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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1-20 13:14: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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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渠珍

出版社:中国画报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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艽野尘梦

艽野尘梦试读:

校注序

一《艽野尘梦》的作者《艽野尘梦》是民国时期赫赫有名的“湘西王”陈渠珍1936年赋闲长沙时回忆其1909-1912年进出西藏生死经历的文言笔记体纪实作品。

陈渠珍(1882-1952),湖南麻阳人,原名开琼,号玉鍪。1906年湖南武备学堂毕业,后加入同盟会。曾随部队进藏,任援藏军一标三营督队官并管带。1913年后,任湘西镇守使署参谋,护法军第一路军参谋长兼第一梯团团长,第一路军代司令,靖国联军第一军军长,湘西巡防军统领,湘西屯边使,独立第十九师、新三十四师师长,沅陵行署主任,湘西绥靖公署主任。后在川黔等地办实业,曾任湖南省政府委员。抗日战争胜利后,组织“湘鄂川黔自卫军政委员会”,自任主任委员。1949年任川湘鄂边区绥靖副司令兼湘西行署主任。同年11月,陈渠珍审时度势,在凤凰宣布起义。新中国成立后,加入民革,为民革中央团结委员会委员。任湖南省人民政府委员、第一届全国政协委员。1950年6月,陈渠珍应邀前往北京,并向准备率部解放西藏的贺龙赠送《艽野尘梦》,以备入藏参考。他还积极配合湘西军区剿匪,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1952年因患喉癌去世。

陈渠珍是一位横跨三个重要历史时代的历史人物,一位统领湘西数十年的乱世枭雄,一位特立独行、才华横溢、重情重义、良心立世的传奇人物。二《艽野尘梦》的价值

本书篇幅不大,以浅显文言写就,原文有

自序

要例

总叙

以及十二个章节。在书中,作者详细地叙述了自己的故事:1909年奉赵尔丰之命随川军钟颖部进藏,升任管带,参加工布、波密等战役,在驻藏期间同当地藏族同胞、官员和喇嘛来往密切,同藏族姑娘西原结婚;在1911年10月武昌起义爆发、南北响应的消息传到西藏后,由于对波密起义士兵的一些行动不理解,又顾念个人安危,于是组织湖南同乡士兵和亲信115人取道东归而误入大沙漠,断粮七月余,忍饥挨饿,茹毛饮血,行至西安仅七人生还,其妻西原病卒等,均是惊心动魄的传奇经历。

该书以时间和地点的转换为线索,情节并不复杂,读后却有行云流水字字珠玑之叹,既有惊心动魄荡气回肠之大气,亦含细腻缠绵悲凉凄美的柔情。掩卷冥思,藏区险峻优美的自然风景,古老淳朴的民俗风情,复杂险恶的官场环境,身陷绝境的人性异化,绝地逃生的生存智慧,藏汉人民的深厚情谊,感人至深的爱情绝唱,历历在目。陈渠珍谱写的,不仅是一段令人难以置信的个人传奇,更是一曲反映历史更迭的时代交响。“但觉其人奇、事奇、文奇,既奇且实,实而复娓娓动人,一切为康藏诸游记最。”诚也!

读罢《艽野尘梦》,感其价值有三——

一是史料价值。《艽野尘梦》记录了清末民初西藏及其周边地区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状况,记录了英俄帝国主义觊觎和掠夺我国神圣领土西藏的罪恶和阴谋活动,清政府的日益腐败,清封疆大吏间和军队内部的争权夺利,勾心斗角;记载了辛亥革命前后各种政治势力较量的真实情况,对于研究西藏历史、西藏社会发展、城镇建设与经济史、清末民初人物史、辛亥革命史和清末民初军事史均具有极高的史料价值。

二是民俗研究价值。《艽野尘梦》描绘了沿途所见的山川景色、人情风俗和社会生活,对当地的地理状况、民族习俗、特色物产做了详尽的记载,为后世研究西藏、青海民俗提供了有力的佐证。其所蕴含的旅游学价值、民俗文化学价值、人类学价值,对于当下构建民族和谐,建设繁荣兴旺的新西藏具有重要意义。

三是文学价值。《艽野尘梦》是一部纪实性的游记文学作品,人物性格独特鲜明,场面描写惊天动地,心理描述细致入微,情节辅设前后呼应。个人命运与时代背景的起伏跌宕,历险故事与爱情传奇的交相辉映,残酷环境的铺叙与战争场面的描写,对人性淋漓尽致的描述和拷问,其震撼力和感染力,不逊于任何一部战争与爱情佳作。三《艽野尘梦》的版本

1936年秋,陈渠珍居住在长沙的“寥天一庐”,费时两月之久,写下了《艽野尘梦》一书,写作时已距其入藏时隔27年。1937年《艽野尘梦》铅印出版,为线装本,蓝色封面。原书全文均为繁体字,无标点,无断句,正文前有自序和要例。1938年印行第二版,为红色封面。此版本湖南省图书馆有藏。

1941-1942年《艽野尘梦》在以研究康藏,开发建设新西康为宗旨的地方性综合期刊《康导月刊》上连载。

1982年,重庆出版社将《艽野尘梦》列入“川边历史资料丛书”出版,为新中国成立以来首次公开出版。著名藏学研究专家任乃强先生对该书进行了勘订补充,为之作校注六十条。任乃强先生指出:“余以其为追忆之作,人名地名及追述史事,难免偶有小误;又所记人事,每有省笔隐文,未能使局外人澈然明了之处。”因此所作校注,一是纠错,比如他指出:“总叙首则所叙藏事,则十九皆有错误”,故对书中涉及的史实、风俗、背景做出正确的说明;二是介绍书中所涉人物简历,以便读者更清楚地了解人物关系;三是释读职官制度、订正古今地名等。这一版本附有编者前言和任乃强先生弁言。

1999年,西藏人民出版社出版了新版《艽野尘梦》,以1982年本为底本,并袭用1982年版编者前言。

2006年,广播电视出版社出版《艽野尘梦》。

2008年,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陈渠珍女儿陈元吉整理编纂的《陈渠珍遗著》,收录了《艽野尘梦》及其自序和要例。编者对1937年繁体连排本进行了校勘标点,当为最接近原著的版本。

2009年,西藏人民出版社将该作品列入“汉语江湖”书系,以《艽野尘梦:西藏私家笔记1909-1912》书名再版。在这个版本中,编者对内文重新校订排版,参考任乃强先生的校注补充注释,并配以插图。至2011年,本书第三次再版,这是人们读到的最新版本。

此外,有许多白话译文版本和演绎作品,对人们了解和阅读原著起到了帮助和推动作用。比如2006年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如意高地》,2011年朝华出版社出版的《西藏生死线》。

笔者在阅读和研究《艽野尘梦》原著的过程中,发现新中国成立后出版的版本,在标点断句上多有不当之处,各版本失校、漏句、错文较多,原书最主要的自序和要例也未收录,等等。为便于当下读者阅读这一旷世奇书,本人不揣冒昧,以1938年9月繁体无句读版为底本,参阅《陈渠珍遗著》及其他版本和相关资料,遵循传统校勘学工作规范进行校释,重新对原著做了标点断句,对其他版本的脱、讹、衍、错做了校正,并对书中的难懂字词、生僻字做了注释,乃成为此最新校注本。同时,为保持初版时的原貌,只恢复自序和要例,不再收录其他资料。Z四《艽野尘梦》校注凡例

1.本着存真留史原则,一律保持原文原件原意,一般不作文字改动。但在校注过程中,鉴于原著笔误或印刷原因出现的个别明显讹误,则将之直改;可改可不改的则不改;

2.由于原文无标点符号,全用繁体字或生僻字,为了便于阅读,校注者将繁体字全部改为简化字,并加以标点、分段;

3.本书只对文字中的难懂字词、生僻字做注释,旨在确保读者阅读文字的通畅;

4.文中对人名、地名、事件、物产、风俗的记述及作者之臆断,多有讹误,在此不做注解,留待读者诸君考证。

5.为帮助读者对旧时西藏有更直观的了解,本书精选部分晚清至民国初期的历史档案照片为插图,以飨读者。档案图片来自FOTOE。

以上所做,不知当否,祈待方家教正。陈继光校注于2015年12月陈渠珍题字赠送《艽野尘梦》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版《艽野尘梦》自序

大地河山,一虚妄境界耳,非宇宙真实之本体也。虚妄云者,有成与毁也,皆相对者也。惟无成与毁者,乃为绝对,斯即真实本体也。故相对为假,绝对为真,即假即真,即真即假。《庄子》一书,破对待,明本体,即真见假也。孔子删诗订礼,为万世立人极,即假见真也。故假为差别界之假,有凡一切事物之有,形者皆是也。惟圣与哲知其有,知其假,而又知有所由有,假所由假。故因有因假而建立一切法,大而修齐治平之道,小而卜筮星相之术,皆于是乎著焉。

乾父坤母,人身亦一小天地耳。惟能反观内心者,能洞见乎吾身之本原,而一一证之于宇宙之本体,则凡吾身之所有,皆宇宙之所有也。即人心以见天心,因天心以明人心,而天人相与之妙,气机感应之神,皆因真因假而显现焉。卜筮星相者,亦因假以见真者也。惟中人不可以语上,乃设为阴阳五行,杂以方术诀要,又系之以图式,以示其当然之迹。后之人苟能循是以求之,则凡世运之隆替,国家之治乱,以及一家之盛衰,一身之荣辱,一事一物之利害得失,莫不如响斯应,毫厘不爽,非偶然也。

命相之说,世皆以迷信目之。而不知其认科学为真实,斯则迷信之尤者。佛言欲解念定慧,彼西洋哲学,犹止跻于佛家之第二阶段,宫墙外望,安知大道,其科学之浅肤,更无论矣。予中年后,究心斯道,略有所见,始知命相之说之非虚也。特精此者十不遇一焉。年来习闻长沙吴竟成君精命相,今秋来省,酹酢纷繁。一日,偕老友滕文卿过紫荆街,见东向一宅高悬“吴竟成寓”四字。忽忆旧闻,相偕入访。竟成问庚甲巳,手书目注,久之,向予言曰:“怪哉!此命打不死,杀不死,骂不死,穷不死,饿不死,跑不死,累不死,苦不死,气不死。”言不死者九,而无一不中予怀,予命诚苦矣!复谈予四十年之经过,又若身亲而目击焉。竟成操术亦神矣哉!不觉为之竦然。犹忆壮岁从军塞外,入死出生,危于腊左,险于昌都,几败波密,殆死青海,九不死亦居六七矣!往事回溯,痛彻于心。爰追忆西藏、青海野番经过事迹,费时两月,著为《艽野尘梦》一书,取诗人“我征徂西,至于艽野”之意,亦自伤身世之艰难也。予尚有《湘局二十五年之一瞥》,尤详于剿匪事实,将继此书而出。则予之九不死,斯尽之矣。嗟呼,风声既济,众窍为虚。兹篇之作,亦自鸣其调调之刁刁者耳。世有知者,或不笑为小鸟之争鸣,则幸甚矣!中华民国丙子年除夕陈渠珍自序于长沙寥天一庐陈渠珍像及廖天一庐印要例

予未入藏以前,搜求前人所著西藏游记七种,读之茫然,不解所谓也。由藏归来,复购近人所著西藏政教及游记八种读之,又若千篇一律也。前之记述,皆西藏数百年前相传神话。证以予之所见所闻,则十无一二可征信焉。近之记述,又皆抄袭康藏各机关之档案册籍,汇集成篇,率于藏事无深刻之观察。故虽言之成文,实则按之无物。

自来游西藏者,皆遵驿路而行。即由打箭炉、巴里塘、昌都、硕板多、江达、墨竹工卡入拉萨;或由印度经大吉岭、亚东关、江孜入拉萨。凡西藏之北部,如类乌齐、三十九族等,已绝少行人。而南部之工布,地势僻远,更为游人所不至。进而如波密,不独无汉人足迹,即素号统治全藏之达赖,亦未能以一介之使深入其地。再进而为野番,则自古声教未通之地也。其人野居而穴处,饥餐而渴饮,地尽荒远,民犹太古,虽犷悍如波番,亦不敢越雷池一步,其他游人更无论矣。故遍观新旧舆图,不仅于工布、波密、野番之山川地名完全错误,即驿路以外南北各部之山川地名,亦错误百出也。大抵一般游历西藏者,皆足不出拉萨,行不离驿路,见闻所囿,记述舛误有由来矣。

巴颜喀喇山为青海西境三大山之一。乃昆仑之北支,亦即长江黄河所发源。按之新旧舆图,其山脉起于帕米尔之东,经新疆入青海,沿西藏之北,以抵昌都西境,一若由藏入青,必经之大山也。乃予出藏时,过江达行一日,即分道北向,经哈喇乌苏入酱通沙漠,辗转过盐海,以达青海,行数千里平原大漠,未尝经过大山。虽途中时有山丘,亦高不过二三丈而已,始终不知舆图中所谓巴颜喀喇山者何在。究之此山发现于何时何地?是谁身历其境而目击其山?自有西藏舆图以来,即有此山之名,亦可怪矣!意者康地与新疆各有大山,逶迤入青海,两山间一片荒漠,人迹罕至,研究舆地者,无法征实,遂以臆测之。以为两大山遥遥相对,势必衔接为一。抑或以江河导源于此,两水之间,必有大山,遂错误至此。夫河有伏流,岂山亦有伏脉耶,此则匪夷所思矣。

予驻军工布、波密将及两载。凡此两地之偏陬僻壤,皆所亲历。乃一阅近时西藏舆图,关于工布、波密之山川地名,则颠倒错讹,至不可以究诘。偶有一二近似之地名,又东西易位,南北易方,亦不知当时何所根据,而胡乱填写如此。如所载工布之屈罗、次拉、路萨等地,然工布实无此近似之地名。他如腊左,则误为腊谷。鲁朗在东,而又误列在北。又如波密之冬九,与东珠宗实为一地,而误立两名。彝贡在汤买之北,则误北以为南。他如龙勒、喀普岳、董定坝,皆非波密所有之地名,而任意填写如此,更可怪也。昔人谓古书不可尽信,予谓边区舆图,更不可信也。

予由川入藏,以至工布,均有极详细之日记,及经过地之略图。迨纳衣当噶退兵时,部队越山走,行李沿大道行,予之日记置行李箱中,途次为对河伏兵猛射,驼牛受伤坠崖,行李箱遂失之矣。至由藏归来,取道青海,一片荒漠,无人烟、无地名,故止能分段叙其概要,不能分日分地详细纪述。

予窜身青海,因道路迷失,步行万余里,历时七阅月,其间绝食五月,绝火二月,从人一百一十有五,沿途死亡几尽,生还者仅七人而已。是篇之作,盖亦予一生之痛史也。所经千险百艰,虽时逾念(廿)载,亦未尝不时时盘旋于脑海之中,惟事涉奇离怪诞者不记也,事涉私人隐恶者不记也。故篇中所记虽一事一物之微,亦必力求平实,而不敢漫作溢美溢恶之词以求快意也。

本书取材,悉就身所经历,及目见耳闻之所及。核实记述,绝不抄袭任何书籍凑集成篇。故关于西藏之宗教、政治、文化、经济、交通等,不能分门别类作整个之记述,亦不得已也。缓步而行的牛群总叙

西藏,古唐古特之一种。汉为西羌,唐为吐蕃,明为乌斯藏。素奉佛,初崇红教,习符咒及吞刀吐火之术。有宗喀巴者,入大雪山,苦修道成,乃正戒律,排幻术,创立黄教,风行全藏。红教浸衰,其高足弟子二,长曰达赖,即当时藏王,驻拉萨,握政教权,统治全藏,与罗马教皇同。次曰班禅,驻后藏,仅负教皇虚名而已。藏人屡为边患,叛服无常。清初以兵征服,降号称藩,设驻藏大臣管理监督。因其险远,仅利用宗教羁縻之。既而印度沦英,英之陆军直达喜马拉雅山。回部降俄,俄之势力亦骎骎逾帕米尔高原。于是英人欲得西藏,进窥康蜀,以完成其扬子江势力。俄人亦欲得西藏,拊印度,逾葱岭,夺新疆,席卷蒙朔。英人自失北美,视印度为天府,恐俄捷足,因先发制人,利诱达赖,认西藏为独立国,与唐古特政府直接订立英藏新约。钦使某,且为署名签字,自后清廷遂不能过问藏事矣。达赖既入英人彀中,驻藏大臣类皆昏庸老朽。清末孱王守位,淫后专权,不知强邻逼处,宜固藩篱。达赖亦渐知英之阴谋,其属下藏王边觉夺吉饶智略,见英人虎视眈眈,乃联俄拒英,借贺俄皇加冕为名,赴俄京以施其纵横捭阖之术。英闻之怒,遣精兵数千,逾雪岭,入藏问罪。达赖固以活佛自居,至是亦就其建亭寺护法,跳神问卜,以决和战。护法大言曰:“佛能佑我,敌可虏而收其器械,请决战。”达赖信之,调藏中兵数千,拒英兵于庆喜关外。英人涉险深入,遇伏仓卒合战,死亡百余。稍却,复整军进。藏兵悉乌合,卒大败,死千余人,遂望风披靡。达赖知大势已去,乃捕建亭寺护法寸磔之。因其母于工布之凯浪沟,尽携珠宝珍物数百驮,率千余人出奔至哈喇乌苏。因行甚缓,恐英兵追及,乃封存宝物于其喇嘛寺,留兵守之,仅率百余人入京求援,为慈禧诵皇经祈福。慈禧素佞佛,乃命川督遣混成一协赴援。予时任川陆军六十五标队官,亦与役入藏焉。

予自长沙军校毕业后,任湖南新军第一标队官。湖南新军创自湘督端方,以旧有巡防军改编为一二两标,士皆稚愚,将校多出身行伍。独予队兵卒,新募自宁乡,皆青年学子及茂才廪膳生。其时,革命思潮已萌芽于内地,湖南民气尤激昂。革命先进,迭遭失败,知非联络军队不足以颠覆满清,乃设同盟会支部于长沙。予鉴于清政不纲,外侮侵陵,方醉心于政治革命。窃幸所部皆青年隽秀,乃于军事训练外,授以国文、史地、测算诸科,期年之后,思想为之一变,且大半加入同盟会,尝秘密集会于天心阁,士气日张,泛驾跅驰之行,不可复制。予既懔古人勿撄人心之戒,以为从此鼓励激撮,清政可覆。然偾骄之祸,收拾綦难,则始于救国者,必终于误国。因是,决计解职归里。越年,同学友约赴鄂谒鄂督赵尔巽。尔巽在清疆吏中最明达。抚湘时,锐意兴学练兵,予等皆受其陶铸者也。其弟尔丰督川,将有川边之行,亟需材。尔巽为资遣入蜀,至成都,尔丰疑湘人皆革命党,不即擢用。未几,尔巽移督川,尔丰授川边大臣,始任予为六十五标队官,隶协统钟颖部,旋分防百丈邑。军余多暇,知英人谋藏急,部下有自藏归者,辄从问藏中山川风俗,参以图籍,深悉藏情。适钟颖奉旨援藏,予见猎心喜,上西征计划书,于藏事规划颇详尽。钟颖大加称赏,立召予回成都,委援藏军一标三营督队官。予以眷属浮寓成都,留无依,归无资,送无人,力辞不就。管带林修梅力劝不已,钟颖复馈多金,优给月廪,予感其意,遂行。

时革命思潮遍于中国南部。四川僻在边隅,一年之中,捕拿革命党,破获机关之事,时有所闻。青年志士,亦渐染革命思潮,群起作排满运动。予入藏之心虽决,时侄方大病,妻年少,凄凉异地,形影相吊,闻予将出塞,均痛哭牵衣。予至是亦觉儿女情长,英雄气短。顾钟颖遇我厚,又念革命潮流,终难避免。异日茫茫禹域,谁是乐郊?且予在军未尝他务,而川当局犹以革命党目之,久客他乡,殊非长策。西藏地僻远,而俗稚鲁,借此从戎之机,漫作避秦之游,亦计之得也。乃百计安慰家小,摒挡家事,挥泪而行。时宣统元年秋七月既望也。第一章成都至察木多

援藏军出师计划,经长时期之筹备,颇极周密。讵一经开拔,障碍横生。尤以夫役一事,最为骚扰。军行所至,四出拉夫,人民逃避一空。三营殿后,夫役多逃亡,行李沿途遗弃,虽出重资,不能顾一夫。纪律废弛,非复从前节制之师矣。读唐人应役出塞诸诗,苍凉悲壮,非身历其境者,不知其言之酸而词之切也。

自成都四日而至雅州,风景与内地同。至是以后气象迥殊,山岭陡峻,鸟道羊肠,险同剑阁而荒凉过之,沿途居民寥寥。师行七月,时方盛暑,身着单服犹汗流不止。过雅州,则寒似深秋,均着夹衣,愈西愈冷,须着西藏毪子衣矣。过大相、小相、乌鸦、飞越诸岭,皆重峰叠嶂,高峻极天,俯视白云,盘旋足下。大小相岭,相传为诸葛武侯所开凿,故名。经虎耳崖,陡壁悬崖,危坡一线。俯视河水如带,清碧异常,波涛汹涌,骇目惊心。道宽不及三尺,壁如刀削。予所乘马购自成都,良骥也。至是遍身汗流,鞭策不进。盖内地之马,至此亦不堪用矣。行六日至沪定桥,为入藏必经之道,即金沙江下流也。夹岸居民六七百户,河宽七十余丈,下临洪流,其深百丈,奔腾澎湃,声震山谷。以指粗铁链七,凌空架设,上覆薄片,人行其上,咸惴惴焉有戒心。又行二日,至打箭炉。

登大小相岭,相传不能交言,否则神降冰雹。予过大相岭时,竭蹶至山顶,见清果亲王摩崖题碑诗,上为雪所掩,以马挝拨之,有句曰:“奉旨抚西戎,冬登丞相岭,古人名不朽,千载如此永。”盖景仰先贤,亦自诩也。同辈回顾,予犹未至,大声呼唤,有应声而呼者,众声交作,天陡变,阴云四起,雹落如拳粗,予急奔下山,后来者多为雹伤。盖雾罩山头,阴寒凝聚,一经热气冲动,雹即随之降落,亦物理使然也。

打箭炉,为川藏交通枢纽地。相传为诸葛武侯南征时,遣郭达于此设炉造箭,故名。其地三面皆山,终日阴云浓雾,狂风怒号,气候冷冽异常,山巅积雪,终年不化。三伏日,亦往往着棉袷焉。驻打箭炉数日,官兵内着皮袄,外着毪子大衣,犹不胜其寒矣。予尝戏谓:内地冬寒,寒由外入,病疟发寒,寒由内出;塞外之寒,寒生肌肤,亦事实也。布达拉宫附近休憩的马帮

一入炉城,即见异言异服之喇嘛,填街塞巷。闻是地有喇嘛寺十二所,喇嘛二千余人。居民种族尤杂,有川人、滇人、陕人、土人、回人。又有英法各国传教士甚多。土人迷信喇嘛教,家有三男,必以二人为喇嘛,甚或全为喇嘛者。盖喇嘛据有最大势力,能支配一切,一为喇嘛,身价即等于内地之科第,故人人以得喇嘛为荣也。正在奏乐的僧人

康藏一带,气候酷寒,仅产麦稞。故僧俗皆以糌粑为食,佐以酥茶。富者间食肉脯,以麦粉制为面食者甚少也。糌粑制法,以青稞炒熟,磨为细粉,调和酥茶,以手抟食之。酥茶者,以红茶熬至极浓,倾入长竹筒内,滤其滓,而伴以酥油及食盐少许,用圈头长棍上下搅之,使水乳交融,然后盛以铜壶置火上。食糌粑时,率以此茶调之,且以之为日常饮料。蛮人嗜此若命,每饮必尽十余盏。予初闻此茶,腥臭刺鼻。同人相戏,盛为酒筵,约以各饮一盏,不能饮者罚如其数,予勉呷一口,即觉胸膈作逆,气结而不能下,自认罚金,不敢再饮矣。

蛮人男子,皆衣宽袍大袖之衣,腰系丝带,头戴呢帽,或裹绒巾,足着毪子长靴。女子衣长衫,毪裙,系腰带,头戴八柱,足履蛮项。喇嘛服饰,因阶级而异。上焉者,内着衬衣,外缠红黄哔叽,帽为桃形,靴为红呢,手捻佛珠,口诵佛号。其下,则粗毪披单,交缚上体而已。蛮人住宅,皆为层楼,上中层住人,下层豢养牲畜。屋顶扁平,或上覆泥土,室内及墙壁彩绘山水人物。若喇嘛寺,则楼高有至十层者,金碧辉煌,极为壮丽。西藏盛装的贵妇人西藏拉萨白塔白塔下的门洞是进入西藏拉萨的必经之路

我军由川出发时,适达赖喇嘛由京返藏。途次,得其藏王厦札密报谓:“英兵已退,川军大至,恐不利,宜制止之。”达赖既向清廷求援,又不便反复,乃密令厦札发藏兵万人扼要拒之。川边大臣赵尔丰知其谋,乃自率兵八营由大道进,令我军由北路进,会师于昌都。

全军集中打箭炉待命,约一周,钟统领始至。又准备三日,即出发。由打箭炉出关,即属川边境。其入藏大道,经巴里塘、昌都、恩达、硕板多、丹达、拉里、江达至拉萨。此为川藏驿路,逐站人户甚多。又出关行一日,由哲多塘北向,经长春坝、霍尔章谷、甘孜、曾科、冈拖至昌都,或由冈拖直趋类乌齐、三十九族至拉里,为北路。道路荒僻,尝行一二日无人烟。

藏地行军,动需乌拉驼运。又须二三日一换,故无乌拉即不能行一步。盖弹药粮秣,行李乘骑,每营须二千余头之多,悉取给于沿途藏人。长途行军,决非内地夫役力所能任。即内地之马,一入藏地,亦不堪用矣。尔丰以陆军初入藏,情形不熟,恐猝遇战,乌拉不继,故令我军走北路,为策安全也。

我军由炉出发之日,适雨雪交作,寒风刺骨,军队与乌拉,恒混杂而行。此路名虽驿站,半为山径,砂砾遍地,雪风眯目,时登时降,军行甚苦。沿途绝少居民,抵哲多塘宿营,已晚七时矣。天黑路滑,部队零落而至。士兵喧呼声与牛马嘶鸣声,直至夜半始止。官兵咸缩瑟战栗,不胜其凄楚焉。

由哲多塘经长春坝、道坞、霍尔章谷至甘孜一带,沿途均有蛮村居民,数十户数百户不等。途中亦时有小村落及喇嘛寺。此二十余日中,天色晴霁,道路皆沿山腹或山沟行,甚平夷。犹忆第一日由炉出发,官兵饱受风雪之苦,佥以此去苦寒,必更有甚于此者。殊次日,天忽晴霁,沿途风清日暖,细草如茵,两面高峰直耸,山巅积雪,横如匹练。有时出岫白云与摩天积雪共为一色,凝眸远望,奇趣横生,几忘塞外行军之苦。用作乌拉的牛

余任督队官,每日必于黎明前,率通事蛮人及各队设营官兵乘马先行。一日,将抵长春坝时,天和草软,周道如砥,一望平原无际。蛮人扬鞭策马,疾驰如飞,群马奔逐,勒之不能止。予马术未精,身重腿轻,左右倾簸,几跌下,勉驰至宿营地,已汗流浃背,腿痛不能行矣。

一日,行抵道坞,天尚早,因偕同人闲步近郊。有蛮舍十余家,散居疏林间,草美而细,风景如画。林外一沟,宽四五尺,碧水清浅,鱼多而巨,往来游跃。予等正苦无肴,将取而食之。又疑此地居人甚多,岂无网罟,何鱼之繁殖如是?询之通事,始悉藏人死后,不用棺封土掩。其上者,延喇嘛讽经,寸磔其尸,以饲雕鸟,为天葬;其次,以火焚之,为火葬;下焉者,投尸水滨,任鱼鳖食之,为水葬。故蛮人无食鱼者。余等闻之,乃止。

霍尔章谷居民百余户,已改土归流,设理事官于此,汉人甚多。我军出关后,沿途所见,皆赭面左衽之番人。所食,则酥油糌粑奶酱。荒山野户,又无蔬菜可购,竟日疲劳不获一饱。出发时,原拟多带食品,因修梅力言不可,致途次食不甘味,至以为苦。至是始有物可市,共购猪一头,鱿鱼数斤,切碎拌豆豉炒之,分盛两桶,载之以行。修梅犹啧有烦言,余等亦不之顾。然以后每餐,修梅则较他人食为多,其馋酸真可鄙也。西藏政府的俗官,俗官由贵族担任

途次,见乌拉千百成群,尚未注意。至霍尔章谷换乌拉。先日傍晚,尚未齐。夜半,闻四野声喧,视之,乃蛮人送乌拉牛马至矣。漫山遍野而来,不下数千。予方虑明晨掉换乌拉,驼装捆载,不知费时几许。迨次晨起视,则一人挟一驼,置牛背上,每驼重逾百斤,竟能举重若轻,约一时许,而二千余驼粮弹捆载已毕,身手敏捷,诚非汉人所及。因见蛮人体力之强,不觉健羡无已。无怪唐代屡为边患,郭马名将,尚不敢言战,而言和也。

每日宿营后,牛马拥挤坪中,蛮人卸装,更为迅速。驼牛二千余头,不及一小时,即卸毕矣。蛮人扬声,驼牛四散,满山满谷,到处龁青。迨黄昏前后,蛮人呼哨一声,但见山头群牛攒动,皆争先恐后,戢戢归来,勿烦驱策。蛮人即就平地立桩,系长绳,排列为若干行。长绳中系无数短绳,拴于牛蹄。牛倚绳,或立或卧,秩然不乱。犹忆一日中夜起溲,弥望白雪,不见一牛,大异之。询之卫兵,始知牛卧雪中,雪罩牛身,望之似无数雪堆,隐约坪中。非转侧雪落,不知其为牛也。

甘孜、曾科、麦削、冈拖一带,嶂峦横亘,冰雪满山。每从山腹过,山水泻冰,宽恒至十数丈,人马通过,须先凿道敷土,方免倾踣。谷底溪流,亦凝结成冰,牛马数千,踏冰过,冰破碎声闻数里。时已暮秋,天候日加寒冷,大雪纷降,朔风怒号,人马牲畜灿若银装。予有句云:“冰敲马蹄铃声细,雪压枪头剑气寒。”牦牛皮制作的皮筏是主要的水上交通工具

亦纪实也。

自麦削以西,河深流急,无舟楫,无津梁,故军队渡河皆用皮船。船以野藤为干,以牛革为衣,其形椭圆,如半瓜;其行轻捷,似飞燕;凌波一叶,宛转洪涛,浪起如登山丘,浪落如堕深谷。临岸遥观,若将倾覆焉。乃方沉于浪底,又涌现于涛头。俨若飓风时际,立黄鹤楼看轻舟冲浪,同一怵目惊心也。幸河幅不宽,波澜甚小,舟子一人,摆双桨,坐后梢,顺水势乘浪隙,斜行疾驶,瞬息即登。皮船大者,载重四百斤,小者载二百余斤。小船以一革制成,大船则用二革。其结缝处,时时以酥油涂之,以防渗漏。军队渡河时,先渡辎重,再渡官兵。船小而少,每渡一河,须延数日。计予一营人,渡河已费三日之久。沿途河流甚多,故行军稽延甚久也。惟藏地牛马皆能泅水,每渡河时,先纵一牛过河,系于彼岸,然后纵马牛入水,不待驱策,皆攒望彼岸之牛群集焉。

予渡冈拖河时,宿江干数日,见山中贝母鸡数十成群,飞行地上。闻味极佳,因约同人携枪入山击之。日必获数头,就江干去皮骨,取肉切为小块,拌胡豆酱炒食之,味鲜美,远非家禽所及也。

藏地行军,不苦于行路难,而苦于起床太早。盖自甘孜而后,沿途居民渐少,赵尔丰所定程途,又恒远至百二十里以上,非竟日趱行,即无宿站;无宿站,即无蛮官预备燃料,不能炊爨也。故起床不能不早,且行军均自带帐幕,到处架设,出发撤卸。藏地几于无日无雪,一入夜半,雪满帐幕,次晨早起,须先撤帐去雪,以火烘之,方能驼载。最苦者,天犹未明,帐幕已撤,雪风削面,鹄立旷野中,以候烘帐幕,上驼牛,约须一小时半之久,手足僵冻,战栗呻吟,其痛苦诚非语言所能形容也。行五十余日,始至昌都。第二章腊左探险

昌都,一名察木多,为打箭炉至拉萨之中心地。有居民六七百户,大小喇嘛寺甚多。汉人居此者亦不少,设有军粮府治理之。我军至此,已困惫不堪矣。是时赵尔丰驻更庆,侦知厦札遣其堪布某,率藏兵万人进驻恩达。适钟颖由甘孜单骑往见,遂令大军暂集中昌都,细侦番情,以待后命。即而钟颖号令全军,选将校侦探前往侦查,数日无应之者。时尔丰方以援藏军皆学生,不晓军事为言,予甚耻之,因力请其行。林修梅亦怂恿之,为咨请军粮府,给马牌。予乃轻装携通事张应明前往。应明年五十余,乃川人,流寓藏土日久,经商业,熟谙番情。是日,由昌都出发。稍迟,过西藏桥,行三里许,有群鸦千百遮道飞鸣,应明马惊而坠,予亦下马步行,驱散群鸦,牵马而进。初以藏地多鸦,不虞其有他也。

行三十里至俄洛桥,驻有边军一哨。哨官邓某,川人,武备生未卒业者,招待极殷勤。以时已不早,具餐留宿,予亦欲一询前方敌况,遂宿其营。饭后,共话川事,甚欢洽。且知藏兵屯恩达,其先头部队抵林多坝,逻骑出没于距此三十里之腊左塘,戒勿冒险前往。予虽感其意,然以任务所在,不能中道而返。次晨出发,沿途无居民,亦无人迹。策马行三十里至腊左塘,即腊左山麓也。是地有塘房一所,设塘兵四人,予抵地时,塘兵已捆载行李,将回昌都,甚仓皇。见予至,大惊,为言番骑夜夜至此,力请同回。予颇厌之。应明亦言不能再进,予奋然曰:“纵不至腊左,亦宜登山一望。”遂决然上山。

山高十余里,纡曲而上,冰雪载途,人马颠蹶者再,牵马步行,亦屡蹶屡憩。将至山巅,遥望白雾溟濛,疑为烟尘。至山巅,则空中狂飙怒号,卷雪飞腾,寒风砭肌骨,人马气结不能呼吸,遽昏倒。幸予神志尚清,有顷即醒。强起牵马,再扶应明起,应明愀然曰:“不听吾言,徒自苦耳,果何所见?”予曰:“子勿尔,既至此,必往腊左一观。”因鼓勇下山。应明不得已,随之行。沿途颠蹶,几为马所伤。

行约八九里,始下至平地,已薄暮矣。幸雪光掩映,沿小溪行二三里至腊左,隐约见蛮舍二十余户,散居两岸,家家闭户,悄无人声。以箠挝门,无应之者。后至一家楼下,一老蛮出。具言:“藏兵离此仅十余里,逻骑夜夜至此,居民皆逃避,予病不能行,是以留。”应明问余如何?予指对岸傍山一室可投宿,遂牵马过溪,止宿其家。登楼,推门入,楼高仅齐人。系马楼下,予择楼上较宽一室下榻焉。燃洋烛,略食烧馍。应明劝勿燃烛,因移烛室隅,取板覆之。推窗望月,月色明朗,照耀冰雪,倍觉清寒,因思稍憩后,即登山眺望,且避番骑之来。倘能登高一览前方形势及番兵所在,亦不负此一行耳。撤离西藏的清军

正凝思间,忽闻铃声自远来,知番骑已至,急下楼翻着白羊裘,伏山麓大石后。未几,见番骑数十,从容进至对岸民房,按户以马鞭敲之,操番语问:“有汉奸否?勿得藏匿。”未过溪,即向腊左山去。约一时许,仍回,敲门问如前,即回。予以为从此无事,入室休息。应明继至,蹙眉而言曰:“险哉!几不免矣。”予因戏之曰:“尚未,尚未。明日将携汝至前方,一观其究竟。”

语未毕,突闻前方铃声,来甚急,急灭烛,推窗外窥,见番骑百余,张两翼,飞驰而来。近对岸约百步,皆下马拔刀,跳跃而前。是时,欲遁不能,但闻喊杀声,马嘶声,一时并作,震应山谷。予急趋出,见旁一小室,遂避入,摸之有砖石,似厨非厨,壁有小穴。钻穴外窥,见番兵持刀拥至,刀长四五尺,映月光雪色,森严可畏,已渐近,急扃门,推石撑之。再外窥,则番兵相距仅十余步矣。因转念,门既内扃,安得无人,是不啻示敌以匿迹之所,不若开门以待。门甫开,番兵已至楼下。又念,藏身暗室,设番兵持刀斩人,则殆矣。不如出而叱之,或可幸免。

遂挺身出,甫出门,番兵已登楼。予厉声叱之,先登者奔向予,猛斫。幸室矮刀长,为檐格,未中。后至者复拥集,刀剑无所施。但觉尾脊受刀伤甚重。一时拳足交加,喊杀活捉之声并作,最后有以刀柄击余右额,觉眼花迸飞,倒地渐昏。似有人摔余至楼口,向下抛掷,遂一痛而绝。

予昏绝后,即为番兵系马上以行,乘月色行十余里,过并达桥。桥长约十丈,宽丈许,上敷木板,蛮骑百余蜂拥而过,蹄声杂沓,予始清醒。知为番人所虏,头腰手皆受重伤,但麻木,尚不甚痛楚耳。此地驻番兵数百,见番众拥予至,皆拍掌呼跃。再沿河进,两面高山皆有番兵警戒。其法左敲锣,右击鼓,左敲右应,络绎不绝,如刁斗然。行十余里,至林多坝,时已夜半。番兵牵予上一楼,楼上男女数人,方燃火熬茶,即系余柱上,余倚柱而坐,渐觉头腰痛不可支。应明继牵入,已无人色矣。移时,有似番头目者至,持马箠就余诘问。予对以:“衔赵大臣命来此。”番目不信,横加箠楚,几又昏绝。又有顷,复来一人,装束如番官状,盘诘甚详,色稍霁。予仍告以衔命来此。问:“有无文书?”余曰:“文书置鞍囊中。”番官下楼甚久,复回曰:“鞍囊无文书,得勿诳耶?”予素稔藏人畏尔丰若天人,乃正色曰:“行李文书,尔等尽劫去之。既疑无文书,曷往昌都赵大臣行辕一询!”番官曰:“赵大臣已至昌都乎?”予曰:“赵大臣率边兵八营,先我一日已至昌都,尔等犹未知耶?”番官沉思良久,复问:“赵大臣遣子来此何意?”予曰:“见尔堪布自知,尔勿多问。”番官复详视予伤痕,与一头目细语甚久。又问予现居何秩?予以三品官对,番官乃偕头目下楼。

未几,有番兵二人来,释予缚绳。甫释两手,痛彻心脾,昏倒不能起。番兵负予下楼,至一室较清洁,似为番官住所。进酥茶,予方渴,饮之其甘如饴,神思渐清,倚墙盹睡。忽闻鸡鸣犬吠雀噪声,始惊醒。仰视窗外,天已黎明。

又移时,闻室外人马声嘈杂,番官复至,为予言:“堪布有令,约君至恩达一会,请即行。”予闻之,矍然而起。番兵扶予上马,行甚缓,觉腰际创裂,血流不止,痛苦不堪。途中每过溪沟,或登临山坡,前后簸动,痛尤甚。时晨风凛冽,彻骨生寒,触目蛮菁荒野,倍觉凄怆。偶一思及妻侄浮寓成都,千里家山,何以得归,不禁悲从中来。然转念男儿报国,死则死耳,何以妻儿为?又不觉神清而气旺。西藏的藏族贵族男青年

行二十余里,至恩达,已午前十时矣。即有恩达汛官叶孟林氏,黼黻出迎,执礼甚恭,导予至堪布大营。堪布亦迎至营外,极谦[3]。入坐,献茶点,力白未得赵大臣通告,致生误会,逊谢不已。予亦婉辞答之。因言:“赵大臣以藏人二百余年恭顺朝廷,前者英兵寇藏,大喇嘛既请兵于先。今英兵甫退,边觉夺吉又复阻兵于后,试问藏兵几何?器械若何?欲与川军边军较胜负,庸有幸乎?赵大臣恐大军迫近,玉石俱焚,特遣某前来晓谕,限即日撤兵退回,当为奏请朝廷,恢复大喇嘛封号。今新军已由北路出拉里,川边军集中昌都,所以不即前进者,亦悯藏民无知,不忍遽以兵临之也。”复详言在腊左经过甚详。

[3]谦(huī):诚挚和谦逊。

堪布惶恐谢过,具面食果饼,极殷勤。为言:“我本僧官,藏王督责甚严,不得已统兵出藏。今驻恩达不进,亦待赵大臣之至,敢有异动耶?”又具文呈尔丰,请予即日返昌都覆命,允以三日为期,撤退藏兵。予以创痛马羸,不能即行。堪布力请不已,始允之。又为施符咒药饵,并选良马及藏佛、藏香、捻珠、奶饼为赠。又派兵四人送予至腊左塘。于是收拾起身,已午后一时矣。堪布等直送至山下始返。西藏拉萨盛装的少妇全副武装的藏族士兵,火绳枪和弓箭就是他们的武器

归途冰雪满山,寒风载道,创痛渐止,符咒之力欤?抑药饵之力欤?予归心似箭,痛苦顿忘。经腊左时,仍门户紧闭,寂无人踪。上腊左山,山高而峻,冰结路滑,番兵牵马扶予,顷刻而上,不似前日下山之苦矣。下山至腊左塘,塘房已空无一人。从此道路平夷,且极安全,即将护送番兵遣归。予偕应明,略食奶饼,纵马疾驰,更毫无痛苦。至俄洛桥,日色将暝。前驻川军亦开回昌都。应明惫极,欲就此止宿,明晨再行。予不听,鼓勇前进。天已入夜,冰风拂面,冷冽益甚。幸月色清朗,照耀如白昼,夜行尚不觉其苦。抵昌都,已晚十二时矣。沿途哨兵见予生还,咸欣欣然有喜色。

予至营部,同辈多已就寝,惟修梅犹倚案研墨,予笑曰:“诸葛先生归来矣。”盖予素与朋辈戏语,辄以此自命也。一护兵见予归,急入报。修梅惊讶出视,相见之余,悲喜交集。一时同辈皆披衣起,争询经过。夫役具饼食,予且食且谈,直至四更后始就寝。

予自被虏后,相传已被杀身死,碎尸投山林中。予初归,与同辈坐谈,时时觉坐垫后蠕蠕有物,初不之异也。谈毕归寝,见坐垫后满堆衣物,亦不之异也。次日,从兵李元超密告曰:“自公凶耗传来,佥谓公必死。公之行李,某某等竟破箱瓜分几尽。及公生还,咸不自安,始暗中退出,置公坐垫后,宜有以惩之。”予一笑而已。驰骋在沙漠中的藏民

予外创经七八日后渐愈,惟内伤甚重,肚腹时复作痛。友人送雷击散一瓶,服之大泻两次,下血块甚多,寻亦全愈。惟雷击散原系暑药,并无治内伤之力,不知当时服之,何以奏效如此,殊不可解也。第三章昌都至江达

尔丰知藏兵已抵恩达,乃亲率边军五营,由更庆至昌都。我军齐集四川桥东岸迎迓。边军虽为旧式军队,然随尔丰转战川边极久,勇敢善战。官兵体力甚强,日行百二十里以为常。是日,予随队出迎,候甚久,始见大队由对河高山疾驰而下。有指最后一乘马者,衣得胜褂,系紫战裙为尔丰。既过桥,全军敬礼,尔丰飞驰而过,略不瞻顾。谛视之,状貌与曩在成都时迥殊。盖尔丰署川督时,须发间白,视之仅五十许人也。今则霜雪盈头,须发皆白矣。官兵守候久,朔风凛冽,犹战栗不可支,尔丰年已七旬,戎装坐马上,寒风吹衣,肌肉毕见,略无缩瑟之状。潞国精神,恐无此矍铄也。

是日晚,钟颖率标统、管带至钦帅行辕参谒,夜分始归。有护目张子青随修梅往,先驰归。告予曰:“钦帅以公贪功失机罪当斩,奈何?”予问:“管带如何对?”子青曰:“管带默然不语。”予颇异之。及修梅归,询之又。但言钦帅明晨传见,而不及其他。始知修梅之用心矣。因念奉命而往,不顾万死,蹇蹇匪躬,庸何伤。翌晨往见,甫出门,即有尔丰武弁持大令传予。予甚讶之,随之往,至则钟颖及军粮府刘绍卿,皆立辕下。武弁导予入,尔丰盛怒立帐中,责予贪功冒险,损威辱师之罪,将置予于法。钟颖、刘绍卿亟趋入,力为缓颊,尔丰怒犹未息。予至是,亦不能为修梅讳,乃慷慨陈言曰:“某罪自知,但衔命而往,身虽被虏,番人犹能以礼送归,且宣示德威,番兵望风撤退。功罪自不敢言,惟钦帅深察之。”钟颖又力为解释,尔丰意始动。因详诘奉命始末,又问林管带果知尔去否?予俱以实对,并言军粮府尚有管带咨文可凭。尔丰一一按问实,又索咨文验讫,乃反诘修梅,修梅不能对。尔丰大怒,立褫其衣刀,就案上手书朱谕,撤修梅职,以予代之。予亦不敢言,叩谢出。

昔人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如予此事之转祸为福,诚奇矣!不谓暗幕中拨纵牵引,大有人在,事更有奇于此者。有皖人张鸿升,性险诈,初隶尔丰,任边军管带,后因事被黜回川,投钟颖。钟颖入藏,委以工程营管带,亦虚名而无实兵者。鸿升日思得步标管带,而苦无机会。会予腊左被虏,凶耗传昌都。有尔丰随员某,与鸿升善,为言钦帅以陈某事怒甚,已电川督,请置之法。鸿升窃喜时机已至,往探修梅,问陈某事如何?修梅无一语,但嗟叹而已。鸿升怂之曰:“钦帅性如烈火,倘有所询,宜诿为弗知。钦帅幕中,吾有密友,当为君先容,可勿虑。”修梅信之。及尔丰至,怒予损威辱师,修梅嘿不语,尔丰怒甚。鸿升复见尔丰亲信文案傅华封,为予力辩其诬,而痛诋修梅,意在取修梅而代之,非爱予,而憎修梅也。华封为鸿升旧友,遂在尔丰前力诋修梅。至是尔丰颇滋疑,故传见时,面数予贪功冒险罪,即欲一穷其实耳。不料按问既实,修梅禠职,鸿升未及经营,而一纸朱谕,捷如迅雷。鸿升固自垂头丧气,予则因利乘便,转祸为福。憸人用心可笑,亦可怜矣!

翌晨,至钦帅行辕,循例谢委,并呈递堪布文书。候甚久,尔丰始出见。诫予曰:“汝冒险深入,尚饶胆气,故畀汝要职。今后益当努力,否则吾又杀汝也。”言次,目炯炯,使人望而生畏。

尔丰以予明晰前方情势,嘱拟进兵计划以进。予商承钟颖,拟定川军先驱,逐恩达之敌。仍取道类乌齐、三十九族,出拉里。边军则由恩达大道直趋拉里。此第一步计划也。其第二步计划,则候川边两军会师拉里后,视番情再定。并绘图贴说,规划甚详。尔丰韪之,定后日出动。钟颖令予率部先行,大军继之。计划既定,全军准备一日。予于次日黎明出发,是日宿腊左,居民逃避一空,知尚避匿附近山中,乃令士兵分途搜捕,得番人多名。询知林多坝仍有番兵,并有一部扼守并达桥。因思番兵无抵抗之力,堪布亦非统兵之人,今屯军未撤,或钦帅尚未答复,犹存观望耶?抑留此兵力,掩护其大部之退却耶?但相距咫尺,仍当戒备以进。又按林多坝地势开阔,进攻尚易。惟并达桥岸高河宽,番人扼险而守,则进攻殊难。犹忆前由恩达归时,曾注意观察,桥之上游四五里处,河水结冰,可以徒涉。我军进攻时,宜佯攻正面,主力渡河攻下,方易奏效。是夜,月明如昼,四鼓出发,佯攻之一队,接近桥边,遥见桥上番兵甚忙乱。予亲率三队,从上游踏冰偷渡,进至番兵右侧,天始黎明,鸣枪突进,番兵遂狼狈败走。我军乘胜追逐,沿途皆不敢回抗。追至林多坝附近,番兵悉出迎战。我军仍分两翼猛攻,战约二小时,我左翼军已占领林多坝后山,前后夹击,番兵又纷纷崩溃。予因此去为番兵大本营所在,地势甚复杂,沿途必有剧战,乃集合部队,分段搜索前进,殊将抵恩达,即有恩达汛官叶孟林氏,由山径奔来云:“番兵均向南退走,约二小时矣。”遂进至恩达,警戒宿营,以待后命。此役,毙番兵四十余人,我军仅伤排长二人,阵亡士兵九人,伤十七人。寺庙里走出的喇嘛

翌日,捷书至昌都。予奉令俟大军明日到恩达,即照原定计划,改道向类乌齐、三十九族前进。

自恩达北进,已冬月中旬矣,气候愈寒,冰雪愈大,益以山势陡峻,跋涉甚苦。类乌齐居万山中,山皆导源于铜鼓喇山,自西北宛延而南,山脉横亘,支干纷披。我军前进,几无日不披云蹴山,行冰天雪窟中也。士兵被服单薄,每至夜分,冷极而醒,辗转呻吟,不能成寐。恒中夜起坐,围炉烘火,以待天明。尝一日五更时,乘月色出发,登一山,山高而峻,仰视不见巅顶。乌拉前驱,部队后继,甫登半山,忽群牛斗于山上,狂奔怒吼,往来冲撞,行李纷纷坠落,士兵趋避不及,伤十余人。时予犹在山下,急入蛮舍避之,幸无恙。气候变化无常的高原河谷

自打箭炉出发时,规定每班预备病兵乘马一匹。入类乌齐后,天寒地冻,乘马稍久,则两足僵冻,痛不可忍。故乘马者,初出发须步行数里,乘马约一小时,又须下马步行。惟狡黠士兵,恒饰为病重,不能行走,冀获马乘。一上马,虽奇冷亦不肯下,防其他病兵争去也。则自朝至暮,终日乘骑,两足冷极而痛而肿,愈不能下马矣。如是三数日后,足跖盭不能行矣,病亦弄假成真矣。途次无医药,又不能休息,因此身死者,比比皆是,亦可悯矣。

沿途乌拉,时有延误,行二十余日,始达三十九族境内。士兵已发长寸许矣,于思茸茸矣,辫蓬松如乱麻矣。帕巾长袄,步履蹒跚,已无复人形矣。营部书记官范玉昆,年五十余矣,美须髯,尝购一狐皮围颈。一日行甚早,大雪弥漫,冰风削骨,玉昆坐马上埋头缩颈而行。中途,番官设有尖站,燃牛粪熬茶以待。予等下马休息,玉昆亦去狐下马,殊呼吸久,二毛已冰结不可解。呼痛不已,见者皆为绝倒。

三十九族,纵横千余里,人口数十万。相传为年羹尧征西藏时遗留三十九人之苗裔。但以时间计之,人口生殖,决不如是之繁。意者,唐时吐蕃极盛,文成、金城两公主先后下嫁,其汉人遗流之种族欤?彼族与藏番,积不相能。惟对汉人则极为亲善,故尔丰选定此路,免乌拉缺乏也。

三十九族在昌都西北,气候高寒,较类乌齐尤甚。重峦叠嶂,峻极于天,弥望白雪,灿若银堆,平地亦雪深尺许。尝询一喇嘛,此地何时降雪?喇嘛曰:“此间七八月高山凝雪,九十月半山铺雪,冬腊月平地雪深尺许矣。按时而至,不待降落。”至山巅之雪,皆亘古不化者。且多出产,如动物则有雪蛆、雪猪,植物则有雪蒿,矿物则有雪晶,皆稀有之珍品也。

由恩达北行月余,始抵拉里,已腊月二十八日矣。拉里为川藏驿道,旧设有汛官,隶川边,后又设有军粮府。此地汉人甚多,异地相逢,倍觉亲昵。晤军粮府邓君,谈甚欢。邓君设酒馔为余洗尘,极丰盛,皆近五十余日中得未曾有者。细问番情,知其大队已过此五日矣,惟统兵堪布尚未至。有云其已由南路绕道回藏矣,未知确否?席散辞归,奉钟颖令,速开江达待命。余因准备乌拉,须迟一日方能出发。

是日夜半,接协部通知,番兵退至江达后,其先头一部约二千余人,在距拉萨七十里之乌斯江固守。又一部约三千人,已退入工布。其统兵堪布尚在后。令余至江达后,严行戒备云云。余因情势紧张,复催军粮府,务于明日午前,将乌拉传齐,以便后日起行。拉萨城外远眺布达拉宫

除夕将近,预购酒肉,遍赏士兵。又备酒食,约各官长早餐。餐毕,清查乌拉,犹未至。予甚焦急,亲往军粮府催之。至则见大厅内数十番人,箕踞坐地上,邓君偕番官立其前。予知其有事,略一周旋,亦立厅上观之。但见番官手持番佛,向众喃喃语甚久,即以番佛一一置众头上。每至一人,则一问一答,一书记秉笔记之,良久始毕。众散去,邓君乃邀予入座,笑谓予曰:“顷间所事,君知之乎?”予问故。邓君曰:“顷即为乌拉事,因各番目以大军通过,供应太多,牛又疲甚,咸推倭不肯缴。乃商之番官,集各头目而诘之,仍狡辩。番人极信佛,遂令其顶佛盟誓,则不敢匿报矣。今幸誓毕,总其数,犹较原派多二百余匹,亦神道设教意耳。”予甚佩邓君操术之神,且知番人信佛,视西人之奉耶稣,尤有过之无不及也。

予自军粮府归,时已不早,即偕营部职员共饮度岁,仿内地吃年饭例也。食甫毕,闻后方枪声甚急。正询问间,后队一传令兵来报:“番兵进袭,于队官已率队前往矣。”予方集合部队,又据报:“番兵已退,于队官受伤阵亡矣。”予甚讶之。后又捕一番兵至,予细询之,始知即恩达统兵堪布也。堪布自恩达败退后,即弃军逃走,至是始出,欲绕道回藏。昨闻予驻此,急欲来见,殊哨兵误会开枪。予以堪布为统兵要人,不宜纵之去,急遣人召至。又探知于队官闻警率队出,遥见番人即散开,乱枪齐发。于犹乘马指挥,马闻枪惊逸,直冲出散兵线,为士兵乱枪误毙,殊可怜也。于学生出身,未经实战,一闻警报,即张皇失措,勿怪尔丰之轻视学生也。移时,堪布至,予殷勤招待之,并密报至藏。又至后队料理于队官装殓事,至晚方毕,予亦倦极就寝矣。

次日黎明前即起,赁屋安厝于队官灵榇,复率队致祭毕。即约堪布一同出发,行两日至凝多塘,为元旦日。荒村野户,无可住宿,支帐露营而已。万里蛮荒,复逢佳节,回首家山,百感丛生,勉市酒肉约众共饮,亦借酒浇愁耳。翌日诘早出发,午后三时抵江达。有汛官吴保林,率塘兵及番官喇嘛等百余人出迎。江达为西藏巨镇,人户寺庙约四五百户,百物咸备,素称繁盛。自藏番出兵,往来蹂躏,市衢如洗,极目荒凉。次日,边军亦有三营人开至。予在此一驻兼旬,日与吴保林往还。保林成都人,入藏已二十余年矣。家有八十余岁老母,犹健在。日思归川,苦无机会,乞予便中为谋一差,翼可生入玉门。时届新年,尝延予至其家,具面食,皆其妻子手自为之。妻年五十余,居藏久,凡面食、蒸馍、薄饼之属,颇优为之。且均咄嗟立办,至可感也。西藏拉萨第十三世达赖喇嘛阿旺洛桑土登嘉措

予抵江达之第八日,奉钦帅钉封密谕,迅将堪布暗中处决。遂于是日夜半执行之。盖堪布乃藏中二品僧官,达赖甚倚重之。时达赖已出亡大吉岭依英人,纵之恐为后患。又不能公然处决,恐达赖有所藉口也。

我军抵昌都时,达赖已回拉萨。初犹增兵抗拒,且向英人请援。事犹未谐,而我军已出拉里。达赖急约帮办大臣温宗尧会议,宗尧竭力安慰。达赖终怀疑,潜逃印度。钟颖率大部至江达,其乌斯江之兵亦撤退。惟工布情形不明,相传藏王边觉夺吉,尚拥众千余人,负隅于窝冗噶伽,意图反抗。乃令予率部入工布,相机进击。

予驻江达时,已侦知厦札噶伦已潜逃至后藏。工布已无番兵,及奉令入工布,仍戒备前进。是日,天气晴朗,沿途风景宜人。午后一时抵牙披。上一小山,即宿其营官家,层楼广厦,金碧争辉。地板日涂酥油,光滑可鉴。明窗净几,陈设精雅,恍若王侯第宅。后临大河,滩浅水平,中为沙洲,野鸭数十成群,啄行水滨,景物不殊内地。时牙披营官入藏未归,其管家出而招待,殷勤备至。见予倚窗眺望,笑谓予曰:“河中鱼肥美,可供肴馔。公远行,想久不食此味矣。”急命仆人入河取鱼。予笑曰:“此得勿食水葬者之鱼乎?”管家曰:“否,否,公所见者,小溪鱼耳。此则河宽水深,源远流急,非其俦也。幸勿为虑。”予虽不嗜此,然颇喜观人取鱼,姑应之。即见番人数辈,负网入河,布网滩头,未几网起,鱼跃网中,映日有光,而番人取鱼归矣。予观之,顿觉胸襟为之一爽。

予自来塞外,满目荒凉,积雪弥山,坚冰在地,狂风怒吼,惨目伤心。至此,则楼台涌现,景物全非。以风尘之孑身,入庄严之画栋,虽曰爽心适意,翻觉顾影怀惭矣。主人曲尽殷勤,所具山珍海品,皆购自拉萨来者。其面食尤佳,皆以番女为之,艺绝精。尺许方板,顷刻而成,非如内地制面,几案横陈,刀棍罗列也。藏族老妇人肖像

番女多嫫母无盐,独此主人之妇,则杨柳为腰,芙蓉如面,蛾眉淡扫,一顾倾城。汉代明妃,恐无此美丽。其夫为赘婿,现任牙披营官。数日后,始由藏回,衣冠楚楚,皆唐时装束,吐属极雅,已脱尽番人气习。藏俗恒以长女承祧、操家政,召赘其家。长男则出赘他人为婿焉。第四章收服工布

予开驻牙披时,沿途僧俗,遮道欢迎,进哈达、酒食。番人呼酒曰“呛呛”,以长竹筒盛之,中系皮带,或背负而行。番人进呛时,先倾掌上自饮,而后敬客,以示无毒也。

予驻牙披后,即将厦札远遁,番人无反抗意,请示招抚,以安人心,呈报入藏。旋报可。予乃从事安抚,逐渐向曲巴、增巴、脚木宗推进。每至一处,则召集僧俗,晓以汉藏一家,达赖受英人嗾使,出兵反抗。今达赖远遁,朝廷轸念藏民,不咎既往,各宜安业勿惊。又不时巡视附近村寨,抚问疾苦。其贫无力存活者,又周恤之。且将旧例供应柴草夫役,皆分别给钱。更申明纪律,严禁官兵擅入民房及喇嘛寺。于是番人大悦,远近向化,相率输诚。钦帅亦嘉余深识治体,抚驭有方。历时两月,工布全部遂完全肃清矣。

工布在江达西南,纵横八百余里。东接波密,西南接野番。其极西之阿冗噶伽,则为藏王边觉夺吉之衣胞地。民情朴厚,气候温和,物产亦尚丰富。历年在达赖压迫之下,痛苦不堪。此次出兵,亦迫于达赖威力。自予部开入,人民翕翕向化,咸庆来苏矣。

脚木宗居工布之中心,田野肥沃,气候温煦。山上有大喇嘛寺一所,极壮阔,喇嘛三四百人。其呼图克图,亦一年高德劭之喇嘛,和蔼可亲,与余往还甚密,尝就其考问西藏风土,亦言之娓娓可听。一日,设宴邀余游柳林,果饼酒肴,罗列满前,中一火锅,以鱼翅、海参、鱿鱼、瑶柱、金钩、口蘑、粉条之属,杂拌肉圆、鸡汤。又以腌酸青菜,及酸汤调和之,味鲜美绝伦,内地所未尝有也,不知喇嘛何以办此。予自西藏回,已二十五年矣,亦尝仿此为之,食者莫不称善。可见口之于味,有同嗜焉。

予一日设宴,请呼图克图游柳林,约全营官佐作陪,支帐幕四,每帐设一席,呼图克图欣然至。酒酣,众饮甚欢,猜拳狂呼不已。其随从喇嘛闻喧呼声甚惊,窃往观之,则见奋拳狂呼,如斗殴状。亟奔回,告其众曰:“呼图克图危矣,急往救之。”于是众不及问,随之往。至则猜拳喝呼声方浓。有曾至拉萨,知为猜拳者,为众言之,始一笑而散。予与呼图克图,亦皆笑不可仰。

予至脚木宗,驻半月,奉令赴窝冗噶伽,查抄藏王边觉夺吉家产。予遂率部开往,行四日始至。其地崇山陡峻,小溪回环,居民寥落,极目荒寒。营部设第巴家,房屋虽宽敞,亦极简陋。视脚木宗、牙披,则逊远矣。调查藏王家产,计有庄所三十余处,每庄有牛羊数百或千头。又有仓廒麦稞,各数千克不等。乃分途派员清理,费时两月,始告竣。窝冗噶伽有藏王旧宅数栋,仅数人留守而已。予亲往启钥检查,楼上弓矢、盔铠、铜器、磁器甚多,尘封数寸,盖数百年前物也。有磁碗、高桩碟甚多。第巴云:“系唐时物。”予虽不能辨,但其莹洁细润,则确非近代物也。

予驻此久,闻厦札出亡之先,曾携《甘珠尔经》一部,藏于此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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