故事中听说过修道院的存在。门诺斯岛是一个禁忌话题,但是坊间却有不少关于岛上生活的传闻。恩妮可就是从家乡悄悄逃出来的,和她命运相同的还有阿卡族女孩希奥,她来自毗邻乌卢迪安边境的阿卡族聚居地纳马尔。恩妮可和希奥的身上都有遭到毒打的伤疤。我一直怀疑洁有着难以启齿的过去,今天的所见证实了我的猜测。

我领着洁拾级而下,沿着光滑的大理石台阶走进热水池。这些水都源自岛上地热源源不断的供应。我们手拉手一步步穿过热水池,身边不时地有一些初学修女畅游而过,我不会游泳,只好羡慕地看着。洁并不怕水,但似乎还不习惯热水浸泡的感觉,只是机械地挪动着脚步。

穿过热水池后,我们旋即进入冷水池。那可真是名副其实的冷水!有的时候,我真希望能颠倒一下顺序,泡完冷水再泡热水。但在炎热的盛夏季节,洗个神清气爽的冷水澡就成了难得的奢侈。

沐浴完毕,纽梅尔修女带领我们鱼贯而出。由于要进行繁琐的晨间仪式,修女们只能在我们之后进行沐浴。炉灶房里早已准备好了早餐。看着紧挨在身边的洁,我突然意识到,她已经选择成为我的影子。在修道院里,当一个新人寸步不离地跟着某位资深初学修女时,我们就会说,她真是那个女孩的影子,别人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这是我第一次拥有追随自己的“影子”,心里不由暗暗得意。我伸了个懒腰,冲着对面的恩妮可露出会心的微笑。我曾经做过恩妮可的影子。第一次见到她,我就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她长得很像我的姐姐娜拉伊斯,她们都拥有一头卷曲的长发和一双温暖的棕色眼睛。于是之后的一连数周,我都如影随形地跟在恩妮可身后,不敢走开半步。恩妮可从来没有冲我发过火。我于是暗暗下定决心,对待洁的时候也要拿出同样的耐心和宽容。

那天早晨我们终于吃到了新鲜面包。前一晚,厄尔斯修女及其门徒举行了隆重的火神祭拜仪式,她们重新清洁过炉灶,烘焙出香喷喷的面包。在一连吃了好几个月的麦片粥后,能啃上一口微温的咸面包简直就是恩赐。看着我满嘴的面包屑,恩妮可忍不住打趣道:“要论对盐巴面包的热爱,谁都比不上你吧,玛蕾丝?”“依我看,只有一样东西比盐巴面包还好吃。”我和恩妮可相互对视,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然后异口同声地喊出答案:“坚果面包!”

恩妮可是个容易说说笑笑的人,这也是我喜欢她的原因之一。

洁坐在餐桌前,心不在焉地拨弄着食物。她咬了几口盐巴面包,至于腌洋葱和烟熏鲱鱼则一点没动。我碰了碰她的盘子。“等到夏天就好了!每个人都能分到一整只煮鸡蛋和厚厚的一片羊奶酪。春之星陷入沉睡之际,我们还能尝到丰收的蜂蜜!”“你真应该瞧瞧秋天的时候,玛蕾丝吃早餐的样子,”恩妮可又好气又好笑,“每次厨房烤坚果面包的时候,玛蕾丝总是第一个守在炉灶房门口,像条饿狗一样嗅来嗅去。到时候你还能尝到奶酪和红醋栗酱。”“红醋栗酱是用成熟的红醋栗加上蜂蜜和薄荷混合而成的。厄尔斯修女常说,这么好的东西,供奉给创世女神都够档次。”我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恩妮可好奇地打量着洁。“你平时在家里都吃什么?”

洁像只受惊的蛤蜊一样迅速进入戒备状态。她的身体绷得僵直,目光变得空洞缥缈。我向恩妮可摇了摇头,迅速岔开话题转移洁的注意力。“秋季的早餐一定要吃饱,这样你才能忍受冬天里没完没了的麦片粥。”我向洁传授经验。“麦片粥,麦片粥,麦片粥,成天都是麦片粥。你知道那个时候我最期待什么吗?”

洁没有吭声,恩妮可忍不住揭晓了答案:“月亮舞!还有月亮花园的盛宴。”“盛宴上有香料酱汁炖煮的水雉蛋。水雉蛋是修道院的特色菜,我们只有在月亮舞之后才尝得到。厄尔斯修女还会烤制香酥可口的肉馅乳蛋饼和肉桂口味的芝麻脆饼。”水雉蛋,乳蛋饼,芝麻脆饼……光是这些名字就足以让人垂涎三尺,我悄悄咽了咽口水。

恩妮可拿起杯子,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到那时,我们还能尝到各种稀奇古怪的饮料,比如黏稠的蜂蜜酒,或是酸甜的葡萄酒。”“瞧着吧,到时候保证你撑到走不动路,然后你就会感慨,通往初学修女之家的台阶怎么没完没了!”

恩妮可和我哈哈大笑起来。洁的表情依然没有变化,但身体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紧绷。洁总算放松下来,这多少让我有点宽慰。过了一会儿,我从餐桌旁站起身来。“来,现在该去上课了。”

我们将吃剩的面包屑倒回炉灶作为对火神的祭拜,走下黎明台阶,穿过内花园,顺着日暮台阶来到知识圣殿门口。知识圣殿是岛上最古老的建筑。欧修女曾告诉我们,始祖修女们乘坐纳奥恩德尔号帆船抵达此处后,最早动工,也是耗费最多心血建造的就是知识圣殿。

我的任务是为低龄的初学修女打开教室大门,在执教修女到达前,保证所有人都遵守课堂秩序。恩妮可带着洁走向我们的教室,而我则忙着敦促那些迟到的小女孩赶紧坐好。不出意外,希奥又是最后一个。我是在知识圣殿后的柠檬树下找到她的。她正在轻抚身旁的一只灰色猫咪,听见我的脚步声才慢慢抬起头来。希奥有一双月牙般的细长眼睛,总是透出一股似笑非笑的味道。“玛蕾丝,我能把他带进课堂吗?”“你也知道肯定不行啊。赶紧进去吧,希奥。纽梅尔修女很快就要来了,你总不至于等着挨骂吧?”“你不也总是挨骂嘛。”希奥站起身,抓住我的手。“我就想和你一样。”

我吻了吻她白色的头纱:“多想想我的优点,别学我的缺点。”

我牵着她的手走进幼龄初学修女的教室。希奥刚刚坐定,纽梅尔修女就一阵风似的闪了进来。她的脸上一如既往地堆满笑容,希奥很清楚,无论自己犯下怎样的过错,纽梅尔修女都会宽容她。

幼龄初学修女的课程开始后,我迅速跑回自己的教室。我是唯一一个拥有迟到特权的人。和幼龄初学修女的教室一样,我们教室的大门也是木制的,只不过木材的颜色更为暗沉,木料的质地也更为松散。关门的时候我总是格外小心,生怕剧烈的震动造成木条的断裂,导致整块门板轰然崩塌。

我猫着腰找到自己的座位,木条凳的表面已经严重磨损,所有的低龄初学修女都围坐在一张巨大的课桌边。教室最前方站着负责执教的欧修女。只有最为资深的初学修女——即将发愿晋级为修女的那些人——才不用按时上课,她们有自己的任务要完成。

我太喜欢上课了。作为低龄初学修女,我们需要攻读历史和数学科目,了解创世女神的生平经历,探索世界的奥义,学习太阳、月亮和星星的运行原理和规律。幼龄的初学修女则专注于锻炼听说读写的能力。

这天,我们学习的是门诺斯岛的历史。“你们还记得始祖修女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听到欧修女这么问,我赶紧举起手。欧修女向我点点头,示意我来回答。“玛蕾丝,你来说。”“始祖修女之所以逃离原来的国度,是因为那里有一个邪恶的男性统治者,他不仅控制了所有权力,而且对臣民的态度极其恶劣。”我流利地答道。我在藏宝阁的一本书里曾经读到过这段历史。“除了统治者本人,任何人都不能掌握知识。始祖修女们不甘心沦为他的奴隶,于是偷出部分知识,驾驶纳奥恩德尔号帆船来到这里。”

欧修女点点头。“她们的航行漫长而艰苦。始祖修女们所在的约斯坦国位于遥远的东方,由于年代久远,具体的方位已经无从考证。她们在海上遭遇了风暴,纳奥恩德尔号幸运地避过利齿峰,被刮上了岛。始祖修女们就在帆船搁浅的地方修建了知识圣殿。”

恩妮可举手提问:“欧修女,我觉得这不可能。”她指向窗外。“知识圣殿建在半山腰的位置,就算是再强劲的风暴也没法将一艘船刮上来嘛。”

欧修女点点头。“你说得没错。但史书里是这么记载的。或许当时的风暴异常猛烈。或者,我们可以用另一种方式解读历史。”

我注意到洁听得很专心。她的身体微微前倾,目不转睛地盯着欧修女。“知识圣殿蕴藏着始祖修女们带来的一切力量,”我喃喃自语,“欧修女,为什么她们用‘力量’这个词,而不说‘知识’?”“因为知识就是力量。”朵耶插了一句。

朵耶是玛瑞安修女的门徒,负责照顾岛上饲养的动物。尽管比我年长不少,朵耶却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给人感觉她比实际年龄要幼稚许多。朵耶是鸟族的后裔,因此上岛时带来了族群中的一只圣鸟。圣鸟的体型和鸽子差不多大,全身长满蓝色和红色的羽毛。奇妙的是,蓝色的那些会在日光下变幻成各种颜色:绿色,黑色,甚至金色。圣鸟成天蹲在朵耶的肩上,亲昵地啄着她黑色的头发和标志性的招风耳。圣鸟没有名字,朵耶干脆就称呼它为“圣鸟”,而它似乎也能听懂朵耶的话。

欧修女冲朵耶微微一笑,这难得的笑容令她两片薄薄的嘴唇和一双深色的眼睛透出温柔的意味。“的确如此,朵耶。知识就是力量。正因如此,你们在进入修道院成为初学修女后,我们有义务将所有知识倾囊相授,这样你们才能将知识传播给更多的人。特别是纳尔修女的门徒,她们需要学习大量的草药和医学知识,因此责任尤其重大。”“其他知识也很重要。”我忍不住反驳。我极力向欧修女证明,尽管我的年龄比朵耶小,但懂的东西可一点也不少。“比如数学,再比如天文学,还有历史,还有,还有……”我想不出来了。“还有清洁和整理,”尤伊姆补充道,“耕种知识也很重要。如果能在一小片土地上种出大量的作物,就能帮助许多吃不饱饭的穷人。”“饲养动物也需要知识!”朵耶高兴地嚷嚷起来。“建筑同样是门深奥的学问,”恩妮卡若有所思地说,“就拿搭建桥梁来说吧,既要保持稳定又要做到美观就很不容易。”

我耷拉下眼皮。这些话要是我一个人说的该有多好。“大家说的都很好,”欧修女认真地总结道,“所有知识都很重要,你们可以带着这些知识回到自己的家乡,学以致用。”“总要有人留在修道院吧?不然谁向新来的初学修女传授这些知识呢?”我反问道。“是的。”欧修女给出了肯定的回答,然后向我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不过要记住,修道院不是用来消极避世的。”

虽然没有完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我对欧修女的回答还算满意。我所知道的是,我的家就在这里,就是岛上的一切:炙热的阳光,凉爽的海风,花香满溢的山坡,咩咩欢叫的山羊,嗡嗡作响的蜜蜂,修女,初学修女,以及读不完的书。

课间休息的时候,恩妮可和我照例来到柠檬树下,洁默默跟在我们身后。我们就着冰凉的井水分吃了一块面包,越过低矮的围墙望出去,大海蔚蓝一片,海面上闪烁着近乎晃眼的粼粼波光。知识花园里飘来阵阵甜腻而浓郁的香气,那是纳尔修女培育的草药和花卉。我们的头顶上不时有鸟儿掠过,有的形单影只,有些成群结队。一只黑猫正蹲在围墙上,歪着脑袋,抬起奶油色的前爪挠痒痒。恩妮可倚靠着柠檬树粗壮的树干,惬意地舒展开双腿。“我真是听够了欧修女上课。真希望哪位修女能赶紧把我召走,别说做门徒了,打杂都行。”“上课多有意思!我们每天都能学到新知识。”我疑惑地望着她,恩妮可则冲我无奈地笑笑。“你学习的劲头和海绵吸水差不多,玛蕾丝。我和你不同,我渴望脚踏实地做出点什么。要是嬷嬷能看上我,让我担任月亮的守护者该有多好!那简直是莫大的荣耀!”“整个修道院的初学修女中,就属你年龄最大,资历最深。嬷嬷肯定会选上你的。”我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出神地凝视着蓬勃葱郁的树冠。深绿色的叶片中缀着好些白色小花,零零星星的煞是好看。正在我沉思间,蹲在墙上的黑猫灵活地一跃而下,一步一挪地蹭到我们身边。洁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摸过它的脊背。黑猫眯起眼睛,发出享受的咕噜声。突然,洁像是看到了什么,整个人顿时僵在原地,我赶忙坐起身,顺着她的目光向外望去。

一艘扬着蓝帆的白色小船正向港口驶来。“那是一艘渔船,”我用平静的口吻说道,“它向我们兜售捕获的海鲜。瞧,船坞上等着的是薇尔克修女和她的门徒露安。她们负责和渔船打交道。现在渔民陆续上岸了,他们的背篓里应该就是刚刚捕捞的海鲜。薇尔克修女多半会支付银币,有时她也用其他物品交换,比如蜜蜡,还有纳尔修女研制的草药膏。纳尔修女精通医术,熟悉各种草药的属性,修道院里的病人都由她照顾。根据渔民提出的需求,薇尔克修女会提前准备好交易的物品。”

洁仍然一脸紧张。恩妮可和我交换了一下眼色,一起站起身来。“课马上要开始了。走吧。”第4章梦魇

洁很快适应了修道院的生活。我往往只需要示范一遍,她就能立刻熟记在心。用餐完毕,她会将餐具拿进洗碗间;吃面包时,她会掰下小半块祭祀火神;换下来的衣服,她会及时送进浴悦堂进行清洗;对于欧修女布置的阅读作业,她总是一丝不苟地认真完成。短短几天内,她已经掌握了日出祷告的全部流程,并且能够背诵感恩弥撒中的所有颂词和赞歌。每到傍晚,她都会和我结伴前往知识圣殿,一本接一本地翻阅藏宝阁内的书籍,直到太阳落山。修女们都看出我和洁是形影不离的一对,因此在分配任务时从不将我们拆开。就这样,洁跟着我去山坡放羊,去海滩边捡拾蛤蜊,酿造出夏季的第一块奶酪,从井水房打水,整理花园,打扫初级修女之家。

不久我就发现,洁之前基本没有任何从事体力活的经验。她算不上强壮,甚至连拎半桶水都累得气喘吁吁。但她毫无怨言,准确来讲,她连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深夜时分,她时常陷入噩梦,在床上不安地翻来覆去。我有时被惊醒,听见她断断续续嘟囔着一些我听不懂的事情。其中有一个名字出现频率极高:乌奈伊。我不知道这是男人还是女人的名字,但既然常在梦里出现,乌奈伊对于洁来说一定很重要。大家都睡在同一个房间,所以不少初学修女都听过洁的梦呓。

门诺斯岛正式进入春季后,天气慢慢热了起来,修女们开始讨论月亮舞的筹备,以及春季其他仪式的安排。白夫人山开满了蓝色和白色的野花,引来成群的蜜蜂和蝴蝶。朵耶喜欢四处跑来跑去,随着鸟儿的鸣叫哼唱出婉转动听的旋律。她几乎能够模仿出岛上任何一种鸟类的叫声。

距离洁初次登岛已经过去了半个月相循环的时间,这天晚上,我们回到初学修女之家做睡前的准备。年长一些的女孩会为年幼的女孩梳洗打扮,我坐在恩妮可身旁,为她整理被海风吹乱的一头卷发。恩妮可微微侧过脸,享受地闭上眼睛。“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姐姐也会这么做,”她喃喃自语,“我记不清她的模样,只记得她的手抚摸我头发的感觉。”

希奥蹲在我脚边,专心地逗弄一只黑色的小猫咪。猫咪用锋利的牙齿和爪子连啃带挠,在希奥的手上留下一道道抓痕,但希奥显然并不在意。“我没有姐妹,”希奥叹了口气,“你呢,玛蕾丝?”

我点点头,用发梳一点点梳开打结的发团。“我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姐姐娜拉伊斯比我大两三岁,弟弟阿齐奥斯和希奥你差不多大。姐姐要帮母亲打理农场,根本没时间为我梳头。在家里,都是我照顾弟弟妹妹。”我一时有些语塞,妹妹安奈尔仍然是一个难以启齿的话题。“至于我妹妹……那个……”

洁正在用棕色棉线修补长裤上的一只破洞。在我欲言又止之际,她刚刚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脸色苍白得仿佛白夫人山顶上终年不化的积雪。这时,希奥突然打断了我的话。“洁,乌奈伊是谁?我听你在梦里总是提到这个名字。”“希奥!”我厉声喝止,希奥用一双深色的眼睛惊恐地回望着我,不敢再问下去。但为时已晚。洁发出一阵凄厉尖锐的嘶吼,摊开手掌不断抽打自己的脸颊。我扑上去紧紧箍住她的手腕,却仍然无法阻止她口中的胡言乱语。我转过头吩咐恩妮可:“快去把纽梅尔修女找来。”

恩妮可飞一般冲出房间,其他初学修女吓得纷纷躲闪开来。希奥瑟瑟发抖地蜷缩在床脚边,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纽梅尔修女很快赶到,我们合力将洁抱到纽梅尔修女的床上。洁完全没有反抗,只是挥舞着四肢对自己一番拳打脚踢。我们只好将她暂时固定在床上,直到恩妮可叫来纳尔修女,向洁的嘴里强行灌下几口药水,她才慢慢安静下来,继而蜷缩在纽梅尔修女的床上沉沉睡去。

作为最为资深和年长的两名初学修女,恩妮卡和我义不容辞地承担起维持秩序的任务,直到确保所有人都安然睡去,我们才悄悄走出房间,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

深蓝色的夜幕笼罩在内花园上空,熠熠闪烁的繁星仿佛一粒粒铺洒开来的钻石。四周万籁俱静,只有海浪偶尔的翻涌声穿过围墙渗透进来。恩妮可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她一定经历过比我更惨的事情。我曾经遭到父亲和叔叔无数次的毒打,但洁的遭遇一定不止毒打这么简单。”

我试图想象被自己父亲毒打是怎样的感受。我回想起自己瘦弱的父亲,在看不到希望的饥荒岁月里,他将自己仅有的口粮省给孩子。正是父亲收集起所有关于修道院的信息,设法打听出门诺斯岛的方位以及航行路线。在意识到将我送进修道院是最好的选择后,父亲泣不成声。在我坐上马车的一刹那,父亲依依不舍地攥住我的手,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即将离开农场,离开村落,离开这个国家,去往南部的遥远海岸。“洁完全没有安全感,”我笃定地说,“或许,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安全感。”第5章血贝壳

我们在修道院的生活基本属于自给自足。我们从海边捡拾蛤蜊和鸟蛋,从山上采摘野莓和水果;我们挤出羊奶酿造奶酪,用羊肉做成香肠和羊排;我们在修道院和孤星堂之间的山谷开辟出菜地,培育出橄榄树和葡萄藤;到了夏季,我们还可以从玛瑞安修女的蜂箱中收获蜂蜜。

但有些东西我们必须依靠岛外的补给,除了种子、海鲜、盐巴、香料等食物,还有做衣服的布匹和祭祀用的熏香。购买这些需要银币,而多亏有了岛上的血贝壳,修道院从来不缺银币。

血贝壳是唯一一种能将布匹染成殷红色的染料。从某些植物中提炼的色素当然也能充作红色染料,但没有一种能染出如此深邃而亮泽的色彩。我的确承认血贝壳染出的颜色绚丽夺目,但它如此受到追捧,卖价如此之高却是我无法理解的。许多国家的王公贵族都以穿着血贝壳红的服饰作为荣耀。也因如此,只有那些腰缠万贯的富商才买得起血贝壳。红色修道院正是由于岛上盛产血贝壳而得名,不过每次我向别人这么介绍的时候,欧修女都要补充说还有其他我暂时不能理解的原因,比如神圣的生命之血之类。

嬷嬷童年时期,血贝壳远不如现在这么昂贵。它不仅广泛存在于瓦莱依群岛,甚至在遥远西方的朗霍恩陆地都有繁殖。我曾听说过瓦莱依居民提炼染料的野蛮方法:他们将贝壳堆在白色的瓷盘内,利用烈日的炙烤使其腐烂。每年夏天,贝壳的腐臭气味都会弥漫数周之久。血贝壳于是渐渐萎缩下去,最终彻底绝迹。

但是门诺斯岛上的血贝壳仍然保持旺盛的生命力。相比瓦莱依居民,我们采用一种截然不同的传统方式提炼染料。

血贝壳的采集通常在春之星苏醒后的暮春时节。为了迎接接踵而至的夏季,玫瑰堂内通常会举行一系列的祭拜仪式。我们从山上捡来刮落的枯枝,连同冬季剩余的木料一起点燃熊熊篝火。然后静静等待晴好天气的到来。

血贝壳属于罗伊妮修女掌管的范畴。她不仅需要决定确切的采集时间和具体的采集过程,监督提炼染料的方法步骤,而且要和薇尔克修女共同负责血贝壳的交易。只消一个凌厉的眼神,罗伊妮修女就能将血贝壳卖出天价。据我所知,靠血贝壳赚来的银币都收在嬷嬷那里。每一位初学修女离开修道院前,都能得到几块银币以应付不时之需:开设诊所、成立学校、改善家乡条件,等等。

偶尔我也会幻想,自己带着银币回到父母亲身边,再见到我的兄弟姐妹,那该是怎样一幅场景。这些银币能为我的家庭做些什么,又能为整个村落做些什么?——至少,它们能帮助村民摆脱饥寒交迫的生活。我想起安奈尔,以及许许多多像她一样因为饥饿而夭折的孩子。

憧憬固然美好,然而我也清楚,它的代价是我必须告别修道院;告别我所有的朋友;告别晨间沐浴、月亮舞、感恩弥撒;告别知识花园、玛瑞安修女的山羊、岛上的海鸟和猫咪;告别欧修女和藏宝阁;告别无忧无虑和自由自在。

由于血贝壳守护者的身份,罗伊妮修女自视甚高。诚然在祭血仪式期间,她同样有权执掌玫瑰堂,但这也不应构成她不可一世的理由。玫瑰的守护修女才是仅次于嬷嬷的重要人物,但她却是所有修女中最谦卑的一位。

罗伊妮修女的门徒图兰是我的好朋友。去年,当听说图兰被召去守护血贝壳时,我着实为她捏了把汗。图兰和罗伊妮修女完全是两个极端。从性格来说,尤伊姆大概更适合这个位置!我担心图兰会不开心——换作是我,每天在罗伊妮修女的眼皮底下做事非崩溃不可,但图兰反而微笑着安慰我。“我不会去理会她喋喋不休的咒骂。只有抛开表面这些,你才能认识到深层的本质:罗伊妮修女其实懂得很多,她对工作的热忱和认真态度令人折服。并且,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延续血贝壳的命脉。身为血贝壳的守护者,我有责任探索创世女神最深邃的奥秘。”

在我们这些初学修女中,图兰一直是最聪明的那个。当其他人找借口逃避祭祀或祷告,溜出去游泳或在羊圈里躲猫猫时,图兰始终能耐心细致地完成自己的工作,丝毫不受我们的干扰。她从不说别人的闲言碎语,但她也绝不是个无聊的人,只是认真而已。童年时期,图兰曾亲眼目睹父母亲病重身亡。她完全凭借自己的力量克服了旅途中种种艰险,辗转来到修道院。由于图兰喜爱草药和医学知识,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她会投身纳尔修女门下。但图兰说,她更为着迷的是创世女神的奥秘。

那年春季,我们盼来了难得的好天气。风和日丽,晴空万里,偶尔作祟的春季风暴一次也没有出现过。春之星苏醒时,白夫人山顶部的积雪尚未消融,山坡上开满了白色的火绒草。远远望去,仿佛整座山都蒙上了一层白纱。

我们每天都在祈祷晴好天气的继续。罗伊妮修女则密切关注着风向,确保采集工作的万无一失。一旦岛上刮起东北风,就标志着血贝壳的收获日正式到来。

这天清晨,我们被一阵深沉而悠扬的血钟声唤醒。那是大家期待已久的采集信号。尽管早有心理准备,洁从床上坐起时仍然一脸惊恐。“收获周开始啦!”恩妮可雀跃不已,“终于不用上课了!”她从床上跳下来,兴奋地扯了扯洁的衣袖说:“我们每天都可以待在外面!没有日出祷告,没有晨间沐浴,也不用打扫收拾房间!”

我瞥了眼恩妮可,在心里默默反驳:才不是呢!听不到欧修女上课,吃不到炉灶房的饭,也没法去藏宝阁看书了。不过我当然也是高兴的,只是原因不同。收获血贝壳是唯一一项集体完成的工作,我喜欢的是那种热闹团结的氛围。修女和初学修女全体出动,就连孤星堂的修女也不例外。只有年老体衰,无法弯腰劳作的那些人才会留在修道院。

我们聚集在炉灶房外的空地上。玛瑞安修女和朵耶早已准备好两辆驴车,车上整整齐齐叠放着成捆的丝线和羊毛毯。罗伊妮修女和图兰将篮子分发给大家(包括嬷嬷在内!),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过山羊门,离开修道院。

我们沿着山脊上的小径向海滩走去,沿途可以闻到蜂蜜和露水的清香。在家乡时,我做梦也想不到世界上居然有门诺斯岛这样的存在。一个温暖、富足、充满知识的地方。鲁瓦斯的人们仿佛生活在阴暗寒冷的洞穴内,对外部世界一无所知。修道院的学习为我打开了一扇窗,一扇通往光明和温暖的窗户。我深深吸了口气,胃里有着舒服的饱足感,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轻柔的春风拂面而来。真幸福啊,我想,这应该就是幸福。

修女们走在队伍最前面,她们身穿破破旧旧的衣服,松松地挽着裤脚,拎着篮子有说有笑,其中欧修女的声音最为突出。洁跟在我身边,一只手紧紧攥住篮子的把手,紧张地盯着下山的路。希奥和她最好的朋友伊丝米蹦蹦跳跳地走在后面,伊丝米是一个活泼的红头发女孩,去年夏天从瓦莱依群岛来到修道院。还有恩妮可,她正领着一群幼龄初学修女哼唱童谣。

猫咪趴在墙上睡懒觉,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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