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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2-04 07:1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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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吴言铭

出版社:宁波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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鄞地医家传记

鄞地医家传记试读:

鄞州地域文化系列丛书组织机构

指导委员会傅璇琮 刘石 周静书 王海娟沈剑波 夏素贞 朱国富编辑委员会施孝峰 张行君 江志勇 史晓卿徐剑飞 俞岚 卢小东 葛姬华陈勇 谢根芳 钱秀娴主编施孝峰副主编徐剑飞编辑钱利娜 钱德祥 王振

自序

这是一座城市中一个区的历史上几个医家的故事。城市叫宁波,区称鄞州。秦王政二十五年(公元前222)置县,2002年撤县设区,本书称鄞地。

早在医事不如巫事盛兴的唐代,鄞地就出现了爱好中医药、自学成才的陈藏器,他的“偶然”发现,促成了《本草拾遗》的问世,影响了中医千余年。明万历六年(1578),李时珍在刚刚完成的《本草纲目》中说:“藏器著述,博极群书,精核物类,订绳谬误,搜罗幽隐,自本草以来一人而已……”西方汉学名著《唐代的外来文明》一书,称《本草拾遗》是一部伟大的著作、陈藏器是八世纪伟大的药物学家。

元明之际的吕复,一生在鄞地行医,竟以布衣入《明史》,虽有著述十二三种之多,但完整地流传下来的只有区区几千字的《群经古方论》与不足千字的《诸医论》,前者在中医目录学发展史上具有承上启下的作用,是古今中医类书籍提要撰写的经典范例;后者则以器物、人物、成语、典故、军事布阵、打仗用兵、书法诗歌、绘画演奏等作比喻,用诗一般的语言评价我国医学史上十六位重要医家的行医特色,广为后世借鉴,是中华医林绝无仅有的瑰宝。

高武生在江南水乡,历经北疆大小关隘,由武举到总兵,由总兵到医生,终成一代针灸国手,撰名著、铸铜人,促进了明代针灸学术的发展。赵献可为温补派巨擘,精通儒、道、释,游学足迹遍及中原,时人称逸士、游仙、江湖状元,所著《医贯》将人体阳气之根从心脏转移至命门,使易水学派的学术思想由研究后天脾胃转向先天肾门,该书曾为一时医家之指南。令人叫绝的是中医怪杰范文甫,为人准则与行医风格别具一格,人称“范大糊”,自号“ 西狂人”,与章太炎交谊甚厚,祝味菊曾任他的副职……

鄞地的医家,除了土生土长之外,尚有大量外来的,流居、旅居、定居的都有。宋钦携带着宋氏妇科,随宋室南渡“落户”鄞地;陆士逵来自河南,在鄞地创建了浙东第一伤科,他的子子孙孙皆成了鄞人。滑寿来自仪真,长期在鄞地行医,最终老死于余姚,生前与朱丹溪齐名,时人称其为“神仙活菩萨”,“所到之处人争延之,无不以决一死生为无憾”。在药物汤液治病盛行、针灸之道日废之世,他力挽狂澜,促使针灸术得盛于元代。身逝之后,与神农、黄帝、岐伯、扁鹊、医和、华佗、皇甫谧、王叔和、葛洪等一起,被供奉在河南省南阳市城东温凉河畔医圣祠中的医圣林。此外,尚未收入本书的还有不少,如来自毘陵(今江苏常州)的臧中立,因治愈宋徽宗皇后的重病敕建迎凤坊,宁波从此有了迎凤街……

鄞地的医家,亦有外出行医的。如董氏儿科第四代传人董廷瑶,人生经历跌宕起伏,活到100岁,行医80年,治愈患儿逾百万人次,理论上有经典,实践中有绝活,是国家人事部、卫生部、中医药管理局遴选的全国首批500名名中医之一,曾先后任上海市静安区中心医院中医科主任,上海市中医医院顾问,上海市中医文献馆馆长、名誉馆长等职,被誉为中国中医儿科泰斗。又如,尚未收入本书的周文楷,医术全面,尤精女科,乾隆年间(1736~1796)行医远至吕宋(菲律宾),“活人无数,医名哗然”,治愈了该国国王的重病,赢得了当地女性的敬仰和爱慕。

粗略统计,至清末民国初,鄞地计有志(史)载医家140余人,儒家、释家、道家、奇人异术应有尽有,“一帖”“半仙”“神医”、德艺双馨之士屡见不鲜,且有中药学、方剂学、脉学、气功、养生、图谱等等医书传世。

本书所记述的名医,都是鄞地历史上医家群体中的精英,都对我国中医药事业的发展产生过较大影响,或至今依然影响着,有的甚至在世界医学史上留名。他们不是商贾,不似政客。做医生也就是做医生,以仁者之心治病救人,力求医术精益求精;做学问也就是做学问,取人之长补己之短,敢于怀疑,勇于创新,具有超越时代地域的非凡魅力。

本书所记述的名科,也出类拔萃。如宋氏妇科,萌芽于唐开元年间(713~741),历经近1300年,至今延绵了44代,行医历史之长实属国内罕见。

然而,人物所处的时代与现今相隔久远,史料湮废,因而本书不足之处,在所难免。如果本书能对社会或后世有一点一滴的裨益,或能得到读者的认可,不似泥牛入海,则额手称庆,幸甚幸甚。癸巳春月

四明医学初祖陈藏器

在宁波还没有被称为“宁波”,鄞州被称为 县、医生被称为“医工”,医事不如巫事盛兴的年代,鄞地出现了一位大名鼎鼎的医生。

他叫陈藏器,清代浙东学派代表人物全祖望称他为“四明医学初祖”。陈藏器出生于约唐垂拱三年(687),唐至德二年(757)去世,享年约70岁。《浙江历代医林人物》载:“陈藏器……四明人,为唐代著名药物学家、方剂学家。”民国《鄞县志·文献志》载:“陈藏器于唐开元中,任京兆府三原县尉……”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教授,《唐代的外来文明》一书的作者爱德华·谢弗(Edward Schafer,1913~1991)称陈藏器为“八世纪伟大的药物学家”。

在中国医药史上,像陈藏器那样出类拔萃的也有,但不多。比他名气更大、影响力更广的也有,但屈指可数。誓如发明医药遍尝百草的神农氏……

有人认为,神农氏是采集中草药的,《神农本草经》是药书,《黄帝内经》是医书,黄帝才是中国医家第一人。其实不然,中国医学不同于西方医学,更不同于现代医学,是先有药材,后有医事,再有医生的;不知药者不懂医,知药者必然懂医。《纲鉴易知录》说得一清二楚:“民有疾,未知药石,炎帝始乃味草木之滋,察其寒、温、平、热之性,辨其君、臣、佐、使之义,尝一日而遇七十毒,神而化之,遂作文书上以疗民疾,而医道自此始矣。”

历史上,人们习惯将陈藏器这一类医者称为儒医,即由儒转医或亦儒亦医之医者。神农氏之类自当别论。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此后儒学从诸子百家中脱颖而出,成为中国历代王朝的统治思想,居至高无上的地位;在华夏医林中,儒医的地位也至高无上。凡儒医,均先儒后医。先夯实儒学基础,后熟读《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难经》《伤寒杂病论》等经典医药著作而成为医生。

如有被称作儒医的,大多具有扎实的医学理论功底,对医事、医药均有自己的独特见解,且喜好著书立说;大多师古而不泥古,在当地医药界,或同科目临床实践中独树一帜,其中不乏一门一派的一代宗师或奠基人。

陈藏器就是鄞地医林中这般人物群里的一人。

一、从小喜好切脉诊病,天生是做医生的料

儿时的陈藏器与众不同,不仅天资聪颖,遇事能无师自通,举一反三,而且记忆力惊人,凡父辈、祖辈的旧友故交,只要让陈藏器见过一面,再次相遇,就不需要再提醒,定然分辨得一清二楚,而且能清脆响亮地叫一声公公、婆婆、舅公、舅婆、阿叔、伯伯、阿姆、阿婶……

不知是出自天生的爱好,还是家庭熏陶的原因,陈藏器从小就喜好医药。凡集市贸易之日,只要见到有人设摊铺切脉诊治疾病与卖药,或者打街拳卖药,在摊铺四周的围观人群中,总能找见幼小的陈藏器。不是躬着背在使劲——从人缝中向人圈前钻,就是站在最前排,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地观看着。

那时候,鄞地集市贸易的持续时间都不长,太阳露脸不到一个时辰,那设摊置铺的、就医看病的、观看热闹的、赶集买卖的人就开始渐渐散去,熙熙攘攘的集市贸易场所也很快空荡起来,而陈藏器,只要医生还在、药铺没撤去,就诊的病人依然坐在医生的对面,是决然不会离开的。除非是已近中午,或者到吃午饭的时间家人找过来了。

路过家附近的药店、常设的药铺,只要发现有人在买药,药店倌在抓药、称药、包药,坐堂医生在替人切脉诊病,陈藏器也常常驻足观望……

为人切脉、给人治病,是陈藏器儿时喜欢玩的游戏。在游戏过程中,陈藏器总是一会儿向伙伴们提出“要当医生”,一会儿提出“要做病人”。一个年仅六七岁的小男孩,装扮成医生时,就真的像医生在替人切脉诊病,满脸的一本正经、不苟言笑;装扮成病人时,又好像不是一个健康人,步态不稳,坐姿不正,衣衫不整,面容憔悴……引得街坊邻居或倚门,或推窗,甚至踱步过来观看;惹得过往路人,无论男女老少,驻足观望一会儿才离开。“哈哈哈……”瞧一眼陈藏器这副如痴如醉的逼真模样,都说:“这孩子天生是为人搭脉诊病做医生的料。”“这孩子,念书识字了,依然这样……”陈藏器的长辈们虽认为凭着天赋与这近似于“痴”的偏爱,长大后的陈藏器不仅能当成医生,而且一定是个好医生、名医生,但长辈们对他的期望值更高。陈藏器的爷爷常常这么对自己的儿子说:“你们得好好管一管了,要不,就只是当一名医生了!”

应该说,当医生,是不错的职业,既体面又实在。两宋期间,因为宋太祖重医,宋太宗也喜好医术,收有医方1000余首,其后的宋朝历代皇帝个个效仿,民间更是把医生这一职业捧得天高。“不为良相,则为良医”,这一典故,就出自北宋范仲淹身上。儒而知医在宋代是一种时尚,儒士往往以不知医为羞耻。连被人誉为杰出政治家、文学家、思想家、唐宋八大家之一,曾任鄞县知县三年(1047~1049)的王安石,在与人交谈时也都这么自我标榜:“至于《难经》《素问》《本草》、诸小说,无所不读,农夫女子,无所不问。”

其实,唐王朝是中国历史上医药大发展的时期,重医更是唐朝历代皇帝的一大特色。如显庆年间(656~659),为编著《新修本草》,几乎动员了全国的力量,有李 、苏敬等诸多重臣参与。编写前,朝廷下诏全国,征询各地药物形色,并要求画成图形,并附以图注说明;编写时,向全国征集各地所产的药材标本,并要求按标本绘制图谱。

不过,陈藏器的长辈们认为,与为官相比较,为医毕竟等而下之。而且,凭着陈藏器之聪慧,为官也是指日可待之事。“陈家需要有人出人头地,需要有人来光宗耀祖、封妻荫子……医儒有相通之处,只要儒学有成,退一万步说,就是当不成官,再为医也不晚。”一天,因病卧床的陈藏器的爷爷将儿子叫到床前,郑重其事地训导说:“起先,之所以未予理会,是因为藏器尚年幼,任由他无拘无束、天真烂漫地过。如今,岁数大了,依然如此,就有点儿意外了……玉不琢,不成器呀,再不管教可要耽误藏器的前程了……藏器藏器,决然不能成为陈家深藏之大器,而应是众人仰慕之大器也……要令天下皆知陈家所藏之大器!”

此后,陈藏器的父母便开始遵循父辈的意愿,有意识地强化少年陈藏器的功名利禄意识,经常讲述苏秦、孙敬刺股悬梁的故事……

逐渐长大的陈藏器十分体谅父母的良苦用心,不再在集市贸易日上街看医生切脉诊病,也不与小伙伴一起玩“医生与病人”的游戏,不去药铺、药店观看他人买药、抓药、称药、包药和坐堂医生替人切脉诊病等等。一心一意攻读诗书,走科举之路。

陈藏器变了,小伙伴们却没有变,依然隔三差五来找陈藏器玩游戏。碍于长辈之命与自己的志向,陈藏器总是婉言拒绝,或想方设法回避。几次三番不去,伙伴们的热情自然渐渐减退。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伙伴们也有了自己该做的事,或去干活,或去念书。不过,街坊邻居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念书或干活之余,难免有相逢之时。一碰面,儿时的伙伴偶尔也会回忆一番“医与病”的游戏。

有那么一个中秋的傍晚,少年陈藏器又与这些伙伴们相逢了。谁知相聚不到一会儿,一个叫陈大的小伙子居然呵欠连连,想回家去睡觉了。“白天要上山砍柴、下田干活,常常天黑才回家,夜里又睡不畅,呵……”说着,陈大又打了个呵欠。“哈哈,”有人开玩笑,“家里有老婆了吧?”“什么老婆呀,是我爸呀,天天半夜三更咳嗽,”陈大说,“咳嗽起来声音还特别响,‘咳咳咳咳咳’连眠床、地板都在震动,椽子缝里的灰尘也被震下来了。”“那得去看医生呀?”陈藏器说。“铜钿呢?”陈大说,“我娘也劝我爸去看医生,可我爸说‘看医生看医生,医生看过就马上好了?咳嗽就咳嗽,咳嗽又不会死人’!”“你爸的咳嗽,是痰多,还是痰少?”“这……我也说不清楚。不过,我看到,我娘是每天早晨帮我爸倒一次痰盂罐的。”“那么……”陈藏器思索一会儿,又问:“你去与你爸说说看,先用半夏试试看?”“半夏……” 陈大自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半夏?”“半夏是一种草药,我看到过,你家屋后有……”陈藏器告诉陈大,半夏性温味辛,有燥湿化痰、和胃止呕的功能,主治痰湿水饮、呕吐、咳喘等症。半夏是在夏秋两季采挖的,主要用它的块茎。挖出来后,要洗干净,再去除外皮及根须,晒干后切成片或捣碎,加一点生姜,用天水煮,可以直接作为茶水饮。“我也是从书本里看到的,你爸的咳嗽可以试一试。”“试试就试试,反正是不花铜钿的事。”陈大说,“不花铜钿治病,我爸咋会反对呢?不用去问他。”“那好,趁这会儿天还没有黑,马上去采药……”陈藏器拉起陈大的手,也对其他的伙伴说:“走,大家一起去帮忙。”

谁知,药到病除……

这真叫一不小心,事情搞大了,接踵而来的是陈大的爷爷。他由陈大搀扶着,颤颤巍巍地推开了陈藏器家的门。

陈藏器的父母以为是自己的儿子在外面惹了事,连忙搬凳子倒茶。把茶送到陈大爷爷的手中,陈藏器的母亲才怯生生地问:“公公,你是……”“我是专门来找藏器这孩子的,想请他为我搭搭脉……”陈大的爷爷满脸皱纹,老筋一抽一抽地说。“您老是叫藏器搭脉……”陈藏器的父母顿时如坠入云里雾里。“藏器会搭脉治病?!”“是的,这孩子不一般啊,我儿子的病就是他给治好的……”陈大的爷爷的嗓音连同手上的茶杯一起颤抖着。“今天,特意过来,想请藏器为我搭一下脉,然后再让他说一句,我还有几天人可以做,能不能挨得过今冬明春。”“……”陈藏器的母亲听得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地回过神来:原来,在攻科举的同时,藏器看上了家藏的“闲书”。

陈藏器的父母是通情达理之人,不但了解、理解自己的儿子,而且对自己的儿子一直充满信心。他们认为:藏器至善至孝,绝不会轻易违背父母的意志、改变自己的志向,既不可能放弃科举,也不会在“闲书”上下工夫;至于亲戚朋友、街坊邻居有病时相求,是应该帮忙的,不能借故推却或敷衍了事。陈藏器的父亲还这样开导自己的夫人:“藏器聪明,年轻,记性也好,花上这么一点点时间,应无大碍……”“是的,我也这么想。”陈藏器的母亲说。

也许,是四亲八眷、街坊邻居的“一点点”太多,而且越来越多,累加起来,占用了陈藏器不少时间。也许攻诗书、求功名确实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就是像陈藏器这般聪慧之人,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这是唐时有关科举仕途的一种说法。其意思是,如果30岁考到明经,就显得太老了,而能在50岁考到进士的人不但不显老,而且非常的少。

在陈藏器求取功名的岁月里,科举考试的形式、科目等尚未形成定制,有制举和常举之分。制举,是由皇帝临时下诏书并亲自主持的考试,科目临时设置,平民子弟和官吏都可应试,每次录取的人数全国仅一二人,最多五六人,而且是不定期的,隔年或隔几年举办一次。常举,虽说每年举办一次,但有明经、进士、明法、明字、明算、史科、三传、道举等几十个科目,在众士子的心目中以进士为贵、唯进士以求,各地有资格应试者多达数千人,而经过乡试、会试,最后录取的进士全国也不过30人上下。由于考取进士的难度高,因而到50岁考取进士的人还是非常少。

经逐级应试,逐年、隔年或隔几年再应试,直至开元(713~741)中,陈藏器才“金榜题名”,考取了进士,获得了三原县县尉之职。

那时候,陈藏器已经步入中年,成了当时鄞地颇有名气的医家,也开始了《本草拾遗》的撰写……

县尉是九品芝麻官,其职责是掌握、负责一个县的治安与盗贼的抓捕,大体上相当于现今的县级公安局局长。其级别,在县令之下,相当于现今的副县(市、区)级。唐代,县尉通常为进士出身初任之官,京畿县尉之职位尤重,而且毕竟没有辜负祖父和父亲的期望,也体现了自己的能力与水平,给大半生为之奋斗的目标画上了句号。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科举之路只有亲历者才能体味到其中的甜酸苦辣与考中后的心情。

那时候的陈藏器,有点儿踌躇满志了。

经过一番准备,陈藏器离开了鄞地。坐船骑马,赶去千里之外,当时京城长安所在地京兆府辖下的三原县上任。临行之时,陈藏器没有忘记携带攻科举时解困减压的三部药书——《神农本草经》《本草经集注》《新修本草》,以及还未成稿的《本草拾遗》。

二、此身虽为三原县尉,张口依然医药之事

晓行夜宿,有时日夜兼程。不到一个月,陈藏器就来到了地处关中平原腹地的三原县(今陕西省咸阳市的东北部)。

关中平原是华夏文明的发源地,“厥田上上,八水分流”,素有天府之称;“南阻秦岭,北濒北山,构成天然之屏障,绾挽陇蜀,东沟大河,扼东西往来之交通”,具有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为古来中华民族最富饶的地域。在陈藏器生活着的年代,关中平原民众富足、物产丰饶,享有着“占尽天下十分之六财富”“衣食京师亿万之口”“美膏腴之地”等汉时美誉。

三原县在渭河之北,因境内有孟候原、丰原、白鹿原而得名,作为唐时的京畿之地,享有八百里秦川“白菜心”之美称。

一进入三原县县城,陈藏器就产生了“家”的感觉。他看到,大街上鳞次栉比的店铺、琳琅满目的物品、熙熙攘攘的人流,与鄞地小溪镇多有相同之处;那山、那水、那人……尤其是县衙边疏松而肥沃的黄土坡,几乎与家乡山坡上的蔬菜地一模一样。

自然,初来乍到的感觉不一定正确,毕竟是异地他乡。随着生活的深入,来自吴越之地的陈藏器,常因语言、饮食、生活习惯和交往礼仪等方方面面的差异,而勾起思乡之情。早起,有时推开窗户,望见远处的星空,竟也能引起他的思念与慨叹。夜晚,只要静静地躺一会儿,脑海里就会真真切切地出现甬地的山山水水与自己所走过的路。

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葱郁的森林,狭窄而陡曲的山路,一路探幽一路吟,沿途弯腰屈膝采草药。叫不上名来的鸟、虫在鸣叫,一只小松鼠探头探脑,忽地从身边蹿过。越过小溪,进入山涧,攀附着葛藤向上爬,是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山道,两旁古松参天,脚下迈几步就是一块荷花石板,循着荷花石板前行,拐一个弯,望见了天童寺。这……?分明是在四明山……疑惑间,抬起头,原来是甬山,在农户屋檐下避雨,在剡溪中泡脚,在团瓢山小憩……正苦思冥想着,鸡叫起来了,望东方,才现一抹晨曦……

这样的场景,时常在陈藏器梦里重现。

不过,初到三原县的那些日子里,这样的思念,这样的梦都没有。因为日程总是安排得满满的,属于自己可支配的时间,几乎没有。就是有,还常常因为意外之事,忙得不可开交。

有那么一个夜晚,陈藏器很早就上床了。刚上床准备睡觉了,又想起了他的药书。于是又起来,拿着铜钥匙,打开木箱上的锁,从里面掏出三部药书与未完成的《本草拾遗》,整整齐齐地放在书架上。然后,拿来其中一本,拨亮油灯,刚翻开扉页,有人敲门了。“咚咚咚”。

陈藏器连忙合上书本,起身开门。

原来,是同僚的礼节性回访。

也就间隔两三天吧,也是夜晚,刚关上门,插上闩,准备就餐,门外自远而近地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继而有人敲门,有人怯生生地说:“陈大人开门……”

陈藏器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快步过去,拉开门一看,原来都是自己的下属。

对于下属的结伴上门拜访,陈藏器自然热情招待,请他们坐,为他们沏茶,挽留他们在家中用膳……“为官了啊,总是身不由己的……”在三原县任职不久,常常能听到陈藏器在这样自言自语。

确实,为官了,还难免附庸风雅。受朋友相邀上茶坊喝茶,应同僚之约去酒楼吟诗作赋。喝茶的时候,众人喜欢天南海北地聊聊,陈藏器也就附和着聊聊,但聊时少不了“茶能清肝明目,使人消瘦”“菊花味甘苦,性微寒,散风清热、清肝明目”等诸如此类的话题。吟诗时,陈藏器常自谦才疏学浅,谦让于人,推辞不了,偶尔也会来一首。有时难免带上中药名或草药味,如“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为官了,更少不了应酬。推杯换盏、耳热心跳之际,陈藏器嘴里冒出来的自然而然是“酒能助兴,也伤脾胃”,“脾胃是后天之本,人体气血化生之源,脾胃之气健壮,人可延年益寿”等等这样的话。“药有酸、咸、甘、苦、辛五味,寒、热、温、凉四气……药性有宜丸者,宜散者,宜水煮者,宜酒渍者,宜膏煎者,亦有一物兼主者,亦有不可入汤、酒者,并随药性,不得违越。”已经被人灌得跌跌撞撞,连家门都快找不到了,陈藏器的嘴里唠唠叨叨的依然是《神农本草经》里的内容:“疗寒以热药,疗热以寒药,饮食不消,以吐下药,鬼疰蛊毒以毒药,痈肿疮疡以疮药,风湿以风湿药,各随其所宜……”

这是陈藏器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畅怀痛饮,醉得稀里糊涂。

没多久,同僚与下属几乎全都知晓了,这一位新来的县尉不爱金子银子,只爱草药与方子……

于是,下属竞相告知——“三原之东,百余里地,就是人称三秦要道、八省通衢的渭南。那里,有奇险天下第一、峭拔峻秀的华山,险中有奇,奇中藏秀,无处不体现灵气,地产的药材有薤白、黄芩、土贝母、贯叶连翘、西五味、白蒺藜、野菊花、紫花地丁、五加皮……”“西南是赤县,再西去就是赫赫有名的太白山,山势峥嵘,奇峰林立,林海茫茫,起伏叠翠,石海、石环、岩柱等千姿百态,青松冷杉、奇花异草等应有尽有,山顶终年积雪不化,北麓山脚有凤泉汤,是洗澡治病的好去处。那里,不但有麝香、鹿茸、天麻、熊胆,还有党参、生地、黄芪、贝母、茯芩……恐怕有五六百种之多,神农氏尝百草,一日遇七十毒就是发生在那里……”有人说。“那地方,无论是高山、坡地、河道、溪流,还是石丛、草丛、灌木丛、树木上到处都长着草药,采药的不少,懂药的更多,药性赋、汤头歌、药方子在民间广泛流传,堪称药的世界。”

怎么也想不到,秦岭山脉的主峰称太白山……听着下属的话,陈藏器脑海中出现了邻近甬江口的天童山,继而是与天台山相邻相连的四明山……如此说来,就是拿甬地的四明山与之相比,也是小巫见大巫,望尘莫及……听得心动,想得真切,陈藏器情不自禁地说:“无论如何得去一次!”“是的,是得去一次!”众下属异口同声附和。

同僚们,也喜欢与陈藏器交往。他们认为,与一个喜好医药的同僚交往踏实、放心。因而在决定设宴请客之时,多想到陈藏器,邀请他一起入席作陪。

有陈藏器在场的宴请,话题就显得丰富,气氛特活跃。动筷之前,做东的大都会这么介绍:“这位陈大人,是本县的医药大师。他医术高明能起死回生……”于是,一巡酒或数巡酒过后,做东的与被邀请的,往往会以“医药”为题开始天南海北地聊。陈藏器很快就发现了,在这样的宴席上,有其他场合所难以获得的医药信息。所以刚开始在三原县衙门任职的时候,碰到这样的宴席,只要有人相邀,陈藏器总会前往。

自然,陈藏器虽然身入官场,但还是性情中人。喝醉酒还是在所难免。

一次宴席,是同僚中的好友做东,主宾来自同官(今陕西铜川),陈藏器应邀出席。同官的朋友与陈藏器虽素昧平生,但一见如故。他告诉陈藏器,“同官就在三原的北面,相距六七十里,地产有黄芩、柴胡、青翘、连翘、蒲公英、茵陈……还有孙思邈,知道不?是很有名气的。他的药形形色色,数也数不清,有汤剂、酒剂、散剂、丸剂、膏剂、乳汁剂、溶剂、溻剂、栓剂以及薄贴、膏药等等;给人治病的办法也五花八门,有内服、外涂、药物按摩、湿敷、撒布、温熨、喷咽、吹耳鼻、滴眼鼻、洗浴等等。凡是经过孙思邈之手的药,就会不霉、不蛀、不走药味,有毒的可以变为无毒,他那一整套的保管、制作办法,神了……”一边海聊,一边狂饮。不到一会儿,就喝到了七八分。那位同官朋友挪动一下身子,几乎将嘴唇贴在陈藏器的耳朵上,叽里咕噜地说起来。陈藏器侧着耳朵听,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句子与几个熟悉的人名:“……薛怀义,知道吧……壮阳药……武则天……那药,知道不……”

其实,都喝多了,说的为了让对方听得懂、听得明白,翻来覆去说那么几句话;听的觉得,对方口齿虽然含糊不清,但就是这些内容,已经说得够明白了,也没有再询问些什么。结果,回到府里,陈藏器想把听来的信息记一下,问题出来了——到底是薛怀义是同官人,还是薛怀义发明了壮阳药?是同官出产壮阳药,还是武则天让薛怀义服用了宫藏壮阳药?至于最关键的问题,如壮阳药的成分、组成比例、炮制办法等等,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又一次宴席,由陈藏器做东,主宾还是那位同官朋友,主陪自然就是上次做东的同僚好友。

与陈藏器有过相处的朋友大多了解,陈藏器做东请客,既不是“行了春风有夏雨”的履行义务,也不谙“吃了嘴软,拿了手软”的道理献人殷勤,而是为了获取自己很想得到的医药信息。如果席间获得了称心如意的信息,就是别人请客,陈藏器也会慷慨埋单;如果发现了新的药物线索,就是刚刚做过东也迫不及待地主动再请客。为了让他多做东,赴宴的也就搜肚刮肠地提供当地的医药信息,陈藏器自然乐此不疲。

有过相处的还知晓,凡陈藏器做东,所请的客人有医药名家、医家后裔、江湖游医、民间采药老人等,做陪的也多非衙门朋友。正因为这样,凡陈藏器做东,谁都觉得轻松,丝毫用不着顾忌,豁达豪爽者甚至可以放浪形骸,这次也一样。

那是月色明朗的秋夜,临河酒家,酒过一巡,陈藏器就将脸转向坐在右首主客位上的同官朋友,问:“赤县,不就是咸阳吗,为什么改名了呢?”“这……”此时的同官朋友,与酒喝多时判若两人。听了陈藏器的问话,觉得有点儿摸不着边际,眼珠一转,向那位坐在对面门边的来自咸阳的努一下嘴,说:“我虽然出生在咸阳,但从小随父出门,后又供职在同官,还是问他吧。”

来自咸阳的似乎没有听到同官的朋友的话,自顾喝酒。“这我知道的。”见状,坐在陈藏器左首的主陪连忙插嘴。“藏器兄,明天,我详详细细地告诉你,这会儿是喝酒,不谈国事。喝酒吧——”说着,站起来按座次向各位敬酒。“咸阳一直是秦、汉古都呀,地位非同一般,汉代的长陵、安陵、阳陵、茂陵、平陵,当朝的昭陵、乾陵……”乘着酒兴,陈藏器继续兴致勃勃地自顾说下去。“当今万岁爷的奶奶的妈妈的顺陵也在那里……”有人插嘴。“这我也知道……”陈藏器打断那人的话,谁知顿悟就在这一瞬间。“喔,我知道了,就是因为武则天的娘,杨氏死后埋葬在咸阳,所以改称赤县。生了个好女儿嘛……”

这一说,闹哄哄的宴会厅,一下子鸦雀无声,在座的各位面面相觑。陈藏器感到宴席的气氛不够热烈,连忙打住话头,站起来,高举手中酒杯,热情洋溢地说:“好,不去说她了。我敬各位一杯,请,先饮为敬。”说着,仰面一饮而尽。

这一杯酒下肚,气氛又活跃起来,没说话的开了腔,窃窃私语与交头接耳的也不见了。

又几杯酒下肚,陈藏器忽地想到了这次做东的主题。于是,转过头去,随口又问坐在右首的同官朋友:“前几天,你说过的薛怀义……”“……”不知是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还是怎么回事,同官朋友竟然微微地合上双眼,先向左扭扭脖子,又向右扭扭脖子。“上次,你告诉我的壮阳药……”

闻声,那位同官朋友起身,离席了……

坐在左边的那位同僚慌忙用脚踢陈藏器。

这时候,陈藏器压根儿没有想到同僚的踢脚是在提醒他“这是为官者大忌,当心”,反而以为是在埋怨他“看看,因为你信口开河,以致众人兴味索然,冷场了”。于是,又站起来,举起酒杯,提高嗓音。“对不起,对不起,酒喝多了,冷落了各位,敬一杯,让我再敬一杯……”

这一次做东,陈藏器不但没有得到什么信息,还喝了不少酒,好像也醉了,但程度远没有第一次醉得那样严重。

第二天,陈藏器向领导告了假,只身去了长安。

长安是京城,进京赶考时陈藏器去过,而且记忆犹新。譬如,外郭城、皇城、宫城是从南至北的建筑,朱雀大街贯穿南北,近百丈之宽,东市、西市(隋称利人市)位于皇城的东南和西南。那里商贾云集,有来自天竺的、突厥的、回纥的、大食的、波斯的、拂菻的;邸店林立,有外来的毛皮、珠宝、香料、药材、良马、玻璃器皿、珍禽异兽,有国产或地产的珠宝玉器、南北果品、山珍海味、丝绸、瓷器、工艺品等等。尽管骊山脚下的华清池不是普通士子的去处,霓裳羽衣曲、胡旋舞、柘枝舞之类陈藏器不感兴趣,但几次进京,都令陈藏器流连忘返。因为,对京城的药店、药铺、药摊和医坊,陈藏器情有独钟。

这一次,也不例外。陈藏器牵着马,从南而北的,循着朱雀大街,先逛都会市,再逛利人市,最后在药材市场旁边的一家客栈门前停下来,犹豫了片刻,却又掉转身子。“对,上他那儿去,养家糊口有余的医生……”陈藏器想起了进京赶考时结识的那个朋友。“让他停诊几天,聊他几个通宵。”

在朋友的陪同下,花两天时间,陈藏器看遍了京城的药材市场,去了几家官办的医坊,还以问诊为名,着实地“拷问”了医生一番。两天过去,晚饭后,陈藏器翻身上马,与朋友抱拳作别。

顶着满天星斗,陈藏器一会儿勒紧马缰,快马加鞭急驰;一会儿按辔缓行,信马由缰地伏在马背上。随着一上一下的颠簸,想着这几天的所见所闻和自己的《本草拾遗》,浮想联翩。“罂粟,来自阿拉伯……闻所未闻的药材,《新修本草》没有记载。底也伽,据说由600种物质混制而成,能解毒……”

至三原县县衙前,天才蒙蒙亮。“哈哈,我到处找你啊……”寅卯时刻,碰见了三天前坐左首主陪的同僚,大笑着说。“有什么事吗?”“我还以为是酒后失言……”“什么酒后失言?”陈藏器莫名其妙。

去了一次京城,陈藏器变了,对附庸风雅之类的喝茶、吟诗作赋均婉言谢绝;喝酒,不管是应酬还是非应酬,一概避而不去。“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啊!”已经成了三原县尉的陈藏器,耳边还时常响起祖辈、父辈的训导,毫不在乎众人的猜疑。“让他们猜疑去吧,我有我要做的事。”

从京城回来不到半月,陈藏器又去了同官。刚从同官回来,陈藏器又确定了下一个目标……

就这样,在三原县任职的日子里,除了刚开始的那段时间,陈藏器总是想方设法自己支配时间。白天忙公务,晚上潜心研究医书、药书和一切与之相关的书籍、资料。一年四季,风霜雨雪,只要有空闲时间,就出入街头巷尾留意民间的秘方、验方,去田野、山涧观察辨别野生中草药。途中,若遇贫病之人,常给予切脉诊病,分文不取;碰到知医懂药之士,包括设摊、坐堂的医者,常不耻下问……夜深人静的时刻,坐下来,摆开文房四宝,研墨润笔记录下这一天,或这几天来的所得。

然而,鱼与熊掌难以兼得,实现理想的道路也往往迂回曲折。就在陈藏器按自己的计划准备跑遍三原县城乡、与京兆府相邻近的几个地方时,致仕时间到了。

对陈藏器来说,致仕是企盼已久的事。因为致仕返乡之后,衣食不亏,无忧无虑,可以撰写《本草拾遗》,这是他一生之乐趣所在。只是此时致仕有点儿遗憾,因为偌大的关中平原——药物的海洋,还来不及畅游。

返还鄞地后,陈藏器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在老家的那一部分资料与标本,连同在三原县获得的所有资料、标本,重新分门别类,按类别一一核对、查阅、考证……

一次又一次地补充药物的品种,海药、山药、地产药、外来药、植物药、动物药、矿物药;一次又一次地以《新修本草》为蓝本,查证《本草经集注》《神农本草经》以及与此相关的方方面面的书籍,改错纠偏……几乎每次都有新发现。于是,就一次又一次地改写,该增的增,该删的删,该补的补。

陈藏器精神抖擞地坐在书案前,手握毛笔,一笔一画地书写着。

就是那么一日又一日,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 直至唐开元二十七年(739),陈藏器完成了《本草拾遗》的编著。《本草拾遗》简称《拾遗》,也称《陈藏器本草拾遗》,共计10卷,其中序例1卷、拾遗6卷、解纷3卷,按药名、性味、毒性、药效、主治、产地、性状、采制、禁忌等进行详述,指出《新修本草》《本草经集注》和《神农本草经》存在的错误与不足,针对形态、名称相类似且易于混淆的药物进行了辨析,共计40余万字。

那一年——

陈藏器52岁。《新修本草》颁行80周年。《本草经集注》问世240余年。《神农本草经》已在世上流行了至少500年。

三、独立修成《本草拾遗》,堪比朝廷颁布药典

单纯就记录的药物数量来说,

——《本草拾遗》在《新修本草》的基础上,新增了692种。

——是《本草经集注》的2.1倍。

——是《神农本草经》的4.2倍。

诚然,数据如此,但“三大药书”在陈藏器心目中的地位依然不可动摇。尤其是《神农本草经》,完成《本草拾遗》编著后的陈藏器,依然没法忘却几十年前,自己第一次接触《神农本草经》时那种由崇敬而激动的心情,微微颤抖着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翻开扉页……《神农本草经》,又名《神农本草》,简称《本草经》或《本经》,是我国现存最早的一部药学专著、中药理论精髓,原书已佚,其内容由于历代本草书籍的转引而得以保存。问世以来,始终是中医药学的重要理论支柱、中医药学工作人员的案头必备工具书之一。全书3卷,载药365种,分上、中、下三品,对产地、属性、采集时节、入药部位、主治病症和药物性味等都有详细记载或描述。在我国药学发展史上,历朝历代的药学代表作,如《本草经集注》《新修本草》《证类本草》《本草纲目》等等,都源于《神农本草经》。

因为熟读了《神农本草经》,陈藏器才萌发了编著《本草拾遗》的念头。

那是开元(713~741)年间一个深秋的夜晚。陈藏器同往常一样,从书架上取下《神农本草经》,习惯而又熟练地翻开,快速浏览过几页,然后合上书本,闭上眼睛,坐在窗前,又一次摇头晃脑地背诵:“虾蟆、马刀、蛇蜕、蚯蚓、蠮螉、蜈蚣、水蛭、班苗、贝子、石蚕、雀瓮、蜣螂、蝼蛄……”

鬼使神差地,虫鱼中的下品还没有背完,陈藏器的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个从未有过的问题:为什么《神农本草经》载药365种,是囿于神农氏对药物的认识,还是当时人们使用的药物仅仅只有365种?

四明山的地产草药与药材,也可能超过这个数。想到这里,陈藏器愣住了。

过了一会儿,陈藏器站起来,将手中的《神农本草经》放回原处,从书架上取下一叠书,放到窗前的八仙桌上,然后关上窗户,拨亮了油灯……

这是《本草经集注》,作者是丹阳秣陵(今南京)人陶弘景(456~536),为我国继葛洪之后的又一个著名炼丹家、医药家,经历了南朝的宋、齐、梁三个朝代,活了81岁的老寿星。

陶弘景曾来过鄞州。民国《鄞县通志·文献志》第399页有记载:梁,陶弘景,字通明,秣陵人,十岁得葛洪《神仙传》,昼夜研寻,有养生之志,曾梦佛授《菩提记》云,名为胜力菩萨,乃诣 县阿育王塔,自誓,受五大戒。其人具“一事不知,以为深耻”的性格,在冶炼、天文、地理、生物、数学等方面都有非凡成就。其中,最为突出的就是发现了《神农本草经》所存在的历史局限性,以及在辗转传抄过程中所出现的差错等等问题,并结合临床实践,对《神农本草经》所载365种药物进行了整理与校订,同时汇总自己收集与新发现的药物共365种,编成《名医别录》,最后将两者合起来形成了《本草经集注》,共7卷,记载药物730种。

对于《本草经集注》,陈藏器虽然读过几遍,但从来没有采用那天晚上那样的阅读法。时而大段大段地浏览,时而字斟句酌……

陈藏器发现,陶弘景的《本草经集注》新增的365种药物是《神农本草经》所没有涉及的。

这一发现,不但未能解释或抹去刚才的疑团,反而又新增了一个疑团。“为什么陶弘景所增药物也是365种,是巧合?”陈藏器一边思考着,一边在页面上寻找,倏然眼前一亮,在《本草经集注》的序中,他找到了时常在眼前一晃而过的那一句话:“今之所存,有此四卷,是其本经,所出郡县,乃后汉时制,疑系仲景、元化等所记。”

这一发现,犹如晴天霹雳在耳边炸响,陈藏器怔呆了:“旷世经典之作是伪托?!《神农本草经》非神农氏所作,这……”

一个更大的疑团!“应该说,是先结绳记事,后仓颉造字……神农氏尝百草而医道始……仓颉是黄帝时的史官……”围绕陶弘景之说,陈藏器苦思冥想着。“医道始于造字之前,然而《庄子·胠箧》说得很清楚:子独不知至德之世乎?昔者容成氏、大庭氏、骊畜氏、轩辕氏、赫胥氏、尊卢氏、祝融氏、伏羲氏、神农氏、当是时也,民结绳而用之……”陈藏器似乎越想越糊涂,但也有想明白之处。“药物之所以分上中下三品,是应天、地、人三界……载药之所以365种,是附会365周天数,显示天人合一之意……《本草经集注》之所以也新增365种,因为陶弘景是道家……”

陈藏器站起来,打开窗户,遥望着天边那颗不停闪烁着的星,又一次为陶弘景的渊博知识与过人胆识、钻研精神所折服。

自然而然地,陈藏器想到了《新修本草》。陈藏器想以《新修本草》为依据,去验证《本草经集注》,查找相互间所存在的不同点,去印证自己的想法,从而达到释疑解惑的目的。《新修本草》简称《唐本草》,又名《英公本草》,是以《本草经集注》为蓝本,由唐英国公李 挂帅,苏敬(也称苏恭)等23人编修的。成书于唐显庆四年(659),分政、图、图经三部分,共54卷,收载药物850种,分玉石、草、木、禽兽、虫鱼、果、菜、米谷以及有名未用9类,详细记述了药物的性味、产地、功效及主治的疾病。成书后,即由朝廷作为用药之根据颁行全国,成为医家必读的工具书。该书虽然较《本草经集注》只增补了新药144种,但资料收集范围广泛。“普颁天下,营求药物,羽毛鳞介,无远不臻;根茎花实,有名咸萃”,既保存了《神农本草经》的原貌,也做到了“上禀神规,下询众议”,并“详探秘要,博综方术……有验必书……无稽必正,考其同异,择其去取”;有文、有图,图文对照,易学易懂。其编写方法,开创了药学著作的先例。《新修本草》是陈藏器最早接触的医药典籍。众所周知,在陈藏器生活的年代,不要说摄影、照片、复制、套色……就是普普通通的水墨画也不多见。陈藏器是因为翻看了《新修本草》,见到了其中的中药插图,觉得好看,才一本一本、一页一页、一遍一遍地翻看,越看越爱看。

因为中药以草为本,所以都冠以“本草”之名,而在年少的陈藏器心目中,“本草”也就是花草,且因为他天生喜好花草,能一眼看出这是有花的,那是无花的;分辨出有花与有花、无花与无花之间的不同之处。

后来,陈藏器念书识字了,能够读懂其中的意思了,就凭着记忆去野外寻找书中的草与花。再后来,读诗书,攻科举……为了避开父母的唠叨,陈藏器只能在背地里,甚至在深夜,偷偷地看。

人世间的事就是那么不可思议,这一偶然间的发现居然影响了陈藏器一辈子,并影响着千百年来的中华民族……

陈藏器将所有的《新修本草》从书架上搬过来,叠放在书桌左侧,准备好砚台、毛笔、纸,然后按顺序,先拿来《新修本草》的第一卷,一页一页地翻看,有时停住,从右侧拿来《本草经集注》第一卷,对照着翻看,看完一本又拿一本;有时拿起毛笔,蘸一点墨,在纸上或《新修本草》《本草经集注》的页面上写上几个字……“那书,那图……真是令人爱不释手啊……”在三原县任上,陈藏器不但与同僚、同行谈论过《新修本草》及其插图,而且一直在想:“要是我,也能像《新修本草》那样在书上附上插图,那该有多好。”

自然,陈藏器知道,《新修本草》的资料搜集是皇帝下诏书,全国总动员广泛征集的,编纂由掌管文史、管理药物的朝廷官员以及太医令等人组成班子,挂帅的是凌烟阁24功臣之一的李 ,其中的插图按照皇帝诏书的要求,由各地画师按地产药材标本绘制后送到京城,最后由朝廷汇集印制,无可比拟。

但是,陈藏器想到了,那一年,右监门府长史苏敬进表请求重新修订《本草》,其理由是:《本草经集注》问世已有100多年,由于医生临证经验积累、临床用药创新、中外医药交流进展,新增了不少地产和外来的药物。陈藏器还想到,陶弘景生活在南北朝对峙时期的南方,对北方的药物无法全面了解,虽尽个人最大努力,也难免存在片面性和错误;如今,《新修本草》的颁行也已经过去了五六十年,这五六十年间,国外药物源源不断输入,国内地产药材发现越来越多,民间的单方、验方、秘方不断发现、发明,医药理论发展加快,用药范围随之扩大……

这一夜,陈藏器失眠了。直至《新修本草》第一卷扉页上,出现了工工整整的16个蝇头小楷:陶公已远,苏公难追,补遗解纷,犹自可行。

从此以后,陈藏器除了注重选读《神农本草经》《本草经集注》与《新修本草》之外,开始留意各类书籍中的药物或与药物有关的记述、成方的收集。只要有时间,就走出家门,依照《新修本草》等书中的描述与提示,去山涧、田野辨认、采摘草药……赶考途中、走亲访友之时也不例外,直至获知“金榜题名”。

宦游前后,陈藏器先后结识的各地医药名家、医家后裔、江湖游医、民间草药医、采药老人等三教九流数不胜数,先后收集、借阅的书籍,有据可查的就达116种。“几十年时间,也就那么一晃过去了……”成书那天,陈藏器轻抚着自己的《本草拾遗》,自言自语地说。

四、藏器之作影响深远,藏器之音神州缭绕

《本草拾遗》,无疑是继《新修本草》之后,对唐代医药学发展的又一次重大总结。其内容包罗万象,只要是《新修本草》遗漏或未予以记载的,陈藏器就加以记载。如甬地的孟娘菜、筋子根,壮族地区的苍梧陈家白药、龚州甘家白药,岭南地产的鸡候菜、含水藤、赤翅蜂;还有苦丁茶、蚂蚁、延胡索、五倍子等,又如朝鲜出产的白附子、海松子、玄胡索、蓝藤根,越南传来的黎勒、丁香、苏方木、白茅香,西域交河等地的刺蜜、胡豆、突厥雀,迦拘勒(马来半岛西海岸)的“肉豆蔻”,西夷(非洲)的鸵鸟,波斯的毕拨方等等,均自《本草拾遗》始入药书。诚如李时珍所说:“藏器著述,博极群书,精核物类,订绳谬误,搜罗幽隐,自本草以来一人而已。肤谫之士,不察其该详,惟诮其僻怪。宋人亦多删削。岂知天地品物无穷,古今隐现亦异,用舍有时,名称或变,岂可以一隅之见,而遽讥多闻哉!如辟虺雷、海马、胡豆之类,皆隐于昔,而用于今;仰天皮、灯花、败扇之类,皆万家所用者,若非此书收载,何以稽考。”

宋开宝年间(968~975),宋太祖命刘翰、马志等编著《开宝新详定本草》(亦称《开宝详定本草》《开宝重定本草》《开宝复位本草》,简称《开宝本草》),该书从《本草拾遗》中引入药物64种(具体药名略,下同)。

嘉祐年间(1056~1063),掌禹锡等官修《嘉祐补注神农本草》(亦称《嘉祐补注本草》,简称《嘉祐本草》),该书从《本草拾遗》中引入药物59种。

绍圣四年(1097)至大观二年(1108),名医唐慎微,独立编著《证类本草》(全称《经史证类备急本草》),从《本草拾遗》中引入药物488种。

明万历六年(1578),李时珍完成了《本草纲目》的编著。全书190多万字,记载药物1892种,插图1100多幅,附方11000多个,分类科学而严密,文笔流畅而生动……包括记载药物数目,都远远超过古来任何一部本草著作,李时珍也因此被后人冠以中国古代伟大的医学家、药物学家等美称。但是,《本草纲目》引自《本草拾遗》中的药物有368种之多、占19.45%,其中动物药111种、矿物药106种。

在中医方剂学上,《本草拾遗》独树一帜,按药物性能功用分类方剂,提出了“十剂”。在《序例》中,陈藏器痛快淋漓地一气呵成——

宣可去壅,即用宣散、涌越之品,以治疗胸闷呕恶等壅塞之证,生姜、橘皮之属;

通可去滞,即用通利之品,以治乳汁不通或湿滞脏腑经络等病症,木通、防己之属;

补可去弱,即用补益之品,以治疗各种虚弱之证,人参、羊肉之属;

泄可去闭,即用开泄之品,以治腑实便秘、肺实气急等郁闭之证,葶苈、大黄之属;

轻可去实,即用轻薄之品,以治外感六淫之邪,肌表无汗之证,麻黄、葛根之属;

重可去怯,即用重镇之品,以治心神浮越,惊悸不宁等神怯之证,磁石、铁粉之属;

滑可去着,即用滑利通淋的药物,以治疗湿热凝结的热淋等证,冬葵子、榆白皮之属;

涩可去脱,即用涩敛之品,以治各种精津气血耗散滑脱之证,牡蛎、龙骨之属;

燥可去湿,即用燥湿之品,以治水肿腹胀,小便不利等水湿之证,桑白皮、赤小豆之属;

湿可去枯,即用滋润之品,以治干咳无痰,口干舌燥,或肠燥便秘等津枯之证,白石英、紫石英之属。

从此,我国的中医方剂学,由《黄帝·内经》的“七方”发展到“十剂”。

陈藏器充实、丰富了我国中医药物库。《本草拾遗》发现并提出了一些旧药物的新特性。如莨菪子破有毒,“勿令子破,破即令人发狂”;生物碱由伤口吸收要中毒,“乌头,有生血及新伤肉破,即不可涂,立杀人”。

陈藏器发现或认识到的药物理化现象,有升华法:“取铁片阔五寸烧赤,以药置铁上,用瓷碗,以猪脂涂碗底,药飞上,待冷即开。”有过滤法:“草蒿,烧为灰,纸八九重,淋取汁。”有对比重的认识:“石莲入水必沉,惟煎盐卤能浮之。”有盐的渗透压作用:“蚯蚓破之,去泥,以盐涂之化成水。”有酒的防腐作用:“甜糟,杀腥,去草菜毒,藏物不败。”还有碱的发现:“自然灰,能软琉璃玉石如泥,至易雕刻及浣衣令白。”硫化银的发现:“今人作乌银,以硫黄熏之,再宿写之出,即其银黑矣。”鞣酸铁的发现:“针砂性平,无毒,堪染白为皂(黑),及和没食子(含鞣酸)染须至黑。”

陈藏器尽己所能,对其中的一些外来药作了介绍。如从印度吐火罗国等传入的“质汗”是少见的异药,含有柽、木蜜、松脂、甘草、地黄和“热血”等成分。陈藏器认为,将质汗调入酒中,是主治“金疮伤折、淤血内损、补筋肉、消恶血、下血气、妇人产后诸血结”的良药。对于来自欧洲属于球茎甘蓝的一种植物,陈藏器不但将其重新命名,称之为“甘蓝”或“西土蓝”,而且将其作为能够“益心力、壮筋骨”的新药进行介绍。还向人们推荐,用新罗国产的双壳软体动物“担罗”与食用紫菜昆布做成羹可以治“结气”……

陈藏器尽己所知,对前人著述中的一些失误进行了纠正。如《神农本草经》有“柳华,一名柳絮”之说(“华”同“花”),而经陈藏器观察发现,柳絮并不是柳树的花,而是柳树的种子,因而《本草拾遗》指出:“柳絮,《本经》以絮为花,花即初发时黄蕊,子为飞絮。以絮为花,其误甚矣。”又,“姜黄性热不冷,本经云寒,误也”;“接骨木有小毒,《本经》云无毒,误也”。与此同时,对《名医别录》等书籍中出现的谬误,如对黄精与色吻未作辨别、将泽兰与兰草混淆、并指出箘桂、牡桂、桂心实际上为同一药物、筒桂系箘桂的误书等。

陈藏器的这些做法与说法,大多为后世医家与当今权威——《中国药典》所接受或肯定。

……《本草拾遗》证明,陈藏器是8世纪(世界上)的伟大药物学家,中国唐代中医学的名家与大家。他小心论证,大胆实践,无论是理论还是临床都有创新——

葛根,首载于《神农本草经》,唐代以前多用于解肌、调胃、止泻、止痢,常用的是汤与汁,而陈藏器另辟蹊径,提出葛根“蒸食,消酒毒,可断谷不饥,作粉尤妙”。所谓作粉,就是将葛根经水磨澄清后提取淀粉,葛粉味甘性寒,生津止渴功效较葛根为优。此后,医家临证多用葛粉作清热除烦之用,宋《开宝本草》也便有了“葛根作粉:止渴,利大小便,解酒,去烦热”的记载。

乌贼,汉代仅其骨入药,南北朝始用其肉,用墨则始于唐代,陈藏器是最早提出用乌贼墨内服以“治血刺心痛”的。令人信服且诧异的是,现代医学证实,乌贼墨是良好的全身性止血药,其作用机制是通过抑制纤溶酶活性,导致纤维蛋白溶解减少,促进凝血。对妇科、外科、内科等多种出血有显效,无副作用。

如今,在我们生活着的周围,随处可能发现陈藏器及其《本草拾遗》的影子——

金华火腿,驰名中外,历来是朝廷贡品,宴席珍馐,家庭美肴,馈赠佳品。《本草拾遗》有记载:“火脮,产金华者佳。”

羊肉,补虚强肾壮阳,自古被誉为食疗佳品。《本草拾遗》说:“补可去弱,人参、羊肉之属是也。”

茶,不仅能提神醒脑、消除疲劳,而且能消脂减肥,但需长期服用。《本草拾遗》有记载:“久食令人瘦”,“贵在茶也,上通天境,下资人伦”“诸药为各病之药,茶为万病之药”“止渴除疫,贵哉茶也”。

黄鳝,能够补中益气,治虚疗损,是身体羸弱、营养不良者的理想滋补品。《本草拾遗》有记载:“鳝,补虚损,治妇人产后恶露淋沥,血气不调,除腹中冷气肠鸣。”

虾,味甘,性温。补肾壮阳、通乳、托毒。治阳痿、乳汁不下、丹毒、痈疽、廉疮、神经衰弱等。《本草拾遗》有记载:“大红虾蚱,主蛔虫,口中疳匿,风瘙身痒,头疮,龋齿,去疥癣。”

青稞,敬你一碗青稞酒,远方的好朋友……《本草拾遗》有记载:“青稞,下气宽中、壮精益力、除湿发汗、止泻。”

螃蟹,不但可为佳肴,作为药用也有奇功。祖国医学认为螃蟹性寒味咸,蟹肉有清热、散血结、续断伤、理经脉和滋阴等功用;其壳可清热解毒、破淤清积止痛。《本草拾遗》记载:“其功不独散,而能和血也。”

猕猴桃又叫藤梨、阳桃、猕猴梨。其性味甘酸而寒,有解热、止渴、通淋、健胃的功效。可以治疗烦热、消渴、黄疸、呕吐、腹泻、石淋、关节痛等疾病,而且还有抗衰老的作用。唐代医药学家陈藏器介绍猕猴桃的功效为:“调中下气、主骨节风、瘫缓不随、长年白发。”

……《本草拾遗》在一些具体疾病的治疗上,创造了一些前无古人的新疗法——

无机碱腐蚀疗法,陈藏器在《本草拾遗》的草蒿条中称:“草蒿烧为灰,淋取汁,和石灰,去息肉。”

热敷物理疗法,陈藏器在“六月河中热砂条”中称:“取干砂日曝,令极热,伏坐其中,冷则更易之,取热彻通汗,治风湿顽痹不仁,筋骨挛缩,脚疼冷风掣瘫痪。”陈藏器还指出,在进行砂浴疗法时,要取热彻通汗,然后随病进药,忌风冷、劳役。

温泉浴疗法,陈藏器认为“下有硫黄,即令水热”,这一观点在我国古代一直占统治地位,但被现代科学证明是错误的。不过,陈藏器进而指出“硫黄主诸疮病,水亦宜然;水有硫黄臭,故应愈诸风冷为上”。事实证明,将一些疮疡类疾患归入温泉浴疗法的主要适应症,是准确的。对此,明朝的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引用陈藏器的话说:“硫黄主治诸疮,故水亦宜然。诸风筋骨挛缩,及肌皮顽痹、手足不遂、无眉发、疥癣诸疾,在皮肤骨节者,入浴。浴讫,当大虚惫,可随病与药,及饮食补养。非有病人,不宜轻入。”

……《本草拾遗》显示着,陈藏器是我国动物药理实验的先驱——

给受伤的六畜服用铜的化合物,通过解剖,来验证铜对骨折的治疗作用。陈藏器在《本草拾遗》说:“赤铜屑主折疡,能焊入骨,凡六畜有损者,细研酒服,直入骨伤处,六畜死后取骨视之,犹有焊痕,可验。”这是世界上有关动物药理实验的最早记录。现代医学证实,服用含铜元素的药物,确有促进骨痂愈合的功效。

用黍米糯米饲养小猫小狗,通过观察,陈藏器在《本草拾遗》的“稻米条”中称:“糯米,性微寒……久食之,令人身软。黍米及糯,饲小猫犬,令脚屈不能行,缓人筋故也。”为此,陈藏器还建立了脚气病动物模型,用于验证病因。后人以为,陈藏器尝试运用动物实验方法来观察药(食)物的作用,已经在事实上发现了今人所称的维生素B缺乏症的病因。1

不过,凡世上事物,难免有其历史局限性,陈藏器与他的《本草拾遗》也一样,不可避免地存在一些错误和不足。如对来自拂菻国(东罗马帝国)的植物“阿勒勃”,陈藏器记载为“阿勃勒”,“状似荚而圆长,味甘好吃”。经后人考证,其所指为山扁豆,是食药两用植物,为梵文“ara克badha”的音译;郁金香,作为中药,是陈藏器最早将它记载在《本草拾遗》上的,但可能是陈藏器本人未曾亲眼见到过郁金香,竟误记为木本植物。

又如,“人肉治羸疾”(“羸疾”为旧肺结核之类的不治之症),据现今的普遍说法,是陈藏器最早发现且记载在《本草拾遗》中的。北宋的钱易在《南部新书·辛集》中说:“开元二十七年,明州人陈藏器撰《本草拾遗》云:‘人肉治羸疾’,自是闾阎相效割股,于今尚之。”此类之说,数不胜数,至今亦然。有的不但说得透彻,而且合情合理。如“陈藏器为当时名医,此论一出,割股、肝疗亲疾者蜂起,朝廷又加旌表,此风遂历宋、元、明、清以至民国初不衰,在割者,是万不得已而为之,或自愿为之,在食者,多被哄骗中。其性质与因生理上饥饿而食人,或因满足某种心理欲望而食人有别”。

民国《鄞县通志·文献志》第369页也记载:陈藏器开元中为京兆三原县尉,著有《本草拾遗》十卷,撰述精巧,本草以来,一人而已,谓人肉可治羸疾,后世为人子者,往往割股愈亲,其说实自藏器发之。

故乡的人们也如此认为,若陈藏器地下有知,定然会感到辛酸。《本草拾遗》毕竟是以搜集、汇总药物与药方为主的医药书籍,其所载的全部药物——就说新增的692种吧,若以陈藏器一人之力,是绝对不可能全然付诸实践并经观察,然后写入医书的。也可以想象或猜测,这692种新增药物还应该包括了民间口头相传经筛选后的所得。如北宋的唐慎微,他也独立完成了《证类本草》的编著,其所采取的搜罗药物与资料的办法是:凡士人看病,分文不取,条件是帮助发现、收集名方秘录,提供一个药名、一条方论都可以。与陈藏器在三原县县尉任上,采用“宴席搜罗法”,有异曲同工之处,也难免鱼龙混杂、泥石俱下。何况这种“割股疗亲”治法,符合当时和以后很长一段时间的道德原则,由于“朝廷又加旌表”,以至“此风遂历宋元明清以至民国初不衰”。

是陈藏器所为么?!

2010年5月4日《成都日报多媒体报刊》登载有《割股疗亲》的文章,开篇就这么说:“人体入药,最早见于战国时期的《五十二病方》上,其后,具体的案例时常见于文献,从宋代开始渐成规模。”《五十二病方》也称《马王堆帛书五十二病方》,是我国现知最古的医学方书,全书为9911字,抄录于一幅高约24厘米、长约450厘米的长卷上,为西汉文物(1973年湖南长沙马王堆三号汉墓出土)。

该文也指出:“这类行为的道德基础是‘孝’的观念,而‘临床治疗’的基础则是‘同类相补’原则……有人将其归罪于唐代陈藏器的《本草拾遗》……这种指责是不公平的,陈藏器的《本草拾遗》不过是将早已在民间流传的病方记录下来而已。”

应该说,迄今为止,在各类著作中,唯《唐代的外来文明》对陈藏器的评价,最为客观中肯。该书说:“陈藏器详细而又审慎地记录了唐代物质文化的许多方面的内容……《本草拾遗》就是陈藏器撰写的一部伟大的著作。正如书名所表示的那样,这部著作是对保守的官方药物学著作的补充。到了宋代时,陈藏器的后辈们对《本草拾遗》中收录了那样多非正统的资料而对他提出了尖锐的批评。但是在我们看来,这些资料中包含了许多中世纪初期刚刚开始使用的新药物,所以具有重要的价值。”

很可惜,《本草拾遗》的古本早已不知所终,其主要内容也仅仅在《开宝本草》《嘉祐本草》和《证类本草》中有存。目前所能见到的,唯今人尚志钧的《本草拾遗》辑复本而已。

神仙活菩萨滑寿

开启尘封的历史,进入鄞州医林,所见医家本籍居多,外来的也不少。

外来医家,刚入鄞地之时,多不如本籍的,他们以设摊为主,自设诊所或去药店坐堂行医者微乎其微。

设诊所与在药店坐堂的多在城镇,有基本固定的行医地点。设摊的则多在农村的集市贸易场所,站起来卖药,坐下去切脉;也有在地上画圈子好像如今摆地摊的,多见于“打街拳”卖药兼治病的,往往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流动性大。自然,药店坐堂与设诊所的,也并非一成不变。

外来行医与外出行医一样,都被鄞人称作走江湖行医,即游医。在今人的眼里,游医形象不佳,几乎成了悬壶济世幌子下江湖骗子的代名词。然而在历史上,在幅员辽阔的中华大地上,由于医药行业的特殊性、医疗资源的紧缺等因素,游医不但有其扎根成长的土壤,而且有其强烈的社会需求,传说中医术神乎其神的神农氏、扁鹊、华佗以及被后人尊为药王的孙思邈、撰写《本草纲目》的李时珍等都是游医。

经粗略估算,历史上来鄞地行医者,几倍于鄞人外出行医的。因为历史上的鄞地是大县、上县、望县、附郭县、首县,著名的鱼米之乡。特别是设在三江口的县城宁波,更是交通发达,市场繁荣,人口稠密,历来是商贾云集之地,所以游医中有不少来鄞地后就定居下来,拓展事业,娶妻生子,其后代也就成了土生土长的鄞人。……当然,先旅居、寓居鄞州或曾经是鄞州人,后迁居他处的也有,其中最具盛名的为樱宁生,即滑寿。

一、由儒转医非易事,青出于蓝胜于蓝

滑寿,字伯仁、伯本,号撄宁生。祖籍在许昌襄城(今河南襄城)。元初,因祖父、父亲均在江南做官而迁居仪真(今江苏仪征),元大德八年(1304)出生在仪真。《仪真县志》称:滑寿,性警敏,习儒书,日记千余言,操笔为文,词有思致,尤长于乐府。

少年时期,滑寿拜韩说(一说韩洗)为师,学举子业。因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且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深得韩说器重。青年时期,滑寿曾应乡试,成为举人。

此国家之栋梁也,这是韩说心目中的滑寿。

中举后,滑寿再未参与科举考试,原因各说不一。有人认为,滑寿的祖父、父亲均在朝廷做官,加上自身已有的举人身份,走科举之路条件固然不错,但因身体有疾,求诊于旅居仪真行医的王居中,有感于王居中的为人与行医特色,从而弃儒从医。也有人认为,正因为祖父、父亲均在朝廷为官,他看透了元代的官场,特别是当时高压的民族政策,心高气傲的滑寿,中举后即对官场失去了兴趣……

其实,滑寿拜王居中为师,也不是一帆风顺的。

王居中,名君迪,字居中,以字行,精于古方,擅长脉诊,为当时京口(今镇江)名医。旅居仪真时,与滑寿相熟,成忘年交。滑寿曾多次登门拜访,向其请教岐黄之术,言谈中常有拜师之意,而王居中似乎只想与滑寿为友,凡交谈内容涉及拜师、招徒之类的内容,则多有回避。

一天,滑寿进门就行弟子礼,而王居中坚决不让,坚持以朋友礼相待,还亲自沏茶、让座,口称举人老爷。尽管相谈甚欢,但很少涉及医药之事,就是滑寿问起来,王居中也有意无意地回避。

几天后,滑寿又一次登门,寒暄过后直奔主题。王居中似乎也有准备,不等滑寿完全表达来意,就打断他的话,拐弯抹角地讲了一则小故事。他说,从前,有一头牛,被绳子拴在一棵大树上,很想离开树去吃草,谁知它转过来转过去都难以脱身,急得团团转……“我绳已断。”听到这里,滑寿笑了。他直截了当地告诉王居中,科举的确曾是自己心目中的“树”,自己也曾经心甘情愿地被拴住,围着它团团转,可如今,再也不会受到“树”的束缚了。“我之所以离开‘树’,并不是为了‘吃草’,而是为了‘耕田’”。“哈哈哈,不是为了赚钱养家,而是为了治病救人。”王居中抚掌大笑,“可是……”王居中没有说下去,顿了顿,紧盯着滑寿的双眼,冷不防提出来这么一个问题:“如果,有朝一日,你碰到了一位难以治愈的病人,向你询问病情,你将怎么样回答?”“可能治不好呗。”滑寿脱口而出。“不是的,”王居中缓缓地摇头,慢条斯理地说,“凡病人,总喜欢找技术精湛的医生治病。说‘可能治不好’,该医生的求医者就会减少。因为一般的理解是,说‘可能治不好’的医生,其医术肯定不如说‘可能治得好’的,譬如……你以为如何?”“此话不假,但病有六不治:骄恣不论于理不治,轻身重财不治,衣食不能造不治,阴阳并、藏气不定不治,形羸不能服药不治,信巫不信医不治。只要有其中之一,就很有可能治不好。”滑寿说:“尽管病家不喜欢找说‘可能治不好’的医生,但作为医生,是应该实话实说的。”“没有欺骗呀,”王居中说,“你想想,‘可能治不好’与‘可能治得好’,不就是同样的意思吗?为什么要告诉‘可能治不好’呢?如果说‘可能治得好’,既能给病家以信心,又能获得病人之信任,拴住了一个又一个病人的心,让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复诊,何乐而不为呢?何况病家是医者的衣食父母……”“先生,有病人。”刚说到这里,有学徒敲门,打断了王居中的话。“哦,这就过来。”王居中起身就走,将滑寿晾在一旁。

望着王居中的背影,滑寿满腹狐疑。怎么也想不到,医名响亮的王先生,竟如此心态!不过……可能是故意试探,但是,话说得那么自然,还似乎句句在理,像试探吗?在滑寿脑海里,王居中的形象,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

滑寿也没有去向王居中道别,自顾回来了。

第二天,滑寿还想再去王居中在仪真的家,但没走几步,就犹豫起来……

事又凑巧,此后的每天清晨,只要推开窗户,滑寿都能见到不远处的小河边有一位小伙子,在柳树下正襟危坐,虽手捧书本,但总是走神,时不时地望着河水出神。

滑寿觉得好奇,走出家门,来到他跟前关切地问:“怎么了,小兄弟?”

小伙子抬起头,一见是滑寿,忙低下了头。咬紧嘴唇,一言不发。“可不可以告诉我,有什么为难之处,说不定我可以帮帮你。真的,请你相信我。”滑寿生性豪爽,人有危难或有为难之事,若遇上,必竭尽全力相助。“滑先生,谢谢你!”小伙子被说得感动了,抬起头来。“你认识我?”滑寿有点儿惊讶,“可我不认识你呀。”“我来自京口。”小伙子告诉滑寿,“在你第一次来见我先生时,他就指着你的背影告诉了我……”“你先生?”“就是王居中呀。”“哦……那也不要紧,说不定,我还真的可以帮助你呢。”“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但我的事……你是无能为力的。”小伙子告诉滑寿,自己是因为记性差,背诵课文老是掉句漏字,惹恼了先生,自己也痛苦。

滑寿笑了。“什么课文,这么难背诵,搞得你痛不欲生。”“《黄帝内经》啊。”“是不是这样的,”滑寿张嘴就背诵起来,“昔在黄帝,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登天。乃问于天师曰:余闻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今时之人,年半百而动作皆衰者,时世异耶?人将失之耶?岐伯对曰……”

小伙子愕然 :“你学过医?”“不,我看过《黄帝内经》。”滑寿说。“看过?看过就能背诵……”小伙子犹豫一下,“《难经》,看过不?”“看过。”“《难经》中的第《三十六难》……”小伙子手捧着《难经》,用试探的目光望着滑寿。“脏各有一耳,肾独有两者,何也?然肾两者,非皆肾也。其左者为肾,右者为命门。命门者,诸神精之所舍,元气之所系也;男子以藏精,女子以系胞,故知肾有一也……”“其实,最容易出错的是《四十二难》……”小伙子翻开了手中的《难经》。“其实,也不难,主要是理解。”说着,滑寿又背诵起来。“人肠胃长短,受水各多少,各几何?然胃大一尺五寸,径五寸,长二尺六寸,横屈受水谷三斗五升,其中常留谷二斗,水一斗五升。小肠大二寸半,径八分之少半,长三丈二尺,受谷二斗四升,水六升三合之大半。回肠大四寸,径一寸半,长二丈一尺,受谷一斗,水七升半。广肠大八寸,径二寸半,长二尺八寸,受谷九升三合八分合之一。故肠胃凡长五丈八尺四寸,合受水谷八斗七升六合八分合之一,此肠胃长短受水谷之数也……”

听到这里,小伙子忽地站起来,向滑寿深深作了一个揖。“滑先生,我错了……”至此,小伙子才彻底地敞开胸怀,说出了导致自身痛苦的真实原因。他说:“我的先生认识你的先生,还时常将我与你比,说韩先生的学生一目十行,过目不忘……说实在的,我一直不相信。你第一次来,先生就平白无故地指着你的背影训导我,说‘老师引进门,成才靠自己……’你第二次来了之后,先生又说‘要通医理,必先有所悟。而自悟之道,源自读书,人家韩先生的学生一通百通,触类旁通……’前几天,你又来了。那天晚上,先生的话更多,说什么 ‘医理包罗万象,日月星辰、风土寒暑、山川草木、衣食住行、民情习俗、为人处世,墨家、儒家、道家、兵家、法家、纵横家、阴阳家、农家、名家、杂家都要懂一点,日积月累,积少成多,积薄成厚,人家韩先生的学生……’我忍不住顶撞了一句‘人,也就是人’,先生戛然住口,面容一下子变得难看……”说到这里,小伙子哽咽起来。“我也姓王,人家叫我小王……5岁那年,跟随母亲逃难到京口,当天,母亲就去世了,是先生出钱帮助埋葬,又扶养我成长……来仪真这么些日子,先生还没有收过穷人一文钱,自己省吃俭用……还常说粗布暖、菜饭香,人生足焉,而我,明知先生是恨铁不成钢,却还要去顶撞他。幸亏今天遇到了你,我这才彻底明白,先生的话一点儿也不错,只是自己太愚钝,实在对不起先生了……”

在小王那声声自责中,滑寿也深感自己的渺小与稚嫩,情不自禁地说:“对啊,应该先去向王先生认个错。”“是的,我这就去……”“不是你,而是我。”“你?你去向我先生认什么错……”小王莫名其妙。“……”滑寿默默地离开了。

第二天,滑寿选择了王居中相对空闲的午后,又一次登门拜师。一进门,小王手指着对面右厢房告诉滑寿:“先生还在午睡,滑先生可在厅堂等候。”说着,引滑寿去厅堂坐下,并沏上了一杯茶。

刚呷一口茶,右厢房内响起了王居中的声音:“进来吧,我已等候你好久了。”

如同前几次那样,分宾主坐下。“那天,是我不好,”滑寿刚坐下,王居中居然先开口道歉了。“是我不应该对滑先生有所疑虑,还冷落了先生……”“不不不……”滑寿连忙站起来说,“是我愚笨,误解了先生,今天特地登门谢罪,请求原谅,并乞求入门赐教。”说着,滑寿伏地跪拜叩头。“不不不,”王居中慌忙起身搀扶,说道,“有你这样的弟子,是我的福气。以我之才,收你为徒,恐怕以后委屈了你。”

……

入门第一天,王居中就以《难经》为题,结合自身经历,直截了当地告诉滑寿,医理的精熟不仅仅在于背诵,而在于沉潜体味与反复熟练,只有这样,才能人书合一,习与性成。其后,王居中时常寓医理于自己的诊疗行为之中,让潜心于医的滑寿有所悟、有所得,学以致用。

在王居中的悉心教导下,没多久,滑寿就医理大精,医技大进,医心大悟,居然发现了至高无上的经典医籍的不足之处:《素问》本是《黄帝内经》的组成部分,为中医学理论体系形成与奠基之作。然而滑寿感觉到,《素问》的内容虽然博大精深,但文字深奥,难以理解,各家的注释又多有曲解,有些注释反而会令人产生歧义,加上流传久远、辗转摘抄等原因,存有不少的疏漏与错误。《难经》也一样,虽然是对《黄帝内经》的辨析,论述详尽,但历代注本不能阐发其本义者多,叙述层次、篇目结构也有些杂乱,还有文字缺漏等情况。

于是,滑寿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王居中并向其请教,可否将两书的内容重新进行分类整理、给予新的注释或编撰,以便于以后的读者能正确地理解本义,不至于产生歧义。凑巧,小王立于一旁,听了滑寿之说,目瞪口呆。

重新整理、注释甚至编撰这两大医著?小王觉得不可思议。

出人意料的是,王居中沉吟了一会,点点头。

在王居中的支持下,滑寿首开节略类编《素问》的先河,在《素问》全书中选录了精要部分,分12个类别,重新进行编排、并作简要注释,是为《读素问钞》。同时,参考对照《黄帝内经》的内容,融会张仲景、王叔和、李东垣、杨玄操等10余家之说,结合自身读书体会,对《难经》中的字词、名物、病因病理等进行了重新注释,形成了《难经本义》。

因为滑寿是由儒而医,具有深厚的文字学功底,熟悉文字古音、古义,所以他所注释的《素问》与《难经》文义准确,内容完整,言简意赅,高人一筹。正如清周学海在《增辑难经本义》序中所说:“自宋以来,注《难经》者二十余家……多繁拙而少所发明,至滑氏始能晓畅。”“人世间,也只有非常之人,才有非常之举。正因为有非常之举,才能获得非凡之成就!”成书之日,闻知消息的王居中如此评说。

过了几年,王居中要带着小王回京口了。

临行前夕,滑寿特地去街上酒店订来酒菜,送入王居中寓所。说是践行,其实也可算是谢师。“好吧,再陪我喝两盅。”这是王居中的话。

出乎意料,几杯酒下肚,平时海量的王居中居然慷慨激昂了。他说:“男子汉大丈夫,出生于乱世,当提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不为良相,则为良医……”

滑寿深知王居中脾气,凡慷慨激昂之时,酒一杯接一杯喝,犹如饮茶,说话却有条有理,犹如讲学。

果然,王居中开始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从宋代名相范仲淹的这句名言说起,由着自己的思绪,一口气上溯到药王孙思邈。“且不说‘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就说‘上医听声,中医察色,下医诊脉’吧。诊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单纯依靠诊脉就能断病且妙手回春的,绝不是下医……还有人说‘上医医未病之病,中医医欲病之病,下医医已病之病’,什么叫未病之病、欲病之病呢?我行医也几十年了,既不能治未病之病、欲病之病,也无法在临证中区分这两者之间实际的不同。人世间,有多少的已病之病,是不治之症,能治愈已病之病的,也不是下医……治病好似治国,用药犹如用兵,这才是实实在在的话。”说着,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孙思邈说‘欲为大医者,必须谙《素问》《甲乙》《黄帝针经》《明堂流注》、十二经、三部九候、五脏六腑、表里孔穴、本草药对……若能具而学之,则于医道无所滞碍,而尽善尽美者矣’……看来,我这一生,是无法达到这一境界了,唯有你……”抬起头,望着滑寿,王居中好像年迈的父亲面对儿子那样,眯缝着双眼慈祥地笑。“也就那么短短的几年,你已经在多方面超越了我。真的,我时常在想,要是你没有扎实的儒学功底、过人的儒者风骨……你我之间也许就是一般的医生与病人的关系,因为你也知道,我有小王在身边,原本是不打算在仪真招徒弟的……”

如同往日,王居中畅所欲言。滑寿除了为王居中斟酒、敬酒,就是细细地品味王居中的人生感言。每次对饮,师徒俩乘兴而饮,兴尽而止,就是对饮一个通宵,也从不见有谁烂醉如泥,滑寿也海量。对饮时,师徒俩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王居中的话总能给滑寿以启迪和教育,至少能在其中寻找出一个道理,今晚也一样。“不过,”王居中换了个话题。“寸有所长,尺有所短。每个医生都有自己的擅长与不足。譬如我,人说精古方,善脉诊……”说到这里,顿一下,王居中望着滑寿,出人意料地问:“你说说,我的针灸术如何?”

面对面的,让学生评价老师,谁都有点儿为难,好在滑寿与王居中相处了这么些日子,关系融洽,亦师亦友,所以滑寿脱口就答:“以仪真医界度之,先生的针灸术无人超越;以先生度之,针灸术无需超越。”“知我者,伯仁也!”王居中感到高兴,举起酒杯,主动碰了一下滑寿的酒杯,然后一饮而尽。“确实,我的针灸术,只掌握了皮毛,教给你们的也只能是皮毛。不过,今天我倒很想听听,你对针灸术的看法。”

滑寿举杯一饮而尽,一边为王居中斟酒,一边说:“就我所知……针与灸历史悠久,是医术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古人治病主要依靠针灸,很少采用药物、汤液……方药盛行以来,针灸却又逐渐被人所忽视,学习针灸之人也越来越少,作为医生的甚至还不知道经络与腧穴……”“好,讲得好!”王居中更高兴了,又一次端起自己的酒杯碰了一下滑寿的,又一饮而尽,然后接过滑寿的话头说:“针灸之道湮而不彰并非始于今,在我从医之前已成趋势。因而我也如此……”顺流而泻,王居中告诉了滑寿一个亲身经历。“一年盛夏,午后,京口郊外的树荫下,栖息着一群难民,因暑热,一妇人忽然倒地,随之嘈杂声骤起。刚好我出诊路过,闻声知道有人得了急病连忙跑过去。只见那妇人头发蓬乱,颧骨突兀,袒胸露腹仰躺在干燥的泥地上,鼻翼一下一下地扇动,手足一阵阵抽搐,身旁还蜷缩着一个小男孩。也因暑热,那男孩面色潮红、皮肤干热、恶心呕吐……”说到这里,王居中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那时候,我年轻,虽知有针灸,但主要是用方药,习惯于用汤液,从不随身携带针灸类药具……面对暑厥,身为医生也只能掐人中、揪顶发……要是如今再遇,那妇人定然不会如此轻易死去。”

说到这里,王居中的话音戛然而止,师徒俩默然相对。“那么,这位小男孩呢……”滑寿忍不住问。“就是他呗。”王居中指了指尚在对面房间看书的小王。“那年,他才5岁……”王居中郑重其事地说:“为了不重蹈我的覆辙,凡我徒弟,离师前夕,不管是辍学转学,还是学满独立从业,我都要叮嘱几句,对你也一样。”

闻言,滑寿连忙离席,跪请王居中。“聆听先生赐教!”

王居中正襟危坐,一字一顿地说:“为医重在针灸,务必精益求精,针具不离不弃,及时除病解厄!”“谨遵师命,一生铭记!”连磕三个响头之后,滑寿才真正理解王居中今晚所说的话,也深刻地体会到了王居中的良苦用心,又在心中增添了三分敬意。

待滑寿在原位坐下,王居中又说:“东平高洞阳,是当今针灸大家,难得一见的神针……”“我也有所闻。”“如有可能,可以去山东……”“我也有此意。”

酒来杯去,边饮边聊,直至雄鸡啼叫,师徒俩才上床抵足而眠。

次日,王居中就带着小王回京口去了。第三天,滑寿踏上了新的拜师学艺之路……

在高洞阳那里,这位《内经》《难经》《本草经》《伤寒论》等诸多经典医著精通的医坛奇才,经对人体经络进行系统性研究之后发现,奇经八脉中的任脉与督脉,一脉在前、一脉在后,分行于腹背中央,各有专门腧穴,与其他的奇经不同,应与十二经脉相提并论,于是提出了前无古人的“十四经脉说”。

滑寿认为“人身之有任督,犹天地之有子午也。人身之任督以腹背言,天地之子午以南北言。可以分,可以合者也。分之以见阴阳之不杂,合之以见浑沦之无间……督脉为阳脉之纲,任脉为阴脉之海,两者同起于会阴,共终于龈交,一背一腹,一阳一阴,周流不息,如环无端,起阴阳相济之功”。在此认识基础上,滑寿逐一考证了十四经脉、657个腧穴,“考证其阴阳之往来,推其骨孔之所驻会”,运用循经列穴、循经取穴方法,使腧穴与经络的关系固定下来。同时全面考证、总结、分析研究了针灸学理论与临床操作的发生、发展历史,以《内经》为指导,《金兰循经取穴图解》为基础,结合高洞阳所传授的开合流注、方圆补泻之法,编撰形成了《十四经发挥》。《十四经发挥》在我国针灸史上占有显著地位,对后世产生了较大影响。明张景岳注《类经》,其《经脉》篇多采滑寿之说;高武的《针灸聚英》、杨继洲的《针灸大成》也均按十四经顺序排列经穴。《十四经发挥》,于明代传入日本。日本人即对此书进行了注解及翻刻。日本最早的医学院校之一的跻寿馆,立即将《十四经发挥》列为针科必修课;秋田藩的明德馆亦将《十四经发挥》列为必学课,经考试合格后方能行医。直至江户末期,《十四经发挥》一直是日本民间医学教育的重要教材,被视为“习医之根本”,学针灸者几乎人手一册。《十四经发挥》,为经络腧穴理论的普及之作,所论经脉次第、腧穴歌韵语、经穴图谱,皆为后世针灸家取穴定位依据,成为后世学习针灸专科的必读医籍。明代医学大家吕复称此书为医门之司南。现代著名中医学家、中医教育家,为中国针灸事业振兴和针灸走向世界做出卓越贡献的承淡安(1898~1957)先生,不但校注刊行《十四经发挥》,而且一针见血地指出“针灸得盛于元代,皆滑氏之功也”。

……

也许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也许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天赋,在以药物汤液治病兴盛、针灸治病之道日废之时,滑寿力挽狂澜,以著书立说为主要方式,发展、规范了祖国医学不可或缺的部分——针灸,也使他的医名很快响彻江浙两省,继而延伸至大江南北。

二、择地定居庆元城,时人皆知撄宁生

元至正(1341~1368)初,滑寿进入鄞地,先在庆元城(今宁波)内外,以药店坐堂、租屋设诊所等形式流动行医,数年后,筑室城内,居住并挂牌“撄宁生诊所”,直到至正后期。

时值元明更替,战乱频起,社会动荡,人的命运大起大落。庆元城却由于种种原因,犹如狂风暴雨中的台风眼,没有风,也没有雨,甚至还呈现出一抹绚丽的阳光与美丽的宁静。需要避祸、避难的文人名士纷至沓来。难民队伍也是去了一拨,又来一拨。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滑寿由儒入医,且医术高超、医名早在入鄞前远扬江苏、安徽、浙江等地,来鄞地或原本就在鄞地、甬地的名人、名士、名医均乐于与其结交。又因为志趣相同、意气相投,常常你来我往,相聚在一起,或喝酒吟诗,或说医论药,或结伴游山玩水。

在鄞地行医的这段时间,与滑寿有过交往的新旧朋友数不胜数。如陈性中,字季甫,号桂峰,一度任国子监学录,曾组织村民自发抵抗并全歼一伙倭寇,生擒倭首,浙江宁海水车人;张翥,字仲举,元代诗人,官至翰林学士承旨,山西晋宁(今临汾)人;危素,字太朴,号云林,元末明初历史学家、文学家,官至参知政事、翰林学士,江西抚州人;揭汯,字伯防,国史编修官,江西富州(今称丰城)人;唐肃,字处敬,号丹崖(也有称字虔敬,号丹峰的)国史编修官,时与高启等号称十才子,浙江山阴(今绍兴)人;宋僖,初名元僖,字无逸,号庸庵,先应召入京修《元史》,后参与《永乐大典》编撰,余姚县城人……真所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朋友中,年长者为出生于元至元十年(1277)的陈性中,长滑寿27岁;年轻的则是杰出的回民诗人、著名孝子丁鹤年,出生于元元统三年(1335),比滑寿小31岁。除了同在鄞地行医但相对年轻的吕复、在庆元浙东道宣慰司都元帅府任都事的刘基等人之外,往来最频繁的是临海章安(今属椒江)人朱右。

朱右(1314~1376),字伯贤,自号邹阳子,时任庆元路慈溪县儒学教谕,来城里公干多,来时总不忘给滑寿带来一些土特产,如慈溪杨梅、龙山黄泥螺什么的,这也是滑寿最喜欢吃的。朱右来了,滑寿也就将诊疗之事托付于门人,带上吃的,一起去东钱湖,租一叶扁舟,一面品味美酒佳肴,一面尽览湖光山色。有时也去它山堰……

黄子厚也常来。这位江西籍名医,深感滑寿心胸开阔,行为坦荡;对同行唯有相敬之意,毫无妒忌之心,且视钱财如粪土,敬慕之余视为知己。滑寿则认为,汲取黄子厚的某些医疗经验并运用于临证实践,有助于诊治水平的提高,多次向门人讲述黄子厚行医事例。凡黄子厚来访,滑寿大多是陪同着在城内走走,一起看看月湖、日湖、桃花渡……有时也去茶坊坐坐,一边品茶,一边谈医道论治或对疑难病进行探讨。

来得最少的是浦江人宋濂。宋濂,字景濂,号潜溪,别号玄真子、玄真道士、玄真遁叟,为方孝孺之师,后来与高启、刘基并称“明初诗文三大家”,曾任《元史》总裁官、翰林学士,被四方学者称之为“太史公”,被刘基赞誉为“当今文章第一”,朱元璋也曾称他为“开国文臣之首”。宋濂非常敬重滑寿,不但为滑寿的著作作序,还每每邀请滑寿去他家做客。

……

在鄞地定居不久,滑寿就去了浦江。那时候,宋濂任浦江月泉书院院长,讲学于青萝山下的东明精舍。在宋濂的盛情款待与多次挽留之下,滑寿住了半个月。谁知,将返鄞地的前夜,宋濂次子病了,他只得又留下来,为之诊治。

宋濂次子名璲,从小喜好书法,长成后小篆之工时称国朝(明朝)第一,官至中书舍人,但身体不好,常有痛痒,若有可能,非要滑寿诊视不可,且惯用手札(亲笔信形式)邀请。几百年后的今天,仍有一札可见:前日所惠之药已服毕,昨日暂止。今早吃少鸭蛋、猪肉、西瓜,忽腹有微痛,即大吐,觉颈上有脉牵引作痛,体力倦甚。饮食之类,绝未宜口,脚气都只如故。不知今日手脉如何,再服何药,得枉步见过一遭,是所深愿,却恐数劳往来之瘁也。不具,宋璲敬禀撄宁丈执事。”此手札,尽管是宋璲的随手之作,如今却成了宝贝。

过了三天,宋璲病愈,却遇上了宋濂的同乡同门戴良。

戴良世居浦江九灵山下,自号九灵山人,是元末最为著名的遗民诗人,也是滑寿好友。闻知滑寿在宋濂处,刚从淮南返家的戴良,立即风尘仆仆地从建溪(今诸暨马剑)村九龙山下赶来相聚。于是,与宋濂一起,滑寿又去了戴良的家乡,又耽搁了七八天,待返回到庆元城里,刚好一个月过去。

有一年秋日,得刘基手札,说是已择居杭州,要为儿子举办满月酒,邀请滑寿去西湖赏月、钱塘江观潮。于是滑寿就将诊所托付于门人,第二天就离开了庆元……

从杭州返回庆元城途中,滑寿想起了唐肃,顺道去会稽山麓小住了五天。期间,还与唐肃约定,一年后秋日,一起从庆元城出发,乘坐姚江快船溯流而上,经京杭大运河入太湖、长江,去苏州、扬州等旧地重游,至仪真返回。

几乎是每年的中秋节或腊月祭灶节一过,陈性中(有时偕同王叔雨)就赶着马车来到庆元城内,邀请滑寿去宁海过节。这位世居宁海窦岙(今属台州市三门县),晚年迁居水车,率领族人在金山下开辟家园,置产筑室……令倭寇为之胆寒的宁海乡贤,利用自己的地域优势,今日去窦岙,明天上海岛,千方百计挽留滑寿。

……

因为朋友多,应酬多,又经常外出,还要撰写医著,所以滑寿虽然在庆元城内设了诊所,但正儿八经地坐在自己诊所里,静候病人上门的日子不如其他医生多。同样,到撄宁生诊所求医的病人尽管不少,但能得到滑寿亲手诊疗的也不多;一些慕名上门求医的远道而来的病人和没有预约的访客,大多难以如愿。如刘备“三顾茅庐”者有之,如“守株待兔”那样等候了几天依然碰不到,怏怏而回者有之。

滑寿外出次数多、时间长,且半月一月的没个准,又没有现代那样发达的通讯工具,这对于来访的朋友、求医的病人确实是一种遗憾。但是,对于滑寿涉足地域的病人,却是莫大的幸运。

那一年去浦江,在戴良的家乡,滑寿一出手就挽救了母子两条性命。那孕妇是临产而死……在呼天抢地的哭叫声中,戴良开路,滑寿紧跟其后……听说是来了庆元城的撄宁生,哭者慌忙让出了一条道。经诊视,滑寿认为,此孕妇是假死,原因是腹内有一只小手捉住了她的心,遂施以针灸。果然,不到一会儿,那孕妇就徐徐地睁开了眼睛,过不了一会儿,就产下一个男婴。当场有人发现,该男婴的大拇指有被针刺过的痕迹。

从杭州刘基处返回庆元途经山阴访唐肃,滑寿也曾救人一命。也是一位孕妇,孕数月,间歇腹痛,有时痛得难以忍受,呻吟之声隔着几道墙都能听见,当地诸医皆无能为力。闻知唐家来了庆元城的撄宁生,不出一个时辰,病家来人就五登唐家之门,要唐肃转达迫切的求医心声。唐肃觉得滑寿是客人,初来乍到的,而孕妇的腹痛已非十天半月,有点儿难以启口。见状,滑寿心中已料想到了八分,不待唐肃开口,就直截了当地向病家询问病情,然后急急前往。病家引路,唐肃陪同,滑寿进了该孕妇家。望问闻切之后,滑寿即告诉病家:“此蛇妖也,得砭之……”果然,又针又灸之后,该孕妇即有便意,随之产蛇数条。

那次旧地重游,与唐肃等在苏州虎丘山,游兴正浓时,忽有陪同着的苏州朋友家人来报,说其妻难产,剧痛不止,苏州朋友闻讯慌了,连忙请求滑寿至其家诊治。滑寿却不慌不忙,待问明情况之后,弯腰拾起新落下的数片梧桐叶,交与来人并嘱“急归,以水煎而饮之”。过不多久,其人又来报说“产妇服后即产下一儿”。诸位朋友甚为惊奇,其中也有懂医的,忙问:“梧桐叶治难产古今未闻,此方出自何书?”滑寿回答:“医者意也,何方之有?夫妊已十月未产者,气不足也。桐叶得秋气而坠,用以助之,其气足,宁不产乎?”这便是滑寿那著名的“落叶催生”方,后人多有效仿,但“用之无功者均认为非得其时也”。

……

滑寿的出现,成了病家的期盼。听说滑寿要来,病人翘首以待;听说滑寿已到,扶老携幼来看病的络绎不绝。所以可以这么说,不管是朋友往来,还是结伴游玩,滑寿总是处于行医中,只不过改换一下行医地点与医治对象而已。

只要有病人求诊,滑寿就不问贵贱贫富,不分白天黑夜“皆往治不责报”;不管是急病、慢病、重危病、疑难病,“所治无不奇中,活人无数”。当时,在鄞地,濒临死亡之人,只要听到“撄宁生来了”这么一句话,双眼立马会冒出生的希望之光。真如《明史·方伎传》《浙江历代医林人物》与《仪真县志》等所载:滑寿,医能决生死,所疗无不奇效……江南北、浙东西,无不知撄宁生者……世以为神,所至人争延之,以得撄宁生一决生死为无憾。

出于滑寿的医名,一些与滑寿有过一面之交或“一医之交”的头面人物多想邀请滑寿去家里做客。但滑寿,除了自己认定的朋友之外,一概拒绝,除非你得了重病。因此,有人嫉妒宁海水车的陈师道。因为,滑寿认定并结识的朋友是陈师道的父亲陈性中,而陈性中过世后,其子陈师道如同其父一样——中秋、春节亲自驾马车进庆元城接滑寿,滑寿也是二话不说,跳上马车就去宁海水车过节过年。不过,水车及其周边村落的人们皆知道,陈师道邀请滑寿是为了众乡邻,是造福本地之善举。

在诊所里也同样。哪一天滑寿坐诊了,哪一天就从早忙到晚。助手忙,学徒忙,与诊所邻近的药店也忙,延迟打烊是常有的事,说不定关上了排门板,还是有人来敲门,生意出奇地好。

一天,朱右邀请滑寿参加城西望湖楼聚仙阁的晚宴。

为了准时赴宴并沿途看看新筑成的城墙与城门,吃过午饭,滑寿便将诊所之事向门人交代了一番,便出门了。他打算,用一个下午的时间,从灵桥门起始,顺着城墙脚跟(甬语,即城墙跟)向北走,经东渡门、和义门,然后朝西走,过永丰门后向南折,经望京门,最后到长春门,一个城门一个城门地游览,反正望湖楼也就在镇明岭西北长春门附近的月湖边上……就这么兴冲冲地,滑寿一边走,一边想,冷不防右侧巷子里跑出来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滑寿以为是朋友,抬头一看,却是一位陌生的俊俏和尚,观情形,是化缘的。“请问,你就是撄宁生先生吗?”那和尚一口北方话。“是啊,”滑寿微笑着点点头,但满腹狐疑。“你是?”“小僧有事相烦先生……”那和尚先向滑寿行了一个佛礼,然后倒退几步,转身向巷子内招手。“快,你过来!”

这时,滑寿才发现,巷子里还有一位蓬头垢面的脏和尚,藏头藏尾地不愿意出来。

俊俏和尚告诉滑寿:“这是我的师弟,因为发狂谵语,视人为鬼,陪同着四处求医,一年多了……终于找到了你的诊所,可他们告诉说,先生你刚出门。”

原来和尚远来,不是化缘而是求医。

望一眼脏和尚的面容,切一下他的脉,滑寿就觉得,脏和尚的病情既需要给予针与灸,还需要给予药,不是在街上可以解决的,只有一起重返诊所,才能施治。但是,重返诊所也就意味着又被病人包围,晚宴失约也说不定,滑寿犹豫起来……“先生,你若有要事,尽管去,明天一早我们到你诊所。反正不急,只要你肯接手诊视,耽搁几天没事。”俊俏和尚看出滑寿心里有事,这么说。“不不,你们远道而来,多耽搁一天,就得多花一天的钱……”蓦然,滑寿想到了住宿,忙问:“你们住在哪里?”“客栈还没有订下。”“那么,去对街的客栈,怎么样?”“好呀!”

谁知,客栈的一位年轻伙计张开双手,不让进门。“客满了。”“咦——”和尚眼尖,看到门旁糨糊未干的《客栈告示》明明写着:午后住宿,第二天清晨离开,减半收钱。和尚说:“我们也不减半付钱了……”“那也不行。”伙计说。“为什么?”和尚问。“今天老板生日,禁忌僧尼入门!”伙计双眼朝天,回答十分干脆。“阿弥陀佛——”那和尚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不紧不慢地说道:“小僧乃化外之人,地为床,天作被,无所谓,只因师弟病体……”“有病?那更不行!”“胡说——”刚巧老板出来,一见是滑寿与两位和尚要入客栈,连忙训斥伙计:“撄宁生先生驾到,弭灾驱病,还有什么禁忌的,快快让路!”“他就是撄宁生先生!”伙计一下子瞪大了双眼,对两位和尚的态度也随之变得热情起来。于是,吆喝声响起:“上等房一间,茶水、笔墨侍候!”

这时,客栈门前围起了一群看热闹的人,其中有人在指指点点……

在上等客房内,滑寿给脏和尚施了针灸,蓬头垢面的和尚顿时精神起来,迟钝的目光、冷漠的神情一扫而光。“此得之阳明胃实……阳明主肉,其经血气并盛,甚则弃衣升高,逾垣妄詈。”滑寿一边将病症告诉俊俏和尚,一边开处方,给予三化汤与黄连解毒汤,并嘱用药方法:“先给以三化汤……复进火剂……”

俊俏和尚连忙双手合十,道谢不迭,并付医金。“凡诊所外就诊,一律不收医金。”滑寿摆摆手,起身就走。“哦,来了来了,”滑寿的腿刚跨出上等客房的门槛,在客栈门外等候着的人群中就有人叫起来。“看看,撄宁生先生出来啦!”

客栈门前,看热闹的虽已散去,但是滑寿曾经的病人却聚拢来了。如今,他们的病虽痊愈了,但在饮食起居等方面却有点儿吃不准,得知滑寿在那家客栈为和尚诊病,连忙过来,等候在门前,为驱除心中忧虑,想咨询一下滑寿。最翘首以待的是一位老妇人。

十几年前,那老妇人还并不老,夏秋季患疟疾,病初就开始就医,但所有医生都以为是脾寒胃弱,均给以桂、附等药,并嘱久服。结果“疟虽退,而积火燔炽,遂致消谷善饥,日食数十餐而犹嫌不足,终日端坐如常人,然目昏而不能视,足弱而不能履,腰胯困软,肌肉虚肥”。

因治疗疟疾反而落下如此病症,实在出乎意料。别的不说,就是那“日食数十餐而犹嫌不足”,也足以令人痛苦。为此,老妇人遍请医生诊治,皆无能为力。很快冬去春来,挨到了第二年初夏,忽闻当今名医撄宁生将路过庆元城,老妇人就急忙招呼家人前去途中等候,拦住滑寿,邀请其诊视。事与愿合,终于等到了撄宁生。经望闻问切,滑寿认为,那妇人脉洪大而虚濡,为痿证,是因为长期过量服用热药所致,“夏令湿热当权,刚剂太过,火湿俱甚,肺热叶焦,导致两足痿废而不为用”。于是,运用李杲的“长夏湿热成痿之法”治之。那妇人也严格遵照滑寿的医嘱服药,没几天,日食数十餐锐减至早中晚三餐加上下午点心与夜宵共5餐,双眼视物也渐渐清晰,至夏末,下榻行步如初,一如常人。

老妇人告诉滑寿,“自从那次被你治愈之后,这么多年都好好的,这几天又感到腿软眼花,胃口也又好起来了,莫不是老毛病要犯了”。

滑寿切一下她的脉,问:“前几天,腹泻了,是不是?”“是啊是啊,”老妇人连连点头说“腹泻得很厉害呀……”“原因就在这里……”滑寿一边说,一边迈步走了。“等一等!”一位壮实的汉子抢先一步,挡住了滑寿的去路。“先生,我只想问一句话……”

那是一位心气高傲的男子,一年前,因所谋之事不顺而致心悸健忘、吃饭不香、口干舌燥、四肢疲软、多汗发热、小便白浊。经诸多医生诊视,均认为是劳累过度、饮食不调所引起的脏气损伤,用补益精血、强筋健骨的鹿茸给以配方,因无效而就诊于滑寿。依据脉象,滑寿认为是思虑过度,由内火引起,需要用“补中益气汤”和“朱砂安神丸”。果然,服药一月,病愈。“我一直依着你说,把不愉快的话忘却,把不顺心的事放下,不知为何,有时还是口干舌燥、四肢疲软,是不是可以按老药方去药店买几剂药吃吃?”那男子虽然只是一句话,但面面俱到。

滑寿示意汉子张开嘴巴,诊舌之后,说:“应该忘却的没有完全忘却,应该放下的依然放不下来,服药尚在其次,关键在于心境……”“我呢——”滑寿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位中年瘦子就抢上来,前臂伸到滑寿胸前,要求诊一下脉。

这是一位消渴病患者,家道殷实,为人吝啬。虽知滑寿的“诊所外就诊不收医金”是针对急病贫病患者所定规矩,但他却视为省时省钱的机会,一听滑寿在这里诊病,就飞快地从撄宁生诊所附近赶来。见滑寿要赶路,就迫不及待地插进来。他说:“我也只问一句话:以前一直很胖,后来胃口越来越好,人却渐渐消瘦,这是为什么?”“你的病不是一两句话所能解答的,”滑寿说,“也没有服一次就能治愈的药。不过,你是常见病,谁都能医治……”“可我已经找过好多医生了,”中年汉子说,“医生们都认为肾虚水渴,津液不能上承,给予温补肾阳的药物……”久病成良医,瘦子说得头头是道。“那么,你服过哪些药呢?”“主要是大附子丸……越服药,越感觉到不舒服,消瘦也反而加快,我去询问,这些医生都说,正因为是那样的病,所以用这样的药。他们建议我去您那里就诊……”“去撄宁生诊所是吧——”滑寿打断瘦子的话,说,“从这里过去一直向前,过街口往右。”“我家就住在那里,我也认识你。”瘦子说:“因为你忙,外出多。再加上诊所要领筹子,号金也多……“喔……”滑寿明白了,“号金贵,你可以少付一点,如果家里真出不了钱,不付钱也可以,但筹子要领。”说着,滑寿迈出了脚步。

谁知,瘦子又抢上前一步,亦步亦趋地说“先生,你只要给我搭一下脉,说一说病名或者药方就可以了,我会去药店找坐堂医生的。先生……”

见无法脱身,滑寿只得停步。

见滑寿又要替这位瘦子诊视,又有几个新来的围上来。好心的客栈老板怕滑寿站着太累,吩咐伙计搬来一张条桌、几把椅子,在自己的客栈前为滑寿搭起了临时应诊摊子。这一来,骑虎难下了。滑寿想了一想,将老板拉到一旁,说了几句话。于是摊子撤了,滑寿也又进了客栈的门。自然,那瘦子与原先等候着的、新来的“病人”都紧随滑寿进了客栈……

时间过得很快,待完成这一批病人的诊视,半天快过去了。毋庸置疑,游览“六城门”只能留待以后,去望湖楼聚仙阁也只得抄近路。为提防出现类似情况,滑寿决定从客栈的后门,入旁边的那条小巷。谁知巷口站着一个小孩,一直在东张西望,一见滑寿进入小巷,就脱兔似的向前跑,跑到拐弯处一家大院的门前站住,双手用力推开虚掩着的大墙门,向门内高声喊叫。“爷爷奶奶,撄宁生先生来了!”

闻声,大墙门内涌出来一群男女老少,不容滑寿分辩与解释,拉拉扯扯,一下子就将滑寿撩(拉)进了大墙门,随之,大墙门徐徐地关上了……

待滑寿快步赶到望湖楼时,朋友们早已到了。

怎么也想不到,今天做东的不是朱右而是刘仁本,滑寿感到意外。

刘仁本(1308~1367),字德元,号羽庭,历官江浙行省左右司郎中、温州路总管、枢密院副使,元末农民起义军领袖方国珍的智囊人物,元代黄岩县四进士之一。在极度动荡的时局中,刘仁本借助方国珍的力量,尽己所能力促浙东发展。大兴儒学,重建灵桥,还在余姚龙泉山仿兰亭建雩咏亭,邀瓯越名士42人,主持举办了“续兰亭会”,作《续兰亭序》,所著有《羽庭诗集》《羽庭文集》等。清戚学标在《论刘仁本》中说:“庆元、台温数百万生灵,不致尽困于方氏水火者,亦仁本之有以潜消而默化之。”晚清王棻在《台学统》中也赞誉刘仁本说:“戎马倥偬之时,独能笃志儒修,振兴文教……其文采风流亦足辉映千古矣。”

不过,那几天,刘仁本的身份有点儿神秘,令人敏感。“正值方国珍攻下温州,刘仁本就来了庆元,看来,方国珍也快要过来了。”

滑寿是这么猜想的。

果然,待滑寿入席就座之后,刘仁本就端上酒杯站起来说:“诸位仁兄,仁本顺道,路过庆元,恐诸位顾忌,因而烦朱右兄出面,相邀诸兄,仅仅一聚,别无他意。”

说着,先饮为敬,刘仁本仰脸一饮而尽。众人也都昂首畅饮一杯。“仁本足疾,诸医无能为力,多亏了先生……”刘仁本又斟满一杯酒,站起来,单独先向右侧主客位上的滑寿敬酒。“先生不仅治好了我的足疾,还使我顿悟了医国、医人、医病之间的道理,仁本没齿不忘!”说着,一饮而尽。

接下来,你来我往,相互敬酒,觥筹交错。

酒至半酣,有人问起滑寿迟到的原因,滑寿就把下午出门之后的事简明扼要地说了一个大概,最后哑然一笑。“怎么也想不到,还有那一家子……无论如何要挽留我吃晚饭,没办法,只得在桌子上拿了几只河蟹。”说着,从怀里掏出蒸熟的一包河蟹。“哦,还有,看看,他们又往我怀里塞上了几个鸡蛋。”滑寿好像变戏法似的,又从怀里掏出来六个熟鸡蛋。

瞧着滑寿那个有趣的神情,众人忍不住哈哈大笑。“当今之世,滑先生医术一绝。”朱右有感而发。“不敢当,”滑寿说,“我以为,当今天下,可谓绝的,诗文宋濂第一,谋略无人可占刘基之先。”“此两人确非百里之才,”朱右附和着说,“特别是刘基,尽管目前受困,其后必然脱颖而出……”“我看未必,”乘着三分酒意,刘仁本坦诚地提出自己的看法。“宋濂诗文虽佳,但难为天下一绝。刘基确非百里之才,然而尚需‘三顾’,才能成其名。因而以我度之,眼前可谓绝的,唯滑先生一人。”“刘兄如此高看,滑某当之有愧。”滑寿敬了刘仁本一杯。“并非高看。”刘仁本说,“此三人中,唯滑先生,无须仰仗外力,自成一绝。”“何以见得?”“当今天下,就皇帝老儿也身不由己啊,而滑先生,独来独往,择居庆元,自号撄宁生,这就是先生之远胜于宋濂、刘基之处。”“愿闻其详。”“撄者,慢动也;宁者,寂静也,心神宁静,不为外界所扰。《庄子·内篇·大宗师第六》曰: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知我者羽庭也。”滑寿又敬了刘仁本一杯。“小隐,隐于山林;大隐,隐于市井。”刘仁本一饮而尽,然后倒满自己的酒杯,回敬滑寿。“先生选择庆元,是慧眼识宝地……”“是啊。庆元是一个三佛地,平安吉祥宁静……”滑寿一饮而尽,也倒满自己的酒杯,又敬刘仁本。“如此说来,滑先生决定在庆元安家了?”刘仁本又一饮而尽,又往自己的酒杯倒酒。“真是这样,”滑寿也往自己的酒杯倒酒。“我之所以在庆元城内筑室定居,意在于此。”“城内有江有河有湖有山岭,城外也有山岭有湖有河有江……他日,天若有意,仁本也必将以庆元为归宿地,与先生等相伴畅游东钱湖。”

刘仁本、滑寿同时举杯相碰,一饮而尽。又几乎同时,都往自己的酒杯倒酒。就这样,滑寿与刘仁本,你一言我一语,你一杯我一杯,几乎把其他各位都冷落了……

也就是这样,滑寿除了从事诊疗业务,应酬朋友间往来,还要挤时间看书、撰书,忙忙碌碌,不知不觉在鄞地度过了他的中年。

滑寿一生行医50年,近20年时间在鄞地。

三、离奇娶妻在余姚,人称神仙活菩萨

如果说,流动行医是滑寿的本色,留居庆元城是滑寿的精心抉择,那么,娶妻余姚则是天意——千里姻缘一线牵。

元至正(1341~1368)中晚期,滑寿自萧山朱右处返回庆元,渡过曹娥江,穿越上虞城,遭遇了一支南下的难民队伍。

不知是出自济世救人的天职,还是走走停停向南行的共性,曾一度步入江湖成为游方郎中,曾经与难民同道,过着居无定所生活的滑寿,又一次加入了难民队伍。

临近白露的时节,天气却丝毫未转凉,加上近一个月未曾下雨,视野里的稻禾野草树木全都耷拉着叶子,无精打采的。阳光下,几经颠簸的难民们,一个个衣衫褴褛,面容憔悴,有的拄着树枝、有的拄着竹竿、有的拄着舍不得丢弃的雨伞柄,相互扶携着、支撑着气喘吁吁地挪着步子。最终,还是有人支撑不住,走着走着就瘫倒在地上了。“啊哟,老妇人不行啦!”一位少妇大声叫起来。

闻声,难民队伍停止了“蠕动”……

被称为老妇人的,是一位消瘦、面无血色但五官端庄的老妇人。这一会儿,头发蓬乱、仰面躺在道中,鼻翼一下一下扇动,手足一阵阵抽搐。

慌乱中,滑寿忽地出现在老妇人身边,二话没说,蹲下就切脉……

见有医生出现,慌乱着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旋即有人念起了“南无阿弥陀佛”。

只切了一下脉,滑寿就吩咐刚才惊叫的少妇等人,先将老妇人转移到那边的大树底下去。“快,大家帮一下忙!”

树荫下,滑寿一边针砭老妇人的人中、百会、委中、十宣……一边吩咐并指导少妇等人给老妇人用湿毛巾擦身、冷敷……

见滑寿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众人缓缓地舒了一口气。“您老也劝劝大家吧,快找些凉快的地方歇歇脚,睡一觉,待会儿,太阳偏西时再走,要不,其他人也会像她这样……”乘着运针与留针的间隙,滑寿告诉伺候在一旁的那位饱经风霜的白发老人。他是这支难民队伍里的头儿。老人将滑寿的话通过那位少妇吩咐下去之后,开始诉苦了。“以前,我家也是大户,光儿子就有5个……就那么几年,被杀的被杀、出逃的出逃,还有病死的,只剩下了我和老太婆,这次……她要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这个老头也算活到了头。老天有眼啊,来了你这么一位好医生……”

老人一边倾吐着心中的苦水,一边恳求滑寿一定要想方设法搭救他的妻子。

滑寿一边为老妇人治病,一边倾听老人诉说,有时还插嘴问些什么,或安慰几句。太阳一点儿没有移动,老妇人就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滑寿站起来,吁了一口气。然后叮嘱老人几句,往他手里塞几枚铜钱,转身离去。

这一来,老人愣住了。

那年头,跟随难民队伍给人治病也是一种行医方式——医生的谋生手段,难民常因衣食住行不周而生病,更有败落乡绅或大户在要命时刻出手阔绰,酬金不菲,医生收入可观,发了“难民财”的也有。然而滑寿,不但不请自来,且免费治病,还要给病家钱!“先生!”老人本能地叫了一声,上前几步,似乎想挽留滑寿或还钱什么的,可伸出去的双手还没有触到滑寿的衣袖,就缩回来了。向着滑寿走去的方向,老人呆若木鸡地站立了一会,猛然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朝着滑寿的背影磕了一个响头。“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

老妇人背靠着树干坐在地上,双唇不停地蠕动着,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是呆怔怔地望着滑寿的背影,任凭眼泪默默地流……

这时,百步开外的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令人心悸的叫喊声:“救命啊——”

滑寿以为又有人倒下了,连忙转身,循着声音跑到河边。

原来是有人溺水了。在滑寿救治老妇人、众人在凉快处歇脚之时,有几个少年偷偷相约下河戏水。谁知一下水就感觉到不对劲,于是一齐掉头往回游。但是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抓住他们往水底下拽,好不容易挣扎着游到了岸边,踩着了河底或抓住了草根树枝什么时,回头望见第一个下水的同伴,在水中扑腾了几下,就不见了,于是异口同声地高喊“救命”。

待滑寿跑到河边,已经有几个男子下河了。出于同样的原因,刚下河的男子也有自觉力不从心的,先后返回河岸边喘息或上岸。

滑寿也会水,且常在扬子江里游,见状连忙放下药囊就脱鞋……“先生,你不能下河!”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拉住了他。

回头一看,原来是那老人。“我为什么不能下河……”滑寿有点儿纳闷。“那应该是让他们干的事。”老人似乎猜到滑寿的心思,手指着还没有下河的男子,气喘吁吁地说:“你看看,他们都会游水,而你是医生……等一会儿,救孩子得全靠你哇!”说着,那老人扭过头,提高了嗓门。“岸上会水的汉子们,都要准备下河救人,不要乱哄哄地一下子全下去。河里的,你们可要当心,多往下游方向搜寻,挺不住了马上上岸!”老人不愧是领头的,思路非常清晰。

老人话音刚落,河中又有人挺不住向河岸边游来,几乎同时“扑通”声响起,河中溅起了水花,岸上有人跳下了河。又过一会儿,又有人往回游,“扑通”声又响起……轮番下水,河中保持着十来个人。“到底是几个人?”老人扭回头,问站立在身边的那位少妇。“六个人下河游水,五人上岸了,就狗崽……”“哎哟,是狗崽啊!”老人连连跺脚。“小娥就这么一个小孩,自己还有头晕病。这一会……小娥在哪里?”“你看——”顺着少妇所指方向,滑寿发现,二丈开外,烈日下,有一位妇人蜷缩着躺在地上,身子抽动着。有人为她撑开雨伞遮太阳,有人在用树枝为她赶苍蝇。只听得少妇在告诉老人。“小娥一听狗崽出事,就不要命似的跑过来,跑不几步就瘫倒在地,昏厥过去了。”“那小狗呢?”老人举目向河中搜寻。“你看——”少妇手指河的下游,告诉老人。“刚才,快沉下去了,要不是有人眼尖,一把拉住,恐怕自己也保不住……”“快,你也过去。”老人吩咐少妇。“找点儿水,让小娥喝……”

就在少妇转身的同时,河中有人喊起来。“找到啦——”

就在小狗所在的河段,几个人托起了一丝不挂的狗崽。

闻声,原本瘫倒在地的小娥,从地上一跃而起,一下推开众人,发疯般哭喊着向下游奔去“儿啊,我的儿……”

望着浮肿、发紫、双眼充血、口鼻里全是泥沙、手心脚底皮肤皱缩苍白的狗崽,谁都明白了结局,谁也没有出声,只有小娥那捶胸顿足哭喊声。“快快让开,医生来了!”

狗崽刚上岸,老人的叫喊声就响起来,人们倏地让出了一条道。

滑寿几步就跨到狗崽的身边,单腿跪下,利索地掏出狗崽口鼻中的泥沙,拉出他的舌头,然后将他的腹部横放在自己屈起来的大腿上,头部下垂,按压其背部。“哇”的一声,狗崽肚子里的泥水全从口鼻中喷出来。

……

在这一支难民队伍中,滑寿属于行踪飘忽的人,没有一个人知晓他是何时加入队伍的,也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当人们的注意力全集中在狗崽身上时,一不在意,他又不知去了何方。

然而,就是这么一位来无影去无踪的人,在不到一个时辰里,挽救了两条生命,不但分文不取,而且还给病家铜钱。

这一夜,在这支难民队伍里,都把今天的事当作话题,将滑寿视作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小娥睡梦里都在大声唤叫:“活菩萨、活菩萨……”

第二天,天蒙蒙亮,难民们又把随身携带的物品整理了一次,将碗、筷、瓢、锅之类装进竹篮、箩筐或小箱柜里;祖传或以前积攒起来的贵重物品深藏于贴身衣袋,或包裹在布包袱里,手提肩扛着,又开始了新一天的行程。

过了一会儿,来到了一个大村边上,难民们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谁不想快些进村,找一户殷实人家,好好地饱餐一顿呢?谁知,随着一阵叽里呱啦的吹打声响起,村角忽地走来一支出殡队伍,挡住了难民队伍的去路。死者为大,入土为安,这是国人皆知的道理。难民们自觉地避让于路旁,为出殡队伍让道。

在让道的同时,难民们发现,这是一支奇特的出殡队伍。除了抬棺材的,鲜见男人,披麻戴孝执“孝子棒”扶棺躬身而行的全是女人,执“引路幡”的是女孩,捧“神主牌”的是女孩,搬“香盘”的也是女孩。咦!这一长溜送葬的人群中竟然有一个老男人……“活菩萨!”正诧异间,有人认出是滑寿,叫出了声。

抬头望去,只见滑寿——这一会落在出殡队伍的最后面,低着头,不知在地上寻找什么,捡起来看,似乎在辨识着什么……倏地,又绕路快走了几步,来到出殡队伍的最前面,拨开“引路幡”,绕过“神主牌”,与搬“香盘”的擦身而过,张开两手拦住了抬棺材的……“呀呀,犯大忌啦!这可是要招大凶的啊——”难民队伍中有人为滑寿担忧,有人急得直跺脚。

而滑寿,竟然要求抬棺材的放下棺材,让他开棺治病。“你们看看,这是滴落在地上的鲜血,是鲜血啊!可见棺内之人并没有死……”

天大的笑话!

抬棺材的告诉滑寿,死者是汪家汪员外的独生女,18岁,名叫汪如春。因为大口吐血而亡,所以棺材内有鲜血,滴落在地上的也是鲜血,不足为奇。有人插嘴:“汪员外就这么个女儿,她的病,哪儿的、哪样的医生没诊治过。”

不管对方怎么解释,滑寿就是要开棺治病,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那抬棺材的、送葬的,围观凑热闹的,哪一个不是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滑寿,你一句,他一句,恶语相讥的,好心相劝的,都有。“已经死了三天啦,不要没事找事了。”“这么一把年纪,还不知高低,开棺可不是闹着玩的。”“除非你是神仙,能起死回生……”

任凭别人怎么说,滑寿就是坚持要开棺治病。“你?你是谁?”这时候,从村子里跑过来三个人,其中一位是管家。管家是中年人,以为碰到了歹徒拦棺诈钱,冲着滑寿大声斥责:“撒野也不去打听一下,绍兴府余姚马渚青山何家闼汪家……”

为了争取管家的同意,挽救棺材中人的性命,滑寿不但没有计较,而且心平气和地将自己的意图重新向管家讲了一遍。管家不为所动,滑寿只得自报家门。“我是许昌滑寿……”“不认识!”见滑寿依然拦着路,管家就吩咐同来的村人,“什么许昌滑寿,赶他走!”

村人正欲动手,滑寿忽然醒悟——“许昌滑寿”是对朋友的自称,连忙改口大叫:“我是庆元城里的撄宁生!”“撄宁生!”一听这名字,管家怔了一下,连忙用手势阻住了村人,再一次上下打量滑寿。观情形,管家被“撄宁生”这个名字难住了……果然,那管家踮起脚尖,大声请教在场各位:“各位兄弟姐妹、阿叔阿婶,有谁认识撄宁生?有认识撄宁生的吗?”

一片寂静。“嘿嘿,这么一把年纪了……”

管家冷笑着用手拍拍滑寿的肩膀,正要往下说些什么不好听的话,冷不防冒出来一个苍劲且浑厚的嗓音。“我认识!”

原来是难民队伍里的老人。老人尽管还不知道滑寿的真姓实名,但听说过“撄宁生”这个名字。那是几年前,因小儿子的病而获知庆元城有个撄宁生……由于相距太远,未曾谋面,而眼前,自己从心底里敬重的活菩萨居然自称撄宁生!老人懵了一下,继而恍然大悟。……是啊,也只有他才是撄宁生!这一想,老人就本能地上前一大步,厉声说:“他就是撄宁生!”“你,哪来的?”那管家打量一下老人那褴褛的衣衫,神气十足地说:“我连你也不认识……”“你可以看不起我,但不可以否认他!”说着,老人撩起衣襟,先左膝,后右膝,缓缓地跪下来,一字一顿地说:“我可以对天起誓,他就是撄宁生!”

紧接着,老妇人跪下了,小娥也跪下来了,还有小狗、狗崽……如同事先约好一般,在老人的身后齐刷刷地跪下了。黑压压的一批难民,他们异口同声喊叫:“我们可以对天起誓,他就是撄宁生!”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事啊,管家一下子慌了神。“打开吧,尽管打开棺材!”不知什么时候,有人回村请来了汪员外。见汪员外已站立于一旁,管家喜出望外,连忙跑过去讨主意。那汪员外,虽然长得身宽体胖的,但因失女之痛憔悴许多。虽然是见多识广的,但这样的场面也没有经历过。然而,毕竟是绍兴府闻名的汪员外,虽然噙着眼泪、哽咽着,但神志清醒说话得体。他说:“死生由命,富贵在天。小女能在今天这个日子,在这个地方,得遇撄宁生先生,得到他的诊视,也该无怨无悔、死而无憾了。”说着,汪员外转身向滑寿恭恭敬敬地作了一个揖。“倘若药石无灵,汪某也定当重谢先生!”说着,退后几步,吩咐管家。“一切听从撄宁生先生的,按撄宁生先生的吩咐办!”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管家按着滑寿说的,先吩咐工匠打开棺材盖子,取出所有“重被”平铺在道中;接着请员外夫人出手,与众人一起,从棺内抱出汪小姐,让她平躺在“重被”上。这时,滑寿上前几步,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从布包里取出几枚银针,拿起其中的一枚,拭一拭,径直向汪小姐面上刺了下去……

那汪员外、员外夫人、管家以及与汪家相关的男女老少,那抬棺材的、送葬的、围看热闹的和这支“狭路相逢”的难民队伍,所有的人,哪一个不是将心提到嗓子眼上。

就凭着一枚银针,不到半个时辰工夫,汪小姐慢慢睁开了双眼。

这一下,汪家的人向滑寿跪下了。

晦气瞬间即逝,汪员外复又红光满面。他一个劲地向四周连连拱手致谢,并执意邀请滑寿、难民队伍乃至在场的所有男女老少,共同进村用餐。“这早餐、中餐、晚餐,三天餐饮,汪某全都包下了,恭请各位赏光!”

进了村,汪员外一边嘱咐总管好好安顿难民,先安排他们吃早饭,再准备好更多的人吃中饭,还有晚餐……一边与夫人一起将滑寿迎进了家门,分宾主坐下。

一坐下,汪员外的第一句话就是:“久仰先生大名……”继而,汪员外告诉滑寿:“今年年初,汪某曾携小女去庆元城内寻找先生,整整20天,无缘得遇,怏怏而回……不想,缘在今日。”说到这里,汪员外将脸转向自己的夫人,吩咐说:“快,去把春儿扶出来,为先生沏茶。”“不要不要!”滑寿连忙起身阻止。“大病未愈,怎可如此。”

然而,汪夫人已经搀扶着女儿出来了。这一会的汪如春,虽因久病消瘦,加上浴尸、穿寿衣、盖“重被”等一系列折腾,虚弱不堪,但经过一番梳洗,找回了一些美艳。与平卧在棺材里时相比较,判若两人。

沏茶后,母女俩进了内室。汪员外继续往下说:“那次,在庆元城,我们父女俩也曾去栖心寺(今七塔寺)烧香,在观世音菩萨面前许下了一个愿:若有哪位医生治愈小女之病,由父母做主……结秦晋之好。不知先生意下如何?”“……”滑寿愕然。“不知先生意下如何?”汪员外追问。“员外所说,滑某理解。”滑寿坦诚相告,“汪小姐正青春年华,滑某却已近暮年……“不,”汪员外打断滑寿的话,“先生状貌与实际年龄相差甚远,与小女般配。何况老夫少妻不但常见,而且发家旺子孙……”“断然不能。”滑寿连连摇头。“如此结缘,有乘人之危之嫌。”“不是先生存心,而是小女有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谁敢非议。”“也不尽在于此,”滑寿说,“再过二十几天是中秋节,宁海水车朋友有约……”“好吧。”汪员外恐怕滑寿再说些推托之词 ,又一次打断他的话说:“择日不如撞日,撞日就是今日,既然缘在今日,四亲八眷也全在,就让灵堂改成喜堂、丧事改办喜事吧。拜堂成亲之后,任凭先生远走高飞。”

就这样,滑寿成了余姚马渚青山何家闼村的乘龙快婿。

这,也就是滑寿被时人称为“神仙活菩萨”的来历。

滑寿一生,使用名号众多。除自称“许昌滑寿”之外,在淮南称“滑寿”,在吴地称“伯仁氏”,在鄞越称“撄宁生”,还有称“伯本”、滑樱宁等的,如果将“神仙”“活菩萨”“老仙”等也计算在内,有十来个。

经考,滑氏源出姬姓。一是国名为氏说,说西周时候有一个滑国,是周朝分封的同姓小国,国君与周朝王室是同族,初建都于滑(今河南睢县西北),后国亡,其子孙便以国名作为自己姓氏;二是始祖名为氏说,春秋时期有个叫姬滑的,为郑庄公姬寤生次子,封地在今河南省延津县一带,称滑邑,后裔以其名为氏,并尊其为得姓始祖。此外,尚有居邑名称为氏说等等。

滑姓,鄞地罕见,许昌襄城也不是随处可见的。

据说,滑寿原本也不姓滑,明清以来,不少人认为他姓刘,是明朝开国元勋刘基的同母异父兄弟。《绍兴府志》说:“滑寿……子孙为余姚人,知府浩是其孙。叶知府逢春云:寿盖刘文成基之兄,易姓名为医。文成既贵,尝来劝之仕,不应,留月余乃去。”《浙江通志》说:“……按滑氏家谱,则刘基之兄弟也。基尝访之于余姚,留数月而去。其子孙散居余姚、武林(今杭州),而武林为最盛。子孙中也有继承家业的,孙子滑志庸即业医。”

不过,《仪真县志》说:“滑寿,世为许襄城人,当元时,父祖官江南,自许徙仪真。”《明史·列传·方伎传》说:“滑寿,字伯仁,先世襄城人,徙仪真。”

世人亦皆知——

刘基(1311~1375),字伯温,为明朝开国元勋,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和文学家,明正德九年(1514)追赠太师,谥号文成,今浙江文成县渊源于此。刘基虽然和滑寿一样,出身于名门望族,但刘基的先祖是丰沛(今江苏一带)人,后迁往鄜延(今陕西省延安市境内),其七世祖刘光世随“宋室南渡”至临安(今杭州)。至临安后,刘光世虽也“屡屡迁寓,但未出今浙江境内”。刘光世之子刘尧仁迁居丽水竹洲,刘尧仁之子即刘基的五世祖刘集,刘集“卜居”青田县南田武阳(今浙江省文成县境内)。此后,刘集的一支——刘基的曾祖刘濠、祖父刘庭槐、父亲刘爚和刘基都生长在青田县。经考,刘基的父亲刘爚,字如晦,通经术,曾为元朝遂昌县教谕,后因儿子发迹,被朱元璋封为永嘉郡公;母亲为北宋名相富弼之后,勤劳朴质,贞资婉范。刘基兄弟三人:长兄刘舒,字伯洋,生平现已不详;幼弟名陛,字伯演,后为明陕西镇抚……

在有关刘基的生平事迹等资料中,尚未见到刘基同母异父兄长是滑寿这样的文字;在有关滑寿的生平事迹等资料中,也从来没有发现或听说过滑寿曾改称为刘寿、刘滑寿或刘某、刘某某等等这样的事。

诚然,滑寿与刘基的关系至今还是一个谜,但民间传说却有板有眼——

明洪武(1368~1398)初,一个春暖花开的午后,有一辆马车,在两位马夫驾驭下,无声无息地驶近了余姚马渚青山何家闼村。

一到村口,马夫便勒住了马头……

停稳马车之后,两位马夫就先后下车,小心翼翼地去车上搀扶下一位老汉。

那老汉神态飘逸、气宇轩昂。一下马车,就浓眉微皱,虬髯飘动,若有所思地扫视了一下四周。然后,悠闲自得地向前迈步。两位马夫,紧随在后,亦步亦趋。忽然,其中的一位马夫发现前面屋檐下有村人捧着茶罐在喝茶,连忙想上前探问。只见老汉轻轻地动了一下右手指,那位马夫就戛然止步,退回原处了。

老汉自己上前几步,笑容可掬地向村人打听滑寿的家……

约一个时辰之后,来了一队人马,清一色官服。一到何家闼,不约而同下马,簇拥着一位胖子进了村。有人认识,走在最前面的是县官。自从“滑神仙”定居何家闼之后,县官来过几次,每次都是县官陪同上官来见“滑神仙”。这一次,观情形又是陪同带路的。果然,到了滑寿的家门口,低头跨进门去的只是刚才被人簇拥在中间的那位胖子,其余的均静候在门外。也有人认识那位胖子,压低嗓音告诉大家说:“进去的那位,是绍兴府的知府大人。”

过了半个时辰,胖知府出来了,叽里咕噜地与同来的众官说了一通话,众官就原路返还了。

这一队人马在何家闼村人的眼里消失不久,夕阳下,又来了一队人马,据说是庆元府的,也不过半个时辰工夫,全回去了。第二天,又来了一队人马,全然陌生……第三天,又来了一队人马……第四天,绍兴府的官又来了……

出于好奇,胆大的竟然偷偷攀爬上滑寿家旁边的大树往内窥视。只见那老汉正襟危坐,然后坐在一旁叙话。虽说是叙话,但进去的人唯点头或回答问话而已,不敢仰视。

那老汉是谁呢?为什么有那么多官来探望,连胖知府这样的也敬畏他?他与“滑神仙”又是什么关系呢?这些问题成了何家闼村人饭后茶余开展讨论的热门话题。偶尔遇到在滑家干活的婢女等,那爬树窥视的村人就会上前探问,而被问的都摇头说不知底细。

那老汉竟住下不走了。

这一来,既害苦了周边州县的大小官员,三天一请安,五天一问候的来看望,也闷坏了何家闼村的村人。没有见到过这老汉的,很想亲眼看一看长的到底怎么样;见到过这老汉的,还想了解他的底细,究竟何方神圣。但老汉就这么一直呆在滑寿家中,清晨偶尔与滑寿一起在村周围走走。人们只是远远地观望,谁也不敢贸然上去打招呼。

一个多月过去了,老汉回去时,滑寿送了一程又一程。

凑巧撞见的村人,都自觉地站立在两旁。

老汉离去几天后,那个爬树窥视的村人,背着滑寿与汪如春,偷偷地拦住他们的小儿子,拉住他的小手问:“那天,从你们家出来的,你爸送他回家的那个客人,你叫他什么?”“阿叔呗。”“叫阿叔?”爬树的村人有点儿不相信。“我爸就是这么教我的。”“他是干什么的?”“不知道。”“不知道……”爬树的不相信。“他住在哪里,你知道吗?”“住在京城。”“没有请你爸妈去吗?”“就是来请我爸的呀,说要我爸帮他去干点事,还可以把我们都带去,几乎天天说这样的事,我爸就是不想去。”“为什么不想去?”爬树的觉得不可思议。“我怎么知道。”“你爸怎么说?”“我爸说,人各有志,为民请命……”“什么‘谷有沙子,为米称米’……什么意思?”

回答的是鹦鹉学舌,学得惟妙惟肖,几乎一字不差,问话的却因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话,难以理解其中的意思,一无所获。

直至,洪武八年(1375)四月,那老汉病逝,噩耗传来,滑寿即赋《望卷悲》十章以悼念,并采办祭祀所需的蒿草赴京城奔丧。

这时,村人方才知晓,那老汉竟然是当朝帝师刘基。

谁不愕然?

至此,村人也就明白了,刘基来看望滑寿,目的是劝滑寿弃医入仕,但滑寿总是以元朝遗老自居,不肯从命。刘基劝说无效,只好回京。

自然,自从滑寿娶妻并从庆元城移居何家闼之后,友人间往来依然频繁,去何家闼村的并非仅有刘基。元至正十五年(1355)方国珍占据庆元之后,只要有空闲,刘仁本就会想到滑寿,便翻身上马去拜访,有时还命小卒带着好酒好菜相随……这期间,刘仁本也同宋濂、吕复等那样,为滑寿的《难经本义》写了序言,还在自己的《羽庭诗集》中记下这么一段话:正月望前一夕,与滑伯仁炼药,诗云:“委羽山中鹤堕翎,老仙为我制颓龄。人无金石千年寿,药有丹砂九转灵。候熟鼎墟分水火,所吞朋友走风霜轻身已得刀圭秘,莫问昌阳与茯芩。”

那时候的刘仁本,人皆称之为刘大帅,具生杀大权。每次,刘仁本携带酒菜登门拜访“滑神仙”之时,青山何家闼村人多远观,若不巧,相遇在途中,心会怦怦直跳。

在萧山任职的朱右,也常来访,后由宋濂举荐入史馆纂修日历,授翰林国史编修官。后来因为为皇子晋王朱棢讲书而来的少了,但朱右以滑寿诊治疾病神效者数十事为基础,撰写了《撄宁生传》,并刻印传世。

常来常往的还有宋僖、唐肃等,其后才是刘基,也就来过那么一次。

因为有了滑寿,余姚马渚青山何家闼村失去了往日的宁静,鸿儒名士纷至沓来,慕名求医者络绎不绝。

自然,自从娶妻并从庆元城移居何家闼之后,滑寿依然去庆元城行医,渐渐地,也去绍兴城……

滑寿的生平,除了《明史》《四库全书》和襄城、许州、仪真、宁波、绍兴等地方志(史)提及外,民间传说也多,但内容互有出入。

四、一生奔波为橘井,如今安居医圣林

作为医术精湛的实践名家,滑寿与朱丹溪齐名。“所到之处人争延之,以得撄宁生一决生死为无憾”,妙手回春与药到病除之说,举不胜举。除了凭着一枚银针让老妇人瞬间病愈、汪如春死而复生、捉心小手松解以及梧桐叶催产等本文已有所述之外,各地史、志上的记述则更多。

某大户人家,有两名婢仆,在同一年的夏秋同时得痢疾,一个大热喘闷,脉鼓急,滑寿诊脉后即说此病危重,已不可治;另一人微热、小便通利,脉洪大而虚软,滑寿说此人可治,均给予全力救治,结果,一死一愈。

一年春夏相交时节,有一人,因咳血痰,怕冷发热,就诊于滑寿。经诊视,脉数而散,滑寿认为这是二阳病,《素问·阴阳别论》中有说“二阳之病发心脾,有不得隐曲,女子不育,其传为风消,其传为息贲者,死不治”,是在法不治。果然,当年夏天就死了。

因为熟悉各类经典医药书籍,具有十分深厚的理论基础,所以滑寿的治疗原则与方法,皆源于经典,是人书合一、习与性成的自然流露。为《难经本义》作序的刘仁本曾经这么说:“余坐足疾,人人治而弗痊。有言伯仁善治法,余致之,听其议论,皆自 《难经》而来,迥异于世之言医者。”

由于学有根本,治有所出,体现了大家风范,因而滑寿的医案具有极强的临证实践指导作用,历代医籍多有著录,转录、传抄的也不少。《中国古典医学大全》等医籍记录了这样一则病例,说是有一富家妇,孕九月,病滞下,腹痛、腹泻、里急后重,甚至于一日大便五至十次之多,众医深感棘手,均认为难治,至少是母子难以两全。请滑寿诊视,经望闻问切后,滑寿认为,采用消滞导气的治疗原则可两全其美,但众医以为此法有损于胎儿,并非万全之策。于是,滑寿就根据《素问》“有故无殒”等方面的有关理论,力排众议。最后病家自然听从滑寿的,结果孕妇病愈,孕气未动,其后足月顺产,新生儿丝毫未损。《医史·撄宁生传》记载:马万户妻,因体肥而气盛,自以为无子,多服暖子宫的药物以求孕,由于服药时间过长,以致“积久火甚,迫血上行为衄,衄必数升余,面赤,脉躁疾,神如痴”。医者犹以治上盛下虚丹剂镇坠之。因久治不愈,转诊于滑寿,经诊视,滑寿就依据《黄帝内经》所说:“经云‘上者下之’,今血气俱盛,溢而上行,法当下导,奈何实实耶!” 随即给予桃仁承气汤三四服下之,积瘀始去,继而服既济汤,20剂而愈。《古今医案》卷二记载:临安沈君彰,自汗如雨不止,面赤身热,口燥心烦,自认为是至虚亡阳,服以白术、附子等回阳救逆之药数剂,不但没有效果,病症反而加重,无奈之下,请滑寿出诊。此时,正值盛夏,沈君彰居住的楼上室内,用大块帷幔悬挂四周,团团围住,密不通风。滑寿诊其脉,脉虚而洪数;视其舌,舌上苔黄,于是告诉沈君彰说:“前药误矣,热病热治,医者死之。《素问》曰‘必先岁气,毋伐天和’,术附之热,其可轻用,以犯时令耶?”又说:“脉虚身热,得之伤暑,暑家本已多汗,又治以刚剂,脉洪数则病益甚。”为此,滑寿要求撤去帷幔,打开窗户,沈君彰起初表示反对,但撤幔开窗不一会儿,就渐渐地感觉到清爽起来……滑寿又嘱其服黄连人参白虎汤药,三进而汗止大半,诸证稍解,又兼以既济汤,渴用冰水调天水散,服七日而病愈。

滑寿善于汲取历代医家之长,结合临证实践加以应用与发挥。临证所用方剂,既有前代名医李杲的滋肾丸、补中益气汤、清暑益气汤,刘完素的防风通圣散,张从正的三和散等著名时方,也有自拟的混沌汤、祛顺丸等经验方。用药因时、因地、因人制宜,不失温补,尤其擅长用附子。这在当时医家中是不常见的。而且,剂型选择灵活多样,除汤剂外,常用丸剂,如治疗老年癃闭、疟疾,均用丸剂以图缓攻;服法因人、因病制宜,如治疗阴盛格阳证,采用温热之剂真武汤冷服的方法,紧扣病机。临证治疗方法多种多样,除了内服汤剂外,如用灸法治妇女寒疝与小儿泄泻,用辛热药物捣糊为膏治伤寒、汗后体虚和背寒等,体现了治疗中的圆机活法。

一产妇,恶露不行,脐腹痛,头痛身寒热,众医皆以为感寒,温以姜附,益大热,手足搐搦,谵语目撺。转请滑寿治疗,诊其脉,弦而洪数;测其舌,舌上苔黑如炲,燥无津润。面赤目闭,语喃喃不可辨,胸腹按之不胜手。盖燥剂搏其血,内热而风生,血蓄而为痛也。据此,滑寿以为:此产后热入血室,因而生风。于是,先为清热降火,治风凉血。两次药服后,病情似有缓解。继而给以琥珀、牛黄等药,神志意识清晰起来,后再给以张从正的三和散,行血破瘀,三四服后,恶露大下如初。此时,已产后10日,于是诸症悉平,体力恢复。

一男子,暑月泄泻,小便赤,四肢疲困不能抬举,自汗,微热口渴,且素羸瘠。众医会诊,以为是虚劳,拟用峻补之法。滑寿却以为,其人六脉虚微,应归属于中暑,说“此东垣(即李杲)所谓夏日中暑,饮食劳倦,法宜服清暑益气汤”。仅投二剂,其病若失。

滑寿辨证严密,才思过人,因而诊断准确,治疗有胆有识,得心应手,而且往往出人意料地以意处剂,丝毫不拘泥于方书,屡获显效。譬如某富豪妻,年龄50余,起初患疟疾,发冷发热,胸中烦满而痛。后来,又出现了上吐下泻,吃不下饭,疲乏无力等症状,诸医束手无策,富豪转请滑寿出诊。经察看、切脉后,滑寿认为是“暑天积食,内有痰饮,就当泻下”。在旁的一位医生当即提出不同意见,他认为,富豪之妻患病以来,又吐又泻又很少进食,如此疲倦困顿,怎么可以再用泻下之法给予治疗呢,应该给予参、附之药补体。针对那位医生的意见,滑寿说:“脉虽沉迟,按之有力,虽利而后重下迫,不下则积不能去,病必不已。”富豪自然听从滑寿的。当天,给以消导丸,稍微得以通畅。第二天再服后,宿积肠垢尽去除,近中午即思饮食。再给以姜、橘、参、芩,淡渗和平饮子调理,10余天后痊愈。

有一妇小便困难,腹胀焦渴,一医生按常理,用瞿麦、栀芩等清火利尿,无效,请教于滑寿。滑寿听了该医生之言后说:“膻中之气不化,则水液不行。病因于气,徒行水无益,法当治上焦。”听从滑寿的意见,该医生改用“朱雀汤”加桔梗,以长流水煎,服后,此妇病情即有好转,服第二次后,竟然痊愈。

滑寿是元末明初的脉学名家,切脉诊病似有神。一男,7月内发热病,有医生嘱其服小柴胡汤,并说必须连服26剂才能平复。谁知,两剂尚未服尽,就出现了恶寒发热、肉 筋惕等症状,于是请滑寿诊视。候其脉细欲绝,滑寿认为“此症之病因病机为使用小柴胡汤生?发太过,导致多汗亡阳之证,恶寒甚是由表虚极所致,筋惕肉 是由里虚极所致”。因表里俱虚,给予“真武汤”给病人服用,服用七八剂后,病愈。

有一位叫潘子庸的,得了感冒证,已经出汗后痊愈。但是,数日后,又出现发热恶寒,头痛眩晕,呕吐厌食,心烦胸满,咳而多汗等症状。诸医认为,潘氏虚惫,暂且应给予温补。诊其脉,两手皆浮而紧,滑寿认为:脉浮当以汗解,沉以下解,今脉浮紧,且证在表,当汗。给以麻黄葛根汤煎服用。服用3次后汗出,再调理数日,病愈。

滑寿是驰名古今的妇科名家,精通经、带、胎、产等诸疾的诊治。一少妇,每逢月经来潮前三五日,小腹部就痛如刀刺,时恶寒时发热,经血如黑豆汁,且多年未孕,请滑寿诊治。切脉后,滑寿发现其两尺脉都是沉涩欲绝,寸、关部脉均弦急,认为此病是由于下焦寒湿邪气相搏于冲任而引起。冲为血海,任主胞胎,为妇人血室,所以月经将来,邪与血相争而作痛,寒气生浊则经血如黑豆汁。宜治下焦。于是,给以散寒除湿理血的药物组方,嘱其在行经前10日服用,共计3次,邪去经调,后怀孕生子。

滑寿是名闻中外的儿科麻疹临证大家。《浙江历代医林人物》称:“近人高镜郎氏发现滑寿著《麻疹全书》中,描绘口腔黏膜疹为麻疹初期特征,系世界上最早记载。”《麻疹全书》共四卷,有论证108条,设方360余首,论药处方,性味功效逐条详注,包括对麻疹的护理方法也有论述,并明确指出了麻疹具有传染性和终身免疫力。其中明确提出“舌生白珠,累累如粟,甚则上颚牙龈满口通生”,并证实此疹决非鹅口疮。这一发现,早于欧洲500余年,因而口腔黏膜疹也被定名为“滑氏斑”。

滑寿还擅长老年性疾病、精神性疾病的治疗,精通养生、保健、营养之道。《明史·列传·方伎传》称:“滑寿……年70余,容色如童孺,行步矫捷,饮酒无算。”《九灵山房集》有戴良题滑寿像:“貌不加丰,体不加长,英英奕奕,其学也昌。早啄诗礼之精华,晚探《素》《难》之窈茫,推其有,足以防世而范俗。出其余,可以涤藏而湔肠。”

由此推测,滑寿个子中等,不瘦不胖,由于深得养生之道,至70余岁,并不显老,且酒量惊人。

滑寿更是精通医理的著作家,一生著书达17种之多。其中既有经典医籍的整理与注释,也有诊断、本草、方剂、针灸、内科、外科等各类各科医著,还有综合性与普及性的医书,其类目、科别几乎涵盖了中医学的基本领域。《读素问钞》3卷,选录《素问》中的重要内容,分为脏象、经度、脉候、病能、摄生、论治、色脉、针刺、阴阳、标本、运气及汇萃12类,并作了简要注释。全书结构清楚,一目了然。在分类研究《素问》的各家中,滑寿的分类方法起到了提要钩玄的作用,受到后世医家的重视。明张介宾编写《类经》,其分类基本上仿照该书;汪机,以该书为基础,补入唐王冰对《素问》的注文,兼附个人见解后,题名《续素问钞》,收入《汪氏医学丛书》之中,刊行于明正德十四年(1519);丁瓒,又为之补注,并将滑寿的《诊家枢要》1 卷附于其后,题名为《素问钞补正》,亦曾风行一时。《难经本义》2卷,由刘仁本、张翥、揭汯作序。全书大量引用前人的注释,并对各家注释的特点进行了评价;辨论精确,考证详审,并结合个人见解有重要发挥。对寸口决五脏六腑死生吉凶的意义和三焦、命门等问题都提出了独到见解,在所有《难经》注本中影响最为大。元至正末(1366)刊行以来,一直受到国内外医家的推重,1956年有排印本。在明代已传入日本,日本医家多次对此书进行了注释刊行,对于《难经》的普及发挥了不可估量的作用。《十四经发挥》3卷,一是《手足阴阳流注篇》,统论经脉循行的规律;二是《十四经脉气所发篇》,依据十二经脉和任督二脉的流注次序分别论述各经经穴歌诀相应脏腑机能、经穴部位和经脉主病等;三是《奇经八脉篇》,主要参考《内经》《难经》《甲乙经》《圣济总录》等书,对奇经八脉起止、循行路线、所属经穴部位及主病等进行系统性论述。全书附图16幅,为十四经的经穴分图与正背面骨度分寸图。由吕复、宋濂作序。书成于元至正初年(1341),不久刊行。在明代,除复刻本之外,尚有薛铠校正本,收入在《薛氏医案二十四种》中。据说,薛氏校刻的《十四经发挥》单行本,在明万历中与清嘉庆初的209年间,先后在日本重刊或重印了18次。《诊家枢要》撰于元至正十九年(1359)。首论脉象大旨及辨脉办法,包括左右手配脏腑部位、五脏平脉、四时平脉、三部所主、诊脉之道等内容;继之分析浮、沉、迟、数、虚、实、洪、微、弦、缓、滑、涩、长、短、洪、细、紧、弱、动、伏、促、结、芤、革、濡、牢、散、代28种脉体、脉象与主病,以浮沉、迟数、滑涩 6 脉为纲;最后阐述妇人及小儿脉法。全书内容详明,论述扼要,颇多独到见解。明代有“松菊堂”抄本,被丁瓒收入《素问钞补正》等。清代有周学海评注本,刊入《周氏医学丛书》之中。现存除明、清刻本外,尚有1958年上海卫生出版社出版的影印本等。《麻疹全书》,旧题滑寿撰著,浮海道人补辑而成。经考,此书系“光绪三十一年汤鼎烜得其稿本于旧书肆中,为之刊行流布”,现中国中医研究院图书馆、山东中医药大学图书馆等有藏本,为光绪三十一年(1905)汤鼎烜的校刊本。《读伤寒论抄》3卷,今失传,清汪琥对此书的评价是“其于仲景之论毫无发明,亦止便学者之记习耳”。据此推断,本书属普及性,其之所以失传,也许就是因为“于仲景之论毫无发明……”《滑氏脉诀》,有人说,此书也就是《诊家枢要》,待考。

尚有《本草韵合》《滑氏医韵》《脉理存真》《医学引彀》《滑氏方脉》《撄宁生要方》《撄宁生补泻心要》《滑伯仁正人明堂图》《医学蠢子书》《痔瘘篇》等,可惜均已不传。

上述的滑寿著作,除现今尚有流传之外,其书目或见载于《明史·列传·方伎》,或见载于《浙江通志》《河南通志》《绍兴府志》等地方志,或见载于丹波氏《中国医籍考》与《千顷堂书目》《澹生堂书目》《测海楼书目》《鸣野山房书目》等私人藏书目录中,或见于《撄宁生传》《读书敏求记》等私人著作中,唯《麻疹全书》,自明至清未被史、志、私人书目与著作所提及或征引。因而有人以为此书在前代从未著录,或无人征引而忽然出现者,十有九皆伪。

据传,滑寿的文章、诗词俱佳,但多为他的医名所掩盖,流传下来的唯《明诗纪事》中的《挽唐丹崖》:“尚想词垣应奉辰,汉廷曾诏贾生频;如今埋骨秋江上,留得文章照后尘。”诚然,滑寿的诗文流传下来很少,但与滑寿相关的诗文并不少见。譬如宋僖的《重过倪氏深秀楼怀滑伯仁》:“滑公江海客,频到贺家溪。采药行云际,吟诗过水西。”戴良的《九灵山房集·怀书撄宁诗》:“海日苍凉两发丝,异乡漂泊已多时。欲为散水留官道,故托长桑说上池。蜀客著书人岂识,韩公卖药世偏知。道途同是伤心者,只合相关赋黍离。”

滑寿,一生淡泊名利,以行医为乐,后世对其的评论有褒无贬,这在古今医药学大家中是不多见的。其有孙子滑浩颇得家传,能文善诗,著有《野菜谱》1卷;真传弟子为骆则诚与吴温夫,骆、吴之后无考。

明洪武十九年(1386),滑寿老死于余姚,葬在余姚黄山九枝松,享年83岁。

至今,600余年过去,河南省南阳市城东温凉河畔,依然屹立着气势宏伟、金碧辉煌的医圣祠,始建年代无确考,明、清以来有扩建。供奉张仲景,设有医圣林。

医圣林,供奉着为中国医学事业作出卓绝贡献,并在世界医学史上占有显著地位的113位名医的人像。上溯自神农、黄帝、岐伯、扁鹊、医和、华佗、皇甫谧、王叔和、葛洪……下至孟河医派巨擘马文植(1820~1903)与《读医随笔》作者周学海(1856~1906)。滑寿已然在列。

元明际大医家吕复

漫步鄞地历史医林,名医、大家代有人出。

元明之际,吕复凭着学而不厌的学习态度,锲而不舍、矢志不渝的钻研精神,一步步地超越当时鄞地医林中的医家,出乎其类,拔乎其萃,形成了鸡群之鹤的态势。

吕复也可谓是名门之后,但家道早已中落。为人有志气,有骨气,才华横溢,医技超人一等,且谦虚谨慎,既不恃才傲物,也无同行相忌之心,但由于相貌中等偏下被人轻视,慕名造访的,仅凭片刻之遇,也断然不会相信,眼前这位就是知识渊博的吕复。

吕复,这名字常见,元明之际在世至今依然声名响亮的至少有三人。除了本文主人公“元明际大医家吕复”之外,尚有字仲善,号易窗,官封太常典簿,谥文恭,为《元史》编纂立下汗马功劳的史学家吕复;曾为江西行省左右司都事,代理长乐县尹,后因明兵攻下福州,自缢而死,以忠义著称于世的吕复。因而有不知底细的朋友,常将此三人混为一谈。仔细一想,也难免。因为古代医家为官者不少,先官后医,先医后官,亦官亦医,都有。

不过,本文主人公吕复与官爵全然搭不上边。尽管有不少官场人士,仰慕于他的为人与才学,先后推荐并提议由他出任仙居教谕、临海教谕和台州教授,但他一一辞却,坚决不就。由于德艺双馨,有口皆碑,后以布衣入《明史》。《明史·列传·方伎》记载:吕复……鄞人。少孤贫,从师受经。后以母病求医,遇名医衢人郑礼之,遂谨事之,因得其古先禁方及色脉药论诸书,试辄有验。乃尽购古今医书,晓夜研究,自是出而行世,取效若神……

一个鄞人,一生在鄞地行医,身无一官半职,而在正史中有传,古来仅吕复一人。

一、出身贫寒孤苦,少时大智若愚

吕复,字元膺,晚号沧州翁,元末明初在世(生卒年月不详——笔者注)鄞人,其祖上可追溯至吕祖俭。

吕祖俭(?~1200),字子约,晚年自号大愚叟,为“婺学”创始人、史称东莱先生的吕祖谦(1137~1181)的胞弟,曾任衢州法曹、籍田令、司农簿、台州通判、太府丞等职,嘉熙二年(1238年)追赠朝奉郎、直秘阁,谥忠,即忠公。其孙子为吕宝之,曾任吏部郎知台州事,后从金华迁移到宁波城内定居。吕宝之的后裔为吕克德,即吕复的祖父。吕克德生吕居敬,即吕复的父亲。吕宝之之后多名不见经传。

儿时的吕复迟钝,不但开口说话喊爹娘迟于常人,且不善于表达与应对,有时,还给人以木讷的印象。

其父母也有所察觉,但对自己的孩子总是满怀信心,在与街坊邻居交往中,也难免流露出心中的期盼,说几句心底话。那意思也就是,是人才未必有口才,有口才不一定是人才,整天叽叽喳喳的,不像男子汉。

不巧,街坊邻居中有一个绰号“尖嘴婆”(甬俗语,多指说话尖刻的人)的,有儿子与吕复同岁,听了不高兴,以此为话题四处“游说”。说吕家祖上积德不够,以致下一代开智迟;说吕复的父母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明明自己儿子开智晚,却偏偏说是非凡现象;说开口晚、喊爹娘迟的小孩子克性重,不是克父,就是克母……

不幸言中。吕复开口说话喊爹娘不久,吕居敬就抛下了妻儿,撒手西去。

从此,母子俩相依为命。原本并不富裕的吕家,也日见贫困。“尖嘴婆”的话题也随之从儿子身上转至母亲身上,说吕母红颜薄命,克夫又克子……

面对丈夫英年早逝、儿子时有木讷和街坊邻居的冷言冷语,吕母默默地在家整理了一个清净的角落,朝南设了一个佛龛,供奉一尊观世音菩萨塑像——去寺庙烧香拜佛,也不是想去就能去的,既需要有一定的经济基础,也需要有时间与伙伴,吕母穷且有幼儿需要养护,只能在家里设佛龛,顶礼膜拜——试图通过烧香拜佛,摆脱眼前的困境。在吕居敬去世后的三周年内,吕母除了每天清晨敬上一杯茶,燃上一炷素香,就是纺纱织布,几乎足不出户。

出人意料,一个春天的早上,“尖嘴婆”伙同几个女邻居敲开了吕家的门。一进门,她们就七嘴八舌地告诉吕母,说是距吕家不远的街口,有一个叫“江南铁口”的在设摊看相兼算命,怂恿吕母一起去。

从心底里说,吕母是很想去算一算命,或者看个相,但去算一次命的酬金,足以让母子俩饱一餐饥一餐地过半年,更何况“江南铁口”所断,若真如“尖嘴婆”所说的“克夫克子”“克父克母”那怎么办……自己倒也无妨,反正也30岁开外了,若复儿更加被人瞧不起,怎对得起已死去的丈夫……这一想,吕母断然送客,然后关上门,静静地在家纺自己的纱、织自己的布、教吕复认识眼头字(常见字)。

第二天,刚起床,又有人敲门了。吕母觉得意外,打开门一看,竟然是丈夫家五服之内的三阿婶。“哟,三阿婶!这么一大早就过来了!”一见三阿婶,吕母就显得高兴。一边请三阿婶进屋就座,一边问:“有什么事吗?”“你呀,‘江南铁口’来这里设摊,我们那里的人都知道了,你还不来告诉我?”那三阿婶,比吕母大3岁,家距吕家五里路,由于合得来,隔三差五来吕家坐坐,陪吕母说话。每次来,还给吕复带来一些好吃的,逢年过节,还不忘给吕家捎来一些米、肉、年糕什么的。说来也怪,吕母内向,三阿婶外向,两人在一起却有说不完的话。这次也不例外,板凳还没有坐热,三阿婶就先将自己不知道但很想马上就知道的事,问了一个遍。“我问你,‘江南铁口’设摊几天了?你有没有去过?”“也不知设摊几天了……”吕母一边张罗吕复起床梳洗,一边回三阿婶的话。“因为我不想去,所以也没有来告诉你。”“也真想不透你,不为自己想想,也应该为复儿想想,总不能混里混沌过(糊里糊涂)日子。应该去算一算、看一看的,不管是好是坏,心里有个数。好,给你一个盼头。不好,请‘江南铁口’指点一下,解一解,也有个盼头。走,一起去!”“不去。”“又是为了省几个铜钱?”“不是……”吕母摇摇头。“去去去,一块儿去!不管看相算命,铜钱都由我来出。”

吕母默默地摇头。“那么,陪我去一次!”三阿婶又耍开了“无赖”。“我这么大老远的过来……总得陪陪我吧。”

吕母有点儿固执,凡自己拿定的主意很少改变,唯在三阿婶跟前难以坚持,这次也一样,迟疑一会,说:“好吧,先在这里吃了早饭,然后我陪你去。”说着,开始张罗早饭。“吃什么吃,快,把复儿带上。”三阿婶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到馆子里去,吃包子、馄饨去,顺便的,既省事又省时,又不要你掏钱。”

吕复听见了,高兴得手舞足蹈。“又叫你破费……”吕母有点儿羞涩。“你又来了,自己人,常说这样的话……”三阿婶又埋怨起来。

吃过早饭,走出馆子,吕母就陪同着三阿婶,径直来到了“江南铁口”的摊子前。碰巧,“江南铁口”抬起头,见着了蹦蹦跳跳走着的吕复,好像发现了天上掉下的金元宝,蓦地睁圆了双眼,随即口中念念有词:“荒山隐有灵芝草,淤泥深埋紫金盆。眼前竟有非凡品,一条慧根达天庭。”

见“江南铁口”露出如此怪异的神情,吕母连忙停步,一把将吕复拉在怀里,胸口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见吕母惊恐,“江南铁口”倏地收回如炬目光,站起来,抱拳致歉。“斗胆敢问这位夫人,此小儿可是令郎?”

吕母噤若寒蝉,拉起吕复的手,连连后退。“江南铁口”白须齐胸,鹤发童颜,生就了一副仙风道骨、飘然出世的绝代气度,令人望而生畏。这一会儿,却是一副谦恭礼士的架势。“如果是令郎,可否让铁口一饱眼福……”“不不不,”吕母脸色发白,语无伦次。“我们不看相、不算命,我们不……”一边说,一边后退,要不是三阿婶挡在后面,她早就拉着吕复的手转身回家去了。“不要紧的。”“江南铁口”笑容可掬,神采奕奕地环视一下围观的人群,手捋着银须大声宣告。“有各位父老兄弟在此,我江南铁口说一句,若这位夫人和她的令郎,想看相或者算命,只要点一点头,铁口我分文不收!”

这一说,吕母才稍稍回过一点神,转身对三阿婶说:“你就算算吧,我和复儿等在你身边。”“来,复儿!”不容吕母分说,三阿婶一把将吕复拉过来,按在“江南铁口”面前的椅子上。然后对“江南铁口”说:“先生,你只管看,看个够。看过后,再给他算一算。”“好!”“江南铁口”向三阿婶抱拳致谢。然后坐下来,捋捋微风吹拂的银须,眯缝起双眼,细细地打量吕复。

吕复坐在“江南铁口”对面,晃荡着双腿,任凭“江南铁口”上下左右察看。“这孩子……”看着吕复毫无拘束的神情,吕母感到欣慰。然而看一眼“江南铁口”那怪里怪气的样子,又忐忑不安起来。她渴望自己的儿子将来有出息、能出人头地,期盼“江南铁口”张嘴就说这一类好话,但她原先的命运总不是那么如意,于是怯生生地凑上前去询问:“先生,我儿不会有什么祸秽吧?若有,要告诉我呀……”“君子问祸不问福。”“江南铁口”抬起头,扫视了吕母一眼。“看来,夫人也是一个有福之人,鼻如悬胆,齿若榴粒,后福不浅呀……”“先生休要取笑。”听了“江南铁口”之言,吕母嗫嚅。“菩萨保佑,保佑我们母子粗布暖、茶饭香,保佑复儿平安聪明懂事……”“如此坦荡胸襟,便是福之源。”“江南铁口”居然听清了吕母那微弱的自言自语,一边用手指、掌指和拳头测量比画着吕复的胸腹,一边又念叨起来。“不贪不占便是善,善是福之根,福因善而至,心善行也善,行善则福至;祸因恶而生,恶是祸之源,心恶行也恶,行恶则祸至……”

听了半天,在场的,谁也没有听出什么名堂,三阿婶忍不住大叫:“先生,这小儿到底是有福,还是有祸?”

闻声,“江南铁口”打了一个偈语:“此身难以地上寻,应是天上文曲星。自成自立兴门庭,福禄双全命中定。”抬头环顾一下人群,又打一个偈语。“身是东海扶桑木,心似观音净瓶水。扶木擎天又柱地,净水护民护家园。”说了两偈,当众开解。“此男,上应天,下应地,父早逝,母苦守。垂髫苦难,总角贫寒,豆蔻花开,有贵人相助。弱冠起,学一行成一行,成一行,精一行,攻儒为官,学道成仙,就是丢在烂泥地里,也能生根开花结果。中年起安逸,名扬四海,福禄双全……”

听着“江南铁口”的解,围观的人群中议论声四起,一些街坊邻居更如坠入五里云雾。吕居敬那笨手笨脚的傻蛋儿,居然生就了如此高贵之命,怎么也想不到。“好一个复儿……”三阿婶猛然弯下腰,在吕复那娇嫩的脸蛋上连亲三下,好像吕复已经出息了一般,双眼噙满了泪花。“宝贝儿啊,你妈可熬出了头!”

吕母听得云里雾里,要不是三阿婶使劲地摇晃着她,很可能就那么一直痴呆着。“先生,这不会是真的吧?”刚回过神来,吕母就冲着“江南铁口”问。“江——南——铁——口!”一手捋银须,一手指招牌,“江南铁口”一字一顿地说。“多谢先生!”吕母深深地弯下腰,向“江南铁口”作了一个揖,随即摘下发间的随嫁金钗,双手呈送。“想坏我名声吗?”刹那间,“江南铁口”沉下了脸。“什么叫铁口?铁口就是说一不二的意思。我,江南铁口,拳头上立得起人,胳膊上走得了马,不要说一枚金钗,就是金山银山,堆在眼前,说不要也就是不要!”说着,顿一顿,“江南铁口”兀自笑起来。“我不但不要你的金钗,还要送令郎礼物呢——”说着,伸手去身旁的笼箱里摸索,掏出来一本皱巴巴的书本,在吕复眼下,晃来晃去地逗。

任凭书本在眼前晃动,吕复双眼不眨、屁股不动,一脸木讷,人们顿感兴味索然。谁知,就在众人扫兴的瞬间,吕复抬起了头,口齿清亮地询问:“这是送给我的吗?”“不。”“江南铁口”摇摇头。“是送给最聪明的孩子的。”“最聪明的孩子是我吗?”吕复抬头看着“江南铁口”,憨态可掬。“最聪明的孩子,能记住大人说过的话……”“是娘说过的话吗?”“不,是刚才我说过的话。”瞬间,“江南铁口”像变了个人,满脸笑容,慈祥无比。“好孩子,你就是最聪明的孩子,你已经记住了,哦哦哦,想起来了……哦哦哦,我们不急……哦哦哦,好孩子,我们想一想……”

吕复眼睛一眨不眨,望着“江南铁口”,又是一脸木讷。“江南铁口”也望着吕复,眼睛一眨不眨。

围观的人们默默以对,全场瞬间鸦雀无声。

过了一会儿,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由轻而重地响起来:“荒山隐有灵芝草,淤泥深埋紫金盆……”“不不,不是这几句。”“江南铁口”摆摆手,打断了吕复的话,并提示。“是这下面的话。”

吕复想了一会,说:“先生休要取笑……”“不是的,这是你娘的话。”“哦,我知道了。此身难以地上寻,应是天上文曲星……”“对!还有,再下面的。”“身是东海扶桑木,心似观音净瓶水。扶木擎天又柱地,净水护民护家园。”复述至此,吕复完全回想起了刚才“江南铁口”的神态,开始摇头晃脑地模仿:“此男,上应天,下应地……”“好一个聪明的孩子!”挥一下手,止住吕复的模仿,“江南铁口”捋着长须呵呵大笑。“好孩子啊,你可要记住呢,长大了,一定要爱国爱民呢。”说着,郑重其事地把这本书放在吕复的手中。“这就送与你吧……”“谢谢叔公。”众目睽睽,吕复双手接过书本,道一声谢,一骨碌跳下椅子,扑向吕母的怀抱。

垂髫之年呀,待人接物一如成人,一举一动显示了灵气和悟性。耳闻目睹的人们恍然大悟:这就是大智若愚。原本鸦雀无声的现场顿时赞叹声一片……

每天都来“江南铁口”摊子前看热闹的“尖嘴婆”却因此呆若木鸡。“快,看看,‘江南铁口’送给复儿的是什么书。”回到吕家,三阿婶就迫不及待地说。

吕母便去怀里掏出来,翻开扉页,赫然写着:三字经。“又是经……”三阿婶虽然不识几个字,但《三字经》这三个字是认识的,尤其是“经”字,深知其所指的意思,忍不住埋怨起来。“什么三字经四字经阿弥陀经,这‘江南铁口’也真是的,自己看相算命了,还要我家复儿念经当和尚……”三阿婶埋怨了一通之后,又劝吕母。“算了吧,就算‘江南铁口’没有送给复儿什么吧……”“不是的。”吕母一边翻看,一边说:“这《三字经》,大概是‘江南铁口’自己写的,与《神童诗》一样,是送给复儿读书识字用的。”“《神童诗》我知道呀,你三叔教过的,”说着,三阿婶背起来。“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背到这儿,背不下去了,想了一会说:“我回家去问个明白,《三字经》到底是什么经,你三叔一定知道的,下次叫他一起过来。”“三叔那么忙,怎么好意思呢。”“又不是要你去同他说,我会与他说的……”三阿婶忽然想起了什么,环顾一下四周,问:“复儿呢?”

这时,吕复已经爬上了三阿婶身后的单背椅,伏在八仙桌上,拿着《三字经》,一页一页地翻看,还用手指着自己认识的几个字,煞有介事地念:“人……之……人……不……学……”“复儿!”三阿婶轻轻地拍一下吕复的屁股。“三叔婆问你,你为什么称呼‘江南铁口’为叔公?”

吕复头也没抬头,自顾翻看他的《三字经》。“复儿!”吕母加大了嗓音。“三叔婆在问你啊,为什么不回答?”“三叔婆,”吕复从椅子上站起,搂住三阿婶的脖子,拉拉她的耳环,揪揪她的耳朵,撒娇似的说:“这你也不知道吗?人家不都叫三叔公‘先生’吗?人家称呼‘江南铁口’也都叫‘先生’呀,大人叫‘先生’的,小孩子就应该叫‘叔公’呀。”“这是不一样的!”三阿婶半嗔半怪地说:“你三叔公是教书的先生,‘江南铁口’是看相算命的先生……”“那么,你说,我应当称呼他什么?”

怎么也想不到,平时伶牙俐齿的三阿婶一下子被问得噎住了,好久才缓过气来,沉下脸说:“那好吧,你就叫他叔公吧!”“哈哈哈哈……”自从吕居敬去世以来,这间屋子里,还没有出现过如此轻松欢快的笑声。

在轻快的欢笑声中,半天过去了。吃过午饭,三阿婶回家去了。

当天下午,“江南铁口”的摊子被人围得水泄不通。第二天,更多的人携儿带女,蜂拥而至,将“江南铁口”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中间……

看过相之后,吕复依然是原来的吕复,依然憨厚、木讷,依然与母亲相依为命,饱一餐饥一餐地挨日子。但是,吕母重拾了生活的信心,街坊邻居也开始对母子俩刮目相看了。

当天晚上,有街坊邻居跨入了吕家的门,如同三阿婶那样,陪吕母聊聊……

第二天,有人将纺纱车搬到了吕复家,与吕母的放在一起,说是凑热闹……第三天,“尖嘴婆”也来了,还带来了自己的儿子,说是要与吕复交朋友……

过了一个月,纺纱车搬回去了,“尖嘴婆”的儿子也不再上门了,一切如同看相之前一样,三阿婶却又来了。

这一次,她不但为吕复带来了三叔公,还给吕家带来了一条金黄色的大鲤鱼。一进门,三阿婶就把大鲤鱼拎得高高地问吕复:“这是什么呀?”“大鲤鱼!”“给谁吃啊?”“给复儿吃。”“吃了跟三叔婆好,听三叔婆话是不是?”“是。还有鲤鱼跳龙门……”

闻声,三叔一把将三阿婶拽在一旁,让自己面对着吕复。“复儿,你知道‘鲤鱼跳龙门’是什么意思吗?”“鱼可化龙呗。”

三叔大吃一惊。“谁告诉你的?”“娘。”“孺子可教也。”三叔禁不住拨开三阿婶,上前一步,用双手擎举起吕复,高过头顶,然后放下,直起腰,吁一口气,情不自禁地说:“‘江南铁口’不愧为江南铁口……”“喂喂,平时一声不吭的,今天怎么了,一进门全是你的话。”可能是三阿婶不理解丈夫与吕复的对话及其话中的意思,也可能一月多未与吕母叙话了,心里有点儿急,所以一下子打断了三叔的话,然后让吕母去拿来《三字经》,吩咐自己丈夫:“说来听听,《三字经》到底是一本怎么样的书。”“这是一本奇书,以前我也只是听说,”三叔一边翻看,一边说,“这书虽与《神童诗》一样,是供小孩子读书识字用的,但更珍贵。‘江南铁口’能够见到,已经很不简单了,如果真是由他一笔一画地誊抄下来的,那更了不起了。看看,这颜体……“好了,”刚说到这里,三阿婶就伸手替三叔头上《三字经》。“你可以到里屋去教复儿学《三字经》了,这里我们有话要说。”待三叔与吕复进了里屋,三阿婶就打开了话匣子。“你三叔是不会轻易夸奖小孩的,看来,他也同‘江南铁口’一样,看上了复儿……”

吕母很高兴,笑着问:“你怎么今天才过来?”“是你三叔忙……你也可以过去嘛……不要老是纺纱织布的,赚得了多少铜钿。”“这我知道……其实也多亏了你……这次又是这么一条大鱼。还请三叔上门来教复儿,真不知如何感谢你。”“谢什么谢?教谁不都是一样的教,教别人家的孩子,总不如教自己人的儿子……”“老是添麻烦……”吕母站起来,要去准备午饭。“别忙了,我们要回去的。”三阿婶阻拦。“三叔难得来一次,也是该做午饭的时候了,看看,天还下着雨……”“三叔有学生来,说要到我家吃午饭,这么点毛毛雨,不要紧的,我们带着伞呢……以后,叫你三叔一月过来一次,教复儿《三字经》……”“三叔那么忙……”

正说着,三叔从里屋出来,说也该回家去了。

说走就走。回家的途中,三阿婶问三叔。“鱼可化龙是什么意思?”“就是鲤鱼跳过龙门之后,变成了一条龙呗。”“这怎么可能呢?”“古代传说嘛,”三叔告诉三阿婶,龙门是黄河从壶口而来的最狭窄处,也称禹门口。传说中有一条鲤鱼逆水而上,游啊游,游到禹门口,突然凌空跃起,一下子就跳了过去,一跳过这龙门,就在空中变成了一条龙。“这样的事复儿都知道?”三阿婶问。“他所知道的不仅仅是这些,他还能运用鲤鱼跳龙门这个故事,来比喻中状元做官等飞黄腾达之事。”“在里屋跟你说的?”“你不也在吗?”三叔告诉三阿婶:“就是鱼可化龙那句话呗,复儿说的意思很清楚,吃了你送上的鱼,也就能成为跳过龙门的鲤鱼。听听,这么一点年纪的小孩子,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怪不得!”三阿婶这才恍然大悟,看来复儿果真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

二、因母病弃儒从医,终成一代国手

如果说,帮助吕复拉开人生帷幕的是“江南铁口”,那么开启幼年吕复心灵之窗的则是他爸的三叔,他的三叔公。

从心底里说,当时的三叔根本不相信三阿婶传说的“江南铁口”之言,乍一见吕复,也没有找到所谓“文曲星”的影子。正如那天回家途中,他对三阿婶所说的那样,以状貌而论,放在他的学生队伍中,吕复不但不起眼,而且等而下之。那天,要不是出语惊人,三叔是不打算教吕复学习《三字经》的,至多教他认识几个字,毕竟还年幼。

三叔之所以来到吕家,主要想见识一下《三字经》。因为三叔早就听说《三字经》是宋末本县大儒王应麟为教育自家子孙所著,虽仅1000余字,却纵贯古今,旁及百科,远优于《神童诗》《百家姓》《千家诗》《训蒙记》等启蒙读本,亲朋故旧见之者多有抄录。然而,随着大元的建立,科举被取消,没有了科举,也就无需习文,学校也名存实亡,劝人读书的《三字经》因此被人冷落。皇庆二年(1313)复科,读书之风重起,这才有人记起了《三字经》,在家中故纸堆里寻出重录,但不示外人,以致似三叔那样的鄞地塾师也难得一见。

那天,从头到尾浏览一遍之后,三叔感到《三字经》果然名副其实。加上“江南铁口”赠送吕复的是注释本,还有那方严正大、朴拙雄浑、大气磅礴的颜体,三叔爱不释手,随身带回家去,誊抄了一遍,经装订,形成了又一本手抄本——作为课本教育自己的学生。但是,几个月过去,三叔竟然感到,同样以《三字经》教自己的学生,远不如教吕复轻松。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三叔想,按理说,自己的学生,大都读了几年书,识了不少字,岁数大,理解能力也强。吕复充其量也就是其母所教的几个眼头字,自己也就那么上门教了三五次,每次只不过一个时辰多一点,到吃中饭时就结束。若由他母亲带来家中求教也一样,最迟教到中午,吃过中饭,母子俩也就回家。不管怎么算,都是自己的学生受教次数更多,受教时间更长……三叔百思不得其解。

很快,到了八月十五日,应三阿婶的邀请,吕母带着吕复去三叔家过中秋节。吃晚饭时,三叔拐弯抹角地探问:“复儿,你觉得《三字经》这本书怎么样?”“千古奇书,人生宝典。”吕复头也没有抬,津津有味地啃月饼。

高度概括,评价准确,语言精练!三叔深感意外,又问:“你为什么喜欢阅读《三字经》呢?”“阅读《三字经》,能知天下事,通圣人礼。”吕复依然啃着他的月饼。

虽寥寥数语,却入木三分。

三叔觉得不可思议,出自职业本能,满脸诧异的三叔口出一题。“那么,请你谈谈这本书的主要特点?”话一出口,三叔就自觉昏了头。因为,三叔是当地颇有声望的塾师,多次被聘请去小学、社学教书,时常围绕新的课文,随口出一些这样的类似题目,用于对新塾师的考察。这一类题目,不要说尚处于启蒙阶段的吕复,就是入学多年的小学生,能够理解其题意,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更不要说回答上来。为此,三叔连忙改换一题,好像三阿婶常常不假思索就考问吕复的那样。“复儿,你就说说,《三字经》好不好?”“好。”吕复想也没有想,响亮地回答,继续啃月饼。“好在哪里?”

吕复抬起头,鼓着嘴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三叔,满脸木讷。

难怪啊!三叔蓦然觉得自己确实昏了头,居然又是这样的提问。虽然变换了一个角度,但换汤不换药呀,一些平庸的塾师也往往被这样的四个字所呛住。于是,又一次降低标准,并一个劲地鼓励。“复儿,尽管说,说对说错都不要紧,只要说出来,让三叔公听听就是聪明的好孩子。”

吕复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三叔,使劲地咀嚼着,将满嘴巴的月饼全吞咽下去之后,抹一下嘴巴,吁一口气,又拿过来一个月饼,才好像背诵课文那样回忆着说:“《三字经》的特点是,讲述了一个又一个的历史故事、每一个字、每一行字都有深刻含义,充满了人生哲理。”“这……”望着全神贯注啃着另一只月饼的吕复,三叔愣住了。由意外而诧异,因诧异而困惑,三叔挨着吕复的耳朵问:“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可没有教过你呀。”“就是你说的呗。”“我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呀。”“三叔公,是你忘记了,”吕复把月饼一撂,跳下椅子,拉起三阿婶的手,认真地比画起来。“那天,三叔婆坐在这里,我和娘坐在那里,三叔公你坐在这个位子,后来,来了一位客人……”

这一说,三叔方才想起,那是三个月前的端午节,三阿婶邀请吕母带吕复来家过节,刚好有邻乡塾师来家送还自己誊抄的《三字经》,于是两人围绕《三字经》探讨起来。三叔承认自己确实说过这样的话,但不是对吕复说,而是对那位塾师说的,那时的吕复正依偎在她娘的怀里吃粽子。

看来复儿具有超常的记忆能力,只要耳闻目睹,定然不忘,而且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三叔想起那天三阿婶告诉他的关于“江南铁口”看相过程中吕复那惊人的复述能力的话。

可是,原话也不是这样的啊!三叔忽又想到,刚才吕复那回答,意思与自己那天所说的完全相同,但更言简意赅……这仅仅是记忆能力吗?应该说是文字理解能力,但也不是,以吕复目前的识字水平,显然还不能将自己刚才所说的话变写文字,应该说是语言的理解能力与组织概括能力的综合,不,还有出众的行为模仿能力……三叔闭上眼睛,飞快地在自己的脑子里搜索了一遍,很失望,他所教的与曾经教过的学生中,别说能与吕复相提并论的,就是稍逊一筹的也找不到……“这,难道就是‘江南铁口’所说的慧根吗?那么,‘江南铁口’又是怎么看出来的呢?”望着吕复,三叔苦思冥想。“喂,你怎么啦?”忽见丈夫灵魂出窍的模样,三阿婶咯咯地笑起来。

三叔蓦然回过神来,掩饰似的说:“我正在想……”“你在想什么,我还不知道吗?”三阿婶自以为是地转过脸告诉吕母,“你三叔在想收复儿做学生哩。”“那可不行!”吕母连连摆手,“复儿年幼,不懂事,太添麻烦了……”“添什么麻烦!”三阿婶的嗓门又大起来,“自己会拉屎撒尿穿衣戴帽,至多也就一餐午饭,其实也是多放一只碗一双筷的事,其他的学生也是要吃的。”“复儿是很任性的,热时不知脱,冷了不知穿……”“又不是十里二十里的,如果你不放心,就早上送过来,晚上接回去。如果刮风下雨,就住在我家……”说着,三阿婶又说:“复儿,明年开始,你来三叔婆家读书,好不好?”“好。”吕复脱口就一个响亮的回答,然后却望着吕母征求意见:“娘,你说好不好?”

见吕复喜欢且高兴的样子,吕母连忙站起来,郑重其事地朝着三叔、三阿婶作了一个揖。“多谢三叔三阿婶。”“看看,你又来了……”

冬去春来。元宵刚过,吕复就由吕母牵着手,来到了三阿婶家,正式成了三叔的学生。

此后,吕母除了纺纱织布赚钱应付日常开支,就是早送晚接伺候吕复读书。为了少增添三阿婶家的麻烦,不管风霜雨雪,吕母坚持自己送接,既不让三阿婶代劳,也不让吕复住宿在三阿婶家里。

为了母亲不那么劳累,第二年起,吕复就说什么也不要母亲送接了,独自步行五里路去上学。一下课,就独自步行五里地按时回家,从不在途中闲逛,以免吕母挂心。

一晃两年过去了。一天,三叔让吕复进了自己的书房。“哇!”吕复眼前一亮:怎么也想不到,三叔公的藏书竟然如此之多!吕复如同现今的孩子进入了游乐场所一样,流连忘返,直至吕母心急火燎地赶到三阿婶家,吕复才觉察到天快黑下来了,距平时放学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三叔以为吕复早已回家去了,三阿婶也不知道吕复进了三叔的书房……

因为这一场虚惊,三阿婶提议,让三叔允许吕复拿书回家阅读,需要哪一本,就拿哪一本,看完了哪一本,就换另一本。谁知,三叔不同意这样做。他认为,吕复喜欢哪几本书,可以拿哪几本,只要哪里拿的,看了后放回到哪里就可以了。听了三叔的话,吕复喜出望外,但提出建立一个登记册。“好吧,听复儿的。”三叔点头同意,还从书柜的抽屉里取出一把钥匙,交给吕复。“今后,你可以独自进出……”“哇!”三阿婶叫起来。“我也没有你三叔公的书房钥匙呢……”

当晚,吕复就在登记册上记录了三个书名。

第二天,吕母也没有纺纱织布,在自己的佛堂旁边,为儿子拾掇整理形成了一个书房。

三阿婶知道后,出钱请来一个木匠师傅,给吕复做了一个书架。

吕复将借来的书,送来的书,买来的书,整理了一番,整整齐齐地放在了书架上……此后,吕复除了上学,就足不出户,窝在家看书写字,几乎天天到深夜。真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三叔的悉心指导之下,吕复完成了《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和《诗经》《书经》《礼经》《易经》《春秋经》等儒学经典的学习,家中的书架上出现了《楚辞》《二十四诗品》《文心雕龙》《乐府诗集》等书籍,随之视野开阔,思维灵活,语言通畅,下笔也就能成文了。

为了供儿子读书,望子成龙心切的吕母,天天摸黑起床为吕复准备早饭,然后纺纱织布,直至深夜,有时还上山打柴、下河挑水……吕复上了床,依然纺织不止。新衣不见上身,每天喝稀吃素,随嫁的金钗早已典当,红润的两颊变得暗淡。为此,没有少挨三阿婶的埋怨。“你啊——”每次来吕复家,三阿婶都要给吕母资助,还连劝带说的埋怨。“自己不开口,给你又不要,跟你说是借的,以后有了还,就是不听。眼下,我家是比你家有一点,但保不定以后你家比我家有得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哪一户人家是十全十美的?下雨天借雨伞,客人来了借碗筷,办红白喜事要借桌椅板凳,哪一户人家没有借?我们是自己人啊,连我都生分……”“三阿婶,你不要再说了,能时时处处想到我和复儿的也只有你。从心底里说,你是我的长辈,但我一直把你当成大姐、知根知底的知心朋友,无话不与你说,无事不与你商量,但这钱,我是断然不会要的……”要想推却三阿婶的资助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每次吕母总得千方百计地陈述推辞的理由。如眼下虽然拮据,但还过得去,并没到需要依靠支借度日的光景,如借,肯定是先向你开口的;吕复的开支,虽然随着岁数的增加而增大,但至多也就是买几本书,如果三叔那里有,或者可以借到的,肯定不会去买,借来看,看完还,然后再借,一个铜板都不花;吕复需要磨炼,要让他知道生活之不容易,只能这样,要不,是害了他……通常,总是吕母把三阿婶说得难以回答。接下来,就是三阿婶要回家去了,吕母就送她到家门口。到了家门口,吕母说得最多的也就是那么一句话:“只要复儿能争气,再苦再累我心也甜。”

每次,去三阿婶家,吕母听到的总是好消息。一次,是三阿婶告诉吕母的,说吕复后来居上,在三叔所教的学生中考了第一名。一次,是三叔告诉吕母的,说吕复所作诗词,能给人以雄奇豪放的感觉,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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