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辻行人02:水车馆事件(“馆”系列第二弹!绫辻行人扛鼎之作,日本畅销三十年的经典作品!)(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12-05 23:4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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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日)绫辻行人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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绫辻行人02:水车馆事件(“馆”系列第二弹!绫辻行人扛鼎之作,日本畅销三十年的经典作品!)

绫辻行人02:水车馆事件(“馆”系列第二弹!绫辻行人扛鼎之作,日本畅销三十年的经典作品!)试读:

作者序言

亲爱的中国读者朋友们:

我以“绫辻行人”这个笔名出版《十角馆事件》一书是在一九八七年的秋天,距今已经超过四分之一个世纪了。自那时起,以“XX馆事件”为题、不断创作“馆系列”长篇小说便成了我的主要工作。到二〇一二年出版的《奇面馆事件》,这个系列已经出版了九部作品。我曾经说过要写出十部“馆系列”作品,距离这一目标也只剩下最后一部了。

在这一时间点,“馆系列”的中文新译版行将推出。旧译版只出到了第七部《暗黑馆事件》,这一次则将出版包括最新的《奇面馆事件》在内的全部作品。

跨越了国与国的界线、语言上的障碍以及文化上的差异,能在中国拥有这么多喜欢自己作品的读者,作为创作者来说,我在备感欣喜的同时,也感到了些许自豪。“馆系列”作品着眼于“不可解的谜团与理论性的解谜”,属于通常意义上的“本格推理”小说。完成一部作品的方法有很多,除了重视这些着眼点以外,我一以贯之的目的,就是能写出具有“意外结局”的作品。当大家阅读到各个作品的结局时,如果能在“啊”的一声之后感到惊讶,对我来说就十分幸福了。

我听说,中国正不断地涌现志在从事本格推理创作的才俊。以“馆系列”为肇始的绫辻作品,如能对中国的推理创作事业的发展产生激励效果,那将是我无上的荣幸。

从《十角馆事件》到《奇面馆事件》,就请大家好好享受这段阅读“馆系列”九部作品的美好时光吧!绫辻行人二〇一三年三月

序章

……暴风雨之夜就要迎来黎明了。

天空中黑沉沉的乌云逐渐被风吹散,东面被群山环抱的天空泛着鱼肚白,昨天晚上的电闪雷鸣和滂沱大雨已经成为过去式,山谷间的风力却丝毫没有减弱。狂风吹拂的树林、洪波泛滥的河流、矗立在水车馆侧面不停翻转的三个巨大的黑色轮子……

这是一个漫长的黑夜,风雨伴随着雷电,其中还夹杂着惊涛骇浪和水车发出的轰鸣。

夜半时分发生的一连串事件让每个人都惶惶不安。一个女人从塔顶坠落,一幅画不翼而飞,还有一个男人莫名其妙地失踪了……然而,有多少人预料到了这些情况最终会引发怎样的结局呢?

这个被风雨洗礼的夜晚结束了。

此时,在馆内发生的这些“事件”,最终在众人面前呈现出了异常的形态。

耸立在建筑物西北角的“塔”的下面——环绕在塔四周的走廊一端有一扇黑色的大门。眼下,这扇大门敞开着,里面是一间狭小的铺着石阶的小屋,结实又宽敞的石阶向地下延伸。

走下石阶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间大煞风景的地下室。昏黄的煤油灯随风摇曳,四面是灰色的水泥墙壁,一侧的墙边摆放着洗衣机和大型烘干机,还有堆满衣物的筐子。天花板上随处可见各种管道……

昏暗的地下室里聚集了六名男女。

五个男人,一个女人。

其中一个男人坐在轮椅上。把手搭在轮椅上、身穿白色丝质睡衣的是一位美少女。两个男人站在她的左右,仿佛是她的保镖。在他们四人身后还有两个男人。这些男人都是在睡衣上随便罩了一件外套。“谁来?”轮椅上的男人嗓音沙哑地问道。宽松的睡袍裹在他瘦削的身体上。即使已经九月了,他依然戴着白色手套,双手交叠着搭在腹部,“谁来打开那个盖子?”

也许是出于紧张,他含混不清的声音瑟瑟发抖,脸上看不见任何表情。关键是,他的脸上戴着一个平板式的白色橡胶面具。

少女身边一个有啤酒肚、红脸庞的中年男人缓缓走上前去。

他站在“那个”前面——房间尽头靠墙的焚烧炉,捡起扔在地上的一根铁制烧火棍。就在这一瞬间——“啊!”他的嘴里发出了仿佛被人卡住喉咙般的声音,扔掉手里的铁棍一屁股坐在地上。“怎么了,大石先生?”轮椅上的男人问道。“这,这个……”红脸男子坐在水泥地板上,指着烧火棍附近。

少女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由里绘,”轮椅上的男人回过头说,“你别看了,快出去。”“由里绘小姐,走吧。”

少女身边的另外一个男人——和红脸男子形成鲜明对比,这是一个清新俊逸的白净男子——伸出双手环绕着少女纤细的肩膀,催促她离开。少女怯生生地点点头,退到楼梯口附近。一头及腰的乌黑秀发轻轻晃动,亭亭玉立的身体此时却无力地缩在一角。原本站在后面的两名男子——戴黑框眼镜的小个子男人和不苟言笑的大个子男人——走到少女面前,遮挡住她的视线。

看到这里,白净男子走到坐在地上的红脸男子身旁,目光落在地板上。“三田村,那是什么?”轮椅上的男子问道。“先生,您大概也看清楚了,”白净男子的声音带着金属的质感,“是手指,人的中指或无名指。”

轮椅上的“先生”转动车轮向那边移过去。这个宛如青虫尸骸的物体——断面很不自然的根部黏着一团红黑色的东西。“切口还很新,应该被切下来不到两个小时。”“可是,这到底……”“这个嘛……”白净男子跪在地板上,仔细观察地板上的手指,“这个——上面有戴过戒指的痕迹,很深的痕迹。”“啊……”轮椅上的“先生”把手指伸进面具孔里,用力按住自己的眼皮,“是正木。”“是啊,我想也是。”白净男子站起身,右手摆弄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金戒指,“应该是正木先生的那个猫眼戒指。”“那么,正木果然被他杀死了吗?”“啊,很难说。”

坐在地板上的红脸男子总算站了起来。“藤沼先生,那么这里面……”

轮椅上的男子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打开看看。”“这,这个……”

红脸男子连连后退,脸上的肥肉不停地抖动。白净男子看到他这副尊容,耸了耸肩,捡起了地上的铁棍。“我来吧。”他嘴里说着,站在了焚烧炉前面。

这是一个小型的焚烧炉,立在水泥底座上的银色外壳因为污垢而不再光鲜,齐着白净男子眼睛的高度有一个相同颜色的烟囱从里面伸出来,笔直地穿过地下室的天花板,一直延伸到外面。

眼下——

铁箱里传来火焰的燃烧声。天刚蒙蒙亮,不可能有人焚烧垃圾,然而……

男子手握铁棍伸向焚烧炉的铁门。铁棍“铛”的一声撞击在炙热的铁板上后,前端弯曲的铁钩随即钩住了门的把手。

门向外打开了,里面是熊熊燃烧的火焰。“呃……”

臭气扑面而来,在场的所有人不禁捂住鼻子,当中还有人几乎恶心得要吐。

这是燃烧蛋白质的臭气,所有人对发出臭气的源头都已经心中有数。“正木……”轮椅上的男子痛苦地低吟了一声,“怎么回事?”

白净男子把铁棍伸进焚烧炉,透明的赤焰中,隐约可见几个黑影。

男子强作镇定,在里面搜索,紧握铁棍的手却瑟瑟发抖。片刻之后,铁棍钩到了一样物体,他试图把它拖出焚烧炉。“哇!”

他惊呼着倒退一步。炉里另一样东西被拉出来的物体一碰,意外地滚了出来。

地下室凝重的空气被数声惊叫划破。“啊!”男子看着滚落到灰色水泥地板上的东西,瞠目结舌,“太惨了……”

那是一颗人头,已经被烧焦,冒着白烟,头发早就被烧光了,眼睛、鼻子和嘴也失去了原来的形状。

男子手里的铁棍钩出另一个物体。“这是手臂。”男子喃喃低语,将它抖落在旁边的铁桶里。

的确是手臂。和刚才的人头一样,早就变形了。这应该是人的左臂。值得注意的是,手指少了一根,从拇指数过来的第四根——无名指。

焚烧炉内燃烧的是一具尸体,头部、躯干、双臂、双腿——整个尸体被切成了六个部分。

暴风雨过后的黎明。

发生在馆内的“事件”在他们面前展露了最终的“形态”。

从“塔”里不幸坠落的女人,被偷走的画,神秘消失的男子以及追踪这个男子却被分尸,并且在焚烧炉里被烧焦的男子。

随着风雨的平息,这个夜晚的“事件”以这种解决方式告一段落。图一 水车馆平面图一层图二 水车馆平面图二层

出场人物(括号内的数字为一九八五年九月时的年龄)

藤沼一成 已故画家,被称为幻视者,留下巨额财产。

藤沼纪一 藤沼一成的独生子,手脚和脸部因事故受伤,戴着面具隐居于水车馆。(41岁)

藤沼由里绘 纪一的少妻。一成的弟子柴垣浩一郎(已故)的独生女,住在塔屋内的美少女。(19岁)

正木慎吾 纪一的朋友,曾经师从一成。经过长年的放浪生活后,寄居在水车馆。(38岁)

仓本庄司 水车馆的管家。(56岁)

根岸文江 住家女佣(以前)。(45岁)

野泽朋子 通勤女佣(现在)。(31岁)

大石源造 每年到水车馆拜访一次的美术商。(49岁)

森滋彦 每年到水车馆拜访一次的M大学美术史教授。(46岁)

三田村则之 每年到水车馆拜访一次的外科医院院长。(36岁)

古川恒仁 每年到水车馆拜访一次的藤沼家庙菩提寺副住持。(37岁)

岛田洁 不速之客。(36岁)第一章现在(一九八六年 九月二十八日)藤沼纪一的卧室(上午八点三十分)

像往常一样,我醒了。

朝向中庭的东边窗户上挂着米黄色的窗帘,明媚和煦的阳光照进室内。耳边传来山间小鸟清脆的叫声和潺潺的流水声,当中混杂着在楼西面不停转动的水车声——这是一个安详的清晨。

九月以来,每天都风和日丽。昨天晚上的新闻报道台风正在靠近,受其影响,中国部分地区在二十八日下午将开始下雨。也就是说,今天早上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我在宽大的床上缓缓坐起身。

早上八点三十分。

墙壁上的时钟显示着与平时起床时一样的时间。

我靠在床头,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过来用了多年的石南根烟斗,装上烟叶。不一会儿,香气伴随着乳白色的烟雾缓缓溢出。“台风啊。”我自言自语,内心很厌恶自己沙哑的声音。

一年前的今天,九月二十八日,那天的清晨和今天如出一辙。新闻里也报道强力台风正在逼近,而最终那场疾风骤雨果然如约而至。

一年——

已经过了一年——距离那个充满血腥的暴风雨之夜。

我含着烟斗沉思了片刻,思绪回到了一年前的那个夜晚。那天发生的种种,以及随后……

我瞥了一眼房间角落里的那扇门。赤铜色的门把手,深褐色的红木门板,这扇通向书房的门再也没有开启的那一天了——

我的身体猛然一震,深入骨髓的战栗从胸口汹涌而出,延伸到脊椎。

八点四十五分。

不一会儿,床头柜上的电话响了,轻轻的电话铃声宣告了今天的开始。“早上好,老爷。”

电话里传来的是管家仓本庄司浑厚的男中音。“早餐很快就准备好了。”“谢谢。”

我把烟斗搁在烟斗架上,开始换衣服。脱下睡衣换上衬衫和长裤,外面披上一件外套……一切就绪后,我戴上白色手套。最后是脸。

面具。

这个面具象征现在的我——藤沼纪一生活的全部,人生的全部。

面具。

没错,我没有脸。我每天都戴着面具生活,隐藏自己狰狞的真面目。这个白色面具是模仿馆主人原本的相貌制成,仿佛被吸附在肌肤上的一层橡胶,毫无生气地罩在原本鲜活的脸上……

八点五十五分。

我的右侧——书房门对面的一扇门后响起了敲门声。这扇门通向客厅,她——由里绘和往常一样,微笑着走进来,拯救我这颗孤独彷徨的心。“早上好。”她用备用钥匙打开门走了进来,雪白的连衣裙令人眼前一亮。“请用咖啡。”从她粉红的唇间吐出银铃般的声音。

我从床上挪到轮椅上。

由里绘静静地看着我,在推来的小车上把壶里的咖啡倒进杯子。我戴着没有表情的白色面具迎接她的目光。“已经过了一年了。”她轻声低语,等待我的回音。“谢谢你的咖啡。”我拿过咖啡杯,顾左右而言他。

一年——貌似平稳度过的这一年。

位于山间的这个地方仍然与世隔绝一般宁静。山谷间的河水清澈见底,三架水车永不停息地转动着。我和由里绘,还有仓本,寂寞地生活在这里,除了通勤女佣,平时没有一个客人上门。

一切都是老样子——在外人看来如此,我却知道其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毋庸置疑,这一切都源自去年那件事。

两个死去的男女,一个就此销声匿迹的男子……这一切想必都对由里绘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也许是永远无法抹去的伤害。

我默默地喝着咖啡,眯起眼睛,透过面具凝视由里绘。

由里绘——我唯一深爱的女人,她在这个塔里度过了孤独的少女时代……

她小巧玲珑,身高不过一米五,冰肌如雪,香鬓如云。

她确实变了。朦胧的眼眸中有了某种东西,早上亲自泡好咖啡并来房间里陪伴我,有时候走出“塔”门在山间戏水。简而言之,她学会了积极地表达自己的感情。

在各种意义上来说,她变了。

我应该为她的变化感到喜悦吗?“你今天很漂亮,越来越美了。”

她低下头,羞红了脸。“今天下午他们又要来了——不怕吧?”

沉默了一会儿,她把小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少女的香甜气息混杂着烟草和咖啡味扑面而来。“有一点。”她开口回答,“不过没关系。”“别担心。”我温柔地安慰她,“事情已经过去了,今年不会再出事了。”(——果真如此吗?)

果真再也不会发生不测吗?

我扪心自问,不由地摇了摇头——猛烈地,更加猛烈地。

对,再也不会出事了,再也不会了……只要一年前消失的那个男人不变身为幽灵在馆内徘徊。

我和由里绘面对面,默然无语。(她在这个白色面具上看到了什么?)

我茫然地猜想着,从她的表情里看到了无法掩饰的不安。“等一下弹琴给我听。”

由里绘对我的要求莞尔一笑。餐厅(上午九点三十分)“下午的准备做好了吗?”我问管家仓本庄司。

这是位于塔一楼的餐厅,这个宽敞的圆形大厅有两层楼高。我和由里绘在大厅中央的圆桌边吃早饭。“是的。”身穿深灰色三件套西服的仓本在由里绘的杯子里又倒满了一杯咖啡后,立刻回应我。他端着托盘,毕恭毕敬地转过身来。“我已经收拾好了‘别馆’一楼的一号室到三号室,给客人们使用。下午两点客人们抵达以后,三点在那边的大厅喝下午茶,晚上六点在这里用餐……我打算和往年一样,您看可以吗?”“你看着办。”“是。”

仓本身材魁梧,花白的头发梳成背头,宽阔的四方额头下是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鼻子下面是光泽暗淡的厚嘴唇。他年近六十,皱纹密布的脸上从来看不到一丝笑容,响亮的男中音也如同他的脸色一样冷漠,甚至让人感到一丝寒意。

然而,正因为如此,如今在日本已经不再使用的“管家”一词才和他的形象浑然一体。他顺应主人的意思,默默地打理家中的所有杂事,从不掺杂自己的情感——这是一项才能,是他与生俱来的才能。“老爷,”仓本站得笔直,“昨天晚上您回房间后,有电话找您。”“噢?找我?”“是。不过对方说不用特意惊动您,所以我就问了有什么事。”“什么事?”“这个——”仓本迟疑了一下,“是新村警官打来的。”

新村是冈山县警察局搜查一课的警部,去年参与调查了发生在这里的那起事件。“他说今天有一位男士也许会来拜访。”

我疑惑不解。“新村先生说是他在九州大分县警局一个熟人的弟弟,据说是个怪人。”“他来做什么?”“他似乎对去年的那起事件兴趣浓厚。昨天突然找到新村先生刨根问底,问了这里的地址后就说‘明天前去拜访’。新村先生说可能会给我们添麻烦,但是又不能怠慢朋友的弟弟,所以再三请我们帮忙。”“唔。”我点燃烟斗,“他叫什么名字?”“听说姓岛田。”

陌生的名字。我从不欢迎陌生的访客,否则怎么会愿意戴上面具,住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野岭呢?

素未谋面,连名字都没有听过的人,偏偏对去年的事件感兴趣……“请问如何是好?”“叫他回去。”“知道了。”

我和由里绘再也不愿意回忆去年的事件。这一年以来,我们拼命从心里抹去有关那个夜晚的记忆,不让它威胁我们平静的生活。

然而,就算没有岛田这个人的来访,我们在今天也要做好心理准备。九月二十八日,他们——大石源造、森滋彦、三田村则之前来造访的今天。回廊(上午九点五十五分)

由里绘推着我的轮椅离开了餐厅。“回房间吗?”

我摇了摇头,对她说想沿着回廊转一圈。

从右边的窗玻璃看出去,外面是一个日本风格的庭院,我们在塔四周的回廊上前行。

炫目的阳光照射在灰色地毯上,形成斑驳的剪影。庭院中央椭圆形的水池里波光粼粼,铺着白色细沙的小径上散布着开败了的花丛……

走过窗户,右边出现了一扇门,里面有一道楼梯,直通地下室。

我下意识地移开视线,不愿回忆起让人毛骨悚然的往事。由里绘也一样。

——就在这时,门从里面被拉开了,轮椅上的我不由得一惊。“啊,早上好。”

从里面走出来的是野泽朋子,一个大约三十岁的女人。

她从去年开始在这里帮忙,每个星期有三天从城里过来,晚上再回去。不过,昨天晚上我们特意请她留宿在这里。

她身穿围裙,手里拎着一个洗衣筐,低下头站在原地,让我们先过去。

她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和截止到去年今天住在这里的女佣根岸文江正好相反。她和仓本有一个共同的优点——从不多嘴,只做自己的事。可是,对她过于内向的性格我并不欣赏。她还有一点和仓本一样,就是不知道她内心在想什么,这一点令我心烦意乱。例如,她到底怎样看待我们这一对住在这个古怪地方的老夫少妻呢?“老爷,请问——”她少有地主动和我搭腔。“嗯?”“这间地下室……”“怎么了?”“那个,我一直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我觉得很恐怖……”

这也难怪,知道去年在地下室里发生了什么之后,谁都会觉得很恐怖。

我抬起手,打断了朋子。“已经换了新的焚烧炉,其他地方也打扫干净了。”“啊,是的,我知道。可是……而且,那里常常有一股怪味。”“怪味?”“嗯,很难闻。”“是你多心了吧?”“啊,可是,我还是觉得……”“不要再说了。”听到身后的由里绘惴惴不安地叹息了一声,我厉声制止了朋子,“你去找仓本吧。”“好,打扰了。”

朋子逃似的离开以后,我回头安慰由里绘:“别胡思乱想。”“是。”她轻声回答了一句,推着我的轮椅继续前行。

右转后沿着外墙一直来到宅院的东北角,我们把这里称为“北回廊”。

经过厨房和用人房以后,北回廊面向右边的中庭的一侧,宽度增加了一倍。铺设着灰色地毯的走廊笔直延伸到尽头的一扇门前。地板上铺了木制马赛克,墙上等距离排列着面向中庭的窗户。

左边的墙上挂着一排大小不等的画框,其中有很多油画——藤沼一成这个天才用心捕捉到幻象中的风景,将其描绘在画布上。

今天又有三个男人不远千里来到这里欣赏油画,并且都想要把这些画弄到手。这个家每年只有一天有人来访,那就是九月二十八日——一成的忌日。

说到忌日,今天也是根岸文江遇难的日子。而明天,二十九日——是藤沼一成的弟子正木慎吾离开人世的日子……“我让仓本在餐厅摆上几盆花吧。”我忽然开口说。“花?”由绘里愕然地问道,“为什么……”“悼念故人。”我小声回答,“尤其是纪念他——正木慎吾。”“不要这样说——”由绘里忧郁的眼眸直视着我的白色面具,“请不要说这么悲伤的话。”“悲伤吗?”

我自嘲地歪了歪嘴,思绪无法逃避地回到了一年前。第二章过去(一九八五年 九月二十八日)藤沼纪一的卧室(上午八点三十分)

像往常一样,他醒了。

朝向中庭的东边窗户上挂着米黄色的窗帘,明媚和煦的阳光照进室内。耳边传来山间小鸟清脆的叫声和潺潺的流水声,当中混杂着在楼西面不停转动的水车声——这是一个安详的清晨。

九月以来,每天都风和日丽。昨天晚上的新闻报道台风正在靠近,受其影响,中国部分地区在二十八日下午将开始下雨。也就是说,今天早上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在宽大的床上缓缓坐起身。

早上八点三十分。

墙壁上的时钟显示着与平时起床时一样的时间。

他靠在床头,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过来用了多年的石南根烟斗,装上烟叶。不一会儿,香气伴随着乳白色的烟雾缓缓溢出。

三天前开始的感冒痊愈了,因为烟草已经恢复了原本的香味。

他坐在床上吞云吐雾,缓缓地闭上双目。

九月二十八日——这一天又到了。今天下午,大石源造、森滋彦、三田村则之和古川恒仁这四位客人又会如约而至。

他们每年一次的来访,对隐居在山间的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甚至造成了很大的困扰,这是他的真实想法。然而——

另一方面,他又对自己的这种情感持否定态度。他可以拒绝他们的来访,但是多年以来没有拒绝的原因是出于一种类似赎罪的感情。(无论如何——)

他紧闭双眼,干燥的嘴唇间吐出一声叹息。(他们今天又要来,既然肯定要来,那也没办法。)

他并不打算分析自己复杂的心理,对他们的来访既感到难以应付,又暗自期待——仅此而已。

八点四十五分。

床头柜上的电话响了,轻轻的电话铃声宣告了今天的开始。“早上好,老爷。”

电话里传来的是管家仓本庄司浑厚的男中音。“您身体怎么样?”“啊,已经好了。”“早餐很快就准备好了,请问您来用餐吗?”“我现在就去。”

他把烟斗搁在烟斗架上,开始换衣服。脱下睡衣换上衬衫和长裤,外面披上一件外套……一切就绪后,他戴上白色手套。最后是脸。

面具。

这个面具象征十二年来的他——藤沼纪一生活的全部,人生的全部。

面具。

没错,他没有脸。他每天都戴着面具生活,隐藏自己狰狞的真面目。这个白色面具是模仿馆主人原本的相貌制成的,仿佛被吸附在肌肤上的一层橡胶,毫无生气地罩在原本鲜活的脸上……

八点五十五分。

卧室的门上响起了敲门声。

听到他回答“请进”,一个身材矮胖、系着白围裙的中年女人用备用钥匙打开门,走了进来。

这是住家女佣根岸文江。“我拿药来了,您感觉怎么样?——啊,您已经换好衣服了!今天不系领带吗?哎呀,您又在抽烟啊!对身体可不好哦,真希望您听一听我的劝告。”

文江四十五岁,比他年长四岁,看上去并不显得十分苍老。她皮肤黝黑,下巴宽大,一双大眼左顾右盼,说起话来像连珠炮似的。

他戴着没有表情的白色面具听她说完,用手撑着要从床上起身。文江赶忙上前扶他。“我一个人没问题。”他哑着嗓子拒绝文江的帮助,把瘦削的身体挪到轮椅里。“吃药吧。”“不吃了。”“不行,不行,慎重起见最后再服一天药。今天有客人要来,您更要处处留心。”

无奈之下,他把文江递过来的药丸塞进了嘴里。

文江心满意足地把手搭在轮椅背上。“今天还不能洗澡,观察一天,看看情况吧。”

真烦人,他暗自思忖。真不想被她管头管脚。做过护士的文江一碰到和健康相关的问题就变得特别啰唆。

文江性格爽朗,喜欢照顾人。她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却看不见这次经历给她带来的阴影。她态度和蔼,从家务事到照顾他的沐浴以及身体其他方面,把所有的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过,虽说不用像仓本那样成为一个时刻和主人保持距离的“机器人”,但是他由衷地希望文江能少说几句,安静一点儿。“去用餐吧。啊,您不能带烟斗去,放在这里吧。好了,走吧。”文江推着轮椅走出卧室,“小姐和正木先生已经在餐厅了。”“由里绘也在餐厅?”“嗯。最近小姐比以前活泼多了,真为她高兴。老爷,最近我常常想,小姐多出去走走会对她更好。”“什么?”他回过头瞪着文江,白色面具下的脸不悦地板了起来。“对不起,我多嘴了。”“——没关系。”他垂下肩,又转向前方。塔屋(上午九点四十分)

吃完早饭,藤沼由里绘独自回到塔上的小屋。

她是个宛如从漫画书中走出来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美少女——娇小的脸庞上是秋水般的双瞳、玲珑的瑶鼻和如点绛般的朱唇,肌光胜雪,青丝如绢……

由绘里年方十九,明年春天就满二十岁了,已经到了不适宜被称为“少女”的年纪。然而,她娇小的身体里完全感觉不到“女人”的成熟,郁郁寡欢的神情让人觉得楚楚可怜。

美少女。只有这个称呼才适合她。

身穿浅黄色罩衫的由里绘靠近白色的窗户,茫然若失地眺望窗外的风景。

蜿蜒的群山间流淌着一条墨绿色的河流,深灰色的阴云在天空中缓缓地扩散开来。

随着深秋的来临,绿色的树木就要开始变色了吧?冬天到来之后,山谷里的一切——从这座塔上看下去——将变成白茫茫一片。在这个房间里,已经经历了几次季节更替呢?

这是一个圆形的大房间,由于楼下的餐厅有两层楼高,所以这里相当于三楼。

墙上贴着高雅的银灰色墙纸,地上铺着浅色长毛地毯,高高的天花板上悬挂着豪华水晶吊灯。

尽管在白天,室内也略显昏暗,因为窗户相对于宽敞的房间而言,显得太小了。

由里绘离开窗边,在房间深处的大床上坐了下来。

房间南侧的圆弧被一堵墙截断,墙上的两扇门分别通向楼梯平台和盥洗室。左侧的那扇褐色铁门是生活在轮椅上的主人的专用电梯。

室内摆放着富丽堂皇的家具——衣橱、梳妆台、书架、沙发、三角钢琴,墙上挂着几幅画,都是藤沼一成描绘的幻想中的风景。

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年。十年来,她一直生活在这个山谷中的这座建筑内的这间塔屋里。

十年前——由里绘当时九岁,上小学三年级。

在那之前两年,一九七三年十月,她的父亲柴垣浩一郎英年早逝,时年三十一岁;母亲在生下第一个孩子由里绘时就离开了人世——她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

父亲去世时的回忆依稀留在她的脑海里。

冰冷的白色病房、散发着药味的病床、剧烈咳嗽的父亲、染红了床单的鲜血……几个身穿白大褂的人把她拖出了房间。然后……

接下来的记忆是她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泣不成声。她认识这个抱着自己的人,是父亲病倒之前就经常来家里的“藤沼叔叔”。

由里绘随后就被藤沼纪一收养了,这是浩一郎在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后对纪一的嘱托。

藤沼纪一是柴垣浩一郎曾经的恩师——画家藤沼一成的独生子。

由里绘被收养后没多久,纪一遭遇了一场车祸,脸部和四肢受到重创。他离开家乡神户,在这个山谷里建了这座风格独特的房屋。由里绘也被他一起带到了这里。

以后的十年,由里绘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这个馆,这个房间,从窗口看到的风景——就是她知道的全部世界。她不再去学校,也没有朋友,甚至不看电视和杂志,对同一片天空下的同龄人过着怎样的生活一无所知。她就这样生活了十年。

少女的唇间哼响了哀伤的旋律。她从床上站起来,径直走到钢琴前面。

纤细的手指落在键盘上,配合着嘴里的曲调,她试着弹奏起来。

德彪西的《亚麻色头发的少女》。这是半年前开始寄宿于此的纪一的朋友——正木慎吾教她弹的。

这首曲子很短,凭着模糊的记忆弹完之后,由里绘来到房间西侧的露台上。

外面的空气十分潮湿。温热的南风自下而上吹乱了她的秀发。也许是出于心理作用,流淌在塔下的水声以及随着水流转动的水车声听起来似乎比平时急促。

由里绘的嘴唇颤动起来,然而这一次并没有发出旋律。“太可怕了!”

这是她十年来一尘不染的心底里第一次感到恐惧。前庭(上午十点十分)

三个直径五米的巨大车轮永不停歇地转动着。

哐当、哐当、哐当……

水声轰鸣地冲击着黑色车轮叶板。

这架三连水车紧邻房屋西侧,它的气势甚至让人想到蒸汽火车。

头戴白色面具的主人藤沼纪一推着轮椅来到铺着石板的前庭,从正面眺望这栋造型独特的建筑。一个瘦削的男人抱着双臂站在纪一身边,他身穿褐色长裤,配一件深灰色衬衫。“藤沼先生,我总是忍不住想,”男子松开手臂说,“这个水车,简直像……”

男子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纪一,似乎期待他有所反应。“简直像什么?”白色面具里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你住的这栋建筑,简直像——怎么说呢,抗拒着时间的流逝,永远不停地转动,却让这个山谷中的一切都好像静止下来。”“唔。”轮椅上的纪一缓缓地抬起头,看着这个男子,“你还是老样子,像个诗人。”

他说出这句话之后,发出了苦涩的叹息。(是谁让诗人的人生变成现在这样的呢?)

这名男子叫正木慎吾,是藤沼纪一的老朋友。两人都出生于神户,他比纪一年轻三岁,今年三十八。两人在大学的美术研究会上相识,交往至今。

纪一很早就明白自己缺乏父亲那样的才华。高中毕业后,他进入神户的一所私立大学,就读于经济系。毕业后他依靠父亲的支持,开始经营不动产,成了一名成功的实业家。

另一方面,正木在艺术上颇具天分,却遵从父亲的意愿在法学系学习,准备参加司法考试。大学二年级时,他的一部作品偶然被藤沼一成看到,获得高度评价,从此决定走上另一条人生道路。他不顾在大阪担任会计师的父亲的反对,中途退学,重新参加考试,考入美术大学,跟随一成立志成为一位优秀的画家。

太讽刺了。纪一暗自思忖。(天才幻想画家的独生子是个实业家,会计师的儿子却是画家……)

当年,纪一对此感慨万千。

纪一本身缺少绘画才能,却对自己的赏画能力非常有信心。在他看来,正木在绘画的道路上一定会取得辉煌成就,相比在同一时期师从一成的柴垣浩一郎,两人的能力简直可以说有云泥之别。正木比恩师一成更有想象力,画风独立奔放。再进一步说,与一成陶醉在自己的幻想世界之中不同,正木的作品具有强烈的现实性。纪一从他的作品中看见了一个年轻的诗人。(然而……)

然而,那天——十二年前的那个冬夜发生的事故,改变了正木和纪一的人生。

在那之后的十余年里音信全无的正木慎吾,在今年四月突然来到这里求纪一帮忙。

他希望纪一让他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并让纪一不要追问理由。

纪一立刻意识到正木已经走投无路了。大阪的双亲已经去世,他无家可归;而且,正木形迹可疑,或许闯下了什么大祸,正在被警察通缉。纪一虽然有些担心,却依然答应了他的请求,从来没想过拒绝。“听文江说,今天由绘里的精神好了很多。”藤沼纪一抬头仰望耸立在左前方的那座“塔”,“多半是你的功劳。”“我的?”正木诧异地反问。

纪一平静地点点头。“由里绘似乎很喜欢你。”“看起来,重新开始练习钢琴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她从五岁就开始弹钢琴了吧?”“她从父亲病倒以后就没弹了,所以时间不长。”“她弹得很好,已经有了基础,教起来也很轻松。”“这真是太好了,可是……”“藤沼先生,你不会……”“呃?”“你不会在胡思乱想吧?”正木摸着鼻子下的胡须呵呵一笑,“失礼了。”“你笑什么?”“没什么,我想你是由里绘小姐的丈夫,会不会对我起了疑心。”“一派胡言。”

纪一在面具下对朋友怒目而视。正木是一个仪表堂堂的男人,一头乌黑的短发显得朝气蓬勃。然而,他面容憔悴,目光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没关系,藤沼先生。”正木泰然自若地摇头否认,“你不用担心。”“什么?”“不用担心。因为我怎么也没办法把她当作‘女人’,就像对于你这个丈夫来说,她永远都不可能是‘妻子’一样。”

纪一咬着干燥的嘴唇,无言以对。“由里绘是个孩子,是个小孩,而且,或许以后一直都是。”“以后一直都是?”

纪一把视线从朋友脸上移开。“由里绘把自己封闭起来了。自从十二年前她父亲去世,住进这里以后的十年来,她一直都是这样。”“可是……”“我明白,都是我的错。我把她关在这里——那座塔上,不让她对外面的世界产生向往。”“你有罪恶感?”“如果说没有,我是在骗人。”“我并不想对这件事说三道四。”正木从衬衫的胸前口袋里掏出被压扁了的烟盒,“我理解你的心情。”“你说什么?”“藤沼先生,我认为,对于你来说,由里绘小姐和一成大师留下来的艺术品是一样的吧?你大概是想把她封闭在藤沼一成描绘的风景之中吧?”“啊……”纪一发出喘息声,“你不愧是个诗人。”“我不是诗人。”正木耸了耸肩,把香烟叼在嘴里,“即使曾经是,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尽管正木装作满不在乎,纪一还是深切地体会到了隐藏在他内心深处的遗憾。(十二年前的那起事故……)(然而,说到遗憾,我又何尝不是呢?)

哐当、哐当……

永不停歇的水车声和那天晚上发生事故时毁灭一切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藤沼纪一不由得伸出戴着白色手套的双手,捂住耳朵。“好像要变天了。”正木抬头看着天空,换了一个话题,“下午果然要下雨了。”

这栋房屋被石墙包围,让人联想到欧洲的古城堡。那座“塔”同样是由红褐色的石块建造而成。遮天蔽日的乌云从塔那边黑压压地涌过来,整个建筑一下子被笼罩在阴影之中。第三章现在(一九八六年 九月二十八日)前庭(上午十点四十分)

出了位于西南角的大门,一个铺满石板的阶梯结构庭院以扇形呈现在左手边——也就是房屋的东侧。黄杨树围成了低矮的篱笆,把纵深为三米左右的台阶分割开来。庭院四周是一圈郁郁葱葱的杂树林。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显得阴沉诡异,甚至弥漫着一股杀意。

由里绘推着轮椅走下斜坡,经过右边水渠上的小桥,沿着石板路走向房屋的右侧。

哐当、哐当……

水流冲击着黑色的车轮叶板。

我们停下脚步,从正面打量这个直径五米、不停转动的三连水车,然后走下身后的石板坡,来到溪涧的林荫小道上。

冈山县北部——从距离这里最近的A市坐公共汽车,在崎岖的山间小路上开一个小时,才能来到这座“水车馆”——也有人根据馆主诡异的模样,把这里称为“面具馆”。

哐当、哐当……

像今天这样看着转动的水车,倾听它发出的声音,已经成了我每天都要做的事。这个时候,我会闭上双眼,让自己的内心世界安静下来。

哐当、哐当……

——和平日一样。

周围的树林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眼前的水渠和脚下的溪流清澈见底。

哐当、哐当……

水车发出沉重的声音,仿佛赋予了这栋建筑生命。

这个山谷就这样把我——也许还有由里绘——的余生完全封闭在静止的空间里。“由里绘。”听到站在轮椅边的由里绘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我回头呼唤她的名字,“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不是。”由里绘轻轻地摇了摇头,“只是有点儿寂寞。”“寂寞?”我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这个词,“是因为住在这里,所以寂寞吗?”“我也不清楚。”她把目光投向左前方的“塔”,脸色苍白,随即又泛起红晕,“对不起,我说了不该说的话。”“没关系。”

我心情沉重,反复思索着她所说的“寂寞”。

我对她的孤独心知肚明。从小父母双亡,以后的十多年间独自居住在这个馆里。她没有一个朋友,没有去学校读书,没有进过城。她的阅读范围非常有限,直到去年为止,甚至没有看过电视。

我也曾考虑过把她从这个与世隔绝的时间和空间中解放出来,然而时至今日,这又怎么可能呢?

由里绘默默地抬起头,注视着常年以来封闭着自己的那座“塔”。我从她的侧脸依稀看到了她父亲柴垣浩一郎的模样。

柴垣浩一郎是藤沼一成的弟子。他勤学苦练,拥有炉火纯青的绘画技巧,却无法表达出自己的情感——画出来的作品仅仅是对一成的模仿而已。在我看来,早早离世的他留下的唯一杰作,就是女儿由里绘。

哐当、哐当……

水车声使我的回忆从柴垣浩一郎的病故一下子跳到两个月之后的那个夜晚。

那天晚上——一九七二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坐在车上的三个男女分别是藤沼纪一、正木慎吾以及正木的未婚妻堀田庆子。

天寒地冻的圣诞前夜。两个已经订婚的人被邀请到当时还在神户的藤沼家参加晚会,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

那天晚上风雪交加。在滴水成冰的天气里,黑色沥青道路被冻住了。然后……

三架水车声和那天晚上发生事故时毁灭一切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哐当、哐当、哐当……

我不由自主地想伸出双手捂住耳朵。就在这时,我的身后传来了引擎声。同一个地方(上午十一点)“啊——”由里绘回头一看,“红色的汽车……”

我也把轮椅调转方向。两侧郁郁葱葱的树木挡住了视线,但还是能看见坡下的林荫道上停着一辆汽车。

汽车熄火后,驾驶席的车门被推开,一个气宇轩昂的男人走了出来。“啊,是这里,是这里。”他高声叫道。

男子沿着从树影摇曳的石板路走上来,踮起脚把一只手搭在额头上,抬头向这边看过来。“您就是藤沼先生吧?”他大声问我。

我没有理睬他。由里绘像个孩子一样握紧了轮椅的扶手。“啊,这栋房子真气派啊,跟我想象的一样。”

他身材颀长,实际身高也许不足一米八,但因为瘦削,显得远比实际要高。不,与其说高,还不如说是瘦长。

他穿着一条黑色的紧身牛仔裤,上面是一件象牙色夹克衫。他把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来了。“水车馆啊,原来如此,名副其实!”

他在我的身边停下脚步,目光越过我们,凝视着在水渠里转动的水车。“过了那边的桥就是大门吧?整座建筑被石墙包围……哦?还有一座塔!果然是水车城堡啊!说到水车,很多人都联想到《森林水车》那首歌里唱的小型水车,其实不然,并不都是那样的。当然,也有很多小水车,但我在看到福冈朝仓的大型水车群时,着实被震撼住了。当时年纪小,除了感动,还觉得害怕,黑咕隆咚、怪里怪气的机器——眼看着就要滚到跟前来了。这里的水车跟福冈的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啊!而且,主体还是这座西式建筑,让人叹为观止,不愧是中村青司的……”“中村青司?”“啊,失礼失礼!光顾着一个人说话了。您是藤沼纪一先生吧?”他笑呵呵地直视着我的脸。虽然是初次见面,他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因为我戴着瘆人的面具而有丝毫改变。“嗯。”我微微点点头,声音沙哑地问道,“你就是岛田吧?”

听我说出他的名字,他似乎有点吃惊,随即又咧嘴一笑。“哦,看来昨天的那个警部已经和您联系过了。哎呀,他好像把我看成可疑人物了。”

接着,他用手轻轻拨了拨微微卷曲的头发,报上了自己的姓名。“我叫岛田洁。初次见面,请原谅我的冒昧。”

他年近四十,黝黑瘦削的脸颊上有一对凹陷的眼睛,嘴唇很厚,一说话就露出一口白牙。

我仔细观察对方的神情。“听说你对去年发生在这里的事件很感兴趣?”“嗯,对,可以这样说。”岛田洁窘迫地移开目光,“我并不是来凑热闹的。其实,对我来说,去年的事件并非和我毫无关联。”“此话怎讲?”“古川恒仁,您认识吧?”“这个,我当然认识……”“去年发生那起事件后,他就销声匿迹了。实际上,我认识他,我们是朋友。”“什么?!”“他是高松某个寺院的副住持,对吧?我父亲是大分县一个寺庙的住持,我在关东的一所佛教大学上过学,他是我的学长。”“哦。”我点点头,看了一眼由里绘。她脸色苍白地低头看着岛田的脚边,仍然紧握着轮椅的扶手。

显然,她现在非常惶恐。情有可原,对面是一个陌生的访客,而且从他口中说出了“古川恒仁”这个名字……“由里绘,”我对她说,“你先回去,我一个人也能行,没关系。走吧!”“是。”“是您的太太吧?”目送由里绘往大门方向走去,岛田发出由衷的赞叹,“怎么说呢,比我想象中的更加漂亮。”

他似乎对我和我家里的情况有所了解。我在面具下很不客气地瞪着他。

他又抓了抓头发,接着说道:“嗯,所以,我听他——恒仁介绍过水车馆。然后就发生了那起事件,我当时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他称呼古川为“恒仁”。

古川恒仁——就是一年前在那个暴风雨之夜猝然消失的男人。他被怀疑偷了一成的画,杀害了正木慎吾,并将其分尸后放在地下室的焚烧炉内焚烧……最后,逃之夭夭。

正如岛田所说,古川是高松某个寺庙住持的儿子,当时是那里的副住持,而那座寺庙就是供奉藤沼家历代祖先的菩提寺。“藤沼先生,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您是怎么想的?”“什么?”“您认为去年那起事件的真凶真的是他——古川恒仁吗?”“你认为还有其他可能吗?”我摇了摇头,一半是在问自己。“是吗?”岛田微微耸了一下肩膀,凝视着我的白色面具,“可是我总觉得事有蹊跷,有哪里不对……”“那是因为你是古川的朋友。”“对,当然有这个原因。在我看来,恒仁性格软弱,有些神经质,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杀人。嗯,我这样说也缺乏说服力,因为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岛田先生,”我坐立不安,不耐烦地问道,“你来这里有什么目的?你希望我怎么做?”“我冒犯您了吗?”“我不愿意重提旧事。”“我就知道是这样。我还知道您不喜欢家里来客人,至于您为什么要戴着面具生活在山里,我也略知一二。”“既然如此……”“对不起。”岛田谦卑地低下头,但马上又抬起双眼,声音里含有让人无法拒绝的魄力,“但是,我不能不来。”

然后,他双手插在有些纤细的腰上,再次抬头仰望耸立在前方的水车馆。“水车馆,应该是十一年前修建的吧?”“嗯。”“这条水渠是为了使水车转动而特意引过来的吧?作为个人住所来说,这个工程未免过于浩大。那架三连水车的动力应该是有特殊用途吧?”

我默默地点点头。

他四下张望了一阵,终于有所发现。“啊哈!原来如此!那边是电话线,不是电线啊。也就是说,水车是用来发电的?”“没错。”“原来如此,真不得了!”岛田不住地点头,兴致盎然地抬头看着这座宅邸,“中村青司的水车馆……”

他的喃喃自语传入了我的耳朵。中村青司——他刚才也提到了这个名字。(他知道中村青司?)

我忍不住问道:“你——岛田先生,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啊,您听到了?”岛田转身面向我,“怎么说呢?我和他有很深的渊源。得知去年发生的事件后,我收集了不少资料,直到最近才发现这座水车馆的设计者是青司。我大吃一惊,感觉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命中注定……”“这个——嗯,算了,反正总有机会告诉您的。”岛田笑眯眯地说,“对了,藤沼先生,您刚才问我为什么来这里。说实话,我来这里一半是出于偶然。”“偶然?”“就是说,并不是为了洗刷恒仁的嫌疑……这不是我从九州驱车来这里的目的。”“怎么回事?”“我在静冈有个朋友,我现在是在去看他的路上。昨天到冈山时,偶然注意到今天是九月二十八日。”“也就是说,你是心血来潮?”“说心血来潮也不太准确,我对那起事件念念不忘,而且也想亲眼看看中村青司设计的水车馆。一旦有了这个想法,我就控制不住了,所以……”“唔。”我用戴着白色手套的双手抓住轮椅把手,“那么,接下来你想做什么?”“嗯,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代替恒仁参加今天的例行聚会,因为我对藤沼一成先生的画也颇有兴趣。我知道这样会给您添麻烦,还请见谅。”“明白了。”(我要请他进去吗?)

我左思右想,心情复杂地压制住反驳的念头。(我为什么要请他……)

他暗示了建筑师中村青司和自己的关系,也许这就是理由吧!不过,并不仅仅如此。这个叫岛田洁的人,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我感觉到了隐藏其中的一股强大力量。“岛田先生,请。”我说,“我让人再准备一间客房。请把车开上坡道,然后向左转——那里有一个停车场。”

狂风肆虐,天空中乌云密布。照耀着四周的太阳躲进了云层,水车馆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在阴影之中。第四章过去(一九八五年 九月二十八日)车中(下午一点三十分)“天色不太对啊!”坐在副驾驶席上的森滋彦透过挡风玻璃仰望天空。“据说台风要来了。”手握方向盘的三田村则之回应道,“看来今天晚上要下雨了。”

天空中阴云笼罩。汽车行驶在山谷间的林荫道上,能看见的天空十分狭小,视线所及的范围完全被乌云覆盖,一切都仿佛与道路两旁的杉树林的黑影融为一体。“我来开吧。”看到三田村从方向盘上松开一只手,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森滋彦说,“昨天晚上出了急诊,没怎么睡觉吧?”“不用,没那么严重。”三田村不动声色地说,“不远了,两点多一点儿就能到。”

三田村在神户经营外科医院,今天早上六点出门前往水车馆。在名古屋M**大学担任美术史教授的森按照往年的惯例,在头一天下午来到神户,当天晚上寄宿在三田村家里。

车内的音响播放着现代爵士乐。

三田村热爱爵士乐,森却并不喜欢这一类音乐。从神户过来的一路上,他如坐针毡,又不能把不高兴挂在脸上。如果对三田村说自己不太了解最新的音乐潮流,还不知道要被他怎样嘲讽。这是森无法接受的。

森今年四十六岁,十年前从副教授晋升为正教授。

三十五六岁就成为副教授,可以说是年轻有为。除了他自身的能力和业绩外,已故的森文雄名誉教授——也就是七年前去世的森滋彦的父亲,在当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我今年一定要看到那幅画。”森扶正了度数很高的黑框眼镜,“三田村,你还没看过吧?”

坦白说,森对于三田村这名外科医生并没有什么好感。

三田村是个风度翩翩的白面小生,一副色迷迷的样子。他是一位优秀的外科医生,兴趣广泛,能言善辩。森则身材矮小,弯腰驼背,两三年前听力开始衰退,现在右耳上戴着助听器——一种附在眼镜挂耳上的小型电声放大器。他自认为是一个“书呆子”,除了专业知识,他只对国际象棋略感兴趣。在比自己年轻十岁的三田村面前,森真的是相形见绌。出于这种心理,想到三田村年纪轻轻就有机会看到藤沼一成的画,森滋彦越发感到气不过。

三田村用一只手摸着自己瘦削上翘的下巴,对森的问题回答了一声“是”。“梦幻的遗作《幻影群像》,这个名字真有气势啊!教授,我记得您父亲看过这幅画。”“听家父说,他在一成大师的工作室里观赏过这部作品,那是在一成大师去世的前一年,也就是一九七〇年的秋天。《幻影群像》是一幅一百号大的宏伟巨作,主题与他以往的作品大相径庭,可谓是一幅与众不同的作品。”“最终,这幅作品并没有‘入世’,在完成之后不久,一成就病倒了。他去世后,这幅画被收藏在神户的藤沼家——据说这是一成的遗愿,再后来才被纪一先生带到了水车馆。”“是啊,我们都希望能亲眼看看,哪怕只是一眼也好。有没有机会呢?”“这个嘛——”三田村皱起浓眉,“我看很难。你也知道,纪一先生是个固执的人。如果我们提出无理的要求,说不定一年一次的‘开馆’都会被取消。”“这个人真不好对付啊。”“我不是在背后说他的坏话,但是说极端一点,他这个人就是个极度自我又自卑的怪物。哎,不过这也没办法。”(极度自我又自卑的怪物……)

森滋彦惊诧于三田村激烈的措辞,却随即点头表示同意。(确实如此啊。)

森滋彦和三田村,还有今天造访水车馆的另外两位客人——大石源造和古川恒仁——都很清楚十二年前冬天发生的那场事故。圣诞夜,在神户的藤沼家举办的晚会之后……

开车送两位朋友回家的藤沼纪一在布满冰雪的道路上操作失误,与对面车道的卡车相撞。汽车被烧毁,车上的朋友有一人当场死亡,而纪一自己的面部和四肢则受到重创。

听三田村说,当时的情况真是惨不忍睹。

身受重伤的纪一被送往三田村的父亲担任院长的外科医院。当时,刚刚获得医师资格的三田村也参与了手术。

据他介绍,纪一的双脚粉碎性骨折,医生几乎不知该如何处理。他的双手被烧烂,烧伤和撞伤造成的伤口遍布在脸上,即便运用整容技术也无法恢复原貌。手术之后,纪一依靠拐杖勉强可以走路,但对于手上的伤痕和惨遭毁容的脸却无能为力。在今后的人生中,他再也无法以自己的真实容貌示人。

于是,为了隐藏自己被毁容的脸,纪一做了那个面具。(那个毫无表情的白色面具……)

一想到坐在轮椅上的那张“脸”,浑身都会起鸡皮疙瘩。

这个橡胶面具仿照纪一原本的相貌制成,包裹住整个头部,在脑后用绳子固定。纪一制作了几十张同样的面具。

出院后,纪一出售了颇有建树的事业,加上父亲一成留下的遗产,他的手中拥有了巨额财产。他拿出其中一部分,在冈山县北部的山谷中建造了一座奇形怪状的住宅,一直隐居在此。他又不惜重金收购了一成散落在全国各地的作品,不到三年,几乎所有的作品都被他收入囊中。

人们将这座建筑称为“藤沼收藏馆”。

这些作品被纪一收集后,就再也没有展出过。痴迷于一成作品的爱好者们垂涎三尺,然而,本来就是为了避人耳目才隐居起来的纪一,当然不会轻易公开这些作品。

每年,只有在一成的忌日——九月二十八日这一天,纪一才允许别人前来拜访,并欣赏自己收藏的作品。而享此殊荣只有四个人——森、三田村、大石和古川。“三田村——”森看了一眼驾驶座上的三田村,“纪一先生到底怎样看待由里绘小姐?”

除了面具主人居住的水车馆、收藏在馆内的美术作品、藏匿在某处的“梦幻遗作”以外,让人浮想联翩的,还有同样住在馆内的美少女。

三田村闷闷不乐地哼了一声。“说实话,这一点……”“听说他们三年前就登记结婚了。”“太不像话了。她从小就被关在那里,恐怕连结婚意味着什么都不清楚,就被人不由分说地冠以‘妻子’的名号。”三田村愤愤不平地说,“发生车祸时,纪一先生的脊髓也受伤了,所以……”“啊!”森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是这样啊。”“算了,我们也没资格说长论短。现在,能被邀请来欣赏他的收藏,我们就应该知足了。”

三田村手握方向盘,用力耸了一下肩膀。森轻轻点了点头,扶正了附有助听器的眼镜。餐厅——大门(下午一点五十分)

吃完简单的午饭,水车馆的主人和朋友留在了餐厅里。由里绘只喝了一点儿果汁,几乎一口饭也没吃,就回到塔屋去了。

喝了几杯咖啡后,纪一点燃了烟斗,正木慎吾则盯着摊在桌上的书,沉默不语。“哎呀,您又在抽烟!”根岸文江从圆形大厅的东侧那扇面向北回廊的门一进来,立即大声叫起来,“我也不怕您烦我,请您务必保重自己的身体。”

纪一装作没听见,继续抽烟。

文江又把声音提高了八度。“您饭后吃药了吗?”“嗯。”“晚上还要再吃一次。”“根岸,你要上塔吗?”看到女佣从台阶下的杂物间里拖出吸尘器,正木问道。“嗯,我去打扫。今天还要练琴吗?”“今天休息。”“说得也对,客人马上就要到了。好了,我得抓紧时间了。”文江转身急匆匆地走向楼梯。“对了,由里绘小姐刚才说,通向露台的门好像有点问题。”

正木的话音未落,从敞开的窗户外传来了汽车的马达声。没过多久,门铃响了。“有人来了。”“唔。”

纪一把烟斗搁在烟斗架上,把手放在到轮椅的车轮上。在墙边伺候的管家仓本虽然身材魁梧,动作却很敏捷,他快步向走廊走去。“我们也出去迎接吧。”“我来推你。”正木迅速起身,站在轮椅后面。“文江,”纪一回头吩咐胖墩墩的女佣,“你去叫由里绘过来。”“好。”文江拿起吸尘器,“请您别抽那么多烟。”

文江说着就往楼上跑去。戴着面具的主人和他的朋友紧跟仓本,从南侧门来到了西回廊。

长廊右侧的墙壁上陈列着藤沼一成的若干作品,左侧是纪一的起居室和书房。来到长廊尽头,打开一扇大门,便来到了门厅。

仓本打开入口处厚重的对开大门,来访者正步入门厅。“谢谢,谢谢!”进来的男子鞠了一躬,大声问候坐在轮椅上的主人,“啊,看到您精神不错,真为您感到高兴。今天承蒙邀请,实在感谢不尽。”

从敞开的大门往外看,一辆黑色的租赁汽车正在桥的对面调头。“啊,我是第一个到的吗?到得太早了,呀,正好两点。主人,请问这位是——”客人狐疑地看着站在纪一身后的正木。“是我的老朋友。”“我叫正木慎吾,因故暂时借宿在这里。请多关照。”“啊,你好——你好,你好。”他诧异地上下打量正木,“我叫大石源造,在东京经营美术品,和一成大师是旧相识。哦,原来你是这里主人的朋友啊?我似乎和你有过一面之缘。”“不,我们应该没见过面。”“是吗?”

这是一个肥胖的红脸中年男人,身上裹了一件白色衬衫,配上一条花里胡哨的领带。他脖子粗短,大腹便便,谢顶得很厉害,几根残存的头发被发蜡固定着。“其他几位客人很快就要到了,我先带您去房间吧。请进。”仓本伸出右手,“我来拿行李吧。”“啊,谢谢,谢谢。”

他在门口的鞋垫上蹭了几下鞋子,随手把褐色的手提包交给管家,随后满脸堆笑地转身对纪一说:“主人,今年能否有幸欣赏那幅作品?”“哪幅作品?”“啊,这个,也就是,一成大师的遗作……”“大石先生——”戴着面具的主人坐在轮椅上,抱着双臂,在白色橡胶面具下目不转睛地盯着美术商,“我说过很多次,不愿意给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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