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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2-06 02:2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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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蔡必贵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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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脑.妄想

超脑.妄想试读:

超脑.妄想

第1章 唐双去哪儿了

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变了。

不,这么说也不对。我还是躺在自己的床上,床还是在卧室里,卧室在一套复式公寓的二楼。这些都没有问题,可是……

吸顶灯的形状不对。

我呆呆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在我的印象里,天花板上的吸顶灯是圆形的,可是现在这盏灯却是正方形的。

怎么会这样?是有人在我不注意的时候换了,还是我自己换过之后忘记了?我从被子里伸出手来,迷糊地挠了挠头—还是说,这盏灯从来就是正方形的,只是我记错了?我闭上眼睛,开始思索这个问题。但是没有什么头绪,反而脑子昏昏沉沉的,差点又睡了过去。

我昨晚是做了什么吗,怎么会异乎寻常地困?好像是喝了点酒,又跟女朋友唐双来了两发。两人一瓶红酒,绝对不到断片儿的地步;一个晚上两发,也不过是正常的次数。怎么会累成这样呢?头脑昏昏沉沉,四肢无力,从床上坐起来,似乎都是一个难度系数很高的动作。想到这里,我又困得打了个哈欠,不行啊,体质变差了呢,要加强锻炼……

二楼的浴室里传来了水龙头的哗哗声。正在洗漱的唐双拉长声音嗔道:“还不起床?”

我眼睛还是闭着的,懒洋洋地说:“起来啦……”突然,我猛地睁开眼!鸡皮疙瘩从肩膀一路延伸,布满了整条小臂。浴室里传出来的,不是唐双的声音。

这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也有点耳熟,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一定在什么地方听过,但绝对不是唐双。

我的女朋友唐双是一个霸道女总裁,帮父亲打理着一家庞大的物流公司。除了赚钱能力是我的三百倍之外,还博学多才,精通弓道,最重要的是,漂亮得不像实力派。总而言之,我的女朋友唐双—完美得像是小说里虚构的人物。至于唐双的声音,跟她的个性一样,坚定、明亮、吐字清晰,穿透性很强。现在,从浴室里传来的声音完全是另外一种风格,慵懒、带点焦糖般的沙哑,类似于周迅的烟酒嗓。

女人的声音再次传来:“早餐都凉啦,快下楼去吃。”

早餐?我满腹狐疑,却没有回答。就算是在一夜之间,唐双的声音完全变了,她也不可能会给我做早餐。这个霸道女总裁,什么都会,就是不会做饭。所以,浴室里不可能是唐双。

可是这么一来,昨晚跟我同床共枕的唐双去哪儿了?不不,更迫切的问题是—浴室里的女人到底是谁?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掀起被子下了床,向浴室慢慢走去。几乎在我走到浴室门口的同时,水龙头的哗哗声也戛然而止,一个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差点撞到我身上。

我吓了一跳,是字面上的意义,吓得往后一跳。然后,我看清了眼前的女人。

虽然早上窗帘还没拉开,卧室的光线有点昏暗,但是我仍然看清楚了她的脸,曾经熟悉的一张脸。然后,我只觉得天旋地转,脑子里乱糟糟的,像是草莓音乐节散场后的场地。难怪我觉得她的声音耳熟,因为在一年前,我曾经跟她一起攀过雪山。

这个女人的名字,叫作—赵小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是在别的场合,重遇平安归来的小希,我会冲上去抱住她。可是,现在这诡异的情况下,我显然无法这么做。我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小、小希,你怎、怎么在我家?”

小希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了。她叹了一口气,再次开口时,语气里有责怪的意思:“你没吃药?”

我心里想的是,药,什么药?但是,仿佛嘴巴不受自己控制般,支支吾吾说出来的却是:“吃,吃了。”

小希也不理我,从我身边经过,径直走向床头柜,拉开抽屉。她背对着我,手伸进抽屉里动作着,像在数着什么东西:“二、四、六、八、十、十二……”然后,她转过来面向着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蔡必贵,你有十天没吃药了。上次还知道把药扔到马桶,这一次……算了,不说了。”

她再次叹了口气,像是在责怪自己:“是我最近太忙,又没顾上监督你,都是我不好。”

我脑子乱成一团,嘴里嗯嗯啊啊地胡乱答应着,明明不知道她说的药是什么,脑子里却又模模糊糊地,浮现出两个长方形的放药的纸盒,上面写着什么字。

小希朝我走了过来,我发现她比唐双还高,不穿高跟鞋都跟我差不多;穿着一条牛仔裤,一件大嘴猴的T恤,走动起来,露出一截柔软的腰肢。她走到我面前,伸出双手,温柔地在我脸上拍了两下,然后笑着说:“好啦,不要担心,没事的。药在床头柜的上层抽屉,下层抽屉里有一个黑色的纸盒,你打开看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又自嘲地笑了笑,“六个月没发作,突然来一次,还有点不习惯。”

我感觉头疼欲裂,右手拇指用力揉着太阳穴:“纸盒?发作?你在说什么啊?你、你为什么在我家?唐双,我的女朋友唐双呢?”

听到“唐双”这个名字,小希脸色一沉,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情绪,勉强笑道:“好啦,我要上班去了。”她重复道,“你打开黑色纸盒,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然后,她抬腕看了看表,惊呼一声,“真的要迟到了,早上还有个直播。”接着,她不顾我的反应,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一顶红色的棒球帽戴上,转过身去,噔噔噔就下了楼。在楼下的房门打开之前,我听到她的一声嘱咐:“看完别忘了吃药啊,乖。”

第2章 黑色纸盒

小希走后,我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床沿,像是酒后断片儿,又像是个精神病人。不,搞不好,我真的就是个精神病人。要不然,早上睡醒之后发生的事情完全没办法解释。

让我来理一遍。

首先,昨晚跟我同床共枕的女朋友唐双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以前登山时认识的女驴友。如果目前为止还能用“唐双故意捉弄我”这种牵强的理由来解释的话,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是我无法绕过去的。

一年多前,我跟水哥、小希、梁Sir,还有另一个叫小明的妹子一起到云南的德钦爬一座叫卡瓦格博的雪山。上山时五个人,下山时却只有四个;小希为了救我们,以一种极端诡异的方式,消失在卡瓦格博的峰顶。她根本没能下山。从那以后,赵小希,就成了失踪人口里的一个名字。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

可是现在……小希出现了,可唐双却失踪了。

我闭上眼睛,皱紧眉头,用右手拇指向外揉着太阳穴,试图让脑子清醒些。

失踪了一年的赵小希再次出现在我眼前,而且是以家里女主人的姿态出现的,给我做了早餐,叮嘱我吃药,还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我,对于房子里的所有布置,更是了如指掌。

想到这里,我睁开眼睛,打量着身处的这间卧室。

我住在一栋高级公寓楼里,户型都是一样的复式,楼上是卧室跟浴室,楼下是客厅、厨房、餐厅、小卫生间,上下加起来,一共有100平方米。这套复式公寓是我在五年前买的,当时的房价还不到现在的三分之一。复式公寓里自带的精装修,我基本没怎么改动过。但是,楼上卧室里的陈设都是我自己买回来,自己布置的。可如今……

我站起身来,审视着卧室里的布置。

头顶天花板的吸顶灯,我明明记得是圆形的,现在却变成了正方形。书桌的颜色似乎比印象中的要浅很多。床倒是没什么问题……书架,书架上的PS3游戏碟少了很多,却多了些我从来没买过的书,余秋雨、杨澜、于丹,天哪,甚至有一本《西尔斯怀孕百科》,还有《斯波克育儿经》,好像住在这卧室里的人正在备孕一样。书架一共有五层,上面两层、下面两层都摆满了,反而是最中间的一层空空如也。我挠了挠头,没错,这里是我放东野圭吾、斯蒂芬.金的地方,现在这些书都不见了。

我走回卧室中间,茫然地环顾四周。从整体上看,这是我的卧室;可是,从细节上看,这又不是我的卧室。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打开黑色纸盒,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小希出门前说的话,适时地在耳边响起。

黑色纸盒。

我把目光投向床边的柜子。这个真皮的床头柜,跟真皮床是一套的,是我亲自挑的皮子定制的。

小希说,床头柜的抽屉里,上层放着我该吃的药,下层有一个黑色纸盒,纸盒里有我要的答案。她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想到这里,我走到床头柜前,弯下身子,几乎是恶狠狠地拉开了床头柜的上层抽屉。抽屉里空荡荡的,只有两个巴掌大小、长方形的纸盒子。

药盒。我皱着眉头,把两个药盒拿起来看,其中一个写着“奥氮平”,另一个纸盒上则是“利培酮”。什么鬼药名,从来都没听过。我打开其中一个药盒,把说明书翻了出来,一看之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种药是治疗精神疾病的。我照着说明书读了起来:“本品适用于精神分裂症和其他有严重阳性症状(例如妄想、幻觉、思维障碍、敌意和猜疑)和/或阴性症状(例如情感淡漠、情感和社会退缩、言语贫乏)的精神病的急性期和维持治疗……”

什么鬼玩意!我把说明书揉成一团,狠狠地扔在地板上,还觉得不够,又用脚踩了两下。我没病!你才有病!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尝试平复自己的情绪,然后把上层抽屉关上,再去拉开下层。

出乎意料的沉。跟上层抽屉的空荡荡相反,下层的抽屉被塞得满满当当的,是刚才小希所说的黑色纸盒。跟我想象的不一样,这个黑色的纸盒几乎跟抽屉一样大,两边留下的缝隙很小,再加上纸盒非常重,我足足花了两分钟,才把黑色纸盒从抽屉里拿了出来。“你打开黑色纸盒,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盘坐在地毯上,把纸盒也放在上面,然后吐了一口气,去抠盖得严严实实的盒盖。

希腊神话里,潘多拉的魔盒,好像也是黑色的。小心翼翼揭开盒盖的刹那,我发现静静躺在纸盒里的不是定时炸弹、人体残肢、蛇虫鼠蚁这些血腥或者危险的物品。如果光从物品的种类去划分,纸盒里的东西其实非常普通,基本上每个人家里都会有。是书,一、二、三、四、五,一共有五本。其中三本摞在一起,我拿起另外两本,才发现下面还压着一部老旧的iPad,又厚又重的那种,不知道是一代还是二代。

这五本书,让我陷入了更深的迷惑。盒子里的五本书是普普通通的尺寸,我分不太清是16开还是32开;普普通通的厚度,比一根手指稍厚些。

这五本书—确切来说,五本小说—是同一个系列的。我把五本书都从纸盒里取出来,平摊在地板上。就是这么普普通通的五本小说,让我在读出它们的名字时,脑袋却像高压锅快要爆炸似的。“《超脑.地库》。”“《超脑.雪山》。”“《超脑.浴室》。”“《超脑.海岛》。”“《超脑.团灭》。”

作者名是同一个,我用颤抖的声音读了出来:“蔡、蔡必贵。”

这是怎么一回事?没错,虽然我的正职是经营一家小型工厂,但是在去年经历了一些诡异的事件后,我把其中一些故事写了下来。这些故事发表在网上一个论坛里,看的人不少,到后来,我甚至有了一批粉丝;还有出版社的编辑来联系,可是,我还没跟任何一家谈妥。难道说,有无良的书商从网上下载了我写的内容擅自出版了?可是,这五本小说从装帧的质量上看,倒不像是盗版书。而且……我在网上写的小说,并没有五本那么多。

我深吸了一口气,拿起系列的第二本,《雪山》,在手中急切地翻动着。

没错,无论翻到哪一页,里面的内容都是我在论坛里写的故事;而且,还是认真校对过的版本,我印象中被粉丝们诟病的错别字全部改了过来。这本《雪山》讲的正是我跟小希、水哥、小明,还有国际刑警梁Sir一起在卡瓦格博雪山的历险。这也是我在网上论坛里写的第一个故事。我的女朋友唐双,最初也是因为看了我写的《雪山》,才跟我认识的。

我放下《雪山》,拿起《浴室》,这一段经历讲的是我跟一个“时间囚徒”斗智斗勇,我跟她交手了两次,互有胜负。到现在为止,她还是我心头的一个噩梦。

这两本都是我写的,没错,可是……剩下的三本又是什么鬼?这个系列的第一本,名字叫作《地库》,我大概能猜得出内容。在我们去卡瓦格博的路上,水哥跟我们讲过一个关于地库的故事,真假莫辨,引人入胜,情节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可是,我从来没把这个故事写下来。毕竟这是水哥的故事,要写也是他写啊!我拿起《地库》,翻到第一页,这一看,冷汗就下来了。

我有个朋友,叫作水哥。他身高175,体重175,再免费附赠35。水哥这人什么都好,能吃能喝,会聊天,人也靠谱。就是有个怪癖,无论去哪里,去干什么,都要背着一个超大容量的迷彩军用背包……

这是小说开头的第一段。

我所认识的水哥,霍金水,确实就是这么一个人;而且更可怕的是,这一段话的语气,确实很像是我写的。我闭上眼睛想了想,如果我来写《地库》这个故事,一开头很可能就会这么写。可是—我睁开眼睛—问题在于,我从来没写过这个故事,一个字都没有!我像是被蛇咬了一口,把手里的书扔到了地板上。书页在地上翻动,慢慢合在一起,像是一个有毒的活物,正在不甘心地死去。

一本我没有写过的小说,署着我的名字,并且遣词造句,一看就像是我写的。这是怎么回事?我呼吸越来越急促,鼓起勇气,盯着摊在地板上的第四本和第五本,分别是《海岛》和《团灭》。不用看,我也能猜出里面的内容。《海岛》里,讲的会是“鬼叔”—我的外号—跟唐双,在马尔代夫的一座岛屿上,怎么经过一番冒险,在解开了唐双的身世之谜后,我跟她成为男女朋友。

至于《团灭》,写的应该是我在唐双的协助下,跟“时间囚徒”Marilyn的第二次交手;从另一个角度解读,讲的是我如何跟现任女友一起找前女友撕逼的故事……

这些都是我的真实经历,如果征得所有当事人同意,经过一些技术性修改,再写出来的话,估计也会挺受欢迎的。可是,问题在于—跟第一本《地库》一样—我根本没写过这两本小说。如果说《地库》是水哥的经历,应该由他自己来写,那么,《海岛》跟《团灭》,则是我想写,但还没来得及写的。毕竟,距离我暂时摆脱前女友,不对,是“时间囚徒”Marilyn的魔爪跟唐双过上太平日子也才两个多月而已。按照我每天写一两千字的速度,这两本二十几万字的小说,我哪里写得完!更别提小说写完之后,还要有一个出版的过程。“你打开黑色纸盒,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小希在下楼之前,是这么跟我说的。可是,这是在逗我吗?我把黑色纸盒打开了,现在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而更迷糊了啊!

我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在卧室里焦躁地来回走动;地板上的黑色纸盒跟几本小说就像是海里危险的暗礁。

一个系列,五本小说,作者署名都是我,蔡必贵;可是,在我的印象里,却只写过其中两本。我突然停下了脚步,太阳穴疼得叮咚作响。脑海里蹦出两个名字,奥氮平、利培酮,不对,还有,还有奋乃静和舒必利。

小希的声音在耳旁回响:“蔡必贵,你有十天没吃药了。”“六个月没发作,突然来一次……”

在我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嘴巴突然张开,吐出了让自己毛骨悚然的一句话:“该吃药了。”

第3章 诡异的视频

我呆呆地走到床边坐下,拉开抽屉,把两个药盒攥在手里。脑子里有两个声音,一个说:“蔡必贵,吃吧,吃下去就好了,就不会再迷惑了。”另一个声音在反抗:“快!快逃,离开这里!”

我皱起眉头,看着手里被捏瘪了的药盒,想了一会儿,把它们放在了床头柜上。然后我站起身来,走到衣柜前。

刚才赵小希出门之前,打扮得很随意,牛仔裤加T恤,她却说是要去上班,说有什么直播。直播?难道说小希是在电视台工作?可是看她的样子,并不像什么电视主持人。我记得,她临走前,还从衣柜里拿了一顶帽子……

拉开衣柜门的时候,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半个衣柜里满满当当地叠着、挂着上百顶帽子,颜色各异,形状倒是统一的—棒球帽。这简直是一个小型的棒球帽仓库。

两年前一起爬雪山时,我就知道小希非常喜欢棒球帽;她告诉过我,在大学里有个外号,就叫“疯帽子”,Madhatter—《蝙蝠侠》里的一个反派角色。

我随手取下一顶挂着的帽子,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小希很喜欢棒球帽,如果我跟她同居,那么在卧室的衣柜里放满了各种棒球帽倒是很符合逻辑的事情。可是,我的女朋友是唐双,不是赵小希。

唐双从来不戴帽子,她留的是干脆利落的沙宣头,长短适中,晚上睡觉也不怕压着她头发。

昨晚跟我睡的,是短发、不戴帽子的唐双;今天早上一起来,跟我同居的女人变成了长发、戴帽子的小希。

我从卧室走到浴室,又从楼梯下去,在楼下客厅转了两圈。然后,我确定了一个事实—虽然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唐双的所有生活痕迹都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女人,赵小希,她的生活用品,她的气息,占据了我的所有空间,无法抗拒,挥之不去。我呆呆地站在餐桌前,看着桌上的一个玻璃花瓶,瓶子里有些凋零的粉红色玫瑰。

唐双不会喜欢这种颜色的花。我伸出手去,玻璃花瓶冰凉的触感,玫瑰花瓣被我一摸又掉了两片,轻轻落到桌面上;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在告诉我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从早上起床到现在,我所经历的不可思议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不是一场梦。可是……突然,我想起了什么,转身狂跑向楼梯!我三步并作两步,一口气跑到楼上卧室,扑向放在地上的黑色纸盒。不过,我的目标并不是小说,而是刚才压在两本小说下面的,那个老款的iPad。从盒子里拿出iPad的时候,我发现,iPad戴着个橡胶保护套,大嘴猴的,这个花花绿绿的保护套,跟目前诡异的气氛格格不入。

我按了一下解锁键,没有反应,想想也是,长期收起来的iPad肯定是关了电源的。在长按了几秒之后,屏幕终于亮了起来,我松了口气,起码它还有电。iPad开机之后,就到了输入密码的界面。

密码?我大脑还在想着密码是什么,右手食指却仿佛不受控制般在屏幕上依次点了2、0、1、7。iPad竟然就被解锁了。第一页整个屏幕上空荡荡的,只剩下左上角有一个“照片”。我毫不犹豫地点击进去,“照片”里却没有照片,只有一段视频,时长是四分多钟。从缩略图上看,有一个男人,穿着一件蓝色的西装,一本正经地坐在镜头中央。这个男人,好像就是—我。

我吞了一口口水—跟突然出现的赵小希、五本小说一样—我不记得自己有这件宝蓝色的西装上衣,更不记得自己拍过这样的视频。我深吸了一口气,坐到床沿上,然后双手端起iPad,点击播放。

这个画面,有点像我很久前看过的一部电影,叫作《初恋五十次》,女主角患了短期记忆丧失症,脑子里只能储存很久以前的回忆,记不住最近发生的事情;所以,每天早上起床,男主角就先给她播一段视频,视频里面是她最近几年的所有经历。我突然觉得,自己现在的情况,有点像是电影里的女主角。

视频的缩略图变大,占据了整个屏幕。我没有看错,那个穿着蓝色西装、正襟危坐的人,确实就是我。视频一开始,“我”看着镜头,说出的第一句话是:“我叫蔡必贵,今年32岁。我是一个……”视频里的“我”吸了一口气,接下去说,“是一个小说家,职业小说家。”

我挠了下头,小说家,而且还是—职业小说家?如果要我来定位自己,我会说,是一个“蚊型企业”的小老板,是一个喜欢单麦威士忌、跑步、户外的男人,是一个纯爷们,是国际刑警的编外卧底,是霸道总裁唐双的男朋友……怎样都好,我绝不会说自己是个“小说家”。我在网上论坛写的那点东西,乱糟糟的,能不能称得上“小说”都有疑问,更别提把自己当成“小说家”了。在我看来,大部分写东西的都只能叫写手,稍好一些的是作者,能被称为小说家的,都是写得很棒的家伙了。总之,我,蔡必贵,无论如何都算不上小说家;如果有一天,我正儿八经地跟人介绍,说我自己是小说家—那我一定是疯了。

可是,视频里这个“我”,正是这么介绍自己的。他—不,应该说是“我”—还在一本正经地继续往下说:“一年前,我从腾讯辞职,开始专门写小说,目前为止出版了《地库》《雪山》《浴室》《海岛》《团灭》,一共五本。”

我心里不由犯起了嘀咕,腾讯我当然知道,他们总部腾讯大厦就在深南大道上,我经常开车路过。不过,我只是路过,连门都没进去过一次,更没在腾讯上过班,什么“从腾讯辞职”根本无从提起。奇怪的是,脑子里现在却闪现办公室的场景,有带腾讯LOGO的玻璃门……好吧,大概是我从什么新闻里看到的。

视频还在继续播放,里面的“我”看向镜头的右边—好像那里站着个什么人—问道:“老婆,你会把书跟iPad放一起?”应该是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我”又看着镜头,继续说,“这五本小说,刚才你也看到了。全都是我的心血之作,当时辞职了来写,压力也很大的,幸好……”说到这里,视频里的“我”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狂乱的表情,嘴角向上微微抽搐,“幸好,这五本书都卖得很好,而且很快就要改编成电影了,对,电影,还有网剧跟游戏,嘻嘻……”似乎是为自己的成就感到兴奋,“我”止不住笑了起来,笑容却是狰狞可怖,让正在看视频的我,不由得后背有些发凉。视频里的“我”越来越夸张,原本坐得腰杆挺直,现在笑得弯下了腰。

到了这里,视频出现了明显的剪辑痕迹,半秒钟后,“我”又穿着一身宝蓝色的西装,正襟危坐在原来的位置。我看了一眼视频的进度,这个剪接,在两分钟的位置。画面里的那个“我”,没有了刚才狂喜的神态,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淡漠的表情。“我”伸出右手,张开五指,突然没头没脑地开始说:“蔡必贵,我来教你判断一下,你现在面对的是现实,还是一场梦。”视频里的“我”一本正经地往下说,“有一种梦叫‘清明梦’,跟清明节没有关系,又叫‘清醒梦’,Lucid dream。梦里的人有清醒的意识,还能控制自己的行为。这时候怎么才能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呢?有一个办法,像这样,伸出右手……”

我看着视频里的动作,不由自主地伸出右手,岔开五指,模仿他的举动。“我”继续介绍:“然后,你就开始数自己的手指,你想要判断自己是不是在梦里,潜意识会趋向于告诉你,手指不是五根,所以你会数出一个不是五的数字。”

我虽然没听太懂这个道理,但做法还是明白的,于是便老老实实数着自己的手指,一、二、三、四、五,一共有五根。没错,并没有多一根,也没有少一根,所以,我并不是在做梦。“你不是在做梦。”视频里的“我”也提醒道,然后接着说,“你只是……在写第六本小说,《妄想》,因为构思情节太投入了,所以脑子出现了一点问题。不要着急,不用着急,只是个小问题而已。”“我”直视着镜头,似乎是尝试着要笑一下,用笑容来安慰看视频的人;可是,那淡漠的脸上,毫无温度、生拉硬扯的笑容只是带来了反效果。

我感觉更难受了。

视频里的“我”皮笑肉不笑地说:“好了,你现在可以打电话给张铁,铁总。他的号码就在手机里,他会告诉你这一切的。”说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后,“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嘴唇轻轻动了起来,似乎正在数自己的手指。“一、二、三、四……”还没数到五,视频就结束了。

这是在玩我吗?赵小希出门之前,跟我说的是,看完黑色纸盒里的东西,就能够明白一切。然后,我从纸盒里找出五本不是我写的、却署着我名字的小说,又看了一个我从来没录过、但明明主角是我的视频。做完这一切之后,我非但没有能够“明白一切”,反而更糊涂了。在视频的最后,“我”留下了一个线索,让我打电话去给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人,什么张铁,铁总。

第4章 张铁

一个线索,接着另一个线索,揭开谜底遥遥无期,所以这是在搞什么?解谜游戏吗?在《初恋五十次》里,女主角起床之后看完视频,知道前几年她嫁了人,生了孩子,感动得泪流满面。然后她走出卧室,发现这是一艘航行海上的船,男主角正在甲板上钓鱼,场面温馨感人。而我呢,看完视频之后,不光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反而更加混乱了。虽然忍不住要吐槽,但是放下iPad,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拿起了手机。

我从来不认识什么张铁,按理来说,手机里不可能会有这人的电话。不过,现在,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果然,在“Z”开头的联系人里,我发现了一条叫“张铁”的联系人信息,点开一看,备注是“雁南堂出版公司”。狗屁,我才不信。虽然这么想着,我还是拨通了张铁的电话。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现在是早上9:20,今天是周一,作为一个出版公司的老总,现在他应该正在忙着开会什么的吧。出乎意料的是,张铁很快接起了电话。“老蔡,咋啦?”电话那边的声音粗犷,带着北方口音,可以想象出,电话那头是一个高大魁梧甚至满脸胡子的北方汉子。他跟我打招呼的语气,一点都不见外,看起来跟我很熟的样子。可是,我压根儿不认识这个人。

我支吾了一下:“呃,我是想……”

电话那边还有些嘈杂的人声,隐约听见有人叫“铁总”,看来他果然是在忙。张铁一边应付着,一边在电话里跟我讲:“哎,我说老蔡,别整天想些没用的,赶紧把《妄想》写出来,这次一定能大卖,相信我。”

妄想?我想了一秒才明白,他说的是刚才视频里,“我”提到的第六部小说,于是我赶紧道:“不,我找你是……”

张铁的语气似乎有点不耐烦:“知道了,电影版权那事,我会抓紧的,你也别太……”

我实在听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不由得对着电话,大吼了一声:“你是谁!”

电话那边安静了三秒,然后,传来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是这样啊……半年了,还以为你好了。”

我皱起眉头,他说的是半年,小希说的是六个月,倒是不谋而合了。

张铁似乎无奈地笑了一下:“这样吧,老蔡,你半小时后下楼。我派个人去接你,来我这聊吧。”

我不由得问:“聊什么?”心里想的是,他不会让我过去聊什么小说、电影版权吧?我现在关心的点根本不在这些莫名其妙的地方。

张铁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又笑了一下:“你过来,我告诉你一切。好了,我先处理一下工作,你半小时后下楼,Allen会打电话给你的。”说完,他就挂掉了电话。

我看着手机屏幕,有点反应不过来。回想刚才张铁说的话,让我去他那里,应该是去他公司吧。他在电话里的表现让我觉得,跟赵小希一样,他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这种情况,指的是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相似而又不同的空间—这个事实。我深呼吸了几下,吸入更多氧气,试图让头脑清醒起来。回想起小希跟张铁的态度,不难判断,他们认为我是一个精神病人,在消停了半年之后,现在又发作了。可是,我很确定,自己现在神志清醒,判断力正常,情绪也控制得不错,总之,绝不是什么精神病人。好吧……除了那些被塞进脑子里的药名,还有莫名其妙脱口而出的几句话。

我猛地摇了摇头,不对,要把这些危险的想法甩出脑海。我,蔡必贵,绝不是一个精神病人。在醒来之后,遭遇的这个超现实的早晨,无论背后是恶作剧、阴谋,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总之,凭我的能力,最后一定能以科学、逻辑来解释的。对此,我深信不疑。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我伸出右手,张开五指,又默默地数了一遍。一、二、三、四,没错,还是五。我握紧了拳头—所以,这也不是一场梦。

第5章 又见红色木马

张铁派了个叫Allen的人来接我。在等他的半小时里,我先是认真梳洗,刮光了胡子,又换上一套干净整洁的衣服。幸好,我所有的个人用品、衣物,倒都还是放在原处的。好久没有这么认真地捯饬自己了,我的想法是,既然被当成精神病患者,那么更要打扮得利索点,从外表上就要跟其划清界限。

二十五分钟后,我站在公寓楼下,在门口的穿衣镜前仔细打量自己。

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中等身高,脸瘦巴巴的,刚刮完的胡子一片铁青。侧面的头发剃得很短,中间的头发向后扎成一个小辫子,稍微有点痞气。上身穿着无印良品70块一件的白色T恤,下面是贝克汉姆同款PRPS牛仔裤,左手戴一块劳力士绿水鬼,脚下蹬着颜色相衬的adidas stan smith。我还挺喜欢绿色的,它代表了生命跟活力;不过总有些人对绿色很敏感,可能他们受过什么心理创伤吧。

总之,镜子里的这个男人,长得跟“帅”这个字眼没有一分钱关系,但客观来讲,说得上干净利索,比真实年龄稍显年轻。这样一个男人走在街上,如果有人把他当成精神病患者,才真的是神经病。这么想着,我检查了身上的钱包、手机,右手拉开房门,左手习惯性地往鞋柜上一捞,拿起放在上面的车钥匙。钥匙入手的时候,我突然愣了。我开的明明是一辆保时捷卡宴,可是,这把车钥匙却变成了……我把钥匙翻过来看,一个本田的金属LOGO。

这档次也掉太多了吧?我皱着眉头想了下,决定还是先放下这件事;反正有人来接,索性把本田车钥匙扔回鞋柜上。刚走出门口,就接到了Allen的电话,奇怪的是,他的号码也保存在我的通讯录里。

Allen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他告诉我他开的是公司的商务车,GL8,五分钟后就能到。我跟他说现在就下楼,两人约好在大堂外面的路上见。

我乘电梯下了楼,Allen还没到,我站在大堂门口,四处张望。在离开了自己住的公寓后,外面的世界跟我记忆中的倒是完全一致的。咦,不对。楼下的景物,好像有哪里变了。我皱起了眉头,虽然觉得不对劲,但一时却又分辨不出。

这是一栋高档公寓,楼里全是同样的复式户型,住的大都是年轻人……这么想着,我突然确定了不对劲的地方。因为这是设计给年轻人住的公寓,业主大都没结婚,更没有孩子,所以在公寓楼下没有一般小区里的那种儿童游乐设施。这一点,我非常确定。但是现在,就在我眼皮底下,两栋楼连接的架空层下面,原本是一块空地的地方却凭空出现了花花绿绿的滑梯、秋千,还有木马。这些颜色鲜艳的游乐设施,跟公寓高档、商务的整体设计,非常格格不入。

我眯着眼睛向那个地方望去,由于架空层的遮挡,里面的光线比较昏暗;但至少可以看出,在星期一的早上,里面空无一人,并没有小孩子在玩耍。可是,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就在场地最深、最暗的地方,有一个红色的东西。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再仔细看,阴影里是一个红色的木马,面朝着我目视的方向。跟别的小区里的木马一样,这个红色木马下面,是一个粗大的黑色弹簧,如今跟那片黑暗融为一体;跟别的木马不一样的地方,在于这个木马红得特别妖艳,另外,这个木马—没有头。紧接着,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在这空无一人的场地上,连风都没有一丝,可是,这个无头的红色木马,咿呀咿呀,自己晃了起来。

一。

二。

三。

四。

五。

不多不少,它正好晃了五下。我被吓得话都说不出来,脚步止不住地向后倒退,突然听见“叭”的一声响!

第6章 我是谁

是汽车的喇叭声。

我停下来,回过头去,伴随着急切的刹车声,一辆深蓝色的GL8,停在我身边不到半米的地方。我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离开了公寓楼下,退到了马路上。GL8停在路上,亮起了双闪灯,然后从驾驶室里走下来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脸上带着三分气恼,七分紧张:“鬼叔,你没事吧?”

能喊得出我的外号,这个年轻人,想必就是张铁派来接我的Allen了。不过,我一时管不来这个,朝他摆摆手,再次向那片场地看去。凭空出现的花花绿绿的儿童游乐设施,都还在那里,包括那个红色的木马。可是,当我往前走几步,再认真观察时,发现那木马不光没有在动,而且,好端端地长着一个头。就是那种呆板简陋、蠢萌蠢萌的木马头。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完全无法理解刚看到的一切。身后传来一阵汽车鸣笛,然后是Allen的催促:“鬼叔,我们先上车吧,挡住别人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红色木马,然后转过身去,跟着Allen走向那辆GL8。好吧,反正木马是固定在橡胶地板上的,它又不会走,我先去张铁那里,回来再看看就是了。这么想着,我跟着Allen,他拉开车门,我钻了进去。

这辆商务车的后座,不像普通家用车的一排,而是两个独立的座椅,比较宽敞、舒适。刚一落座,我便感觉有些似曾相识,自言自语道:“奇怪,这车我好像坐过?”

Allen刚绕到驾驶座那边,一边系安全带,一边笑道:“当然,你不光坐过,还写进了小说里。国际刑警梁Sir用的车就是这辆。”

我大吃一惊:“你认识梁Sir?”

Allen从驾驶座回过头来,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他耸了耸肩膀,转过身去,一边打方向盘,一边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团灭》,五本里最棒的。”

我不明所以,但脱口而出:“谢谢。”

在车子开往张铁公司的路上,我跟Allen没有再聊什么。反而,我利用这段时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手机。

首先是手机自带的通讯录里多了包括张铁、Allen在内的十几个我并不认识的名字。相对应的,少了梁Sir、Tristan的电话,最重要的,是没有唐双的号码。不过没关系,她在香港跟内地的手机号,我都能背下来。现在的情况不适合打电话,所以,我先发了条短信给她,内容简洁:“你在哪?你还好吗?”

虽然唐双不见了,但凭她的智慧与身手,又有厉害的家世,应该暂时没什么危险。

然后,我又打开了手机上的微信,在最近的聊天记录里,还找到了一些不存在我记忆里的内容。比如说,我跟一个名字叫“王幸福”的妹子,讨论了一些小说情节,围绕着视频跟张铁都提起的那本《妄想》。我不太懂出版的事情,但我猜,王幸福应该是张铁手下,跟我对接的一个编辑。

还有其他几个人的聊天记录跟我记忆中也有出入,有些我记得说过的话不见了,有些我根本没说过的话却出现在记录里。这种感觉,有点像喝醉了酒,断片儿了。我喝多的时候,会发一些信息给别人,在酒醒之后,完全想不起这回事。但是,断片儿后做的傻事,是集中在酒后的一段时间内;检查微信里的聊天记录时,发现那些我从没说过的话在过去的一两个月里一直都有出现。

在公寓里出现跟我记忆不符的东西,可以用有人在我睡觉时偷偷换掉了来解释,但是微信里的聊天记录如果要伪造起来,那就太难了。我甚至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微信号,以防是被整个造假、复制了一遍,插入一部分伪造的内容;翻来覆去地看,鬼叔,微信号mj-guishu,没错,就是我的微信。

车窗外的光线突然变暗,原来是车子已经到了张铁的公司楼下,正在驶入地下车库。

我皱着眉头问:“我们这是在哪?”

Allen一边刷停车卡,一边说:“在龙岗啊鬼叔,龙岗中心城,珠江广场写字楼。”

我眉头皱得更紧了,龙岗?这不对啊。深圳是一个东西走向的城市,我住在最西边的南山,龙岗几乎是在最东边,横跨整个深圳,这才用了—我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半小时?

刚才在车上的时候,我光顾着看微信,倒没有留意车窗外的景色,真是太失策了;但是,就凭一路坐在车上的感受,我确定Allen的车速不超过每小时一百公里,无论怎么走,都很难在半小时内就到龙岗中心城。不过现在,先不管这个了。

我低下头,打开微信里的通讯录,果然不出我所料,跟手机通讯录里一样,也没有唐双。我趁这最后的一点时间,点击微信的添加朋友,输入唐双的内地手机号,点击搜索。可是,在灰色的圆圈转了十几秒之后,最后屏幕上出现的却是三个字—无结果。我皱起眉头,难道是车库里的信号不好?

在Allen帮我拉开车门前,我清除了微信上的搜索记录,把手机收进兜里。面对一群敌友未分、当我得了精神病的人,当然要小心为上。我跟在Allen后面,两人从地下车库,坐货梯上了楼。

张铁的出版公司,叫“雁南堂”,在这栋大厦的17楼。17,是一个质数,我喜欢质数。走出货梯,Allen带着我进了楼道,拐了两个弯,走到一个门口。我留神看了一眼,公司全称是“深圳市雁南堂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房号则是1709。我挠了下头,在我的印象中,1709似乎也是个质数。这是个好兆头—突然之间,心情轻松了一点。我跟着Allen进了公司,都是些不认识的年轻男女,却都好像认识我的样子,打招呼道:“鬼叔来啦?”

我虽然一个都认不出来,但也微笑着,点头回应。

Allen领着我,走到了一个写着“总经理办公室”的房门前,然后,敲了两下门。房门内,传来电话里那个粗犷的声音:“进来吧。”

Allen把我领进房里,就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总经理办公室里,就剩下我跟这位铁总,张铁,号称可以解答我所有疑问的男人。他坐在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后,摁灭了一个烟头,伸手招呼我道:“老蔡,坐。”

我一边走过去,一边打量着他。

光听他的声音,会把他想象成一个满脸胡子的北方大汉;可是实际上,他的身高虽然绝对称得上大汉,应该超过一米八○,只是体型却一点都不魁梧,看上去,甚至比我还要瘦。脸上也没有大胡子,而是刮得干干净净,窄窄的脸型,偏偏架着一副圆框眼镜,看上去像是民国时代的读书人。他桌上的烟灰缸里,陈尸着五六个烟头,这还只是早上。看起来,这位铁总抽烟抽得挺凶的,这一点,算是跟他粗犷的嗓音最相符。

我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正盘算着要怎么开口,他却先替我说了。

张铁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面,对我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老蔡,我知道你要问啥,一共是三个问题。”

我猝不及防,皱起眉头:“哦?”一个出版公司的老总,难道还兼职算命先生,能未卜先知?

张铁轻轻哼了一声:“不信是吧?也对,你每次都不信。”他伸出左手食指,“你要问的第一个问题……”他指着我,一字一顿地说,“你是谁?”

我下意识地背往后靠,重复道:“我是谁?”

张铁得意地拍了拍手:“你看吧,说了你还不信,你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我是谁?’”

我好不容易弄懂了他的意思,不由得有些生气。什么出版公司老总,玩这种低级的文字游戏。我敲了下桌子,辩解道:“不,我刚才的意思是,你问你是谁,我就重复了你的问题,我是谁……”

张铁摆了摆手:“好了好了,老蔡,别纠结这个。好了,第一个问题,你想不想知道答案?”

我想了一下,说:“想。”

张铁点了点头:“想知道,那我告诉你,啊,对了,喝不喝水?”

我心急想知道答案,连忙说:“不用了。”

他却自顾自地拿起手机,发了个微信语音:“那个,小米啊,倒一杯咖啡,一杯单丛进来。”

我微微皱了下眉头,咖啡应该是他自己要喝的,至于单丛,是我最喜欢喝的茶,属于乌龙茶的一种。张铁刚才并没有问过我想喝什么茶。不光如此,从他刚才的种种言行举止看,似乎我是他非常熟悉的一个朋友。可是,我根本不认识面前这人;再怎么努力去想,脑海里,也完全没有关于这个人的哪怕一点印象。一个陌生人,却熟悉你的一切,这种失去控制的感觉,放在谁身上都会害怕。

隔着一张办公桌,我的陌生人张铁,开始介绍他的熟人老蔡:“你,蔡必贵,笔名鬼叔,我叫你老蔡。1982年生,金牛座,喜欢单一麦芽威士忌,尤其是麦卡伦,最喜欢的作家是斯蒂芬.金,最喜欢的电影是他原著的《肖申克的救赎》……”

我越听他说下去,心里就越发吃惊。后背也渐渐被汗湿透,空调风扫过来时,一阵阵发冷。他刚才所说的一切,关于我的年龄、爱好,全是正确的。而我自己向来都算是一个注重隐私的人,别说是一个陌生人,就算是认识三年的朋友,也不一定知道得像张铁那么全,那么如数家珍。不过,接下来他说的,就跟我的真实情况有出入了。

张铁像说故事一样,继续娓娓道来:“一年前这时,你从腾讯辞职,花了一个多月时间,把《超脑》系列第二部《雪山》写完,再两个月后,跟《地库》一起出版。这两本书首印都是两万册,卖得很好,后来又都加印了两三万册。”他脸上露出了喜悦的表情,像是在回忆一个开心的片段,“老蔡,那时你有多开心啊,我也开心坏了,替你开心啊,我希望你能一炮而红,成为一流的软科幻小说作家,登上人生巅峰,可惜……”他脸色黯淡了下来,“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啊,就跟你和我一样骨感。从系列第三本开始,《浴室》《海岛》《团灭》,销量一本不如一本。尤其是《海岛》,一看到稿子我就跟你说,这个不行啊。你就跟我拍桌子,说这本书一定行。结果好了吧,这书一上架,就有粉丝骂是‘粪作’,你就不用说了,我跟编辑都心塞得睡不着觉。”说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冲着我摆了摆手,“老蔡,你可别生气,更别有压力,我这不是在怪你啊。”

我压根没有生气,皱起眉头,脸色难看是因为别的原因。之前我紧张的是这个人,张铁,对我的事情了如指掌;现在他说的事情,跟我的真实情况相差万里,我应该要放松一些才对。可是,这种放松持续了不到三秒钟。之后我的心情,反而更加沉重起来。因为从他的这一套说法里,我突然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居心叵测的阴谋里面。

第7章 有阴谋

事情发展到这里,毫无疑问的,张铁跟他公司的所有员工,还有早上死而复生、出现在我家的赵小希,这些人背后肯定是同一个组织。这个组织,不管这么做的意图到底是什么,显而易见的一点是,既然有能力营造出这么大一个局,那么与之相匹配的,就一定是有出色的情报搜集能力。所以,像我的姓名、出生年月、星座,包括喜欢麦卡伦威士忌、斯蒂芬.金等等这些信息,自然都很容易得到。至于其他的信息,比如我的职业,是一个小型工厂的工厂主;业余在网上写过小说,但从来没有出版过,更遑论出版五本这么多—这对于他们背后的组织来讲,当然应该同样容易获取。所以,他们不可能会错得这么离谱,以为我是在腾讯上过班,然后辞职来写书的。

之所以张铁、赵小希,包括iPad里那一个神乎其技、不知道怎么拍出来的视频都在重复同一套说辞—我,蔡必贵,是一个职业小说家—不是因为他们情报出错,了解到了错误的信息,而是因为……一个更可怕、让人后背发凉的原因。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在脑海里整理了一下—张铁、赵小希,以及他们背后的组织,是要“编造”出关于我身份的一套“事实”,然后用尽所有办法,强迫我相信。我不由得感叹,这个组织的实力之强,确实超乎我的想象。

首先,他们能在我不知不觉之间让唐双消失,换成赵小希;与此同时,彻底清除唐双在我家留下的痕迹,换成小希的—比如那一柜子的帽子—还把我的一部分生活用品也替换掉。

其次,增删了我的手机通讯录,而且伪造了我的微信聊天记录,这些确实有效地增加了我的迷惑。当然了,拍摄那段由“我”主演的视频,也是一项了不起的技术。

最后,他们不知道采用了什么可怕的高科技手段,竟然能将一些碎片式的记忆硬生生植入我的脑子里。比如说几个治疗精神疾病的药名、腾讯办公室内部的场景,还有以某种我不确定的方式,药物、仪器或者催眠,总之,对我的认知能力造成了影响,让我产生“无头木马自己摇晃”这样诡异的幻觉。

与这些超高手腕相比,印几本我没写过的书,找一群托儿演一个公司的老总和员工,这布局反而不需要什么高精尖科技,只要有钱有人,就可以轻易做到。“笃、笃、笃、笃、笃。”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考。

张铁对着房门,以他跟外形不相符的粗犷嗓音说:“进来吧。”

一个长得挺好看、身材娇小的年轻妹子端着托盘走进了办公室。不用说,这妹子就是刚才张铁吩咐的小米。小米把两杯饮品分别放在我们面前:“铁总,您的黑咖啡,还有鬼叔的凤凰单丛。”她站直身子,笑得很好看,“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

张铁挥了挥手:“你忙吧。”

小米给了张铁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被我捕捉到了,我知道她肯定是在指我;我却突然想起,她刚才敲门也是五下,笃、笃、笃、笃、笃。五根手指,五本小说,五下敲门声,幻觉里的无头木马,也是自己晃了五下。都是五,为什么?

5,也是一个质数。我喜欢质数。该不会是……“咚。”在我陷入沉思的时候,房门又被关上了,小米已经走出了办公室。“喝茶,老蔡喝茶。”张铁一边端起咖啡,一边招呼我说。

我也拿起茶杯,一边让水气熏着鼻子,一边仔细思索。我喝了一小口茶,开口道:“铁总……”

张铁摆了摆手:“别介,铁总个屁,老铁,叫我老铁,你一直这么叫。”

我皱着眉头:“那好,老铁。”这个称呼一出口,感觉却非常熟悉,“老铁,我来总结一下,按照你说的,我是一个失败的悬疑小说家?”

张铁嘬了一口牙花:“失败也说不上,目前有点困难,但是老蔡你放心,有我呢。”

我暗自哼一声,看来这家伙扮演的是一个喜欢大包大揽的角色。想了一下,我还是决定直接戳破他。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了,不论你的目的是什么,我要跟你说清楚了,我,蔡必贵,我的职业不是写小说。”

听我这么说,张铁却毫不慌张,反而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好好好,老蔡,那你说说看,你的职业是什么?”

既然已经开撕了,我索性就把自己的身份给他详细说一遍:“我有一个200人的压铸厂,地址就在龙岗,所以我的本职是小工厂主。我是在网上写了两个故事,《雪山》已经写完了,《浴室》还没完结呢,你说的五本小说,根本就不是我写的。”

张铁摇摇头,笑了一下:“老蔡,我要是告诉你,你压根没有什么厂子呢?就你这样的人,哪像是会开工厂的?这么说吧,写小说之前,你一直在腾讯上班,是游戏策划。”

我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好笑,等下我带你到工厂去看看吧,反正就在龙岗—如果你们没把工厂也给我关了的话。”

张铁叹了口气:“不用了,那个工厂我去过的。”

我哑然失笑:“你都去过了,还说我没有工厂?”

张铁端起了咖啡杯:“是有那么一个厂子,但不代表说那就是你的厂子啊。老蔡,你好好想想,那厂子是你亲戚开的,你堂哥,蔡子游。”

我提高音量,反驳道:“好嘛,你连我堂弟的名字都知道,他是在我厂子里帮忙,开货车的……”

张铁自顾自喝了一口咖啡:“嗯,开货车的蔡子游,你在《浴室》里是这么写的。当时你堂哥请吃饭,我也在场的,他让你把他也写进去,你就给他安排了这么个角色。”

我不屑一顾道:“什么堂哥?蔡子游明明是我堂弟……”

张铁耸了耸肩膀,岔开话题:“老蔡,那你再说说,你那个压铸厂是干吗的?”

我皱眉道:“锌铝合金压铸啊!虽然我不太管生产,这最基本的我还能不懂吗?就是把锌铝合金锭放到机器里,按照开好的模具,压铸成客户要的形状……”

张铁嘿嘿一笑:“老蔡,你说你不管生产,那好,帮你管生产的厂长,叫什么名字?”

我冷哼一声:“这问题还真是无聊,厂长他姓……”突然之间,我脑子里好像卡了壳。厂长姓什么呢?一时想不起来了。原来那个管生产的自己开厂去了,现在这个是过完年刚换上的,胖胖的,爱吃辣椒,总是一脸笑……他的样子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姓名更是呼之欲出,可是就差那么一点……他的姓好像还挺特别的,很好记才对,怎么一时就想不起来了呢?我支吾道:“他姓,呃,姓,好像是姓……”

张铁阴阴笑着,提示道:“姓艾,叫艾伦?”

我打了个响指,浑身都轻松了:“没错,没错,就叫这个名字,艾厂长,职业经理人,读过MBA的。”

张铁却不笑了,沉着脸说:“艾伦,Allen,是我公司的小孩,就刚才去接你的那个。”

我一下呆住了。厂长真正的名字我也记起来了,是艾厂长没错,但名字没这么洋气的,他全名叫艾丰收。

张铁双手十指交叉,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马上就被激怒了:“这不算,你误导人!”

张铁叹了口气:“老蔡,你别生气,那个压铸厂是你堂哥的,你去参观过几次,但是厂长的名字没有问过。你写小说,也还没用到这个厂长的名字,你还没编好,一下子就说不出来了。”

我更加生气了,从椅子上站起来:“去你的,才不是这样!你现在就跟我去厂子里,现在就去,看看厂长是不是姓艾!”

张铁摆了摆手:“老蔡,你先坐下,听我说。不用去你堂哥的厂了,看见厂长不姓艾,你会说都是我们换掉了。”他搓了搓手,“来,我们说点别的。好,你说你是个工厂主,不是写小说的,还说《雪山》跟《浴室》才是你写的,别的都不是,对吧?”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抑住自己,坐回椅子上,没好气地说:“对啊,怎么了?”

张铁也没征求我的同意,自顾自点了支烟,然后说:“照你的说法,这两个故事都是按照你真实经历改编的?”

我点点头。

他抽了一口烟:“那你告诉我,真实度有多少?”

我挠了挠头:“人物姓名都是真的,大致的情节也一样,除了一些不能写出来的内容……嗯,细节稍微修改了点,结局也是,呃,按照百分比的话,真实度大概是90%以上吧。”“90%!”张铁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大概是被烟呛到了,开始剧烈咳嗽。他一边咳嗽,还一边笑着说,“90%,哈哈哈,90%,老蔡你……”

我皱着眉头,冷眼旁观。

张铁笑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停了下来,擦掉不知道是笑出来的还是呛出来的眼泪,正色道:“老蔡,你说这两本书里的经历有90%是真的,你确定?”

这不是废话吗?在雪山上发生的一切,还有跟“时间囚徒”Marilyn的斗智斗勇,都如同昨天刚发生过的,历历在目。幸运的是,这个组织再怎么厉害,都没能把我这些记忆清洗掉。我认真地点了点头:“确定。”

张铁也点点头,严肃地说:“所以,在卡瓦格博雪山上面,小希被另一个红色的世界吸走,然后失踪了,这也是真事?”

我皱着眉头说:“当然是真事,除了小希失踪这一条……她早上出现在我家里,不过我想你早知道这件事了。”

张铁一愣,然后又兀自笑了起来:“哈哈,小希出现在你家,哈哈,老蔡啊……这两年她一直住在你家,不,确切来讲是你们的家。”

我否认道:“别想迷惑我,跟我一起住的是唐双。”

张铁不笑了,叹了口气:“唐双,果然,又是唐双。”

他认真地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老蔡,唐双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她是你虚构出来的女主角。”

我虽然隐约猜到他要说什么,但是亲耳听到后,还是有些震撼。唐双,是我虚构出来的女主角?我用力晃了一下脑袋,想把这个可笑的念头赶出去。怎么可能?我跟唐双相识于马尔代夫的鹤璞岛,那时候她还是个喜欢女孩子的……女孩子;在经历过一番生死历险后,我竟然把她成功掰直,两个人走到了一起,现在想想也有些不可思议。

我跟唐双,原本属于两个世界,刚在一起时也是磕磕碰碰,跟她吵的架不比跟任何一任前女友少。两人一开始都没太当真,不过在跟算是“前女友”的Marilyn的一场对抗中,我跟唐双的感情好了起来,最后一起滚了床单。说来好笑,这个留着干练的沙宣头,在生意场上杀伐果断、霸气十足的女总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竟然还是个……咳咳,总之,我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字面意义上的。此时此刻,我在一个出版公司的老总办公室里,闭上双眼,仔细回想跟唐双相处的点点滴滴。所有一切,历历在目。

我突然就感觉到了愤怒。我好不容易找到的真爱,两个人跌跌撞撞走到现在,刚要过上如胶似漆的好日子—结果呢,你们不光把我的真爱弄走了,更过分的是,要我相信我的真爱从来都不存在,说她是我虚构出来的!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不,我绝不会让你们得逞。

我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张铁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唐双不是我虚构出来的,她真实存在,无论你们怎么说,怎么做,就算把她藏到异次元,我都要把她找出来。”

张铁嘴角向上,戏谑地看着我:“好,你说她不是虚构的,你怎么证明?”

我一时气急。妈的,就是你们这群人把唐双藏了起来,还把她所有相关痕迹都抹去。不要说唐双用过的物品,就连我手机里跟她有关的照片,都无影无踪了;甚至于,不知他们用了什么科技手段,把唐双的电话号码都屏蔽掉了。唐双就这样人间蒸发了。现在想起来,我发给她的短信,她肯定也没能收到。

在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后,这个张铁,竟然掉过头来要我证明唐双的存在?看着张铁一副欠揍的嘴脸,我真想一拳打过去。不过想想还是算了,不说我打不打得过,办公室外面那一群可都是他的“公司员工”呢,我怎么都占不着便宜的。这么想着,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证明不了。”确实,我现在拿不出任何证据来证明唐双的存在。

张铁得意地敲了敲桌子:“这就对了嘛,唐双根本就不存在,她是你创造出来的角色。老蔡,你当时是说,想要有一个女主角跟鬼叔一起去历险,但是又不想搞成一个夫妻档的故事。所以你就塑造了唐双,她本来是一个‘T’,可以若即若离,符合你的要求。”

我哼了一声,不再做任何徒劳的辩驳。你们要怎么说都可以,唐双就在我的脑子里,音容笑貌,一颦一笑,这是你们夺不走的。我暗自握紧了拳头—而且,我一定要把她找回来。

张铁没猜出我的想法,还是在自顾自地往下说:“老蔡,说起来,嫂子这样的女人,真是好得世间少有。也只有她啊,才愿意你虚构一个女主角在书里跟她爱得要死要活。实际上呢,现实里照料你的人是嫂子啊,你说她一个女人,又要去做视频主播挣钱,又要做家务,唉,你说我怎么就遇不到那么好的女人,要不然可早结婚了……”

我愣怔了一下,反问道:“结婚?你是说我跟嫂子,不,跟赵小希,已经结婚了?”

张铁认真地点了一下头:“嗯啊,去年年底结的婚,你这两年经济条件一般,酒席都没办,你说你……”

我不禁有些愕然。虽然无论是跟小希未婚同居,或者是已婚同居,都不过是别人硬塞给我的身份而已,但是,“结婚”这个词,还是给我带来了不小的震动。我摸着下巴:“结婚……好,那如果我跟小希结婚了的话,房子呢?我们一起住的房子呢?”

张铁似乎有些莫名其妙:“房子?这次你连房子都忘啦?老蔡,房子是你们去年买的啊,首付你出了一部分,是你工资的存款,还有小说的版税;大头呢,还是嫂子给的,她工作后攒下来的所有积蓄。至于月供吗……你现在这个情况,你自己也清楚,所以月供都是嫂子在交,所以她才这么拼啊。”

我睁大眼睛看着张铁,过了好一会儿,才完全理解了他的意思。这样一来,我不禁哑然失笑:“月供?什么?哈哈哈,所以在你们的设定里,我不光是一个落魄的小说家,而且还是一个靠老婆养活的小说家?这真的是……三十多年来,我被黑得最惨的一次了。”

张铁皱眉看着我,似乎有点不太开心:“老蔡,我可没说你是靠老婆养的啊,虽然你这么理解也没什么错。好了,说到这里……”他搓了搓手,“我已经回答了你的第一个问题—你是谁。”

我暗哼了一下,确实,按照他的说法,我,蔡必贵,被他们设定的形象已经呼之欲出。我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前腾讯员工,现职业小说家。因为过于相信自己的写作能力,贸然辞职,结果小说销量很差,别说养活老婆、按时交月供,根本连自己的生活都成问题。而且,由于太投入自己的所谓创作,还患上了精神病,分不清现实跟虚构的区别,甚至爱上了自己创造出来的小说女主角。啧啧,这真是一个24K典型纯Loser的形象啊,也不知道这个组织是有多恨我,给我塑造了这么一个吃软饭、神经质、自以为是,实际上百无一用的形象。组织也是够狠,知道我最看不起什么样的人,就让我变成自己最看不起的那种人。这大概,是他们搞垮我的核心战略之一。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拍了拍手:“好,谢谢你,张,呃,老铁。现在我对于我是谁这个问题,已经很了解了。”

张铁点了点头,颇为欣慰的样子。

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表演:“老铁,刚才你说,你知道我要问的三个问题,那么,接下来我的问题是?”

张铁伸出右手食指,嘿嘿一笑:“你要问的第二个问题嘛,是……”这一次,他的食指指向自己,“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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