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大帝之汉宫春梦:全 2 册(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1-01-22 20:05:39

点击下载

作者:刘忆江

出版社:辽宁人民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汉武大帝之汉宫春梦:全 2 册

汉武大帝之汉宫春梦:全 2 册试读:

关于“回顾丛书”

约半年前,艾明秋女士来电,要我“再做点贡献”。小艾是辽宁人民出版社文史编辑室主任,也是我的第一本书《大汉开国谋士群》的责任编辑,我们的合作非常愉快,进而“成为生活中的益友”(张立宪语)。

对小艾的要求,我一向近乎有求必应。听她谈过初步设想后,觉得挺有意思,可以操作。随后,辽宁人民出版社副总编辑张洪兄来电,进一步讨论、商定了相关细则。这便是“回顾丛书”的由来。“回顾丛书”拟每年出一辑,每辑6册左右。以经过时间和市场淘洗的旧书再版为主,新作为辅;以专著为主,文集为辅;以史为主,政治经济军事社会思想文学为辅。入选的各类书籍,都是我所感兴趣的,有料,有趣,有种。回顾的目的,当然是为了更好地前瞻、前行。

太白诗: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2008年初夏,收到首册样书时,欧洲杯激战方酣。去年秋天再版,新书出炉时,我正沿着318国道驱车前往珠峰大本营。此情此景,宛如昨日。我想,再过五年、十年,回过头来看这套“回顾丛书”,又会是什么心境呢?

是为序。梁由之2013年6月6日,夏历癸巳蛇年芒种后一日,于深圳天海楼。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

内容简介

这是一个富于心机、不甘心随波逐流于命运的女人,如何凭借机运,谋夺权位的故事;也是一个少年如何脱颖而出,君临天下,最终成长为伟大帝王的故事。

故事取材于西汉一段真实而富有传奇色彩的历史,交织着阴谋、情欲与杀戮。围绕着汉宫中对皇后与太子之位的争夺,控制与反控制的斗争,故事演绎出众多历史人物间的错综关系与爱恨情仇,并由此全景式地展示了那个辉煌时代的社会风貌。

汉景帝前元六年春季,愁困深宫中的王美人,得知大长公主刘嫖与太子之母栗姬因亲事不谐互生嫌怨,敏锐地看到了其中的机会。她抢先一步与刘嫖结亲,不择手段地谋害、挫败了远比她有优势的儿姁与栗姬,最终促成了太子的废立。她的独生子刘彻被立为太子,她也由此被册立为皇后。成为皇后的她,仍然得不到皇帝的宠爱,于是王娡潜心侍奉窦太后与大长公主,以此巩固自己与儿子的地位,内心里则憧憬窦太后与汉景帝式的母子关系,期望儿子即皇帝位之后,自己也能有扬眉吐气的一日,像窦太后一样,以母后的地位干预朝政。

刘彻自幼颖悟,被立为太子之后,在父亲耳提面命的教诲与师傅们的苦心辅导下,学业日进,对治国理政有了自己的看法,逐渐生发了广揽人才、振兴大汉、尊兴儒学、追比三代太平盛世的宏大志愿。在宫廷权力倾轧、尔虞我诈的环境中,刘彻也日渐成熟。继承皇位之初,他本想按自己的理想行事,可守旧的太皇太后及母后的强力干预使之功败垂成,为了挽回局面,他忍痛牺牲了自己的谋臣。为了不触怒长公主与太皇太后,他也不得不忍受母后斩断他与情人的恋情。刘彻一度万念俱灰,一意逸乐,试图在放纵中忘却痛苦。对于母后的所作所为,他虽能体谅其不得已的苦衷,但也暗自立下日后决不容母后再干预朝政的决心。在与母亲与太后的政治周旋中,刘彻不得不行韬晦之术,也在内心中对女人形成了一种独特的认识。他是个多情的人,总期望能在女人那里找到真实的情感寄托,而宫中女人的种种,却又使他对女人心怀戒惧。

窦太后薨逝后,刘彻得以主政,六年的韬晦已使他在政治上成长为一个精明、冷酷的君主,在即将大展宏图之际,他虽然顺从了母后的意志,处死了自己的宠臣和朋友韩嫣,但他清楚地知道,从前的一切已绝无可能重演,母后精心编织的大网对他而言,已全然无用。一个更为广阔的天地在等候着他,一番空前宏伟的事业在召唤着他,他将挟大汉七十年休养生息聚集起来的强大国力,怀着青年人不羁的雄心,开创前无古人的宏图大业……《汉武大帝》前两部的故事的时间跨度约四十年,从刘彻七岁立为太子到四十六岁封禅泰山。其中的人物大都实有其人,故事大都实有其事,虚构者揆诸事理,亦应势所必至,理有固然。本书摒弃时下胡编乱造、戏说历史、误导国民的恶劣文风,以高阳先生为榜样,力图较为真实地再现中华民族历史上最为辉煌的时代风貌。其实,史事本身已具有传奇故事的一切要素,太史公等史学大师笔下的人物也大都栩栩如生,无须后人编造,只在细节上充实发挥,即足以构成好故事。本书就是这样一种尝试,成功与否,只能交与读者评说了。

长篇历史小说《汉武大帝》的头两部,计百余万字。《汉宫春梦》所叙为刘彻自被立为储君到即位为皇帝的成长过程。《飞龙在天》则全面展示汉武帝广揽人才、大兴儒学、北征匈奴、开通西域、封禅泰山等一系列恢弘的历史画卷,以及这位文治武功在中国历史上独树一帜的皇帝在其事业巅峰期的心路历程。

主要人物

刘 彻 即汉武帝。儿时名刘彘,幼时封为胶东王,七岁时被立为太子,十六岁即位。故事发生时年方七岁。

王 娡 即王皇后,刘彻之母。二十岁入东宫,初受太子(即景帝)宠幸,有三女一子(即武帝),为人机警内敛,工于心计。故事发生时年纪约三十六岁。

刘 嫖 即馆陶长公主,窦太后之女,汉景帝之姊,汉武帝之姑,陈阿娇之母;对窦太后、汉景帝有重要影响之人。故事发生时年纪约四十岁。

韩 嫣 贵族子弟,刘彻少时和青年时代的玩伴、同学及密友;后因得罪王太后被杀。故事发生时年纪约八岁。

大 萍 王娡的贴身侍女,刘彻少年时的情人,私情泄露后被王娡遣出宫门,远嫁他方。故事发生时约十五岁。

王儿姁 王娡之妹,景帝登基前夕进宫,极受宠幸,生有四子;后因争皇后位与其姊龃龉,被下药难产而死。故事发生时年纪二十六七岁。

栗 姬 景帝初为太子时即入东宫,极受宠幸,生有三子。长子刘荣最初被立为太子,后因得罪刘嫖,屡受中伤,渐为景帝疏远,后因争皇后位失败,刘荣被废,栗姬则被打入冷宫,愤郁而死。故事发生时年纪约四十岁。

窦太后 景帝、刘嫖、刘武之母,好黄老之术,溺爱儿女亲族;晚年双目失明,心理失常,性刚烈专断,常干预朝政。故事发生时年纪约五十六岁。

刘 启 即汉景帝,性猜忍,有孝心;其治国理念对刘彻影响很大。故事发生时年纪约三十八岁。

刘 武 即梁孝王,窦太后幼子,备受宠爱,与兄、姊亲密无间;后因觊觎皇位继承权,刺杀袁盎,为景帝疏远,忧郁而死。故事发生时年纪约二十八岁。

刘 荣 景帝长子,后因母(栗姬)失宠被废,立为临江王;后为王娡设计陷害,被朝廷召问,畏惧自杀而亡。故事发生时年纪约二十岁。

历史背景

两千多年前,陕西关中的面貌与今天人们所能见到的迥然不同。那时的关中,放眼望去,是一片葱茏的绿色,根本见不到现今万壑千沟、黄土裸露的那种破碎、苍凉的景象。夹峙于南山(今终南山)和梁山之间的周原和其他几个大原地势平坦,沟渠纵横,水草丰茂,还有众多的沮洳水泽,是鸟类和鱼鳖栖息繁衍的天堂。发源于陇东的渭水穿原而过,汇集众多支流,向东汇入黄河,那时尚无“黄河”这个称谓,而是称之为“河”,因为河水虽略微浑浊,但并未夹杂大量黄土泥沙,河水也不呈现黄色。先秦至汉初,文献中凡称“河”者,均指黄河,而较小的支流,均称为“水”。那时的黄土高原,在山地和丘陵上,满布着广袤的原始森林,南山和梁山上多的是几抱粗的巨树,而平坦的台地上,则是极为丰茂的草原,绵延向北,直指阴山,与内蒙古大草原合而为一,自古以来就是漠南最优良的牧场。

三千多年以前,作为农业部落的周人为躲避游牧部落的压迫,从陇东翻越梁山,定居于当时还是一片蛮荒林莽的岐山之阳,经过数百年的开辟经营,榛莽丛生的林地草原变成了富庶的农田,这块土地因之被称作“周原”。周人东迁之后,原为西戎的秦人乘虚而入,也弃牧为农,于此立国,又历经数百年的开辟经营,渭水两岸大部分土地已成沃土良田,有“八百里秦川”的美誉。商鞅变法之后,秦国厉行耕战,食足兵精,成为春秋战国时代势压天下的强国。

在古代,山川形胜对一个国家的防卫来说,极为重要,而秦国可谓得天独厚。渭河平原实际上是个盆地,四周或为高山,或为丘陵,而那时这些山地丘陵之上林莽密布,通行极为不便。在邻接北方草原的丘陵山脉之上,有秦、魏为防备匈奴而修筑的漫长边塞,在秦国于前330年从魏国手中收复河西之地后,关中即成四塞之地,由中原进出关中只有函谷一线可通。函谷关设置于战国时,位于秦汉时弘农、河内两郡交界处(今河南灵宝市境内),旧称“松柏之塞”。函谷呈东西方向,长约十五里。一边濒临黄河,“绝岸壁立”;一边是名为“稠桑原”的台地,虽不甚陡险,但原上长满了松柏巨木,谷宽仅容一车通过,路隘林深,遮天蔽日,非日中或夜半,日月光线直射谷底之际,能略见光亮外,其他时间谷中极为阴暗,时有阵阵松涛呼啸,颇为阴森可怕。平时白日里就行旅稀少,而夜间则更难觅人踪。关即设于函谷之东口,出函谷关即为中原,又称“关东”,后来东汉时又在函谷西口设立潼关,进潼关则是关中平原,又称“关西”。由此可以想见函谷关在军事上的重要,南北大山夹峙,东有大河天险,而以函谷一线为战守之要冲。后来贾谊所谓“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的说法即出于此,而自西周、秦汉,下迄隋唐的两千多年中,关中多为皇朝建都的首选,原因亦在于此。

秦覆亡之后,各路义军屯兵灞上,但盟主项羽缺乏政治远见,搞起了分封制。他是楚人,有很深的家乡观念,认为“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对于秦人经营了十几代,囊括“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几世几年,摽掠其人,倚叠如山”的富丽堂皇的都城,他自己不占,自然也决不容他人占有,于是纵兵大掠,将秦宫中的宝物装车东运,然后一把大火将咸阳城和阿房宫烧了个干净。楚汉相争,刘邦获胜后,作为楚人,他起初也与项羽一样,有着衣锦还乡的想头,而其部下的功臣除沛县的老乡外,亦多为关东之人,全都主张定都中原的洛阳,争言周都洛阳,坐了数百年的天子,而秦都关中,不过二世而亡。其时,有个齐地的策士娄敬,路过汉王驻跸的洛阳,向刘邦陈述了东周与汉建都洛阳的得失利弊。娄敬指出,洛阳位处中原,地势平缓,无险可据,是四战之地,东周于此建都可行,而汉不可行。因周立国以德,且拥有漫长历史年代中形成的威权,为当时的大小诸侯所拥戴;而汉室继秦之后,以力立国,无德义传统威权可恃,只可择取形势险固、利于攻战的地方为都,而关中被山带河,四塞为固,历来是膏腴之地。定都关中,遇事缓急可恃,即使山东有乱,亦可以“扼其咽而拊其背”,而立于不败之地。但娄敬之说,遭到了一片反对之声,刘邦委决不下,于是征询他最为信赖的智囊张良,张良意见与娄敬相同,认为洛阳四面受敌,非用武之国;而关中“左肴函,[1]右陇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固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诸侯安定,河渭漕挽天下,西给京师,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漕运),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也。娄敬说是也”。由此刘邦才下了决心,定都关中。

但是,故秦的都城和宫室,已经让项羽烧得残破不堪。于是刘邦责成萧何重建新宫,新宫室自高祖八年(前199)起建,历时一年落成,坐落于渭水南岸的龙首山上。名为山,实际上是个黄土岗阜,长六十里,头抵渭水,尾达樊川(今长安区南),头高二十丈,但渐行渐矮,至尾部仅只六七丈高。传说秦时有黑龙从南山出来,到渭水饮水,所行经之处因成土岗。龙首山奇特之处在于其土黄赤不毛,且土质密实,夯筑后坚似金石,是极好的建筑材料。所以自秦汉以降,历朝历代都由此取土建筑宫室房屋,两千多年后,现今已难觅这座土山的踪迹了。在龙首山北麓,秦始皇时原建有一座巨大的离宫——兴乐宫,其中的鸿台(秦始皇曾射鸿于台上,因以为名)高达四十丈,台上楼观屋宇耸入云天。兴乐宫中还有一座大夏殿,殿前有铜人十座,并有鱼池和酒池等设施。项羽焚烧咸阳秦宫和渭南的阿房宫,大火绵延三月不绝,秦宫尽成焦土,而兴乐宫竟免于兵燹。此宫周回二十余里,经萧何修治后,更名为长乐宫,为汉初朝廷所在地。以此为起点,萧何沿西、北坡营建长安城,直至渭水南岸。又“起未央宫,斩龙首山而营之”,“宫基不暇垒筑,直出长安城上”,他将龙首山的主峰以人工削成由北而南、高度递减的三个大台基,夯土砸实后再建屋宇。所以龙首上的未央宫,可以俯瞰长安,尤显得巍峨雄壮,气势磅礴,收到“重天子之威”的实效。未央宫建成后,刘邦方从栎阳迁往长安,此后,皇帝居住于未央宫,并在此处理朝政,长乐宫则成为太后的住处,又称为“东朝”。我们所要讲述的故事,就发生在定都长安七十年后的绿色的关中,发生在坐落于渭水之阴、龙首之阳的汉宫之中。[1] 胡苑,即秦汉时之“河南地”,位于战国秦长城以北(今陕西中北部),古时为丰茂富庶的大草原,原为匈奴驻牧之地,秦始皇派蒙恬率大军征伐匈奴,此地纳入秦之版图,又称为“新秦中”;秦末内战时,此地又为匈奴占据,是匈奴楼烦王、白羊王驻牧之地。后直到汉武帝战败匈奴并在此大规模移民戍边后,才最终纳入汉帝国版图。

故事场景

未央宫永巷之漪兰殿 原名崇芳阁,为王娡入宫后的住处,位于后宫永巷(即众多嫔妃集中居住的长巷,长巷在明渠之西,巷中为鳞次栉比的一座座院落,居住着地位较低的嫔妃和宫女,后宫的一些手工作坊,如织室、暴室等也在其中)南面靠近巷口的一座院落中,院中坐东朝西的是正殿三间,是王娡的居所;两旁厢房是刘彘和他的三个姊妹的居处。永巷北口的掖庭殿是后宫管理机关,掖庭令、丞均居住于此;各嫔妃侍女每天于此处等候庐监宣召侍寝的嫔妃,蒙召的即通报沐浴准备,其余则各自散去。

未央宫后宫之椒房殿 即后宫之主殿,又称中宫,一般为皇后的住处。在永巷西面。原为薄皇后起居之处,薄氏因无子被废后迁出,一度由栗姬入住;王娡被册封为皇后,搬入此处居住。

未央宫前殿 即皇帝朝寝之处。前殿为朝会之处,后面并排三殿,居中的宣室殿,为皇帝平时召见大臣议事之处;左面的温室殿和右面的清凉殿,则是平时皇帝冬夏寝居之处,皇后及晚间侍寝的嫔妃,即在此处过夜。

长乐宫 即皇太后居处之所,内有宫殿多处,太后常居长信殿。在未央宫东面,故又被称为东宫。与未央宫中间隔着尚冠里(达官贵人的住宅区),有驰道和复道相通。窦太后常年居此,刘彻即位后,王娡也以皇太后身份迁居长乐宫,侍奉成为太皇太后的窦氏;窦氏死后,长乐宫成为王太后的居处。后来卫子夫失宠以后,也以皇后身份居住于此,直至巫蛊之乱。引子

汉景帝前元六年四月的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时交夜漏前八刻[1],正是各宫宫人前往永巷听候宣召的时刻,甬道上四处可见三五成群结伴前往永巷令署的宫女。宫女多是近些年才选入宫中的,年岁都不大,尽管宫中的制度森严,但少女的天性仍不免于自然地流露。从侍奉了一天的主子身边,被派出来听候消息,这些少女就像一群被放飞的小鸟,快乐得不能自已,纷纷寻觅自己的同乡、熟人,结伴而行。一时间,笑语欢声不断,把个平时空旷、静谧的后宫,点染得热闹非凡。

这时,从未央宫西面的椒房殿中,一先一后走出来两位丽人。前面的一位,年纪在四十上下,丰容盛鬋,面如凝脂,盘起的高髻上扣着白玉博山,发髻上横插一支金步摇,钗首极为精致,凤头朱雀,雀嘴上衔着三串珍珠,珍珠月白色,大小如一,圆润光洁,一望便知是极为名贵的货色。汉承水德,以黑色为尊,故上自皇帝,下至王侯大臣,均服黑衣。妇人身着一袭交领黑缣绣袍,华丽的绣纹隐约可见,看得出衣料是当时极为名贵的韩仁绣。内中似露非露的浅绛色内衣,春光初泄,衬以月白色的下裳和精致的丝履,更烘托出妇人富贵骄人的气质。若非因不快而略现僵滞的面容,她应该够得上是一个气度雍容、丰腴成熟的美人。妇人快步走下陛阶,对四旁行礼问候的宫人与宦者视如不见,随从的侍女想要搀扶,被她信手一挥,几乎跌倒。她[2]目不斜视地疾步前行,走向等在下面的肩舆。

后面那女人年岁相仿,但身材更窈窕,面容也更为俏丽。她身着缥色(即月白色)衣衫,淡青丝履,头上也盘着高髻,但未施簪珥。看到妇人拂袖而去的样子,她强作微笑地跟了几步,从容地说道:“大姊走好。事情我们还可以慢慢商量。”

妇人停下脚步,回过头望着她,冷冷地说道:“不必了。”然后登上肩舆,吩咐了一声:“去东宫。”头也不回地竟自扬长而去。

望着渐渐远去的肩舆,送行的那位丽人也沉下了脸,不屑、快意和隐隐担心的表情交替变换。良久,她才吩咐身边的侍女,“阿宝,我们回去。”

离去的丽人名叫刘嫖,是堂邑侯陈午的夫人。但要说到她的身份,却是宫廷里第一等的显赫尊贵。她是当今太后的独生女儿,皇帝的大姊。窦太后有二子一女,一奶同胞。刘嫖是长女,长子是当今的皇帝刘启,幼子是梁王刘武,一门贵盛无比,而且母子姊弟之间感情极笃。刘嫖的采邑在馆陶,封号是馆陶长公主,但皇宫内外人们都称她为大长公主或“长主”。以这样的身份,她往来出入宫禁,就像民间走家串门子一样随便。

门前送行的丽人是栗夫人,也是跟从皇帝最久、地位最高的嫔妃。二十多年前,皇帝还在潜邸,栗姬是最早的侍妾,初入东宫不久,就生了长子刘荣,之后又一连生了两个皇子。以后虽不再生育,但皇帝很念旧,经常召她陪侍,一直宠眷不衰。近来,宫内盛传她即将正位中宫。最明显的迹象是,去年皇帝因薄氏多年不育,废去了她的皇后名号,迁居别宫。随后,皇长子刘荣被立为太子。母以子贵,栗姬不久也迁入了椒房殿;椒房殿历来是皇后的居处,栗姬的入住,意味着皇帝即将立她为后。在上上下下的人看来,这已经是铁定无疑的事实,就等着册封以后,正式上皇后的尊号了。

长公主离去时,甬道上的宫人、宦者均避至道边,躬身行礼,因此她怫郁不快的面色,尽入众人的眼中。过后,目击到这个场面的宫人自不免揣测议论:这两位当今最为显赫的女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宫中的生活,平静而郁闷,后宫中多的是烦闷无聊的女人,任何逸闻隐情,都像投入一潭静水中的石子,足以激起她们的好奇和一探究竟的欲望。与薄皇后被废黜的事情一样,刘嫖与栗姬龃龉冲突的消息,如同水中的涟漪,必定会被宫人带向各处,在深宫内院之中悄悄传说和议论上好一阵子。[1] 刻,古代计时单位。古代以铜漏计时,一昼夜分为100刻(一刻约合现代的14.4分钟),根据节令,昼、夜之刻数不同。此种计时方法一直延续到晚清,方为时钟取代。此后以15分钟为一刻,四刻为一小时。[2] 肩舆,古时一种二人或四人抬乘的轻便出行工具,类似于后来的滑竿、轿子。一

未央宫中的用水源自南山,由人工修建的明渠导入,自西南流经沧池,又经石渠阁由北阙出宫,向东北汇入渭水。明渠左面有一条长长的宫巷,长巷北头是掌理后宫的官署和供奉宫廷日用的一些官工作坊,有织室、染室、暴室等,暴室中设有监室,有罪被废黜或生病的妃嫔和宫人通常幽禁和拘役于此。长巷中部和南端是一处处独立的院落,鳞次栉比,众多妃嫔和宫人集中居住于此。这样一个后宫区域此时仍沿用着秦代的称呼,叫作“永巷”,由隶属于少府的永巷令管辖。

靠近永巷南口的西侧,有座坐西朝东的院落,进得门来,绕过一座影壁,是不大不小的一座院子,靠左面有个石砌的水池,四壁青苔,透过水面上的浮萍和睡莲,可隐约看到洄游嬉戏的锦鲤。院中植有数株木兰,高已逾丈,粗可半围,每逢早春,早早就绽开了花蕾,月白姹紫,玉树临风,暗香袭人。木兰树花谢后方才生叶,很快就能叶密荫浓,像绿色的华盖,遮挡夏日的骄阳。

这个院落原名崇芳阁,女主人王娡,是皇帝诸多妃嫔中的一位,自入宫后一直住在这里,生下皇子刘彘后,皇帝亲自将此处更名为漪兰殿,王娡也由美人晋位为夫人。院中的正房也是坐西朝东,王娡自住,厢房两排,是儿女及侍女们的居室,与正房廊庑相连。正房三间,以梁柱与锦帷相隔。室内陈设极简,一床,一榻,一高一矮两几而已,[1]地面和床榻上遍铺青蒲,席缘也用青绢包边,用作隔断的帘帷和床顶的承尘,均用天青色的素绣织锦为之,整个房间的布置,雅洁素净,纤尘不染,但隐隐予人以凄清的感觉。

刘嫖自椒房宫拂袖而去的时候,王夫人正在住处沐浴更衣。此刻,她在等候赴永巷听候消息的侍女大萍。枯坐无聊,王娡回到寝室,取出高几上的妆奁盒,对着铜镜,默默地敷粉描眉。

汉代后宫侍寝制度,除皇后可以每五日一次前往皇帝寝宫侍寝外,其他嫔妃,均须轮次听候传召。在夜漏前八刻,也就是天黑前一个时辰,各派贴身使女前往永巷令署听候宣召。如果皇帝没有特别的旨意,永巷的庐监即可根据簿册中的记录,推出当夜应该轮到御见的妃嫔,并通知她沐浴更衣,准备召幸。夜漏初刻一到,即有专职的宦者来迎。侍寝者除去簪珥,仅着亵衣,以锦被卷裹抬入禁中,或侍寝五刻,或整夜留宿,全在于皇帝的心情。事毕,临幸者由女御长扶出,皇帝会赐给她一枚银环,永巷令据此书于简册,届期未能孕育者,通常会失去再度侍寝的机会。

薄施粉黛的王娡,跽坐在矮几前,面容平静,但目光中还是可以感觉得到某种焦躁。已是日落时分,外面刚才还亮得耀眼,转瞬已经暮色四合,屋内的光线就更暗了。她招呼侍女点燃了几上的油灯,仔细打量着铜镜中的面容。借着灯光,她吃惊地发现,眼角上又添了一道细微的皱纹。她以两指抚平眼角的肌肤,但只要松开手,皱纹就会重现。她又蘸了些粉敷在眼角,皱纹虽被掩住,但肤色不自然,没有光泽。老了,无可奈何地老了。明日是她三十六岁的生日,家中昨日托宫人带进来两壶家酿,要她生日时喝。母亲真是糊涂,一点儿不体谅女儿这个年纪的心境,似乎专为提醒自己又老了一岁。

近来,每逢对镜梳妆,她都会有种神思恍惚的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岁月逼人,不知不觉又是一年。她觉得自己在一天天地老去,今天新生出来一条皱纹,明天或许就会看到一丝白发,就像院中满树的玉兰,她的美色也会很快地枯萎凋谢。皇帝已有几年没有召她侍寝,随着年华渐渐老去,她被召幸的可能已越来越小,甚至最终会被遗忘。半月前,在赴东宫向皇太后请安的路上,她偶然遇到了废后薄氏,不过数月时间,过去的皇后竟像是老了十岁!鬓发斑白,唇间也起了皱纹,活脱一副老妪的模样。相互问候时,薄氏一副怯生生的样子,泪眼盈盈,全没有了皇后的威仪。自己很快也会变成这副样子吗?一想到这里,王娡的心里就会发紧。

有时,她也会觉得日子漫长。儿女们长大后有自己的生活,不再需要她的看顾,她只能在无望的等待中打发时日。她正当盛年,有着正常女人的炽热情欲。长夜降临,是她备受煎熬的时刻,沸腾的欲火使她辗转反侧,夜不成寐。她脱光身体,以释放浑身的燥热,她紧闭双目,放纵自己的想象……

她敛气凝神,把思绪收回到当前。真不能相信皇帝会忘了自己,终究给他生了四个儿女呀。眼前这盏灯、这面镜,都是御赐的定情之物。灯是朱雀台灯,又称凤灯,但与宫中通用的形制不同。一般的凤灯雀首向上,头顶灯盘,而这盏凤灯则雀首向下,嘴衔灯盘,通体镏金,是帝后寝宫中的专用之物。这面铜镜的尺寸也大了一寸,背面铸有精美的蟠璃纹饰,中央的方胜图框中铭有“长相思,毋相忘”的错金篆文。这两件器物,都是皇帝初次召幸后特别赐给她的,算得上是皇帝的信物吧。

她剪掉一段灯芯,把灯焰挑得更亮些。凝视着镜中的影像,王娡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也是同样明亮闪烁的灯光,那时的皇帝还是太子,年轻英俊。当初次被紧紧抱在那双有力的臂膀中时,从体内很深的地方涌出的战栗,渐次充满她的全身,不安、羞涩的感觉消失了,她浑身瘫软地进入了心醉神迷的状态,有时甚至会忘情地叫出声来。这种情好缱绻时的感受,在她的心中,就像发生在昨天那样新鲜、清晰,王娡每每靠着对它的回味,打发漫漫的长夜。太子知道她不是室女,但似乎并不在意,反而说她更有女人味。入宫一年,王娡产下一女,宫里很快就有了传言,说她没有宜男之相。皇帝注重子嗣,因为关系皇统,但对第一个女儿的出生,也很高兴,不仅继续召幸她,有时甚至一连几天地临幸她。但在她一连三次生下女儿后,皇帝的态度渐渐冷了下来。谢天谢地,六年前她终于产下一子,幸免于沦落冷宫的命运。当时皇帝刚刚即位,把这视为吉兆,大喜过望,将她的住处更名为漪兰殿,晋封她为夫人,只有育有皇子的嫔妃方能得到这个称号。为了保住这个独子,王娡躬亲喂养,呵护备至。听说野猪命硬,就为儿子起名刘彘。但不知怎么,皇帝自那以后就极少召她侍寝了。近几年,更是音问杳然,连面也见不到了。

她取下高几上面的一个锦盒,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一小堆银环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她用手指轻轻拨弄着计数,其实早已经数过无数遍了,怎么数也只是二十三枚,不会再多了。十六年的岁月和青春换来的只是这二十三枚银环!为了再增加几枚,她只能苦苦地等待,每天沐浴更衣,薄施粉黛,而后怀着深深的失望独守空房,在欲火和恐惧的煎熬中挣扎。痛苦会越来越深,机会则越来越少,她的生命中将不再有春天,她会像秋风中瑟缩的树叶,变黄、脱落、枯萎。这如果就是母亲所谓的富贵的含义,她真是心有不甘。她不由得怀念起平民的生活来了,脑海里浮现出早年与金王孙一起,领着女儿在长陵原野上踏青的情景。民间的夫妻生活虽然平凡,但朝夕相对,长相厮守,自有一种真实的快乐。皇宫虽然华贵气派,但制度森严,偌大的皇宫中,感觉自由的怕只有太后和皇帝两个人吧。

王家居住在右扶风的槐里县,父亲王仲是个老实巴交的农人,只知道做活,家里家外的大事小情全由母亲臧氏做主。臧氏名姉,小名臧儿,是汉初燕王臧荼的孙女。母亲对自己祖上的血统十分自豪,从孩子们懂事时起,就不厌其烦地对他们讲述祖上的显赫荣耀,在他们幼小的心灵中埋下出人头地、重振家声的种子。外曾祖父长的什么样子,母亲其实也说不上来,她所讲的,大都是从父亲臧衍那里听来的。臧荼原来是燕国的一个将军,燕国灭亡后,他逃亡到楚地,陈胜、吴广揭竿而起时,项梁、项羽叔侄在吴地响应,起军讨秦。臧荼在楚军北上的途中加入,此后一直追随项羽四处征战,勋劳卓著。楚军进入关中之后,项羽在戏下大封诸侯,臧荼以功被封为燕王,以蓟为都城,过起了南面为王的生活。楚汉相争的五年中,臧荼表面上中立,内心里偏向项羽,并北结匈奴,借机扩充自己的势力,兼并了另一诸侯——辽东王韩广。垓下一战,楚军战败,项羽途穷自杀。刘邦称帝不久,亲率大军征讨臧荼,在代郡的会战中,燕军溃败,臧荼被擒,不久便瘐死狱中。王子臧衍听到父亲被擒、汉军逼近的消息,携带家眷逃离蓟都,投奔匈奴。直至汉文帝登基宣布大赦后,才带女儿臧儿回到中国。这时他们的身份已经是庶民,不能在长安城内定居,只好在附近的槐里住下来,父女相依为命,景况凄凉。臧衍不久就病故,为了葬父,臧儿没有选择,不得不草草出嫁。

说起这段历史,母亲就恨恨不能自已。她希望儿女出人头地的欲望也更为强烈,家中无力请先生,她便亲自督课儿女读书。母亲边绩麻、边授读的情形,王娡现在还历历在目。在读书上,王娡和妹妹都有灵气,成绩很好,但长兄王信似乎更多地继承着父亲的禀赋,硬是学不进去。母亲为此不知责打过他多少次,打过后又抱着他哭了多少次,但渐渐也就认命,将希望放到姊妹俩身上了。王娡十六岁那年,为了筹钱给王信办婚事,父亲将她许给了长陵的金王孙,母亲虽极力反对,但这一次没能拗过父亲。

金氏是长陵的殷实人家,务农之余还编织贩卖蒲席,金王孙就是来槐里贩席时见到王娡,主动请人提亲的。父亲正为儿子的亲事发愁,得知金家愿出一大笔聘礼后,断然决定了这门婚事。王娡过门后,转过年就生了一个女儿,金王孙知道岳母自认血统高贵,不愿将王娡嫁给平民,便故意为女儿取名为金俗,但夫妻间的感情还是不错。夏秋之际,金王孙天天要到长陵郊野的水泽边上采割织席用的蒲草,王娡有时也带着孩子跟去,拾柴烧水煮饭,丈夫很会抓鱼,常常能煮些鱼汤佐餐。男耕女织,加上贩席的收入,足资温饱,生活倒也其乐融融。她想过,就这样过一辈子,也可以满足了。金俗两周岁时,王仲得了重病,诊疗无效,不治身亡。次年秋收过后,丈夫去关东贩席,要离家很长时间,王娡惦记着母亲的身体,就带着女儿回娘家居住,而命运竟在此时发生了根本的改变。

王娡清楚地记得,那是秋季八月的一天,她从田间回来,没进门就听到一阵说笑声,其中母亲的声音格外响亮。王娡很奇怪,母亲今天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心情。父亲死后,母亲的情绪一直低落,抱怨自己命苦,骂丈夫无能,儿子没出息,女儿不争气,整日茶饭不思。近来更是卧床不起,一副恹恹成病的模样。她进得家中,一家人正围坐在一个女人周围,谈得热闹。“阿娡,快过来,见过你义大姊,让她也给你看看相。”母亲满面喜色地招呼她。话音未落,那客人就转过头来,王娡第一眼就印象深刻,觉得这绝不是个一般的人物。女人年纪三十上下,身着细葛布衣裳,腰束布带,胫上打着行滕裹腿,显然是个走远路之人。她脸盘瘦长,个子不高,略显单薄;一头漆黑的长发松松地后梳,在脑后绾成椎髻,白皙的面容既秀气,又透着精干。尤其令人难忘的是她那双眼睛,既黑又亮,目光锐利,好像能够一直看到人的心里去。

致礼问候客人过后,王娡也坐下来,从兄长口中,得知此人名义姁,通医术,是兄长请来给母亲诊病的。“真是好医术啊!”王信双眉耸起,赞不绝口。“只一针,娘就起了床。你看看,现在更是精神大好了。”

客人微笑着对王娡说:“大姑其实没有大病,不过是气滞血瘀,肝气不舒而已,只要情志舒展了,病可自消。”

母亲喜笑颜开地说:“义姑娘不但懂医,还会看相算卦,是仓公、许负的弟子呢。我早说过臧家早晚会再得富贵,你们还不信,看看人家说的,我,你兄长、嫂子,你妹妹,都有贵人相。义姑娘,请再看看我家阿娡的命相。”

义姁把王娡端详了好一阵子,又拉过她的右手,细细地观察掌上的纹路,然后满面喜色地告诉臧儿:“大妹妹的面相与大姑、小妹一样,也是贵人,而且是大贵,细情容我算后详禀。”王娡心中疑惑,自己不过是个平民小户人家的媳妇,由何而贵?难道丈夫日后能够发达?想到这里,她打算在客人离开时问明其住址,等金王孙回来之后,带他到义姁那里看看命相。

义姁深深看了王娡一眼,问明了她的生辰时日,解开腰间的布囊,从中取出一捆切成半尺长短的蓍筹。她从中数出五十根,攥成一把,取一根置于席上,然后将蓍筹随意一分为二,分攥于左右手中。随即从右手的一把中取出一支,夹于左手小指与无名指之间,之后置右手蓍筹于席,腾出手来数左手中的蓍筹,四根一组,余者夹于无名指与中指之间;然后将左手计过数的蓍筹放下,取右手蓍筹依样计算一遍,最后数到的四根即为揲蓍。左右手所夹揲蓍相互交换可以计算年份平闰,然后合计两手所夹蓍筹数目,或为五,或为九,重复操作三次后,依数目变化多少可画出一爻,六爻成一卦,故上述三变之操作要反复六次。但义姁的手法熟练,她双眼半眯,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在计数,精神极为专注。看着她往复占蓍的熟练手法,臧儿等人不觉呆了,心里既佩服,又急切地想要知道结果。

良久,义姁轻轻地嘘了一口气,收拢蓍筹,捆扎好,放入布囊,然后微笑着对臧儿说:“卦在归妹,大吉,汝家喜事不断,效验就在今秋。还望应时而动,不可错过机会。我先在这里道贺了。”

臧儿母女一时摸不到头脑,儿姁还小,王娡已嫁,只有臧儿丧夫[2]可以再嫁,但按照朝廷的丧服制度,妻子为亡夫斩衰之亲,必须服满三年的丧期方能再嫁,否则就是逆伦重罪。这件秋天就要发生的喜事,究竟会应在谁的身上呢?但是再怎么追问,义姁都是笑而不答,或言天机不可泄露,到时自然会明白。但无论如何,义姁治好了自己的心病,又预卜了大好的前程,臧儿怎么也不肯放义姁离开,无论如何要她在家中住一晚,并杀鸡煮黍,亲自操持了一桌丰盛的酒席招待客人。义姁见多识广,肚子里有的是走方的故事,娓娓谈来,臧儿和王氏兄妹一会儿吃惊,一会儿欣喜,一会儿叹息,一会儿又笑不可抑。一个下午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当晚,客人就寄宿在王家。

王娡十分羡慕义姁,义姁也似乎格外看重王娡,虽然仅有半日的盘桓,但彼此十分投契。晚间,义姁与王氏姊妹同居一室,金俗、儿姁早早就进入梦乡了,她们两人却仍兴致不减,于是联床夜话。义姁讲了自己的经历。她是长安人。十几岁就投到当时的名医仓公门下学医,仓公原名淳于意,齐国临淄人,后曾任齐太仓令,故人称仓公。仓公早年师从同郡名医阳庆,阳庆年七十,无子,将医术秘方尽传于淳于意,由此医术大精,诊治决人死生,多有效验,此后以医术游走诸侯间,声名大震。文帝四年,有嫉妒者上书诬告仓公以医行骗害人,仓公被逮至长安。幼女缇萦随侍,上书愿为官婢,以身赎父,感动了文帝,赦免了仓公,并准许他在长安行医。仓公此后便带着缇萦定居在长安,与义家同里为邻。义姁与缇萦是年岁相仿的玩伴,聪明、活泼,也很得仓公的喜爱。缇萦出嫁后,义姁便承担起照料老人的责任。仓公老来寂寞,又无子,遂收义姁为徒,倾笥相授,医术而外,又兼观相占课之术。

有了这些学术,义姁兀自心高起来,竟不事婚姻。在仓公去世后,凭医术游走江湖,寻访同道,后经关东许负指点,相术大精。离家在外,至今已经十几年了。近来遇到乡亲,说到义家老亲多病,幼弟失学,这才起了思乡之念。此番由巴蜀跋涉数月,风餐露宿,一路行医以谋食宿。数日前走到槐里,为一农人施治,农人脚踝因伤溃烂,久不愈合,疼痛不能行走。义姁以小刀剜去腐肉,洗净脓血,从一小葫芦中倒出一些粉末敷入伤口,每日换药;二三日间,伤口不仅已无肿痛感觉,而且略痒。义姁告诉病家,那是伤口开始长出新肉,痊愈可期,自己则要继续赶路。正逢王信听说义姁医术精湛,特赶来请她为母亲诊病,原想顺路看看就走的,不想又耽搁了一日。

王娡又问卦象是否应在母亲身上,但重丧在身怎么办,义姁笑笑说,大姑有宜子之相,你还会有兄弟,不过事在几年之后。以王娡的生辰起卦,卦象自然会应在她的身上。王娡提出请她为金王孙看相,义姁沉吟了半晌,轻轻地说:“吉人自有天相,但机会难得,稍纵即逝,全在于个人的把握了。”之后便转移了话头,又谈了一阵,直到鸡鸣头遍,二人才昏昏睡去。

次日,义姁前往长安,临行前与臧儿背地交谈了很长时间,母亲面色潮红,很亢奋的样子。当晚,母亲在金俗和儿姁睡后,将大女儿叫到自己房内,好像不认识了似的,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王娡让她看得不好意思,羞涩地掉过头去。“这个样子好,还真像是个姑娘。阿娡,你自明日起要束腰,让身材窈窕起来。”臧儿微笑地看着女儿说。“束腰作甚?女儿昨晚与客人说话说到半夜,整日困得不行,想早些睡呢。”“不忙,有大事。”臧儿敛起笑容,面色十分庄重:“娘决心已定,你再不要回金家,我家与金家退婚。”

王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吃惊地看着母亲:“为甚?”“我原就不中意这门婚事,都是你那个死鬼父亲作孽。差一点儿就断送了我臧家的气运。娡儿,你知道客人今早告诉我什么?你和儿姁都是大贵之命呀!我与你兄嫂的富贵全要靠你们姊妹了,臧家的后代能否翻身,在此一举。”“女儿不明白。”“不明白我来告诉你。你嫁人那年秋天,是采女大选之年,你父亲糊涂,错过了这次机会。皇帝恩典,宫里去年放归了不少年长的宫[3]人,要补人进去,少府请准今年从三辅地区选召采女补充给太子宫,就在本月大计之时。这真是天意,我家这次再不能错过了。”“可我已婚,也有了孩子呀。宫里能选这样的人吗?”“婚非退不可。孩子三岁,也离得开娘了,我代你养在娘家。你还不到二十,人美,身材又好,三辅能比上你的姑娘不多。一定能够选中。我听说,太子尤其喜欢成熟的女人,你会得宠的。只要生了皇子,你在宫里就算立住了脚。我外孙的血统会比他高祖的还要高贵,我们臧家就翻身了,我总算对得起祖宗在天之灵了。”臧儿越说越动情,眼中泛着泪光。“我不能。王孙待我不薄,还有金俗,好好一个家,为何要拆散?我与义姊说过,王孙回来后,我们找她看命相,怎么知道王孙就不能发达?”“呸,他不配,他没有这个命!当初他就不该缠着娶你,不然你早进宫了。富贵,大富大贵,你见过吗?不是我小时候给你们讲过的那些,而是比那还要强过十倍、百倍!你这丫头自小聪明,怎么大了反而糊涂了。跟着金王孙,你一辈子的穷命;进了宫,你才会大发达、大富贵。近在眼前的机会,你还不能?你能什么!”“义姊说大家都有富贵相,为何偏偏送我进宫,怎么知道我在宫中准能得宠?让儿姁进宫,母亲一样可以沾光。母亲身体既好,我明天就带金俗回长陵。”“你敢!”臧儿一把拽住女儿的袖子,气得满脸通红。两人互不相让地对视着。“母亲从小就向着儿姁,要富贵为什么不送儿姁入宫?偏偏要拆散我们一家?太偏心了!”王娡说到这里,不觉哽咽,泪水夺眶而出。“你嫉妒你妹妹?”臧儿用异样的眼神注视着女儿,摇了摇头,“我疼她,是因为她小,没想到你竟然嫉妒妹妹。”她逼视着女儿,“你明年就满二十了,阿娡,这次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宫里选人,二十以下,十三以上,儿姁年龄不够,而且还在丧期。你已经过了不杖[4]期,这个家里能出去的,只有你!这次机会,老天专就是送给你的!”“可我是有夫之妇,有家,有女儿!”王娡愤愤地转过头去,不再理会母亲。臧儿呆呆地立了一会儿,松开女儿的袖口,一下子跪到了王娡面前。“阿娡,你们姊妹都是娘身上掉下的肉,我怎么会偏心?你大,懂事,儿姁小,不懂事,做大姊的,凡事让妹妹一些难道不应该吗?就算我偏心,娘求你宽恕,给你赔不是。但你千万千万不要自暴自弃,毁了前程,毁了我们全家,毁了我们臧家的气运哪!”母亲动了情,哭出声来,头不停地往地上碰。

王娡惊呆了,臧儿这番动作化解了她心头的委屈,她赶忙扶起母亲,“女儿不孝,惹母亲生气,母亲息怒,女儿再也不敢了”。母女俩泣不成声,抱着哭成一团。

平静下来后,臧儿拉住她的手,说:“好吧,我告诉你为什么一定要你进宫的道理。你知道义姁今天临走时对我说了什么吗?她说你的命相贵不可言,贵不可言呐!儿姁年岁还小,又有重丧在身,这次没有可能。将来就算进了宫,一时半会儿也侍奉不上皇帝。我和你兄长,没有你们姊妹,什么也不是。臧家的血脉能不能复振,全在你身上,全在你身上了啊!娡儿,娘就是一千个一万个对不住你,你可以记恨我,可以永远不认我这个母亲。可是,你是臧家的骨血,臧家只能靠你了。你们小时候,我给你们讲祖上的那些故事,为的就是要你们记住,我们曾经是富贵人家,我们也还会是富贵人家。”

就这样,她终于屈服于母亲的意志。或许不能算作屈服,她心底不甘平庸的本性被母亲唤醒了,确如母亲所言,她的身体里流着天潢贵胄的血。放弃女儿,使她痛彻心扉,但她有着一旦下定决心就决不回头的个性,以自己的出人头地实现家族重托的欲念,使她度过了这段噩梦般的时日。

八月,为朝廷的大计之月,一年之租赋,均于此时缴纳。汉代以田租、算赋和口赋为常赋。田租即农业税,三十税一;算赋即人头税,除幼童和五十六岁以上的老人外,有一个算一个,人均年纳一百二十钱,称为“一算”。三岁以上,十四以下的幼童另收口赋,人均二十钱。纳赋时,民户全家均须到场,计口点验,绝无遗漏。因此,朝廷数年一次征选采女,往往借此时进行。算民之日,征收租赋的县署官[5]员与陪同的三老、啬夫而外,还有宫内的中大夫、永巷令、丞、庐监及专门的相工到场。点验人口时,面目姣好的女子即由相工验看,合乎法相者,录载姓名、籍贯、出身,即日载还后宫。

那年轮到三辅,县署和乡里三老事先通告到各家,民户家有未婚之女者,年十三以上,二十以下者,纳赋时均须随家长到场,接受采选验看。王家住在槐里东乡,算民那日,王娡头梳椎髻,身着母亲为她赶制的细麻衣装,素面无华。但结过婚的她,出落得如同盛开的牡丹,娇艳夺目中别有一番成熟的韵味,压倒了一乡的女子。四下里的乡人交头接耳,啧啧称羡;宫中的官员也很兴奋,此间竟有如此美女,这趟差事可望圆满。仔细验看后,尽管结过婚,年龄偏大,她还是入选了。

在登录出身时,母亲有意隐瞒了她尚未退婚生有女儿这件事。望着挥手向她道别的亲人们,望着母亲骄傲欣慰的目光,想到被留在娘家的女儿,宫车中的王娡心中一酸,这一别,不知何时方能再见到亲人,自己在宫中如果不能出头,或许真会与家人天人永隔了。[1] 青蒲,又称蒲席,即灯芯草席。汉代宫廷之中所铺多为蒲席,后世遂以“青蒲”喻指宫廷。[2] 斩衰,中国古代是一个宗法社会,以丧服制度(即为亲人服丧时的服装和居丧时间的规定)定亲属间的远近亲疏,分为五个等级: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又称为五服。斩衰是五服中最重的一种,凡丧服上衣称衰,下衣称裳,斩衰即用最粗的生麻布制作的丧服,衣裳边缘和下摆均不缝缉,斩即不缝缉之意,故称斩衰。子和未嫁女子为父、父为长子、妻妾为夫均为斩衰之服,都要服丧三年(实际时间为两周年)。[3] 三辅,西汉京城长安以外京畿地区三个行政区的简称,即治长安以东的京兆尹、治长陵以北的左冯翊、治渭城以西的右扶风。三辅的长官相当于郡守和国相,均为两千石的官员。槐里为右扶风属县,在三辅之内。[4] 王娡应为死去的父亲服齐衰(即第二等级的丧服),齐衰丧服以熟麻布制成,边缘缝缉齐整,故称齐衰。齐衰分为四等,丧期由三年到三个月不等:(甲)齐衰三年,是父卒为母、母为长子的丧服。(乙)齐衰一年,用杖(即丧礼中所执的哭丧棒),称作“杖期”,这是父在为母、夫为妻的丧服。(丙)齐衰一年,不用杖,称作“不杖期”,这是男子为兄弟和伯叔父母、已婚女子为父母、媳妇为舅姑(即公婆)、孙子女为祖父母的丧服。作为已嫁的女儿,王娡应为父亲服丧一年,不用杖,其丧期即“不杖期”。(丁)齐衰三个月,这是为曾祖父的丧服。[5] 三老,汉代的乡官,由地方上推举德高望重之人担任,辅助县令、丞、尉等官员推行政令;啬夫,汉代的乡官,辅助三老,职责为听讼收税。二

母亲在她入宫后方托人到金家退婚,对方虽然愤怒,但也无可奈何。只是提出,孩子是金家的骨血,必须还给金家,并且几次三番地闹上门来,最终抱走了金俗。初进宫时的新奇,皇帝的宠爱和接连不断地生儿育女,使王娡很快淡忘了从前,直到近些年,深宫寂寞的生活,才使她越来越多地想到金王孙和女儿。

巡更宫人击柝和小心火烛的喊声截断了她的思绪。即将夜漏初更,大萍怎么还没有回来?王娡不由得焦躁起来。但转念一想,这或许是个好兆头?不被宣召,侍女早早就该回来了。皇帝或许想起了我?她兴奋起来。栗姬大自己五六岁,皇帝还要立她为后呢,怎么见得自己再没有机会?她收拾起几上的物件,将锦盒放好,心中的焦躁化为期待,忐忑不安地在屋中来回踱步。

听到由远而近的一阵嬉闹声,王娡知道自己等的人回来了。她掀起门帷,看见一群孩子正围在水池周围大呼小叫,兴奋不已。儿子刘彘,正将一小桶黑乎乎的东西倒进水池。她的三个女儿,十五岁的平阳长公主、十四岁的南宫公主、十岁的隆虑公主,大萍、接送在承明殿读书的儿子的蔓儿和其他几个侍女,都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水池中的动静,竟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王娡悄悄走近前去,望着这些稚气未脱的脸孔,心头漾起一丝暖意,原打算训斥大萍一顿的念头也消散了。

倒进水池的原来是蝌蚪,蝌蚪入水后四散着游开,池中的锦鲤争抢捕食,水花激溅,引出孩子们一阵阵的欢笑。平阳最先看见母亲,侍女们赶紧起身行礼,刘彘则兴奋地抓起母亲的手,领她到池边观看鱼儿捕食。王娡在他头上摸了一把:“彘儿,天就要黑了,莫再玩了。”又转向大家,和颜悦色地吩咐:“大萍、蔓儿,马上开饭。”

饭后,安排儿女们盥洗睡下之后,王娡才把大萍叫到自己寝室中,询问为何迟回的原因。大萍今年不满十五,前年以良家子征选入宫,服侍漪兰殿。由于聪明伶俐,办事稳重心细,很得王娡喜欢,被用作贴身女侍,很多自己不方便出面的事情,交给大萍办理,她都能按照吩咐办得有条有理。时间一长,大萍就很有点儿少年老成的样子了,但终究年岁还小,偶尔也会动了孩子的心性。今天就是如此。从永巷令署回来的路上,她碰到蔓儿接刘彘下学,走到半路,刘彘提出要到明渠抓蝌蚪,她和蔓儿拗不过就一起去了。四月正是蛙卵孵化的季节,沿渠浅水处密密麻麻全是蝌蚪,三人先抓了一阵青蛙,后来又捞开了蝌蚪,高兴得忘了时间,直到看到了夜间的巡更宫人,才匆忙赶了回来。“已经快到十五的大姑娘了,还这么贪玩!以后不可如此。”王娡听完原委,并无意深责,淡淡地说了一句,就把话头转到自己最关心的事上来了:“今日是谁?”“还是小姨娘。”

又是她。王娡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这个妹妹,真可以说是自己的克星。儿姁小她十岁,自小就是家中的宠儿。王家家境贫寒,父亲、兄长长年劳作,母亲爨炊而外,还须绩麻纺织补贴家用,王娡则承担了此外的一切家务。唯独儿姁娇生惯养,从来不做一点儿活儿,还时常耍性子,处处咬尖儿。王娡有时不免以姊姊的身份教训她几句,儿姁竟撒泼打野,大哭大闹。或许是偏怜幼女的缘故,每到她与妹妹冲突,父母都站在儿姁一边责罚她,这使王娡很觉不公,以为父母偏心。儿姁稍长,心思就转到了妆奁服饰上面,家人从口中省出来的那点儿积蓄全都用在了她身上,她却心安理得,说自己天生是享福的命,母亲反而很欣赏她的话,说她像自己,像臧家的后代。那时,王娡的整个感觉,与其说自己是她的姐姐,毋宁说是她的婢女。王娡出嫁之后,姊妹俩见面机会很少,关系也比小时候疏远了一些。在家中,儿姁依然颐指气使,可不像过去那样外露,似乎更有心机,也较讨人喜欢了。

王娡入宫八年后,十七岁的儿姁也被征选进宫了。她当然不忘母亲的嘱托,尽力为儿姁创造亲近皇帝的机会,希望姊妹二人同心互助,谋求更好的地位。儿姁貌美年轻,又富于心机,很快就获得了皇帝的宠幸。尤其难得的是,她八年之内,竟接连产下四个皇子,儿姁之长子刘越,甚至比刘彘还要早出生半年。近来,儿姁又有了喜,据太医讲,极像是龙凤胎。皇帝喜出望外,对她格外青睐,虽还不能说是宠擅专房,但除了栗姬和新入宫的采女之外,年长些的妃嫔几乎再没有侍寝的机会了。

王娡的没落,好像就在儿姁受到宠幸之后不久。起先,她以为皇帝喜新厌旧,但后来渐渐听到一些传言,说是儿姁在侍寝时总是暗中中伤她。她起初并不相信,以为是妒忌的宫人在挑拨离间。但后来发生的事情,使她不能不认真考虑实有此事。儿姁初进宫时,与她住在一起,对她十分恭敬,低首下心地向她请教。她觉得妹妹长大了,懂事了。为了尽快使儿姁在新人中脱颖而出,王娡倾心指授,把皇帝的脾性和后宫中种种规矩及人事毫无保留地告诉她。初受召幸时,儿姁每每将皇帝的表现告知姊姊,王娡为她高兴,姊妹俩经常联床夜话,一起揣摩皇帝的喜怒好恶。但渐渐地,儿姁不再向她透露消息了,王娡问起的时候,她只懒懒地说,还不是老样子。在生了第一个皇子后,儿姁也被晋级为夫人,有了专有的住处——合欢殿。此后,姊妹俩的关系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尤其是彘儿出生后,儿姁似乎把她也当作了对手,冷淡的目光让王娡心里发寒。此后,儿姁再也没有来过漪兰殿,反而是王娡常去拜访妹妹,希望能得到些皇帝的消息,儿姁则总是顾左右而言他,用不相干的话搪塞她。直到去年栗姬进住了椒房殿,成了儿姁争宠的劲敌,她对姊姊才重新假以辞色,向她透露些真实的消息。“夫人,今天宫里出了大事。”大萍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甚事?”“大长公主与栗夫人起了冲突,大长公主离开椒房殿时,脸色很难看。”

哦?这倒是不常有的新闻,王娡的心神顿凝,问道:“怎么一回事?”“不清楚。只听说大长公主来时,还满面喜色,坐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气冲冲地走了。”于是,大萍将在永巷官署等候传召时从其他各宫侍女那里听来的议论,详详细细地复述了一遍。

宫中的妃嫔,甚至废后薄氏,还没有听说哪一个敢于敷衍长公主的。栗姬于皇后欲立未立之际,与长公主起了冲突,是不智之举,其中必有蹊跷,倒是件应该搞清楚的事情。“此事你亲眼所见吗?”大萍讲完,王娡又追问了一句。“不是。但很多人是亲眼看到了的。”“今天可曾见过阿宝?”阿宝与大萍同出赵地,同乡同里,同年入选进宫,分在栗姬那里,现在是栗姬的随身侍女。二人入宫前就已相识,来长安时又一路同行,情同姊妹。入宫后虽各侍其主,但老乡间感情极笃,有空闲时常聚在一起,彼此有说不完的话题。各宫女侍背后的议论,虽多飞短流长,但却是宫中重要的消息来源。而大萍与阿宝有这层关系,失意的王娡更是把它当作了一条重要的渠道。“没有,阿宝自从进了椒房殿,就再也不到永巷来了。”栗姬住进椒房宫,依制可以五日一侍寝,当然用不着像一般嫔妃一样听候宣召,阿宝自然也不用再到永巷去了。“那么,你近日能见到阿宝,问清楚这件事内中的隐情吗?”

大萍点点头,说:“能。栗夫人每次侍寝,都要自备酒食馈送皇帝那头的宫人,所以要提前开出第二天的菜式和果品单子,通知庖厨准备。这件事总是差阿宝去。栗夫人后天当值,明日午前,阿宝应该会去御厨送单子,在路上总能等到她的。”“好,明日午前你不用在这里伺候了,去等阿宝。一定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问清楚,越细越好。明白吗?”“明白,请夫人放心。”大萍沉着地点点头。

大萍退下后,屋内又为惯常的冷寂所充满,又一个独守空房的漫漫长夜开始了。王娡辗转反侧,神思散乱,意识在半寐半醒中飘荡。四周弥漫着吞噬一切的黑暗,真黑呀!只有红色的宫灯缓缓行进,在漆黑的暗夜中划过,看不到人影,也没有一点儿声息,好像永远也到不了尽头。光着的身子,蜷缩在卷起的锦被中,有种飘浮着的、不真实的感觉,一种久违了的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远远地现出一丝光亮,宫人们默不作声地向那里走去,来到一处灯火通明的所在。四周尽是耀眼的灯光,晃得她睁不开眼睛,燥热重又生发出来,流布全身。她钻出锦被,赤身裸体地跪在地上。有人从背后抱住了她,她紧闭双目,任那有力的双手揉搓自己的身体。她觉得在被撕裂,又被充满,战栗、痴迷、窒息的感觉同时释放出来,浑身软软的没有一点儿力气。她转过头来,灯光闪烁中她看不清那男人的脸,一张亦幻亦真、似曾相识的脸。“你是谁?”“你竟然记不得了吗?你这狠心的娼妇!”男人把脸凑过来,炯炯的目光使她尖声惊叫起来:“金王孙?是你?……”

她大汗淋漓地醒过来,屋内一灯如豆,灯油已快干了。她大口喝水,续了些灯油,挑亮灯芯,抹干净身子,静静地躺在床上想心事。今夜,真正在寝宫里快活的是儿姁,自己就是想要回到从前,过一种长相厮守的日子也已不能了。这样欲火难熬的夜晚还有多少个?她不由得羡慕起母亲来了。母亲丧期过后不久,就又走了一家,姓田,给自己添了两个隔山兄弟,大的叫田蚡,小的叫田胜。自己至今困处宫中,连面也没有见过。母亲自然也见不到姊妹俩在宫内生下的众多的外孙和外孙女。咫尺天涯,什么时候才能随意进出宫门,老少三代家人其乐融融地聚首啊?

义姁的相术准,但又不尽准。贵不可言?哪里有半点儿端倪可寻呢?薄氏被废之前,有皇子的妃嫔似乎人人都有希望,都知道没有皇子的薄氏是坐不长皇后的位子的。但很快王娡就明白自己没有希望。礼法上讲的是“立子以嫡”,若全是庶子,则立谁为太子,取决于谁的母亲被立为皇后,皇后之子即嫡子。就排行论,彘儿排行第十一,根本轮不上。栗姬侍奉皇帝最早,刘荣又是长子,果然,前年皇帝就立他做了太子。“母以子贵”,薄氏一废,栗姬立刻就住进了椒房殿,立为皇后将是不争的事实。自己和彘儿哪还有半点儿机会呢?万一,只可能是万一,栗姬做不成皇后,也看不出自己有哪怕些微的机会。儿姁早有做皇后的野心,她年轻,生了那么多皇子,又正在宠幸之中,能够经常见到皇帝,这带给她很大的优势。能否见到皇帝,无论在外朝还是内朝,都是第一等重要的事,经常见,就不易被淡忘。而自己,天颜咫尺,已不得见多年了。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以她现在的年纪,不再有任何胜出的机会了。

立刘荣为太子时,皇帝同时立刘彘为胶东王。他成年就国时,按例母亲可以一同前往,那时在胶东那块陌生的土地上,作为王太后的她才会有相对的自由。但彘儿今年刚满七岁,这意味着寂寞深宫的生活她还要苦熬近十年。那时自己怕是会像废后薄氏一样,鬓发花白,满脸皱褶了,即使能够在王宫中颐指气使,又能有几许快乐呢?想到自己会同薄氏和其他年老宫人一样,日复一日地在无聊郁闷中耗尽生命,王娡由不得潸然泪下。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