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艳情文库第二辑——双凤奇缘(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1-01-22 23:3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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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雪樵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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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艳情文库第二辑——双凤奇缘

中华艳情文库第二辑——双凤奇缘试读:

第一回汉帝得梦选妃 奸相贪财逼美

诗曰:

月貌花容最可亲,汉宫曾说有佳人。

一生种下风流债,直使多情悟夙因。

话说自古及今,奇男子与奇女子,虽皆天地英灵之气所钟,奇处各有不同:奇男子重忠、孝二字,做一番掀天播地的事业,名贯古今。奇女子重节、义二字,完一生冰清玉洁的坚贞,名重史册。

你道那奇女子是何人?就出在汉朝十一帝。相传元帝在位,其时天下太平,百姓安乐,文有宰相张文学、翰林院掌院学士苏武;武有元帅李广、总兵李陵、都督李虎,一班文武忠良辅佐汉主,治得国家盗贼不起,旱涝不兴,要算有道的气象。只因宠任一个奸臣毛延寿,其人狡猾异常,善迎主意,贪财爱宝,无所不为,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越州地方,有一位太守,姓王名忠,乃本京人氏,一身清正,爱民如子。夫人姚氏,年俱半百,膝下无子,只生一女,取名皓月,又叫昭君,生得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女工针指,自不必说,且精通翰墨,又善晓音律,父母爱如掌上珍珠,不肯轻于议婚,所以昭君年方十七,尚待字闺中。

那年八月中秋佳节,一家同坐饮酒赏月,但见一天月色,照得如同白昼,令人开怀畅饮。昭君多饮了两杯,有些醉意,告别双亲,先进香闺,和衣上床,朦胧睡去。得一奇梦,兆她一生奇缘。就是当今汉天子,也于此夜睡在龙床梦见芍药阶前、太湖石畔,有一美貌女子冉冉而来,生得那: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

汉王见此美貌女子,就是三宫六院,也找不出这个绝色来,由不得浑身酥软,心中沉醉,急急抢步向前,把美人的袖子扯住,问道:“美人住居何处,姓什名谁,青春多少,可曾婚聘?”那女子回道:“奴住在越州,姓王名嫱,乳名皓月昭君,年方十七,尚未适人。”汉王听说大喜,叫声:“美人,孤只有正宫林后、东宫张后,西宫尚缺妃子,孤欲把美人选进西宫,以伴寡人,不知美人意下如何?”那女子道:“只怕奴家没福,若王爷不嫌奴容颜丑陋,可到越州召取奴家便了。”汉王见她依允,此刻春情难锁,便叫声:“美人,既蒙你怜爱寡人,奈水远山遥,一时难以见面,今夜且赴佳期去罢。”说着要来搂抱美人。那女子被汉王纠缠不过,心生一计,便叫:“陛下放手,后面有内侍来了。”哄得天子回头一看,她就用力把汉王一推,汉王叫声:“不好!”一跤跌倒在地惊醒。汉王南柯一梦,睡在龙床,心中一想:“此梦好奇遇也!美人明明说了名姓地方,等早朝时分,差官到越州访问,自有下落。”想罢,天色已明。汉王登殿,文武拜呼丹墀,汉王连呼平身,众臣口称万岁,站起分班侍立。汉王先召圆梦官,当殿诉说梦境。圆梦官回奏:“梦是心头想,有是心必有是梦,有是梦必有是人。此梦上吉,吾主传旨召选,梦自遂心。”汉王闻奏大喜,打发圆梦官下殿,便问两班文武:“哪位卿家,代孤到越州访取皓月昭君?”话言未了,班内闪出奸相毛延寿,俯伏金阶道:“臣愿往越州走遭。”汉王大喜道:“卿到越州,选取应梦美人,如选得来时,加官进爵外,赏黄金万两。只不许私受买嘱,有负寡人重托。”

延寿领旨谢恩,退出朝门,回了相府,料理家务一番,不敢耽搁,带了二十名长班跟随,上马出京。一路地方文武官员都来迎接馈送,好不十分畅意。又思:“昏君得了此梦,认定将假作真,我往越州,此差乃是一件好买卖,哪管昭君真不真。”打算已定。

在路行程非只一日,到了越州,也不先行报程,就到金亭馆驿下马。入内坐定,便连唤驿丞,只吓得驿丞急忙出来迎接,双膝跪下,口称:“相爷在上,小官叩见。”奸相假意喝道:“好大胆狗官,明知钦差入境,不来远接,理当问不敬上之罪,法当取斩!”驿丞连叩响头道:“相爷请休怒,容小官告禀:一来相爷未打报帖;二来驿丞官卑职小,不敢擅专;三来本府无文差委,故此得罪相爷,望乞海涵宽恕。”奸相点点头道:“也罢,恕你罪名。速唤知府前来见我。”

驿丞连声答应,站起上马,离了馆驿,飞星来到府衙,下马入内,跪禀知府道:“今朝廷差了毛延寿到来,选取后妃,未行报帖。现在馆驿,立请大老爷相见,作速便行。”这一报不打紧,只吓得王太守面皮失色,急急起身上马,带了驿丞,来到金亭馆驿。下马入内,投了禀帖,见了奸相口称:“赵州知府王忠禀见相爷。”说着,跪将下去。奸相把脸一沉道:“如此大胆!明知朝廷旨意,到你地方选取昭君娘娘,不来远接,该当何罪?”王忠道:“因相爷未曾报帖,卑府有误公务,还望相爷宽宥。”毛相道:“且饶不究。这里有告示一道,速拿至人烟杂处张挂,着地方总甲举保美貌女子,自十一二岁起至十七八岁止,尽行报名,要选取皓月昭君,如有隐匿,以欺君罔法论罪。”

王忠接了告示,退出馆驿,回到衙内,一面差人送席打扫馆驿,张灯结彩,一面将告示散布地方总甲,四门张挂。退到私衙,夫人接住,分宾主坐定,问道:“相公有何心事不快,面带忧容?”王忠道:“夫人有所不知,只是汉王差了毛丞相到此,要选取皓月昭君,此名乃是女儿乳名,眼见要来选取女儿了。你我夫妻只生此女,后来靠她收成,若选进宫,今生就不能见面了。”夫人道:“我女名叫昭君,外人并不知晓,只吩咐家人不许泄漏。”王忠连声有理。

只说地方总甲,在外逐户细查,并无昭君。回报太守,太守即来禀知奸相。奸相因见王忠不曾有金银来打点,心中已是着恼,又见王忠回说没有昭君,不禁大怒道:“哪里没有昭君?显见狗官不用心细查,违逆圣旨。左右与我将狗官拿下。”下面一声吆喝,好似鹰捉燕雀一般。未知王忠如何。第二回太守被责献女 昭君用计辱奸

诗曰: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还四季不饮酒,空负人间好时节。

话说太守王忠,见奸相发怒,吩咐左右动手拿他,急急叫声:“相爷且慢,容卑职告禀。”奸相道:“你做一个黄堂太守,管辖万民,连一个昭君没处找寻,怎么回复旨意?你还有什么分辩?”王忠道:“非是卑府不用心细查,乃查了一月,在城在乡并无昭君名字,还望相爷原宥。”奸相听说,好不耐烦道:“钦限紧急,任你慢腾腾的性儿,谁担此违背圣旨之罪?你这狗官不用追比,焉肯将昭君找寻出来!左右与我将狗官扯下去打。”下面一声吆喝答应,吓得王忠只叫:“相爷开恩,容宽限三日,卑府好去细查。”奸相坐在上面,佯作不睬,左右虎狼动手,可怜王忠被捺在地,轮替四十荆条大棍,打得王忠哀声不止,肉绽皮开。打毕放起,奸相又叫声:“王忠,再限三日,如有昭君,万事休提。三日外再无昭君,定取狗官首级,决不宽贷。”

王忠听说,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只得诺诺而退,连声答应,一步一拐,出了馆驿。有家丁扶着,也骑不得马,唤一乘小轿抬进衙门。可怜王太守,眼泪汪汪,下轿入内,有姚夫人接至房内坐定,见老爷这等狼狈,问起缘由。太守未曾开言,先叹了一口气,道:“夫人,想我堂堂四品黄堂之职,今日撞见奸相,这个对头星,因我不将昭君查出,打了四十大棍,又限三日,若无昭君,定要典刑。夫人呀!看来女儿是要献出的了,若再隐匿,只怕我这条老性命就活不成了。”姚夫人见说,由不得目瞪口呆,暗想:“女儿这等聪明伶俐,怎生舍得她远离他方!若把女儿前去应选,丢得我夫妻二人膝下冷清,日后倚靠何人收成结果;若不把女儿献出,又伯老爷受罪不起。”由不得一阵心酸,两眼泪如雨下。王太守也是含悲痛哭,且自慢表。

再言昭君,自从酒醉睡去,梦中与汉王相会,面约终身,她就痴心妄想,志不改更。到了次日,天明起来,梳洗已毕,不带丫环,出了香房,独自步进花园,对天双膝跪下,暗暗祷告:“念信女王嫱,昨夜梦中相会汉王,汉王面许奴家选进西宫,若是奴家有后妃之福,但求天遂人愿;若是奴家福薄,汉王不来召取为妃,奴宁老死香闺,再不他适。”祝罢一番,将身站起,归了香房,每日只是闷闷沉沉,坐在房中思想汉王,痴心等守,茶饭顿减,容颜消瘦,毫无一点欢情。

那日因在房中闲会,取了一双大红绣鞋,用针刺绣双飞鸳鸯。正要绣成,忽然线断针折,因大吃一惊道:“难道奴与汉王无缘,不能应三更之梦了吗?”说着扑籁籁地泪滴香腮,连声叹息,不禁心中有感,吟诗一首:

寂寞无聊坐绣房,尖尖十指绣鸳鸯。

鸳鸯绣到双飞处,线断针残泪两行。

吟诗方了,耳畔内忽听远远地上房一片嘈嚷之声,心中好不十分诧异,便叫丫环:“你听,夫人房中为什事这等吵闹?速速前去,且看一看,回来报我知道。”丫环答应。去不多时,急忙回报小姐道:“不知为什么事情,老爷和夫人坐在一处,痛哭不止。”昭君闻知大惊,即命丫环拿梳具过来,打扮一番,要到上房探问消息。你道昭君怎生打扮?但见她:

面对菱花挽乌云,手理青丝发万根。

高梳一个蟠龙髻,凤钗金簪髻边横。

柳叶眉弯如新月,秋波秀眼黑白分。

脂粉不施生来媚,耳上金环左右分。

穿一件团花锦绣袄,系一条碧水波浪裙。

翠手镯双龙取宝,金戒指八宝装成。

红绣鞋刚刚三寸,白绫带裹住摺根。

行一步裙不动人真爱惜,笑一笑齿不露价值千金。

远看她分明是广寒仙女,近看她好一似南海观音。

昭君打扮已毕,出了香闺,来到上房,见了爹娘,叫声万福。老爷、夫人齐道:“吾儿少礼,一旁坐下。”昭君道:“孩儿告坐。”坐定,便问爹娘:“为什么事情这等伤心?可说与孩儿知晓。”王太守见问,料难隐瞒,便将朝廷钦差毛相来到越州,命为父的四门大张皇榜,要选昭君,因为父的舍不得将吾儿花名报去,回言越州没有此女,恼了奸相,把为父的打了四十棍,还限三日定要昭君,如再没有昭君,就要致死为父,所以与你母亲在此伤心的话说了一遍。

昭君听说,心中又恨又喜:恨的是奸相太不留情,喜的是梦真灵验。便叫声:“爹娘,休要烦恼,事到其间,只管把孩儿报去充选,一可救爹爹性命,二使儿进皇宫,一家富贵。爹爹且去见奸相,只说昭君有了,要赦卑职无罪,方敢说明。他自然叫爹爹直说,爹爹回他,卑府一身无子,只生一女,名曰昭君,情愿入宫充选,他自然改容相待爹爹。”王太守见女儿肯去充选,即刻出房,上马来到馆驿。见了毛相,毛相便问:“昭君有了么?”王太守就照女儿的话回了一遍。毛相忙站起扶住知府,口称:“恭喜知府”,并陪罪道:“如今是国丈大人了,方才多多得罪,望乞国丈宽宥。”王忠连称:“不敢。”毛相道:“可用暖轿将令媛抬来一看。”王忠答应。回到府衙,说与夫人、女儿知晓。昭君道:“既是天子选儿为妃,还怕奸相不来朝见,岂有君妃见小臣之礼?爹爹去对他说,一个不出闺门的绣女,怎肯轻于出去见人,请相爷到府衙一看,不怕他不来,等他来时,女儿也代爹爹出一口气。”太守听说,连称:“有才女子胜于男儿!”便出了衙门,赶到馆驿,回明了毛相。毛相暗想:“我原是假意试他一试,他若肯来,就失了贵人的身分,如今不来,方是正理。且住,难道我反求见于她么?”腹内沉吟。未知他肯去否。第三回美人图奸臣点痣 鲁家庄金定掉包

诗曰:

休怪清官心滞涩,一生如水人忠直。

奸邪不识爱芳名,只顾贪财掩美色。

话说毛相虽然心下沉吟,到底奉旨而来,既有昭君,不得不亲去一看。没奈何,与太守来到府衙下马,太守道:“请相爷迎宾馆稍坐,容卑官通报。”说罢进内。昭君道:“毛延寿可来了么?”太守道:“来了。”昭君道:“不要叫他就进来,等女儿打扮完备,再着他进来,还要他拜这么几拜!”太守道:“他是当朝太师,怎么拜起你来?”昭君道:“可恨这厮,前日将爹爹打了四十棍,定要他拜奴八拜,只算服礼。”

说着起身,来到自己房中,吩咐一众丫环扮做宫娥彩女,先将圣旨朝南供在厅中,面前摆了香案,但等奸相来到,使他下礼;他若不跪,喝骂欺君。众丫环答应,忙去打点。昭君也是宫妆打扮,带领丫环出了香闺,来到厅上,先拜圣旨,连呼万岁,拜毕起来,便叫声:“爹爹,可请毛延寿到里面来相见。”太守依言,出来相请毛相。毛相同了太守,一路行来,心内暗想:“这丫头仗西宫贵妃,我去见她,倘不低头下拜,定说我是欺君;若去拜她,我乃一品宰相,屈膝于女子,哎,都怪我前日不是,打了她父亲,她今记恨在心,分明作弄于我。”想着,已到厅上,但见中间供着圣旨,旁边坐着一位宫妆美人,两旁彩娥宫女二十余个,分为左右,已是吃惊。忽听上面一声吆喝道:“圣旨在上,娘娘在下,还不下拜么?”只吓得奸相双膝跪下,先呼万岁,后称千岁,拜了八拜,上面唤了平身,方敢起来。站在一旁,偷眼把这位娘娘细看一看:“果是画中人物!”昭君道:“不敢久留,请大人外边坐罢。”毛相告别而出,昭君又叫父亲随他出去,看他说些什么?

太守点首出来,见了毛相,问道:“小女可充得选么?”毛相道:“令爱虽有几分姿色,但未进皇上,未知中意,须要三张美人图:一张坐像,一张睡像,一张行像。将此图进呈皇上,若看中了,方做得西宫妃子。我现在带画工在此,你快收拾五百金,送与画工以作笔资,好代你画图。”说毕,起身回他的公馆。

太守送了毛相出去,转身入内,将毛相吩咐的话说了一遍。

昭君听说,骂一声:“大胆奸贼,分明贪财爱宝,借此图画为由,索诈金银,令人可恨!”便叫声:“爹爹,他既要图画进呈,待女儿自己画罢,也不用费爹爹一文半钞。”太守笑道:“你怎知画法?这是要进呈的,不可儿戏。”昭君道:“孩儿自幼学的画法,且画了呈与爹爹看。”

说毕,进房坐下,叫丫环抬了一面穿衣镜对着自己,又取了文房四宝,将色料、画笔放到桌上,铺下粉绫,细细对镜将三张画图描成。不到半日,图已画成,画得笔路分明,真是高手。有诗三首,赞这画图的妙处:

美人坐图:

浑如大士坐莲池,瑞霭千层入定时。

毕现全身无色相,善财龙女两相随。

美人睡图:

总为春情暗自伤,销魂早入梦甜乡。

吴宫恃宠巫山后,疲怯西施在象床。

美人行图:

身躯袅娜下瑶台,疑是广寒谪降来。

步步莲钩虚着地,空阶踏月正徘徊。

昭君将这三张美人图描完折好,出房送与太守。太守展开一看,称羡不已,并道:“女儿,你画虽画得好,只是毛丞相多少路程到此选你,又拜你八拜,也该略送他些薄敬,方尽地主之情。”昭君点头称是。太守便叫夫人进房,连首饰头面共凑成了二百两银子,交与太守,连三张画图,一并拿至迎宾馆。

见了毛相,呈上图画。毛相一见吃惊,忙接过展开一看,假意连声道好,便问:“还是你自己画的,还是托人画的?”太守道:“是小女画的。”毛相冷笑几声道:“好个聪明娘娘,天上无双,地下少有。”说着,见桌上一包东西,又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太守陪笑道:“这是卑职些须菲敬,送与相爷买茶果吃。”毛相不听犹可,一听时陡然怒从心上起,暗想:“我许多路途到此选妃,又拜你女儿八拜,只有这点东西送我,还不够我赏人的。”想着,怒冲冲地拿了美人图,向后堂而去,口内不住骂着:“你既轻人,我有主意,叫左右取笔砚过来,就在昭君每张图画眼下点了芝麻大一点黑痣,若圣上看见,待找启奏,此乃是伤夫滴泪痣,命主损三夫,圣上若娶此女,恐江山不利。那时圣上心疑,自然不用,使他父女分离,方泄我心头之恨。”想罢出来,假意堆笑,口称:“盛情断不敢领。卜于九月十三日乃黄道吉日,请贵人动身。”太守答应,拿了礼物回府。昭君道:“那毛相说些什么?”大守便将他见图称赞,礼物不收,已择日子起身的话说了一遍。昭君道:“他不收此礼,想必嫌轻。爹爹,凡事皆由天定,岂为人谋?女儿进京,须要爹爹送女儿去,哪怕他奸计百出。”太守言称有理,便与夫人打点收拾不提。

且言毛奸相,暗恨王知府不知进退,自恃聪明,叫女儿画图,送我薄礼,只消在此生一妙计,另选美人,也画三图,胜似昭君,汉王一见,定然收用。嘱咐此女,哄奏君王,将昭君贬入冷宫,方知毛爷的手段利害。便唤二个心腹家丁,一叫孙龙,一叫赵保,叫到跟前,附耳悄悄吩咐道,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孙龙、赵保听得吩咐,禀回:“小的们知道了,相爷只管放心。”

说罢,二人出了馆驿,不敢怠慢,回路细访。访到第二日,打听出越州南乡有一个大财主,姓鲁,地名就叫鲁家庄,庄内这位有钱的鲁员外,娶妻赵氏,院君齐年四十以外。家中豪富,广有金银,只可恨膝下无子,单生一女,年方二九,十分伶俐聪明,虽貌减昭君,却也体态风流。孙、赵二人访着此女,心中大喜,急急找到鲁家庄要去掉包。且听下回分解。第四回使奸计太守被诳 苦分离昭君上路

诗曰:

昨夜阳台梦到家,醒来依旧在天涯。

思亲枕上流珠泪,两目昏花乱似麻。

话说孙龙、赵保访到南乡鲁家庄上,即问:“门上有人么?”里面走出一个老门公,见他二人差官打扮,叫声:“二位爷,到此有何贵干?”孙龙道:“烦你通告员外一声,有件机密事要见。”门公道:“爷们上姓大名,好待小的通报。”孙龙道:“当面见了员外,自然分晓,你不必再三盘问。”门公入内,只得报知员外。

员外不知头脑,心中十分疑惑,急忙出来迎接,也认不得二人,遂请到厅上见礼,分宾主坐定,有家人送茶。茶毕,员外便问:“二位光降寒舍,有何见教?”孙龙道:“员外,我们话虽有一句,府上管家在此,不好说得。”员外吩咐家人外面伺候。孙龙道:“今日我们造府,送一件大富贵与员外的:因当今天子差了毛丞相来到贵地,要选西宫妃子,已看定本府王忠之女,名叫昭君,才貌无双,已描三张画图,只为礼送菲了些,怠慢丞相。丞相大怒,将她画图改换,命我二人另访美女,抵换昭君。一路访求,闻知府上有一位美貌小姐,特来惊动。员外若肯将令媛充选,只要黄金千两送我丞相,丞相自将令媛画图呈于皇上,包管圣上选她入宫。那时,令媛做了贵人,员外还怕不是一位国丈皇帝?”这一席话,说得员外好不高兴,便道:“二位请少坐,容去商量。”孙龙道:“员外请便。”员外笑吟吟地进来,对院君说知此事。院君听说,心也动火,吩咐丫环叫女儿出来。见礼已毕,一旁坐定。员外又向女儿说了一遍,金定道:“爹娘说哪里话来,女儿婚姻应从父母之命,怎问女儿行与不行?”员外听说大喜,即到前厅吩咐家人,安摆酒席款待。又问了二人的姓名。用毕酒饭,员外取出黄金千两,“相烦送与相爷,外白银四百两,送与二位,望乞丞相面前帮衬一声。”孙、赵二人心中甚是畅快,道:“好个仁义的员外!只管放心,包在我二人身上。快请画师,将令暖的坐、行、睡画图,要画三张。”

员外即吩咐家人,在隔壁邻庄请了一位善丹青的画师到厅,大家见礼,送茶坐定。员外邀请画师到内室,说知画图进呈的话:“先具花银十两,相送先生润笔,若是画图选中,再当重谢。”画师道:“不消员外吩咐,快请令媛出来好动笔。”员外答应,忙叫女儿换了衣襟,一身鲜艳,叫了出来。一见画工,道过万福,画工回礼。即与金定对面坐定,细细将她上下一看,暗赞道:“鲁老头好个标致有福气的女儿!”一面将颜料调好,动起笔来。细心留神,加意描写,不到半日,画已完成。金定起身回房,画工出厅告别,员外相送,回来拿了画图,与孙、赵二人一看,果然画得美貌超群。看毕,将图交代,又嘱咐一番,孙、赵二人连称知道。告辞起身,抬了黄金,银子揣在怀中,一同出了庄门。员外相送,把手一拱,迈步长行。

不到一刻,进城来至馆驿,打发抬人脚力去了,孙、赵二人自己抬了黄金入内,见了奸相,先将画图呈上。奸相将图一看,道:“果然画得好,不知此是何人之女?”孙龙禀道:“启相爷,南乡有一鲁员外,所生一女,名叫金定,年方十八,才貌超群。现送相爷黄金千两,小的们另送银四百两。”奸相听说,十分欢喜,道:“这个员外,方是个知趣的。可将礼物、图画收了,尔等去备花船两只,快船、官船四只,以备伺侯应用。不必去向那知府说。”孙、赵二人答应下来。奸相又暗想:“将鲁金定掉包,怕的昭君上路,知府同行,到了京都,露出马脚,大有不便,不如再施小计,方得周密。”即差一心腹家人,扮了钦差,又带八名校尉,假传圣旨一道,赶到府衙。一声旨下,吓得太守忙披朝服,摆了香案,迎接圣旨进来。假钦差开读圣旨道:“朕今差毛相到越州选取昭君,但有昭君,只将本女召选进京见驾,其父母等不用相送,如违圣旨,全家抄斩。”太守连称:“愿吾皇万岁万岁!”站起来接过圣旨,送了钦差回去。

可怜太守不知真假,来到后厅,脱去朝服,夫人、小姐接住坐定,问道:“圣旨到来,却为何事?”太守含着一包眼泪,诉说一遍。夫人听见不许父母相送,抱住小姐放声大哭道:“姣儿呀!叫为娘的怎舍得你一个人前去呀!”小姐也是哀哀啼哭道:“爹娘呀!此乃奸臣未得受贿行的毒计,不许父母同行。爹娘休生烦恼,且待孩儿进京见驾,自知圣旨真假,若是假的,奸贼不死,也叫他吃一大惊。”太守劝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我儿休要如此。”不表府衙之事。

且言奸相见吉期已到,差人送信鲁家:“也不用亲丁相送,都有我照应,就是一般快些收拾,好上花船动身。”员外得信,忙命院君代女儿打扮。已毕,拜别父母,也不免洒了几点分离眼泪,上了花轿,员外亲送登船。到了花船下轿,另有选的一班绣女,接至舱中,员外嘱托几声,回他庄子不表。

再言府衙内见九月十三日已到,当不得奸相只是着人催促起身,太守夫人又代女儿打点收拾,由不得苦在心头。内厅饯行,酒席已摆列现成,只等小姐梳洗已毕,换了衣衫出来,先是珠泪纷纷,哭拜父母告别。太守夫妇一见,好似万箭攒心,苦哀哀叫声:“姣儿少礼,且坐了少饮几杯。今日与儿分手,不知何年月日得见姣儿?”说着,放声大哭。昭君听说,点酒不能下咽,只是含悲叫声:“爹娘,且请宽心,孩儿进京,若侥幸得伴君主,少不得奏上当今,差官召迎双亲进京,同享荣华。那时骨肉自然聚会,爹娘且免忧悲。”又吩咐家中一切仆妇人等:“自奴进京去后,尔等须要小心殷勤服侍主人、主母,不可因其宽厚,放胆行事。”众人答应。昭君又叫声:“母亲,孩儿有句心腹之言,原不应说,女儿今日分别,故而向母亲说知。”未知说出什么,且听下回分解。第五回献图谎奏惑君 妒美追舟遇贬

诗曰:

淡淡光阴日日长,金银买嘱好时光。

鲜花埋没深闺内,秀气香风透小房。

话说夫人见女儿有句话要讲,便道:“吾儿有话,但说何妨。”昭君道:“爹娘在此,孩儿大胆,若日后生下弟妹,双亲休要取名,孩儿今日留下两个名,不知双亲意下如何?”太守夫妇道:“吾儿只管留名,总依你便了。”昭君道:“若靠天福庇生一兄弟,王氏有了后代,可名金虎,取长生之义;若生一妹子,可名王娉,称赛昭君,胜似姐姐之义。”太守夫妇听说,正在点头赞好,忽见家人禀道:“钦差毛相爷押了绣女花轿已到。”太守听说,连忙出来迎接,到厅见礼,分宾坐下,有家人送茶。茶毕,毛相道:“令媛不必耽搁,快些收拾,上轿起身,错了良辰,反为不美。”太守道:“小女即刻起身,相爷请少坐。”说罢,站起入内,叫声:“我儿,钦差在外催促,不消耽搁,快些收拾起身罢。”昭君听说,此刻不免滚油煎心,珠泪纷纷,只得朝上拜别父母,大哭一场,没奈何来到前厅,上了花轿。夫人送到门口,见花轿抬去,夫人痛哭回后。外面三声大炮,太守陪了毛相上马,一路押着花轿到船。昭君下轿进舱。毛相吩咐一班绣女:“好生服侍娘娘。”众绣女答应。太守对毛相打一躬:“小女年轻,还望相爷照拂。”毛相点首道:“贵府请回,只管放心。”太守告别而去。且言毛相下了官船,吩咐一声,放炮起行,众水手答应,只听得大炮三声,解缆开船。前面鲁金定的花船,后面王昭君的花船,中间夹着毛相的座船。他坐在官舱内,微微冷笑道:“可恨昭君自逞聪明,擅描画图,还要我拜她八拜;知府王忠,十分怠慢于我,今日到京,权在我手,管使昭君贬入冷宫,知府充军辽阳,方消我心头之恨。”一路想着,船走得快。毛相又吩咐星夜赶到长安,将两只花船分泊东西两边码头,一叫孙龙监押,一叫赵保监押,使两下不许走漏风声。

毛相离船上马,来到午门外复旨,汉王业已退朝,只得托黄门官转奏。黄门官见毛相已回,不敢怠慢,径达穿宫内监。

恰值汉王坐在正宫,思想三更美人,又不见毛相回朝复旨,心中正在纳闷,忽见内监跪下奏道:“启万岁爷,今有黄门官奏道:‘钦差丞相毛延寿,现自越州选召昭君娘娘到京,在午门外缴旨,不敢擅入,请旨定夺。’”汉王闻奏,心中大悦,即刻登殿宣召毛相。

毛相领旨,进殿拜倒,口称万岁。汉王道:“毛卿到越州选召昭君,今在何处?”毛相奏道:“臣奏旨到越州选召娘娘,十家一牌,逐户访寻,各将花名报来,选中两名,今有图像在此,共呈御览,便知分晓。”奏毕,将二图呈上。有内监接过,铺在龙案上面,打开画图。汉王细心留神,先看昭君图,后看金定图,便叫声:“毛卿,据孤看来,梦中佳人一丝不错,二图却有几分姿色,远不及昭君端庄。”吓得毛延寿连忙奏道:“吾主未曾细看,头图有点弊病:那昭君眼下有一点黑痣,名为伤夫滴泪痣,国家若用此女,恐于主上不利,主有刀兵不息、万民愁苦之患。伏乞吾主三思,不用此女,似觉为妙,不如第二图的好。”汉王闻奏,大吃一惊,暗想:“梦中之约,还以头图为是。又听毛相一番利害之言,不用头图,用了二图,岂不辜负梦内昭君?若一概不用,费了几多心机,访得佳人,岂不可惜?也罢,江山为重,便依毛臣所奏,用了第二图罢!”乃将头图发还毛相。毛相见准了他的本,心中好不喜欢。又见汉王传旨,选召第二图鲁金定入朝见驾。

毛相谢恩遵旨,召进鲁金定进朝。当殿莺声呖呖、燕语嚬嚬,口呼万岁,跪倒丹墀。汉王龙目定睛一看,见金定姿容难及梦中王氏之女,却也生来风流俊俏,十分可人,便当殿封鲁氏为西宫。袍袖一展,散朝退殿,挽了鲁氏到了西宫。宫中喜筵摆列现成,汉王上坐,鲁妃一旁赐坐,宫娥斟酒相劝,吃得汉王十分大醉,同鲁妃同入罗衾不表。

再言毛相退朝,回到相府,独坐厅上,暗想:“鲁妃虽立为西宫,花船上尚有昭君,怎生发落?将她发回原地,破了机关,我命休矣。须要与鲁妃暗暗商议,将昭君贬入冷宫,方得平安无事。”主意已定,一宿已过。次日早朝,天子登殿,毛相俯伏金阶奏道:“臣启万岁,今越州选到娘娘两个,一人进宫入选,一人还在花船,请旨发落。”汉王道:“卿奏昭君有痣,不利孤家,已纳鲁妃,把昭君发回不用。”毛相谢恩:“愿吾皇万岁万万岁!”

天子退朝,回了西宫,鲁妃远接到了宫中,一同入席,鲁妃劝酒。天子在灯下细看鲁妃,虽然容貌生得难描难画,到底不及三更梦里佳人,心中甚丢不下去,酒也吃不下咽。鲁妃见汉王不肯饮酒,便问:“陛下有何心事,推杯不饮?”天子见问,微微含笑道:“爱卿有所不知,孤因传旨越州选召爱卿与昭君二人,姻缘大事皆有前定,孤今与卿成亲,丢下王氏昭君,孤很过意不去。”鲁妃乘机奏道:“陛下如何发落昭君?”天子道:“已命毛卿打发昭君回归。”鲁妃此刻生了妒心,怕的昭君放走,露出马脚,心中一想:“昭君回家,她父母必然知情,倘泄漏风声,必要连累毛丞相吃罪不起。奴为西宫,全蒙毛相莫大之恩,奴在宫中不略施小计,害了昭君,连奴西宫之位也有些不稳。”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便带笑叫声:“陛下,想昭君既与臣妃同选到京,臣妃蒙恩收用,岂忍令她独自发回?宫中空房颇多,不如召她进宫居住,就是不利于陛下,只不许她相见,一日三餐、冬夏衣衫,俱照奴管待,也不枉同来入选一场。”天子听说,连声赞道:“难得爱卿有此美意。明日可传孤旨出去,召收昭君入宫。”鲁妃大喜,又将天子灌得大醉,扶去龙床,先去安寝,她这里连夜安排计策,要害昭君。且听下回分解。第六回真冷宫昭君受苦 假圣旨太守充军

诗曰:

垂杨深处晓莺啼,芳草青时乳燕迷。

杜鹃声哀偏远叫,玉楼入醉马声嘶。

话说鲁妃在灯下忙写了一道密书,交付一个心腹内监,送与毛丞相照旨行事,内监答应去了。又唤两个宫娥,吩咐道:“来日有个昭君女,抬至后宰门,你二人可领她到冷宫锁禁。倘有人问你,只说昭君私画人图,献媚圣上,罪应赐死,西宫娘娘保奏,免其死罪,贬入冷宫。”两个宫娥领了鲁妃计策,自去等候不提。

且言毛相接到西宫密旨,打发内监去后,来到书房,将密旨拆开,从头细看,但见上写:“哀家鲁氏拜上毛丞相:卿可将昭君追回,抬至后宰门,那里自有宫娥等候,将昭君送入冷宫,须要悄悄行事,不可泄漏风声。事成,免生后患。留心云云。”看毕大喜,暗想:“鲁娘娘这道密旨正合吾意。事不宜迟,明日五更,照旨行事便了。”

一宿已过,次日就差孙龙假扮钦差,赍了一道假旨,备了一只快船,飞星赶追昭君的花船。花船走得慢,昭君暗想:“汉王与奴有三生之约,召奴进京,怎么又将奴发回不用?奴好命苦呀!”想罢,珠泪纷纷。正在船中嗟叹,孙龙快船已到,高叫:“花船慢行,有圣旨下来。”众水手听说,忙拢住船。孙龙命将快船拨近,跳上花船,高叫:“报与昭君,快快接旨。”船上的人不敢怠慢,传知绣女,绣女报知昭君,昭君慌忙出舱跪接圣旨。孙龙捧着假旨高宣纶音:“皇帝诏曰:‘王氏昭君,不遵圣旨,私自画图,未进宫中,先有献媚惑君之意,着贬入冷宫,治以应得之罪,钦哉谢恩。’”昭君口称:“万岁万万岁!”站起身来,由不得两泪交流,苦痛伤心。孙龙催着将花船拨回到岸押着,叫了轿子,抬了昭君登程,孙龙方复主命去了。

可怜昭君,坐在轿中,口内不语,心内暗想:“人图虽画自奴手,汉王哪里得知?一定又是毛贼使弄机关,暗箭伤人,且到宫中再作计较。”一路悲悲切切,到了后宰门,早有两个宫娥向前问道:“轿内可是昭君娘娘?就在此歇轿。”轿夫听得,将轿歇下,昭君只得出轿。宫娥领着昭君到了冷宫门口,叫声:“娘娘请进此宫。”昭君听说,抬头一看,见宫门上写着“冷宫”二字,止不住一阵心酸,泪流满面。没奈何,凄凄切切,向内而行。两个宫娥把冷宫锁了,回复西宫去了。

昭君进了冷宫,见那四壁凄凉,举目无亲,顿足捶胸大哭,骂一声:“奸贼,奴与你何冤何仇,使这机谋,害奴到此地位?”又恨一声:“汉王,你真负心人也!实指望践梦中之言,进京为妃,带挈父母增光,谁知反落冷宫受罪,红颜薄命,一至于此!可怜父母远在天涯,并不知晓,这也是奴家前世修的不到,该当今也受苦。但进此冷宫,不知竟要何年月日,方把冤伸?”昭君想到伤心之处,哭倒在地,惊动管宫张内监,扶了昭君,到房中相劝不提。

且言王太守,自从女儿进京,与夫人放心不下,差了王文、王武,暗自随了花船一路进京探信。到了京都,打听得圣上看人图一番,依旧不用,仍将小姐发回原地。走到半路,又有圣旨将花船追回,把小姐贬入冷宫,问以私画人图之罪。探访的确,不分星夜,赶回越州送信慢表。

又谈到毛相受到西宫的密旨,已将昭君送入冷宫,还怕斩草不除根,萌芽依旧生,差了恶奴赵保,扮做差官,假传一道圣旨,到越州问王太守之罪。可怜太守与夫人,并不知有人暗害,每日思想女儿,不住伤心,又兼探信两个家丁也不见回来,心内十分悬挂。那日太守夫妇正在房中闲谈,忽见丫环报道:“京内王文、王武回来了,在厅上候见老爷。”太守即刻出来,朝南坐下。两个家人向前跪倒,太守叫他们起来,问道:“我差你们进京打听小姐可曾进宫,怎么今日方回?可将京中事情细细说与我知。”两个家丁禀道:“启老爷,小的们投了下处,每日探听小姐进宫的事情,细细察访,因此来迟,伏乞老爷恕罪。”太守道:“小姐在宫中可好么?”家丁摇手道:“小姐召进京中,并未西宫称尊,仍把小姐发回不用。船到半路,忽有一道圣旨赶来,说小姐私画人图,逆旨欺君,有应得之罪,追回贬入冷宫,此刻小姐已在冷宫受苦了。”太守听得,好比万箭穿心。夫人在后堂一闻此言,只叫:“苦命姣儿,为娘怎舍得你受这般苦楚,叫为娘的心痛死也!”说着痛哭不止。太守含悲吩咐两个家丁:“你们一路辛苦,每人赏银二两,外面歇息去。”家丁谢了老爷的赏,下去。

太守回后,又与夫人痛哭一场,夫人道:“女儿德性温存,未见汉王,怎知图是女儿自画?只怕又是毛贼使的奸计,陷害吾儿。老爷不必耽搁,我和你快快收拾,赶上京中,舍死亡生,面见汉王,哭诉此事,定要将女儿救出冷宫。若是奸臣暗中谋害,舍了性命,与他一拼。”太守连称有理。正要打点动身,忽家丁急急来报:“启老爷,圣旨已下,钦差到了府门,快请迎接。”吓得太守忙整衣冠出来,一面吩咐家丁开了正门,摆香案迎接钦差到厅上。钦差取出圣旨在香案正中一站,太守朝着圣旨三拜九叩首,口呼万岁,俯伏尘埃。只听钦差道:“圣旨已下,跪听宣读。”诏曰:

越州知府王忠,有女昭君选为西宫之妃,奈昭君在宫,性非幽闲,作事不端,本当治以应得之罪,朕从宽典,贬入冷官。要知其女不贤,皆由尔父母平日在家教训不严,越州知府王忠,削去冠带免死,与家属俱发辽东充军。着地方官限日解去,即速起身,钦哉谢恩。

太守口称愿吾皇万岁万万岁,站起请过圣旨,送出钦差上路而去,含着一泡眼泪说知夫人。夫人听说,魂都吓掉,哭着说道:“圣旨难逆,不能进京,真令我们有屈无伸,好不痛杀人也!”正在悲悲切切,忽见家人又进来通报,太守更吃一惊。未知所报何事,且听下回分解。第七回弹琵琶月洞相思 叹五更冷宫诉怨

诗曰:

佳人行到藕池边,想起君家去半年。

池内荷花单照影,何时方结并头莲。

话说王太守又见家人报说:“外面解差伺侯,催促动身。”太守听说,不敢怠慢,一面将府库钱粮案卷写了一本册子,备了文书,呈与上司,交代清楚,一面叫夫人收拾,雇了一只浪船,将行李发入里面,带了家眷下了船中,直向辽东而去不表。

且言昭君受苦冷宫,并不知父母为她起的祸根,充军辽东。

每日坐在冷宫,纷纷珠泪,暗自沉吟:一来思想父母,远在越州,只道女儿西宫称尊,并不知在冷宫受苦。二来恨那汉王十分薄幸待奴,既与奴无缘,就不该差人将奴召进京;既将奴召选入宫,又贬入冷宫,害得奴不上不下,汉王真好狠心!三来自叹奴家红颜薄命,一至于斯。四来恨煞奸臣毛延寿,使尽万般巧计,将奴暗害。奴好苦命也!昭君想到伤心之处,放声痛哭,惊动管院张内监,见昭君身进冷宫,朝朝掉泪,夜夜悲伤,苦得容颜十分黄瘦,已有几分病容,忙向前安慰,叫一声:“娘娘且要宽怀,少不得主上自有回心之日,不久定要将娘娘赦出冷宫,何必过于悲伤?”昭君听说,叹了一口气道:“今生休想!但不知这里可有散闷处否?”张内监道:“启娘娘,有一张琴在此。”昭君道:“可取来,待奴操一曲以消闷。”张内监答应,把琴上的灰尘揩抹干净,双手呈于昭君。昭君接过,把琴摆在膝上,用尖尖玉指笋向弦上一弹,好不凄惨,由不得两泪双流,操出一调如龙吟:

十指尖尖操七弦,孤鸾瘦鹤唳青天。

此时操出宫中怨,风飒松林古渡边。

操毕,把琴放下,道:“琴音凄惨,助人悲伤,可有别样东西消遣么?”张内监道:“还有一张琵琶在此。”昭君道:“很好,快取来。”张内监又将琵琶递与昭君。昭君一见这琵琶,倒是紫檀香木造成的,连连称赞:“好一件东西!”便问张内监:“这是哪里来的?”张内监回道:“启娘娘,说是三年前有一位张娘娘,也是贬入冷宫,习此琵琶,后来召出冷宫,只留下琵琶在此。”昭君十分叹息道:“可惜这琵琶也是生不逢时,当初伴那张氏佳人解闷,她已出宫,忍心将你丢下,要算忘恩负义,奴若出宫,生死一定不肯放你。”就把灰尘吹去,弹了一曲,可爱声音嘹亮。弹毕放下,又无情绪,便问:“外间如今什么天气了?”张内监道:“正是小春天气。”昭君道:“这里可有什么玩耍的所在?”张内监道:“启娘娘,此地冷宫关闭,哪里有玩耍的所在?只是后面粉墙,有个月洞,洞门开了,外面就是御花园,娘娘倒不如去看看花园景致,以解愁闷。”昭君点首,言称有理,便叫张内监引路,开了月洞门,将身靠在粉墙,向洞外一看,好一座御花园,但见:

四时有不谢之花,八节有长春之景。

仙鹿对对,翠鸟双双。

虽是悦目,实是伤心。

暗想:“无知物类尚且成双作对,奴偏苦命,独守孤灯。闻得正宫林皇后甚是贤德,奴若能见她一面,哭诉冤情,代奏汉王,将奴召出冷宫,得见汉王,死也甘心。昭君呀,你好痴想。”说着又是一阵伤心,放声大哭不止。张内监催促道:“启娘娘,天色晚了,请娘娘回去,明日再来玩耍。”昭君含泪,没奈何转身回去。张内监将洞门关好,随着昭君入内,去备夜饭。

昭君归了房内,点起一盏孤灯,拿了夜饭来,也吃不下去,仍命张内监撤去。独自闭了房门。但见东方月色渐升,照得纱窗雪亮,可怜夜长难睡,只得将孤灯挑起,取过琵琶,弹出一段五更怨词:

一更里,王昭君苦痛心,爹娘爱我如宝珍,好光阴在家过,举世难寻:珍珠件件有,绫罗色色新,羊羔美酒多欢庆,合家个个喜称心。谁知道,遭媾陷,使女丫环四下里分。苍天呀!受用多,苦又临。二更里,细思量,我二亲双双年迈靠何人?好伤情,家乡盼望没音信,在家呆呆坐,每日想姣生,朝思暮想心不定,只望进京见朝廷。苍天呀!命多苦,屈杀人。

三更里,冷宫内,半夜多,忽然想起旧当初,好凄惨:

阳台得梦到京都,进宫来游玩,汉王遇着奴,将奴调戏情无数,声声只叫俏娇娥,醒来阳台一南柯。苍天呀!命如此,虚度人。四更里,又伤怀,苦难当,凄凄惨惨泪汪汪,好仓皇。奴命苦,真断肠。可恨毛延寿,谗言进君王,未到西宫去成双,贬入冷宫受凄凉,自悔奴家没主张。苍天呀!仗谁人,人谁仗。五更里,梦初醒,天未明,宫门一带冷清清,痛伤心,奴家好苦命。嫁刘君,父母空想女,女也枉思亲,谁人代奴传书信?两地相思终无音,抛撇琵琶弹不成。苍天呀!

奴命苦,无福分。

昭君弹毕,不觉身子困倦,将琵琶放下,和衣睡倒牙床,哪里睡得着?又想:“毛贼借画人图,贪爱金银,奴不该自逞聪明,破他机关。只怕奴今受苦,父母也要受些灾星。”想着,似梦非梦,正坐冷宫,忽见有旨来召到殿上,面见汉王,心中大喜,俯伏金阶,哭诉情怀。汉王带笑扶起昭君,叫声:“美人,休要烦恼,是孤一时不明,误听奸臣一面之情,耽搁佳期,今日团圆前事。”昭君道:“望吾王将毛贼正法,方消心头之恨。”汉王准奏,吩咐武士将毛延寿推出午门去斩。一声旨下,把延寿绑了。只见延寿怒冲冲骂声:“无道昏君,为一女子杀一大臣,不仁极矣!”大喝一声,挣断绳索,抢了武士腰间一口刀,喊道:“先杀妖妇,后除昏君。”举起刀来,认定昭君就是一刀砍来。昭君一见,顶失三魂,要躲也来不及,大叫一声:“我命休矣!”未知昭君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第八回王太守辽东受军棍 汉天子越州召皇亲

诗曰:

金风顿起夜更寒,惹得凄凉恨正长。

病体不支形瘦减,思君许久懒梳妆。

话说昭君梦中被毛延寿一刀砍来,昭君躲闪不及,刀到处,大叫,“哎哟”,一声:“不好!”一个筋斗跌倒尘埃,惊醒南柯一梦,吓得浑身香汗。但见:

帷下昏昏灯一盏,梦中历历事千番。

昭君此刻又吓又苦,又是一阵伤心,骂声:“毛贼,奴与你何冤何仇,你在梦中还放奴不过?若有日你这贼子犯在奴手,定将你这贼碎尸万段,方称奴心。”说着,把银牙一挫,心伤十分。等到天明,免不得起身,又懒去梳妆,不茶不饭,每日愁眉不展,泪痕未干,且自慢表。

再提王太守,率领家眷在船,一路行来,约来三个多月,幸无耽搁,早到辽东。镇守总兵官姓林名振□,乃是毛贼心腹门生。自王太守充军辽东,毛相早有书信到林总兵衙门,教他摆布王太守。林总兵得了毛相密信,敢不遵命?那日正升堂发放公事,忽见越州解差投文,将王太守夫妇解到,跪在丹墀。

林总兵看了解批,写了回文,打发解差去了,便问道:“下面可是越州知府王忠么?”王忠道:“犯官正是。”林总兵把脸一沉,将惊堂木一拍,喝道:“好大胆犯官,你的批上期限已过,不合在路故意迟延,误限到配,该当何罪?”王忠只是磕头道:“请大老爷息怒,犯官有下情启禀。”林总兵道:“你且讲来。”王忠道:“一因越州来到辽东,将近万里路途,二因犯官在路受了风寒,有了几分病,因此在路上耽搁来迟,望大老爷原谅苦情,格外开恩,锦衣万代。”林总兵听说,冷笑几声道:“这也情有可原,不来计较于你,但本镇衙内向有定例:凡军犯到配,要打一百杀威棍,你可知道么?”这句话只吓得王忠面如土色,魂不在身,苦苦哀求道:“大老爷要开恩啊!念犯官年老,禁不住这刑法了!”林总兵道:“本镇心也慈软,姑念你年纪大了,折责一半,只打五十。”王忠还要哀求,当不得林总兵喝叫:“左右扯下去打。”下面一声答应,可怜把王忠横拖倒扯,拉将下去。只急得姚氏夫人一旁看见,嚎陶大哭,高叫:“总爷,丈夫年迈血衰,怎受得住这般刑杖?望乞开恩,饶恕他罢!”任凭姚氏喊破喉咙,林总兵佯作不睬,只叫军士:“快将这妇人拖下去。”军士答应,把姚氏夫人硬扯下去。就把王忠捺在地下,两边动手,如狼似虎,五板一换,打了五十。只打得王忠皮开肉绽,血腥难闻。打完放起,可怜王太守此刻死而复生,软瘫在地。还是姚夫人哭着向前,把太守扶将起来。林总兵吩咐军士:“把王忠夫妇发到张千户第四队左营中调用。”军士领命,伺侯总兵退堂,押着王忠夫妇,哭哭啼啼,出了辕门,来见张千户。那千户又是一个贪财的官儿,但有军犯到来,见面礼银五十两,如分文没有馈送,就有许多摆布,令人十分难受。王忠知道,义不容辞,苦苦凑了些银两送与。张千户收了,将王忠夫妇安放在营住下不表。

又说到鲁妃,自进西宫,汉王十分宠幸,言听计从。那日天子回朝,退入西宫,有鲁妃接住,手挽手进宫坐下。早有宫娥摆上酒来,鲁妃殷勤劝酒,相敬汉王。正吃到酒酣之时,鲁妃叫一声:“陛下,念小妃蒙恩收用,在宫富贵,越州还有父母,未受君王一点之恩,望陛下看小妃薄面,可将奴父母召进京都,与小妃一面,则感龙恩不浅。”汉王听说,点首道:“孤于明日早朝,差官到越州去,召爱卿的父母便了。”鲁妃大喜谢恩,又劝了汉王一会,只吃得大醉而散。一宿阳台,不必细说。

到了次日,汉王登殿,文武朝参已毕,汉王便问:“哪位卿家到越州召迎鲁氏皇亲?”早闪出毛延寿,俯伏金阶奏道:“微臣愿走一遭。”汉王大喜,当殿写了一道诏书,付与毛相。汉王退朝,毛相领旨出了午门,回府收拾一番,即速起行。此去仍带着长班二十人,一路出得京城,先由头站到鲁家在,飞星报知员外。员外闻报,好不十分兴头,教家人收拾,四围厅上,张灯结彩,大排香案,插上了礼烛。厨下又备了许多筵席,等候圣旨。

那日只听外边三声响炮,毛相捧着圣旨进来。员外迎接到厅,朝着圣旨跪下。毛相开读圣旨:“召取进京授职。”员外谢恩,请过圣旨,忙又跪谢毛相一向照拂之情。毛相哪里肯受员外大礼?一把扯住。大家入座,有家童送茶。茶毕,摆酒款待。毛相外面从人,也有酒赏。员外同席相陪毛相,十分殷勤,毛相心中欢喜,员外便将书房收拾干净,请毛相安寝。员外回后,说与院君知道,院君也是欢喜,忙开了库房门,打点黄金一千两,水礼十六色,送与毛相,外白银三百两,分赏从人。

预备现成,过宿一宵。

次日,毛相起来,用过早汤,告辞起行。员外便命家人将干礼、水礼及赏赐银两抬出到厅,带笑叫声:“丞相,多蒙贵步,不弃寒门,只是路远山遥,有劳丞相,于心不安。现有些须礼物,相送丞相,只算菲仪,望丞相笑纳。”毛相见了这等厚礼,满面堆下笑容道:“老皇亲,昨日既承厚情,今又见赐重礼,何以克当!”员外道:“一切事情全仗丞相照拂,些须薄礼,以表寸心,容进京之日,再当补报丞相高情。”毛相连称不敢道:“多蒙老皇亲赏赐,只是愧领了。”又叫声:“老皇亲,我为你令媛的事,费了许多心机,就是老皇亲多花几两银子,也是值得的。你看王氏昭君,现在冷宫受苦,怎及令媛十分宠幸西宫,今日带挈父母也增光呢!老皇亲,这是谁人代你使的力量?”说罢,哈哈大笑。员外只是连连称谢道:“总蒙丞相天高地厚之恩。”毛丞相又扯住员外的手,说有一言奉告。未知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第九回王嫱病缠冷宫 姚氏分娩辽东

诗曰:

送君一别桂花开,最苦伤心是裙钗。

不倚窗前来盼望,灯前月下总痴呆。

话说毛相叫声:“老皇亲,我先进京,老皇亲速速收拾,随后就来。”员外答应。毛相告别动身,员外送出大门,毛相带领从人回京复旨去了。员外吩咐家人雇了两只大船,伺侯动身,合城文武官员乡绅亲族都来相送,只喜得员外骨软筋酥,一齐答谢。到了次日,家眷上船,庄子交与老家人照管,他们解缆开船,离了越州,一路好不风光。员外催着船户赶路,非只一日到了京都,弃舟登岸,将家眷进了一个公馆,员外带领家人先去见毛相。相府官儿又是一个大门包,相烦他通报。门官见了彩头,不敢怠慢,即报知毛相。毛相听见鲁皇亲到了,开了中门迎接,到厅见礼,分宾主坐下。因天色已晚,不能面圣,且在厅前备酒款待皇亲,席散留宿书房。

到了次日早朝,汉王登殿,文武朝参已毕,毛相出班奏道:“臣毛延寿,奉诏到越州召迎鲁皇亲,现今在午门外候旨,请旨定夺。”汉王大喜:“毛卿可将鲁皇亲召上殿来见朕。”毛相领旨下去,便把鲁皇亲召上金殿。见了汉王,俯伏金阶,口称万岁。汉王当殿封为国丈,妻姬氏封为郡君。饬工部发内帑钱粮,在云阳闹市起造皇亲府第,限一月完工。一声旨下,工部领旨。鲁皇亲谢了圣恩,退出午门。天子朝散回了西宫,说与鲁妃知道,鲁妃心中大喜,越发奉承汉王。只等皇亲府第造成,鲁府家眷搬进华堂。鲁妃不时将父母召进西宫赐宴,骨肉团聚,真是快意之事。

只可怜昭君贬在冷宫,朝思暮想,不茶不饭,面容消瘦,恹恹染成一病,皮寒骨热,心内发烧,口吐鲜血。也自知身上有几分病症,忙取菱花一照,但见自己柳眉细影,并无光彩;一双俏眼,顿减精神,便对着镜内影子叫声:“王嫱呀,你空生十分容貌,有绝世聪明,只此冷宫,是你葬身之地,要想出头,今生是不能的了!”想罢,又是一阵伤心,两行珠泪,直流下来。

恰值张内监进来,一见昭君又在那里愁苦,便道:“奴婢曾劝娘娘,须要解开些,不可苦坏了身子。”昭君道:“奴岂不知将身子爱惜?只是心中无限愁肠,不由人一阵阵地心酸起来。就是目今残冬已过,该值春天,你看百花齐放,万物生新,粉蝶双双弄影,游蜂对对寻香,似奴这一般鲜花,无枝无叶,枯干亭亭,有谁来赏玩?岂不辜负多少青春?奴恨起来,欲寻一死,又恐死得不明不白。如今弄到病已临身,在此冷宫,又无太医可请,又无药开方,奴怎不凄凉悲痛!”张内监劝道:“娘娘,想人生在世,荣辱无常,倘苦坏身子,容颜消减,或有出头之日,将来怎见圣上?”昭君道:“蒙你好言相劝,奴岂不知,只是心内一股屈气难明,叫奴怎不悲苦?”张内监听了这番凄凉之话,只得叹息几声,走开去了,撇下昭君独坐房中悲叹不表。

且言王太守自充军辽东,将就赁了几间房子,把家眷住下。

虽有一点宦囊,每日用度不少,用一文少一文,坐吃山空,便有些桔据起来。当不得林总兵要讨好趋奉毛相,指望升官进禄,把王太守百般凌辱,不时叫到衙门,非打即骂。王太守惧怕林总兵,只得凑些金银前去买命,不到半年,家私用尽,连房子也住不起了,退与房主。丫环小使都已散去,只剩他夫妻两口,日食难度。本官还要与他做对头,又把王太守配入火头军,日里代三军煮饭,夜间看守烟墩。可怜一个四品黄堂太守,遭人陷害,弄到这般地步。那日,王忠正坐烟墩,便向姚夫人叫一声:“贤妻,想女儿远在京都,身陷冷宫,你我夫妻又在辽东受此磨难,不知何年月日方得出头?难道这几根骨头,就抛落他乡么?”说着纷纷泪下。姚氏听说,也含悲叫声:“老爷,这些苦楚,且挨着些,不必提他,只说我儿昭君临行嘱咐,说母亲怀胎七个多月,未知腹中是男是女,若是生下兄弟,取名金虎,生了妹子,取名赛昭君。可怜人去话留,牢记在心。如今妾已怀胎十四个月,不见腹中动弹,却是为何?”王太守道:“常言瓜熟蒂落,总有一定时侯,怎么勉强得来?夫人保重身子要紧,不必过于伤怀。”

夫妻正说之间,耳听谯楼已打二更,欲向那一旁草铺上前去安寝。姚夫人忽觉腹中有些疼痛,还不介意,渐渐一阵痛得紧似一阵,心中有些诧异:“莫非要分娩了?”便叫声:“老爷,如今妾身腹中十分疼痛得紧,想是要临盆了。”慌得王太守便叫:“怎么好?”此刻又无稳婆服侍,只得跪在地下,祝告上苍:“保佑妻子分娩易生易长,大小平安。”正祷告间,只疼得夫人在草上乱滚,昏晕过去,一时人事不知。只吓得王太守面如土色,急急抱住夫人坐起,低叫:“夫人呀,当年分娩昭君,还有稳婆丫环使女在旁服侍,我在书房候信,并不吃惊。如今落难烟墩,床前服侍,倚靠何人?叫我怎不伤心!”王太守正在叹息,只见夫人悠悠醒来,哼声不止,面如白纸,双眼微睁。可怜此刻半夜三更,又无灯火,又无汤水,这也是好人出世遭困,不到十分苦境,不肯降生。

夫人正痛得难解难分,已听得谯楼三鼓,早有天上皇母命众仙女将快乐仙官送下凡尘,只听姚夫人一声大喊,娃娃已离产门。可怜夫人一条绸裤鲜血染红,半晌醒将转来,娃娃生在草上,啼哭声音甚是宏亮,王太守心始放下,默默答谢神明。

夫人急急起身,摸了一把剪刀,剪去脐带,坐在草上,黑暗暗地也不知何方,姑将娃娃裹住,睡在草上,倚着身子。可怜此刻汤水全无,只好定神养息。过了一会,王太守低低问道:“是男是女?”夫人听说,在娃娃胯下一摸,只叫声:“苦也!”

王太守急问:“何故?”未知夫人怎生对答,且听下回分解。第十回坐孤灯思想汉天子 开南选取中刘状元

诗曰:

阵阵朔风穿绣户,纷纷瑞雪下楼前。

红炉炭火无心向,斜倚孤衾懒去眠。

话说姚夫人见老相公问她是男是女,她便向娃娃胯下一摸,叫声:“苦也!”王忠便问:“夫人,为什叫苦?”夫人道:“又是一个女儿!”王忠听说,连声叹息道:“可怜王氏报仇无人了!”夫人也道:“你我夫妻指望这十几个月生得一子,以接宗支,如今是枉费精神。”王忠又怕夫人生气,产后弄出别样病来,又安慰一番道:“且喜夫人分娩后身体健康,就感谢天地不尽了,是男是女,免生忧烦。”说着到了天明,烧了些热水,倒在盆内,代娃娃将身上血污洗净,用绸裙包好,交与夫人怀抱抚养。

正是光阴易过,三朝满月,虽是一个女儿,却见眉分八字,倒是个贵相,未到三月,便会嘻笑。王忠夫妻一见,略解愁烦,就依女儿的话,取名王娉,又叫赛昭君不提。

且言冷宫昭君,常把琵琶细弹,弹到凄凉处,珠泪纷纷。

日间悲苦,犹借琵琶消遣,到晚间孤单单对着一盏孤灯,十分凄凉。无奈日长夜短,也是睡不着,只得冷冷清清坐在孤灯之下,暗想:“这般火热天气,池内荷花结影,蓬蓬莲肉包心,奴想荷花好比奴家,如花失叶,却少夫君。且住,慈鸦反哺,能行大孝;羔羊跪乳,为救双亲,岂有生来之人,反不思尽孝双亲么?想父母也是枉生奴家,他哪里得知女儿被禁冷宫,受的十分苦楚,只道女儿是个负心之人,并不思召取父母进京,同享荣华。爹娘呀!你若是这等想,却错怪女儿了!可怜女儿连汉王也不曾见面,就丢在冷宫受苦,爹娘哪里得知呀!可恨奸贼毛延寿,害得奴家骨肉分离,奴与你一天二地之恨,三江四海之仇。奸贼呀!除非奴家身死,一笔勾销,不必提起,奴在一日,仇记一日,就是你这奸贼的对头星,奴不将你万剐千刀,怎消奴恨!”

正在长吁短叹,忽见孤灯里面放起一朵大花,甚是光明,心中大喜道:“莫不是汉王回心转意,要将奴家赦出冷宫?今晚有此喜兆,先来报信,也未可知。灯花呀!若是奴家得见汉王,忧变为喜,奴家定将你供奉长生,早晚烧香谢你。”说着,痴呆呆地望着灯花。哪知灯焰中本是一朵红花花,忽平空一炸,炸出一个黑花来。昭君陡然看见,大吃一惊,由不得大哭连声,只叫:“不好!奴是永无见汉王之日了,灯已现此怪兆,还有什么指望?”恨将起来,银牙一挫,把灯吹灭了。黑□□地坐在那里,哭一起,恨一起,说一起,想一起:“奴只想汉王那夜三更梦中相遇,拉着奴家,要与奴成凤侣,说了许多温存的话,问明奴的住处,许奴定到越州召取进京。他满口应承,谁知是一场好梦,奴还痴心苦守闺中,要嫁汉王。汉王果有旨召奴,常言好事多磨折,奴进京来,未见汉王一面,无故贬入冷宫。昭君呀,你要脱此难星,今生是再不想了。”思罢,痛苦不止,且自慢表。

再言正宫这位林皇后,德性幽闲,宽洪大度,自汉王纳了鲁妃,不进正宫将有四个月,林后心内也生疑惑,不时差了嫔妃暗探消息。前来报知正宫,只说天子新纳越州王昭君为西宫妃子,日夜欢娱,宠幸无比。林后闻知,也不免暗恨于心,只错认昭君霸占西宫,骂一声:“昏君,每日不理朝政,只迷恋西宫。全在酒色二字,怕只怕江山指日要败了。”又恨一声:“西宫妖婢,迷惑天子,使天子不日日临朝,冷了朝中许多文武。这妖婢有日犯在哀家之手,且试试正宫的斩妃之剑可能容情。”此乃林后不知鲁妃一段缘由,错怪昭君也,搁过一边。又谈到汉天子久不临朝,心中也有些愧对文武百官,那日没奈何登殿设朝,两班文武参拜,口称万岁,上面连叫平身。

众文武齐呼万万岁,站起分班侍立。当殿官高叫一声:“有事出班启奏,无事卷帘退班。”话音未了,只见文班中闪出一位大臣,紫袍象笏,拜倒金阶,口称:“臣礼部掌院官,启奏万岁:今当科场大比之年,正我主取士得人,伏望钦点试官,以重科选大典,请旨定夺。”天子闻奏,就在龙案上,命内侍取过文房四宝,铺下黄绫一幅,御笔钦点:

正主考官:太子太保内阁大学士军机房行走兼吏部尚书事务张文学。

副主考官:翰林院侍讲学士兼礼部尚书事务唐仁杰。

左春坊庶吉中允兼国子监祭酒代理内务府校书处康春。

提调官:礼部右侍郎江正林。

监临官:户部左侍郎周岱。

御笔钦点已毕,发与掌院官。掌院官领了旨意,退出朝门,写起皇榜,布告天下。那些天下举子一闻此信,无不纷纷进京,寻了客寓住下,只等三月初三头三场,以及二场三场,各自用心作文,想占头名。三场已毕,各归下处听候揭榜佳音。这位张大主考,专意衡文,不留情面,选来选去,遵了定例,中了三百六十名进士,其余皆落孙山之外。有名者在京等候五月殿试。

这一日,天子临朝,一班进士金殿对策,一个个各逞珠玑,夺魁多士。试策缴完,恭呈御览,以定三甲名次。好个圣明天子,也不看策命,摆了香案在金殿当中,将试策供在上面,离了龙墩,对天一跪三叩首,暗自祝告:“孤若有福者,得安邦定国之臣;孤若无福者,得败国亡家之子,好歹总由天意。”祝毕站起,随手在试策堆内先掣出三卷,以定状元、榜眼、探花,又掣传胪一卷,取定四卷,归了龙位,命内侍打开弥封一看。是何名姓,且听下回分解。第十一回见西瓜吟诗散闷 踏夜月忆古伤情

诗曰:

罗扇轻摇两泪垂,不知何日是佳期。

园中好景无心看,恨煞蝶媒影太迟。

话说汉王命内侍拆开弥封一看,上写头名状元刘文龙,二名榜眼周必达,三名探花冯玉魁,传胪吴文贵,以下进士不必细看。当殿传下旨意,召见三甲进士。进殿山呼万岁,天子各赐三杯御酒,游街三日。众进士谢恩,退出朝门游街,好不光彩。个个看的称赞少年鼎甲。三日后复旨,天子当殿授职:“封状元刘文龙为翰林院修撰,榜眼周必达、探花冯玉魁,俱授为翰林院编修,传胪吴文贵以下进士或授翰林院检讨庶吉士,或以部用,或以知县用,或以进士终身,钦哉谢恩。”可恨毛相执掌朝政,但有金银馈送,高官美禄;无物相送,俱是苦缺。传胪吴文贵,一贫如洗,不曾打点,在吏部候缺等了半年,方补了越州王知府的缺。此缺又在边方,又是苦缺,文贵无奈,领凭上任不表。

且言王昭君受苦冷宫,过了夏天,又是秋来,但见阶前梧桐叶落,窗外金风送凉,寒虫叫得凄惨,孤雁唳在半空,一种凄凉景况,由不得独坐冷宫,悲悲切切。再是夜来牙床一梦难成,翻来覆去总睡不着,眼巴巴盼到天明,抽身起来,懒去梳洗,闷沉沉坐在那里,只想:“汉王在宫,何等欢乐,撇奴一人在此,不寒不暖,错把光阴虚度,好不闷煞人也。”昭君正想到伤心之处,忽见张内监进得房来,手捧一个西瓜,昭君便问:“公公手内捧的是什么东西?”张内监道:“启娘娘,奴婢捧的是西瓜。”昭君见了西瓜,不禁感动心事,暗想:“西瓜乃土内所生,尚有团圆之日,偏是奴家受禁冷宫,不知可似西瓜,还有团圆之时?”就把西瓜为题,吟诗一首:

西瓜生自近秋天,一种团团圆又圆。

碧色沉沉知见爱,丹心耿耿剧堪怜。

满怀有子来年种,并蒂含香此日鲜。

更有几番争□处,微尘不染叶田田。

吟诗已毕,张内监用银刀劈破西瓜,进与昭君道:“愿娘娘指日赦出冷宫,早生贵子,瓜瓞绵绵,奴婢之幸也。”昭君听说,叹了一口气道:“承你赞颂,奴哪里还想这个日子!”张内监道:“娘娘不必悲伤,请尝一尝西瓜滋味如何?”昭君道:“西瓜滋味与奴心一样,总冷如冰,奴哪里吃得下咽?你拿去吃罢。”张内监答应出去。昭君叹了一声道:“可惜西瓜本是个团圆之物,被这蠢才劈破,也似奴家是分离了。”说罢,又将西瓜吟诗一首,自叹道:

西瓜本是团圆物,此日谁知两地分。

堪叹世间多少事,坚牢不及古今文。

昭君又将诗吟过,无情无绪,每日茶也不思,饭也不想,不时腮边落泪。

那日晚间,明月半窗,照得阶前如同白昼,耳听更鼓初起,又怕上床难睡,只得出房散闷。缓步阶前,对着天上的明月,叫一声:“月光菩萨,想奴生来这等命苦,何必当初生奴家!菩萨在月宫尚有玉兔,怎似奴在冷宫,孤单一人,好不凄凉。菩萨呀!你要与奴作主,保佑奴得见汉王,奴自当礼谢神明。”一面祝告着月光,一步步过了墙阴,到了百花台上。但见月光映着石墩上,雪亮如银。昭君将身坐下,又是呆呆地痴想了一会。想起当年列国时候,有一孟姜女,她与范杞梁成亲,只有三月夫妻,忽然杞梁一时不合吟诗,犯了时忌,捉到长城受苦当差,好好一对鸳鸯,平空拆散,丢下姜女在家,伴着孤灯,伤心流泪。到了寒天,手缝冬衣,要寄夫君,谁知杞梁已为长城之鬼。可怜姜女并不知道,等了三年五载,亲到长城找她夫君。一路上吃了许多辛苦,受了若干磨难,到了长城,不见夫君,就在城下放声大哭。哭了三日三夜,把一座长城哭倒,然后撞死城下,完她节操,至今犹传姜女美名。且住,若论姜女受的苦,不亚奴家,但姜女尚有三月夫妻,奴在冷宫一年,未见汉王,奴又比姜女苦十分了。姜女呀,非奴贪这性命,不能似你拼身。一则奴家尚有双亲,无兄无弟,望奴日后收成;二则汉王未曾见面,死难闭目;三则仇人毛延寿未曾报泄,焉肯甘心?故此苦守冷宫,且自忍辱偷生。姜女呀,奴虽愧对于你,你也要谅奴苦情呢!昭君赞叹姜女一回,又想在月下弹一回琵琶,诉诉心中的苦楚。站起身来,走进房内,取下琵琶出来,复在石墩上坐下,把琵琶对着月光弹出几句曲牌名来,一阵悲切之声,好不耐人细听:

日落西山生玉兔,月儿高照少人行。

粉蝶儿花心去宿,黄莺儿树底安身。

下山虎归山入洞,山坡羊到晚归林。

夜航船傍江儿水,杏花天布满前村。

牧童儿斜骑牛背,耍孩儿放学回程。

懒秀才回归书院,红娘子剔起银灯。

傍妆台除头脱脚,小桃红亲垫枕衾。

迎仙客吹弹歌舞,香柳娘把盏殷勤。

沽美酒且助诗兴,醉扶归寻觅佳人。

孤雁儿成群作伴,点绛唇色比桃杏。

太师引朝堂坐理,二郎神斩逐妖精。

红纳袄披在身上,皂罗袍织就飞金。

谒金门文官武将,朝天子万岁齐称。

昭君将琵琶弹得凄凄凉凉,十分苦楚,况已更深夜静,谁是知音?该因她灾星已满,冷宫外来一救命恩人,你道是谁?

就是正宫林后。因用了晚膳,忽然眼跳耳热,身子坐卧不安,心中十分诧异,道:“难道哀家坐在深宫,有什么祸事呢?”又只见外边明月当空,打点出宫一游,以消闷怀。便带了使女嫔妃,掌了宫灯,出得宫来。有管宫内监接驾道:“娘娘深夜往哪里去?宜早些安寝罢!”未知林后怎生回答,且听下回分解。第十二回凤凰台林后听琵琶 望月楼昭君会皇后

诗曰:

远望襄阳一座楼,征南征北几时休。

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白了头。

话说林后见内监相问,便回道:“哀家夜深无事,打点踏月一游,以解闷怀,尔可引路。”内监答应,便向前一路而行。行了一回,林后问道:“东边是哪里?西边是哪里?南边是哪里?北边是哪里?”内监道:“启娘娘,南边去有座浆襁房,北边去有座铜雀台、朝阳宫、金银库,两边又有小高墙、万花园、秋千架,西边去有座望月台,东边去有座凤凰台、广寒宫,并三十六院,不知娘娘到哪一处游玩?”林后道:“哀家要到凤凰台去走走。”内监忙回道:“启娘娘,此处去不得。”林后吃惊道:“怎么去不得?”内监道:“这台上时常有鬼出现,况夜静更深,不当稳便,请娘娘别处去游玩罢。”林后道:“因这几日坐卧不安,心惊肉跳,恐有受屈者在寒宫冷院,故此前去探听一番,不妨事的,尔可向前引路。”内监见说,不敢阻挡,只得向前引路。

娘娘踏着月色,一路缓缓行来,甚解愁烦。走的是紫微宫、逍遥宫、长乐宫、安乐宫、贵妃宫、望月楼、御书搂、铜雀台、三十六院、一十二宫,都已走到。到了凤凰台面前,远远望见一座高台,好不壮丽。怎见得?有诗为证:

屹立崇台百尺高,周围突兀势冲霄。

月光遥映玲珑石,一派精华谢玉飚。

娘娘慢慢上台来,见月白如昼,心中十分畅快,游玩一会,耳听谯楼鼓打二更,正要下台回宫,忽听琵琶一种悲切之声,复转身来停步不走,斜倚台上栏杆边细听着,声声抱怨,不知她怨何人。林后双眸一开,静听琵琶,只听得琵琶声中弹出一种苦调:

昭君抱怨告苍天,幽禁冷宫受苦煎。

骨肉分离两处地,汉王何日得重圆。

林后细听声音,弹出昭君二字,心内十分诧异道:“昭君现在西宫,汉王十分宠爱,怎么冷宫又监禁个昭君?好叫哀家难得明白。”到了此刻,忍不住下得台来,顺着琵琶之声,寻觅踪迹。到了望月楼前百花台下,只见双门紧闭,余音未歇,便叫一个宫娥走到门前,连叩几声,高声便问:“里面叹气者何人?”昭君听见此刻有人询问,倒吃了一惊,只得把琵琶暂且丢下,回道:“外面问奴者何人?”宫娥道:“正宫娘娘游玩,在此问你。”昭君听说,心中大喜,连忙将身站起,高叫:“娘娘救命!奴是越州王忠亲生之女,名叫昭君,汉王选奴进京,许立西宫为妃,不知奴犯了什么不公不法之事,贬入冷宫,将近一年,奴好苦也!望娘娘救出冷宫,万代洪恩。”林后听得十分疑惑,叫声:“住口,西宫既是昭君,怎么你又是昭君?”昭君道:“西宫那是假的,奴是真的。”林后道:“快唤内监,速速开门,相见便了。”昭君听说,心中大喜,急急转身入内,唤醒张内监,说明原委。张内监听说,也代昭君心喜,不敢怠慢,拿了锁钥,同昭君到了百花台下,开了冷宫两扇大门。昭君出来接驾,俯伏阶前,拭着泪痕,口称:“娘娘救命恩人,今日方见青天,愿娘娘千岁千千岁。”林后把昭君双手扶起,命宫娥将灯提起,照见昭君生得:

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

心中暗暗称赞:“好一个女子!”叫声:“贤妹,早知你苦禁冷宫,久该救你出去,如今方知你这段冤情,哀家同贤妹必要面见君王,与你伸冤,查出哪个奸臣生心害你,定要将他万剐犹轻。”昭君听说,只是感谢国母。林后道:“贤妹呀,哀家虽位正宫,也同你在冷宫一样,孤眠独宿。”昭君道:“娘娘怎比奴家?”林后道:“贤妹有所不知,只因汉王每日在西宫恋妖妃,朝欢暮乐,抛撇哀家,独坐正宫孤凄,将近一载,全无一点结发之情。哀家只恨西宫名叫昭君,谁知那个贱婢假充昭君,骗着天子,哄到如今。”昭君道:“娘娘,非是妾身胆敢直言,娘娘也太无纲纪了。”林后道:“妹妹,怎见奴家没有纲纪?”昭君道:“娘娘休怪,听妾一言:想娘娘位居正宫,宫内宫外谁不是娘娘所管,西宫虽是得宠,无非下院,她既紊乱宫中规矩,难道娘娘的斩妃剑利森森就没有用的么?行起正宫威令,贬了西宫妃子。怕什么汉王?请娘娘思之。”林后听得,只是摇头道:“贤妹所说的话虽是正理,但汉王既宠幸西宫,哀家把她责贬,岂不惹汉王嗔怪哀家生了妒心?如今贤妹冤情明白,待哀家到汉王面前奏知,也好查问昭君谁真谁假,那时水落石出,捉出西宫妖婢,看是何人冒名昭君,再去拿了通同作弊之人,勘问此案,必定两条性命活不成了。汉王到了那时,心中明白,自然来召贤妹,册立为西宫贵人,我和你同心并胆,襄助汉王,以理内治,可不两全齐美。”昭君道:“娘娘高见,胜妾千倍。须怜念妾身年纪幼小,不知宫中规矩,倘礼貌有不到之处,还望娘娘宽恕。”林后道:“贤妹休要过谦,你乃聪明之女,性格幽悯,知文达礼,有什么规矩不知?今夜已深了,贤妹权进冷宫,有屈一夜,待哀家急速去见汉王,只到天明,定有圣旨下来。”昭君含泪连连拜谢,告别林后,仍进冷宫不表。

且言林后自在冷宫查出昭君及有冤情,要代她在汉王面前申诉,吩咐宫娥掌灯引路,离了百花台,一直奔西宫而来。正是三更将尽,先命一个宫娥在西宫前去打探一番。宫娥去不多时,回报林后道:“启娘娘,万岁爷还与西宫妃子在那里饮酒作乐呢。”林后不听犹可,一听直气得柳眉直竖,粉面通红,怒冲冲赶到西宫,早有西宫一班内侍迎接皇后。林后吩咐起去,一概禁声,宫门外伺候。又命宫娥将灯吹灭,暗暗潜听,正是:

欲知心腹事,但听口中言。

未知西宫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第十三回唆天子正宫暗听 打西宫鲁妃吃惊

诗曰:

奴是巫山仙女身,襄王与我并无情。

是非落在凡人口,惹得凡人说不清。

话说林后在西宫外暗听,尽听得天子与鲁妃正在饮酒快乐,传杯弄盏。酒至半酣的时候,汉王叫声:“爱妃,想寡人自越州召爱妃进京,每日在西宫伴你,朝朝快活,夜夜元霄,撇下昭阳林后,冷落将近一载,况皇后年尚幼小,必在宫中怨孤久不到正宫,未免雨露之恩太不匀了。孤打点明日退朝,要到正宫,且叙旧情,方合正理。”林后听了汉王这番言语,心肠软了好几分,暗想:“奴只道天子迷恋西宫,谁知还念哀家,多是妖婢把持,不放天子出宫。可恨妖婢,自进西宫,也不到正宫朝见哀家。好个妖婢,仗着天子这般大胆。”不言林后在外暗听,且说鲁妃听见天子的话,顿时脸上怒气生嗔,便道:“圣上不提林后之事犹可,若提林后,小妃含忍到今,未曾明言,说将起来,令人毛发倒竖。”汉王大吃一惊,道:“爱妃有话不妨说来。”鲁妃道:“既是今晚圣上问及此事,小妃不得不说了:小妃久闻正宫林后因圣上每日在西宫快乐,不到昭阳,背后百般咒骂龙体。说圣上无道,将来江山不得太平,一定要送与别人了。自小妃看来,她身为正宫,理当静守妇道,如何背后咒骂皇上?大逆不道,论理该正大辟,还可居正宫么?望吾主不可不早为防备。”好一个聪明汉王,听见鲁妃之言,哈哈大笑道:“爱妃所言差矣!若言正宫林后德性温存,虽联不到昭阳,她非妒妇,断无怨朕之心。爱妃不必乱奏,恐漏消息,林后闻知,那时到来淘气,爱妃何苦害了自己。”鲁妃见汉王不准所奏,满面通红,恨恨连声道:“小妃原是一片好意,奏知圣上,听与不听,但凭龙心。只怕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汉王道:“且从容商议,不要耽误饮酒。”

天子与鲁妃在那里说话,并不防林后在外,句句听得明白,由不得心中大怒,咬定银牙暗恨,连声道:“好大胆贱婢,这般无理,胆敢在汉王面前搬弄哀家是非!贱人呀,你不知谁家之女,假充昭君,只有汉王并不知道,被你勾诱,言听计从,你是心满意足,又思量想夺正宫之位,唆动天子,要害哀家。一个真昭君被你害到冷宫苦禁,心还不足,这个贱人,罪不容诛,如何容得下去!”喝叫手下宫娥:“代哀家快快动手,打进西宫。”众内监口称:“娘娘,奴婢不敢,恐惊圣驾,奴婢吃罪不起。”林后骂声:“一班没用的东西,凡事有哀家承当,你们只管放心打进去。”

众人领了林后的旨,放胆动手,各执金瓜钺斧,乒乒乓乓一阵响亮打进西宫。林后随后跟进,也不朝拜汉王,只叫:“打这贱人。”七手八脚,只打得金杯玉盏碎碎粉粉,乱掷在地。此刻鲁妃一见林后到来,大吃一吓,心下十分慌张,忙忙向前,双膝跪倒在地,只不动身。林后指着鲁妃骂道:“你是何方贱婢,自进西宫,来伴圣上,该知礼、义二字,应当朝拜正宫,方是正理。你一点礼节全无,倒也罢了,你反将天子霸占西宫,不离你身,朝朝佳节,夜夜元霄。你方才在席上说的什么话?一派倚势欺人,良心丧尽!就是哀家执掌昭阳,只因未生太子,一任天子东西两宫,雨露常匀,只求苍天福庇,生一储君,好使汉家传位有人。奴非妒妇,不来较量你这贱人,你反出言无状,说哀家背后咒骂朝廷,有何凭据执证?今晚哀家与你这贱婢拼一拼。”说罢,怒气冲天,吩咐左右再打。一声答应,众人又将鲁妃打得哀嚎不止。

汉王此刻坐在上面,醉眼含糊,见鲁妃打得满地乱滚,头鬓蓬松,口口声声叫陛下救命,心中十分怜惜,欲待上前劝林后,怕的正宫着恼,事在两难,想了一会,忍不住抽身站起,走到林后面前,叫一声:“御妻,今晚来到西宫,孤未曾远迎,多多有罪。说是鲁妃不知大礼,将御妻乱说,孤也不能听信。御妻乃宽宏大量,恕鲁妃年轻无知,待孤陪一个礼,御妻请息一息气,免她的罪责吧!”说罢,汉王带着笑拍着林后的肩膀相劝。林后见汉王句句言语袒护鲁妃,心中由不得火上加油,顿时杏眼圆睁,柳眉直竖,指定汉王,骂一声:“无道昏君,你做了一朝人主,只知在西宫朝欢暮乐,沉迷酒色,全不想外边九州反了,只怕万里江山要送与别人。”一面吩咐嫔妃住打,押着鲁妃,一面忙用御手把汉王扯出西宫。汉王听了林后一番言语,心内也吓慌了,凭着林后扯去前行,慌得内侍点了宫灯引路。林后说:“九州已反,陛下还不点将调兵,速救危困,等待何时?”汉王道:“御妻,今日夜深了,且待明早临朝,自当点将征剿。”林后道:“救兵如救火,早一个时辰,早救百万生灵。这等紧急军情,陛下还慢腾腾地,如何不连夜发兵,速去剿灭,保固江山,怎生迟延得去?”

汉王正要回答,早扯到分宫亭上,请汉王稳坐金交椅上,林后除下金冠,低头拜了八拜,叫声:“陛下,恕妻方才莽撞之罪。”汉王双手扶起林后道:“御妻且请息怒,有什紧急事情,可细奏寡人知晓。”林后又叫声:“陛下呀,妾今晚闯进西宫,行此无礼,皆是前来报效。陛下素昔聪明,自当了然,独不记当初梦景,你却与谁家之女订下白头之盟,如何被人瞒哄,换此贱婢,充入西宫,妖娆百出,扰乱宫庭?陛下呀!你当初既不爱梦中昭君之女,何不开一线之恩,放她回去,另行匹配,也不负此女青春。”汉王听说,大吃一惊道:“孤命丞相在越州选来二女,一是昭君,一是鲁妃,鲁妃现已备用,昭君不用,已命丞相发回越州去了,怎么今晚御妻又提起昭君二字?”不知林后怎生回答。第十四分宫亭皇后白冤 王昭君冷宫诉怨

诗曰:

一轮红日照西山,簇拥冰盘古树间。

暗尽更敲交夜半,帘钩影约月团圆。

话说林后回奏汉王道:“妾今晚在宫无事,但见月明如昼,动了玩月之心,趁着月色闲游各宫,以消闷气,无心走到那冷宫门口,忽听里面有一抱怨裙钗,口口声声,只怨臣妾枉做掌印正宫,并无半分纲纪,料理宫中一切大事;又说我主糊涂,不知西宫昭君真假,只因专权奸臣毛延寿贪财爱宝,丧尽良心,西宫女子但有金银相送,便保本进与我主,昭君是贫家之女,一旦付之东流,可怜枉结三更梦里之情真,而贬入冷宫,假的反在西宫称尊。她句句抱怨,一丝不错,叫旁人听了也代她伤心。陛下呀,并非九州造反,要我立调兵点将,只因屈害了一个无罪昭君之女,臣妾不忍于心,要在我主面前代为伸冤。”汉王听罢,哈哈大笑道:“御妻之言差矣!难道孤为一朝之主,一个昭君之女,都辨不出真假么?此中有个缘故!只因越州选的昭君,有一人图,为她眼堂下有一滴泪伤夫痣,恐害寡人,因此不用昭君,仍命原船送她回去,未曾将她问罪,却是何人,假传圣旨,把昭君贬入冷宫?”林后笑道:“法度乃天子之法度,怎么任这些奸臣弄鬼,妄加无罪之人?陛下也该查出何人,理当治以欺君之罪。”汉王道:“这个自然。”林后又道:“陛下说昭君眼堂有痣,怕得伤害陛下,陛下不可被人瞒过,还是亲眼见的,还是听人说的?”汉王道:“孤实未曾面见昭君,只因见了人图,就是一样了。”林后笑道:“却原来如此!陛下好不聪明,怎么轻信一纸人图,不分好坏?”汉王道:“是朕一时误用奸臣,前事不必提起,但不知御妻今夜游到冷宫门首,可曾见得昭君?容貌生得如何?性格可还温存?”林后微微冷笑道:“若说昭君的容貌,天上少有,不亚□娥降世;地下无双,恍如西子复生。若说昭君性格,举止温存,礼义大雅。她的脸上,是臣妾亲目所睹,何曾有什么伤夫泪痣?怎说她不公不法,私画人图,有什罪名?她人不曾见主一面,有何乱法宫中?显见人图是奸臣所改,串通鲁妃,伤害昭君。陛下若不相信,何不在冷宫召出昭君,当面盘问一番,就知昭君真假了。”汉王听说,连连点头道:“御妻言之有理,孤也不用将她宣召,何不与御妻一同前去,赶到冷宫,当面会她一会,了却梦中一片之情。”

说罢,汉王站起,挽住林后,离了分宫亭,前面对对宫灯引路,照得分明,一路行来甚快。到了冷宫门口,此刻正交三鼓,月色朗朗,天子与林后站在冷宫门口,也不进去。只听得昭君在内,高声啼哭,不住怨恨:一恨爹娘将奴抛撇天涯,误奴青春;二怨汉王薄幸,不念三更梦里之情,反害奴家在此冷宫受苦;三怨林后将奴家哄,原许奴到西宫奏知汉王,代奴伸冤,哄得奴家指星望月,痴盼着天子即传圣旨,将奴召出冷宫,见汉王一面,死也甘心。到了此刻,并无消息,眼见事多不就了,也是奴家生来命苦。罢罢罢!到了天明,不如寻一自尽,以了终身。说一会哭一会,真是十分凄惨,没奈何,吟绝命诗四句:

梦里相思不见踪,懒贪茶饭总成空。

冤家只在巫山上,知在巫山第几重。

汉王在外面听得多时,忍不住心内也自悲伤,吩咐宫娥问里面抱怨者何人。宫官领旨,高声问:“里面抱怨者何人?”昭君也回道:“外面问奴者,又是何人?”宫官道:“皇爷御驾在此,特来问你。”昭君听说,已知林后申奏,汉王方得到来,故意高声哭叫道:“汉王,你来了么?害得奴家好苦也!曾记得奴家身卧兰房,三更得梦,梦见神魂飘荡,到了宫中,遇见王爷,蒙王爷错爱,拉着奴家成就好事,是奴不依。原许奴差官到越州召取奴家,奴也遵旨动身,又不曾违背圣旨,可怜奴是离乡背井,抛撇爹娘,来到京中。实指望君无戏言,一定召奴进宫,伴着荣华。谁知好事多磨,未见君王,灾祸立生:陡有一道圣旨,赶至花船,说奴私画人图,犯了法度,把奴家贬入冷宫,将近一年。王爷呀!你可知冷宫内凄凄惨惨并无天日,可怜奴在内苦过光阴。一恨奴红颜薄命,难伴圣君;二恨奴三更得梦,四更依然只身。王爷把奴贬入冷宫,奴却罪犯何条?说得明白,奴就死也甘心。”

汉王在外听了昭君一番怨恨之言,由不得龙心大怒道:“有这等事?这还了得!多是欺君罔上的毛延寿弄鬼,暗把人图点破,蒙混孤王。又假传圣旨,妄把无罪之女贬入冷宫,此贼真罪不容诛了!御妃莫怪孤王,孤王一向并不知情,就是御妃今夜责备孤王,孤王也难辞咎。孤王明日早朝,一定代御妃伸冤雪恨便了。”昭君在内听见汉王的言语,微微冷笑道:“奴只笑王爷枉做一朝人主,一个枕边妻眷被人哄弄过去,还坐什么龙墩,管什么万民?倒不如丢了江山,撇了社稷,披剃入山,做一个世外之人,倒还藏拙些。奴与陛下梦里相思,也可付之流水。只求王爷将奴之仇报了,奴再也不踏红尘,情愿削发为尼,修一修来世,保佑姻缘不可错配,好事不要蹉跎,此身休要颠沛,得嫁一个贫家之子,夫妻偕老,奴愿足矣,从此再不想西宫富贵了。”汉王见昭君说得十分可怜,也不免两泪频倾,连叫:“御妃,休要如此,是孤一时不明,误你青春,到今日水落石出,少不得将这欺君的贼子抄斩满门,以雪御妃心头之恨。孤自知不是,亲到冷宫,迎召御妃,也算代御妃陪罪了,御妃可快快开门相会孤王罢!”昭君道:“王爷在此,不知娘娘可来了么?”林后道:“哀家在此,一同前来迎接,快些开门。”未知昭君可肯开门。第十五回真昭君亲见汉王 勇李陵锁捉奸臣

诗曰:

蜜蜂身小代头黄,到处花开我先尝。

采得百花成蜜后,一生辛苦为谁忙。

话说昭君听得林后也叫开门,心中一想:“汉王乃一朝天子,被奴家这般抱怨,并不回言,也就够了,又是林娘娘同来到此,亲自迎接,不用宣召,奴是何等的脸面!常言:人不知足,必取其辱,再不开门,于理不合。”吩咐张内监快些开门,迎接圣驾。内监答应,连忙把闩落下,开了冷宫。昭君移步出去,一见汉王、林后,撩衣俯伏跪倒尘埃,口称:“王爷万岁,娘娘千岁。”林后用手拉起昭君,汉王也叫平身。偷眼细看昭君,喜欢十分,暗想:“此女虽在冷宫受苦,未整姿容,天生一种仙姬之态,世上难寻,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再命内侍挑起银灯,细照昭君,但见她险上如鸡蛋之嫩,毫无一点微尘。此刻汉王心中大悦,又把银牙挫了几挫,恨恨连声道:“好大胆奸臣,愚弄孤王,害了美人,她眼堂下何曾有伤夫之痣?分明贪财不遂,诓奏寡人。今夜且自由他。想美人记得梦中一会,今夜如同梦景,真是梦非偶然。”不禁哈哈大笑。林后口称:“陛下,此地风凉,不可久停,如今既有了昭君之女,可到昭阳,等至天明。”

汉王言称有理,吩咐内侍将灯引路照着,汉王、林后、昭君三人,缓缓地走着来到昭阳正院,一齐进入宫门,早有宫娥重烧花烛,照得光明。汉王居中坐下,林后坐在旁边,昭君又行朝礼,拜了二十四拜,汉王连呼平身。林后叫声:“贤妹,快整乌云,再来伴驾。”昭君领了皇后的旨意,进了宫房,坐在牙床,宫娥一旁伏侍梳妆。昭君坐了一会,走到妆台理发,可怜青丝久乱如麻,费尽心机,方把乱发梳通。面对鸾交宝镜,细细梳妆,打扮精工。金盆洗面,脂粉略施。衣服俱是林后的,脱去垢衣,换了新衣。收拾已毕,轻移莲步,出了房门,来见汉王。汉王在灯下细看美人,越发好看,但见她:

青丝挽就蟠龙髻,两鬓梳来似吐云。

不搽香粉自然白,不点胭脂自然红。

一双杏眼生来俏,淡扫蛾眉自然清。

头戴翠花冠一顶,金钗十二按时辰。

上穿金线云光袄,腰束湘江水浪裙。

步下金莲恰三寸,大红花鞋爱杀人。

走过香风来一阵,浑似仙女降凡尘。

汉王在灯下将昭君细看一番,由不得骨软筋麻,心中好不快活,吩咐宫娥排筵,款待佳人。昭君一旁赐坐,连敬汉王三杯美酒,又敬林后的酒。酒过三巡已毕,林后道:“我主今夜已将昭君辨出真假,应当正位西宫。鲁妃用她不得,还当治罪才是。”汉王道:“鲁妃死罪可饶,活罪难免,烦御妻怎么办理便了。”林后口称领旨。

汉王此夜宿酒方醒,又多贪了几杯,饮到天明,醉上加醉,但听得金钟一响,又请登殿。汉王带醉出了宫,走到半路,难以站立,传旨免朝。回到正宫,权且坐下。早有宫娥将醒酒汤进与汉王吃了,略解醉意。林后又道:“陛下今日虽未登殿,可恨奸党毛贼,旦夕难容,陛下若不将毛延寿治罪,从此江山不太平矣。”汉王点首,便命内侍取过文房四宝,铺下龙笺,写了一道密旨,交与内侍,谕传御营总兵李陵办理。内侍接旨,不敢怠慢,离了宫门,赶到总兵李府。早有门官报知李陵,李陵听得圣旨已到,忙命家人摆下香案,即整衣冠迎接圣旨,四跪八拜,口呼万岁。天使走到香案前,朗诵圣旨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为臣食君之禄,理应尽忠于君,不贪贿赂,似水居心,办事秉公,夙认匪懈,方无忝臣节而作朕股肱者也。乃有奸相毛延寿,身居首辅,位列三台,任越州之使,选妃忘廷训之言,陡起贪财之心,改图遂奸谋之汲汲,不独欺君生狂惑之言,且假传圣旨,害无罪之女。今已犀照一悬,水落石出。所谓有功不赏寡恩也,有罪不诛废法也,奸贼毛延寿,若再容留于朝,必为国家之大害。今着御营总兵李陵,带领三千人马,围住奸贼毛府,不论男女老幼,一概锁拿,并毛贼家属人等,即押赴市曹斩首示众,以为人臣不忠者戒:毋得走漏一人,致于未便。

火速火速,钦哉谢恩。

宣旨已毕,李陵山呼万岁,谢恩站起,接过圣旨,请在上面供奉。送了天使回朝,即时换去朝服,顶盔贯甲,上了能行,带了家将,星夜赶到教场,真是人不知来鬼不晓。到了教场,三声大炮,惊动一班御林兵,弓上弦,刀出鞘,迎接李爷。到了将台坐定,即取卯簿,拣选精兵三千名,放炮起身。一个个人强马壮,盔甲鲜明,随着李爷,直奔毛奸相相府来不表。

且言毛相因这天临轩独坐书房,阅看官员本章,也好批发。

先看荆州巡按曾岩劾奏临阳王私侵内帑,图害属员,请旨勘问一本。“曾岩这厮,平日又不曾敬重老夫,临阳王乃当今爱弟,此本如何上达?只好批个‘该部知照。’”又看山西提督刘承业参奏标下总兵吴垣私扣军粮一本,“这个该批‘斩’,字,可将吴总兵正法,此本也不必上达了。”再看辽东林总制劾奏原任越州知府王忠充配此地,不安本分,请旨加罪一本。他将此本看了,不免哈哈大笑道:“这林总制乃老夫得意门生,原是老夫曾吩咐他要摆布王忠的,今日他既上了此本,倒要细细斟酌批发,问王忠一个大大的罪名,以泄老夫从前心头之恨。林总制办了此事,倒要在吏、兵二部择一好地方,将他升迁,以酬他这一番情意。”正在磨得墨浓,濡得笔饱,欲待批发此本,忽听得大炮连天,喊声震地,只吓得毛相面如土色。未知此本可能批发,且听下回分解。第十六回毛相拐图逃走 鲁妃仇报自尽

诗曰:

花蚕身子最风流,三月成丝在山头。

绣阁手持龙凤剪,添妆肋艳制绫绸。

话说毛相吃此一吓,将笔搁下,正在猜疑,忽见家人慌张来到面前,连叫:“相爷不好了!今有钦差大将李陵,带领大队官兵,密密层层围住府地,不知为着何事,请相爷速速定夺。”毛相大吃一惊,口中不言,暗里自思道:“今有军兵无端围我府地,莫非西宫之事发动,鲁妃无谋,一定遭凶,怕只怕汉王知道,老夫一家性命就难保了。”吩咐家人再去打听。家人连忙答应,飞星出去一看,只见枪刀密布,人马呐喊,吓得屁滚尿流,又来报道:“相爷不不不好了!总兵李爷已进府门,带领多少官兵,口口声声要斩满门。”毛相闻报,只急得魂飞天外,魄散巫山,连忙除去冠带,也不顾三妻四妾,也不问金银财宝,也不爱殿阁楼台,就是相位也做不成了,只为心中贪财爱宝,要害昭君,到今日事到临头,难免杀身之祸。想定主意,三十六着,走为上着。急急改换衣妆,带了人图,不敢迳出前门,悄悄溜到后花园内;又不敢开后花园门,只怕撞见官兵,不是当玩的,胆胆怯怯四处张望,见西边有个狗洞,可以容身出去,到了此刻,人急计生,毛相也顾不得洞内腌□,将身趴在地下,慢慢钻这狗洞出去,要想逃生。引得洞内一群狗子汪汪乱叫,急得奸相冷汗长流,又不敢作声,怕的后面有人追赶。钻了半天,方出洞门。用泥一把将脸搽了一搽,成一个泥人,为的路上怕人认得,改头换面急急前行。只可惜汉朝今日走了奸相不要紧,从此外国引动刀兵,不知中国何日方可太平,且自慢表。

再言李陵不知奸相逃走,先将三千人马团团围住奸相府第,自带了家将人等,一声呐喊,进了相府,吩咐捉人,众军士答应,不敢怠慢,不论男女老少,见一个来拿一个,见两个来捉一双,众家属不曾走脱一个,单不见奸相踪迹,李陵心中好不着急,又命军士前后细细搜捉。众军士领命,忙个不住,又到内宅左右上房细寻,挑起天花,拆动地板,厨房、柴房、花园、茅坑都已走到,哪里有奸相一个影子?急忙回报李爷。李爷此刻真正急杀,暗想:“奸相乃朝廷钦犯,若是知风逃走,叫我如何回旨?”且到大厅坐下,家将两旁分立,先将奸相家私簿吊来一看,上写着黄金五万两,白银一千一百万两,有零制钱四十八万串,珍珠三斗,玛瑙、珊瑚、玉器、宝玩等件共四库,玉带十七条。蟒袍六十八件,象牙笏五十七根,头面三十二副,四季衣衫箱子一千一百只,陈设家伙、铜锡器皿不计其数,私宅本章信稿共七百八十五件,军器马匹将近三万。看毕,十分叹息道:“这贼的家私啊,富堪敌国人间少,终使奸谋异志多,若非我主英明,早为发觉,这贼必有一番不轨。幸宗庙在天之灵早露奸迹,明正典刑,也算是国家之福了。且住,本帅捉拿奸贼满门,单走脱了此贼,这便如何是好?也罢,待本帅将他家属勘问一番,此贼必有下落。”

想定主意,吩咐家将带毛党家属。早有家将把毛相正夫人米氏带至厅前跪下。李陵道:“你是毛相何人?”米氏道:“犯妇是他的正室妻子。”李爷道:“你丈夫毛延寿,是谁送信知风逃走?速速招来,好让本帅回复圣旨。”米氏道:“大人所问差矣!想大人奉旨抄没犯妇一门,所谓迅雷不及掩耳,有谁来得及送信,放丈夫逃走呢?”李爷道:“既非走漏消息,如今你丈夫往哪里去了呢?”米氏道:“大人所问又差矣,大人带了许多兵将,把犯妇一门团团围住,虽鸦飞也不能过去,岂有一个人就逃去之理?”李爷道:“莫非你藏在哪里?可招上来。”米氏哈哈大笑道:“大人奉旨而来,犯妇内外俱可搜寻,怎么倒问起犯妇来了!”这一句话,反问得李爷无言回答。没奈何,又把毛府婢妾家人逐一细问,俱回不知。只得把他家私簿收起,吩咐家将,把毛府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七百余口,一一上了刑具,押出府门,用十字封条封了毛府大门,上马进朝。将人马仍发回教场驻扎,亲到午门外交旨,等候驾临不表。

且言林后遵了汉王旨意,忙写一道懿旨,差了一员心腹内侍,赶到西宫,报知鲁妃。鲁妃慌忙接旨,口称千岁千千岁,一面俯伏尘埃。只听内侍捧着懿旨,高声朗诵:

皇后诏曰:位正中宫,独理阴阳,三十六宫,俱任调使,七十二院,照样施行。乃有越州鲁氏女,仗家内之金银,赂天使而充选,借他人之名色,假昭君以尊称,既害无辜之女,又生谋嫡之心,分明狐媚惑君。如今劣迹昭然,奉旨定罪。姑念无知,从今革去西宫,贬入冷院而受苦,永不入选,就此上刑,钦哉谢恩。

内臣宣旨已毕,两旁小内侍一齐动手,把鲁妃剥去衣冠,上了刑具,押出西宫,不往别处去,直到冷宫交与张内监收管领旨,内官回宫复旨去了。张内侍知是鲁妃,口中不住念佛道:“苍天有眼睛,今日一报,还她一报,要害别人,反害自身,待咱慢慢消遣她便了。”可怜鲁妃进了冷宫,一见四壁凄凉,破屋两间,心中好不悲伤:“想害昭君反害自身,昭君遭贬冷宫一年,尚有出头之日,奴与正宫犯了对头,遭此一贬,未必能够再想出冷宫了。想父母也是枉生奴家,十余年亲恩要报,只等来生,倒不如寻个自尽,以了终身。”想定主意。到了初更,打听张内侍已睡,拿了白汗巾,走到床栏杆上,打了一结,只觉得阴风惨惨,鬼哭神号。鲁妃哭了一会,把心一横,要去投绳。未知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第十七回东教场抄斩毛门 西宫里初整鸾衾

诗曰:

苍蝇出落黑悠悠,飞入长朝殿里头。

渴饮皇封真御酒,安眠枕簟伴绫绸。

话说鲁妃遭贬,受不住冷宫的苦楚,欲寻自尽,便把牙根一挫,恨了几声,颈向汗巾圈内投去,两足一蹬,悬空而起,霎时间悠悠顶上走了三魂,失去七魄。其年未到二十,该是鲁妃年轻享福太过,遭此枉死。张内侍直到次日知晓,慌忙报与正宫。林后即差了一员内官相验,舍她一口薄板棺木成殓,当时抬出冷宫。这是鲁妃的结果,不用细表。

且言金钟一响,汉王临轩。满朝文武参拜已毕,早有李总兵进朝缴旨,俯伏金阶,口称万岁。汉王便问:“奸相可曾捉得否?”吓得李陵口称:“主上,臣奉旨带领官兵围住奸党府第,臣到里面细细搜寻,不知何人走漏消息,单走了毛延寿一人,只将他满门家眷:男人五百十四口,妇人二百三十三口,一齐绑在午门外候旨。外有逆贼簿子一本,毛府已封,请旨定夺。”汉王先将他家产一看。一面看着,一面只是摇头吐舌道:“好大胆奸贼,富堪敌国,狼藉赃银,犯禁之物不少,谋逆之意已显,今日露出奸谋,逃走毛延寿一人不打紧要,只怕纵虎归山,孤的江山从此不太平矣!”连叹几声,便吩咐:“逆党家眷七百余口,押赴东教场,一概斩首。就命李卿临斩。”李陵谢恩,退出午门,即刻上马,吩咐众家将,把毛贼家属不论男女,俱上绑绳,押赴教场,男东女西,纷纷跪下。只等午时三刻,先是红旗三展,后是黑旗三展,当空三个狼烟大炮,一声呐喊,那些刽子手好似凶神,手执钢刀,一齐动手,好不怕人,可怜那些:

红粉佳人刀下死,多情美女也亡身。

三岁孩童饶不过,白头老汉命难存。

孀妇虽是多贞节,大数难逃命必倾。

男男女女怎脱命,老老少少俱倾生。

斩了七百几十口,尸首推入乱葬坑。

杀得天昏并地暗,走了漏网首恶人。

李陵监斩已毕,叩了圣恩,缴了旨意,退出朝门。汉王又传下旨意:“鲁妃既已自尽,将她的父母一概削职,递解回籍为民。再将旨意颁行天下,画影图形,捉那逆贼毛延寿。若文官捉住者,平升三级,官上加官;武官捉住者,官封万户,管理三军;不论军民人等,捉住毛延寿,荣封三代,世受皇恩。”一道榜文,颁行天下。

散了满朝文武,退入宫中,早有林后接住,便请汉王归了正位,问问朝中事情。汉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只走脱了一个奸臣毛延寿。林后道:“毛贼一走,指日风波又起矣。”汉王道:“孤已虑及于此,传旨天下,拿捉奸贼。”林后道:“我主且免愁烦,这也是贼子恶贯未满,任他漏网几日,直到他运退时衰,也不怕他飞上天去。”说罢,吩咐嫔妃快排香案,伏侍西宫娘娘行礼。众嫔妃答应,排了香案,挽着昭君朝王二十四拜,山呼万岁。天子连唤平身,又命昭君拜见林后。林后扶起,口称:“贤妹少礼,”又叫:“陛下,且休耽搁,快进西宫去成亲。”汉王忙摇手,只说:“使不得,为着鲁妃住在西宫一年,把御妻冷落昭阳,孤也算负心,若再到西宫,岂不是孤忘结发之情?”林后笑道:“妾非妒妇,我主何必如此说?快去西宫成亲,了却三更梦里之缘。”汉王得趣,即便抽身,林后亲送汉王、昭君到了西宫。

里面一派笙管细乐,好不热闹,迎接汉王人席,上面坐定,林后旁坐,下面昭君赐坐。正值酒过三巡,昭君出席,又拜林后,尊一声:“国母,你是奴的救命恩人,奴情愿代娘娘做个宫娥,铺床叠被,奴也甘心,但求天子、国母同偕到老,早生太子,汉朝有后,接位传宗,奴焉肯又占西宫,分娘娘雨露。”林后急急扶起昭君,叫声:“贤妹,休要如此,哀家虽正位中宫,未生男女,且又多病,今得贤妹,代哀家之劳,不必过谦,快与我主早成婚配,同赴阳台便了。”说着抽身便起,告别天子回宫。昭君一定要送,林后执意不肯,昭君只送出宫门外,见林后去远,这才回来。又伴天子重整杯盘,两旁宫娥手执金樽敬酒,桌上排的仙果异品,好不十分精雅,但只见:

珍馐百味多多少,嘉肴美品献来勤。

獐狼虎豹盘中列,羊羔鹿脯满盘盛。

海味时新件件有,鲜鱼鲜蟹共飞禽。

熊掌盘儿配兔肉,各处进贡各样珍。

桌上美品般般备,只少龙肝与凤心。

青州枣子甜如蜜,河北交梨重半斤。

江南栗子拳头大,山东柿饼雪如银。

洞庭柑子红如火,柑子橙子黄似金。

福建荔枝并圆眼,辽东松子去了心。

堆满盏盘稀希物,皇宫富贵世罕闻。

汉王此刻开怀畅饮,又加昭君劝酒,到了半酣时候,已有几分醉意,斜着眼在灯下观看昭君容貌,有诗两句赞她:

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

汉王越看昭君,越见美貌十分,真是六院三宫无人匹敌,九州四海少有佳人。又被酒醉薰薰,拴不住心猿意马,一手搭在昭君肩上,叫声:“西宫美人,可记那夜三更梦里,孤扯美人成亲,美人不肯,哄孤回头,美人脱身而去,使孤大失指望?今夜西宫方得鸳鸯配合,一梦之缘,信非偶然。”汉王这一席话,说得昭君不好意思,怕起羞来,通红了脸,只是低头无语,并不回答。却被汉王缠不过,拉进房门,要上牙床,成其好事。

昭君假意不肯道:“皇爷放手。”汉王道:“美人有何话说?”昭君道:“皇爷有心看上鲁妃,还该去寻她取乐,哪里稀罕妾身!”汉王急道:“美人,前事不必提起,可同孤共赶阳台去罢。”未知昭君肯与不肯。第十八回出边关奸相装醉汉 到番邦延寿找门生

诗曰:

蛟儿一阵在荒郊,不住雷声风低飘。

只为伤人这张嘴,被人拍死命几条。

话说昭君被纠缠不过,只得共进罗帐,解带宽衣,同赴阳台。一夜山盟海誓,了却梦里相思,自不必说。次日汉王登殿,下诏册立王氏昭君为西宫,一众文武称贺不提。

且言毛相,自从狗洞内钻出,得了性命逃生,急急如丧家之狗,忙忙似漏网之鱼,日间怕人盘查,不敢出来,躲在古庙安身,忍饥受饿,好不烦难,只挨到黄昏时分,方敢溜出,混在人丛内闯出京城。那时,一来黑暗之地,无人查考;二来奸相改头换面,被他逃出城去,只叫一声惭愧。又听得人一路传说:“好好一个毛相,不知犯了什么法,今日抄斩满门,共是七百余口,好不惨人。”奸相听见此说,又是伤心又是暗恨:“恨汉王只为宠爱昭君贱婢,杀我满门,我与你天大冤仇,若不报泄,枉为一条汉子。”

一路想着到哪里去好,忽然想起番邦有一大臣,名叫卫律,乃老夫门生,何不去投他?想个机缘,唆哄番王,大动刀兵,来夺汉室江山,这叫作公报私仇。主意已定,忙赶路程。一路甚是耽心,逢人又不敢道出真姓真名,逢州过县,战战兢兢,只是装聋作哑,虚言哄骗。看见四路张挂皇榜拿他,心下甚是吃惊。

那日到了雁门关地方。出了此关,就是番邦地界。无奈此关比别关的盘诘更严,奸相插翅又飞不过去,心内千思万想,好不焦燥。眉头一皱,好计忽生,且住:“待我到黄昏时分,假装一醉汉,混出关门便了。”想定主意,走到一个酒肆中坐下,高声:“酒保拿酒来。”酒保答应:“来了。”忙拿了一双杯箸、一壶烧酒、两碟菜放在桌上,叫声:“客官请用。”奸相自斟自酌,心中想道:“老夫身居相位,蒙天子宠用,一十二年,言无不依,计无不从,不论在朝及天下文武官员,谁不尊敬于我?只为昭君这个贱婢,弄得我家破人亡,故此将人图带来。混出边关,进与番王。番王见了此图,不怕他不起好色之心。那时哄动番王,兴动人马,一则定要昭君,二则就夺汉室江山,岂不泄我心头之恨?”想定,酒已吃了五分,怕的醉了误事,不好出关,便将饭吃了几碗,肚中饱了。看见天色已晚,打点动身,上柜会帐,出了店门,一路奔关上而来。

但见关上高挑几张灯笼,照得四处分明;又见画影图形的榜文,张挂在那里,那些来来往往的人,被关上兵卒盘问不清。

此刻奸相虽有醉意,到了关上,把步略停。且怕人盘问,甚是担心,假装出十分醉状,踉跟跄跄走来,故意口内乱哼。一则此刻盘查的人大半吃晚饭去了,二则晚上盘查难以清楚,三则人多事多,混杂不分,哪知其中却有奸相?四则该因汉室有一番刀兵,放走了一条祸根。毛相又奸又滑,趁着人眼一错,一溜烟逃出关外,好比开笼放雀,插翅高飞,不辞辛苦赶路,到了关外,就是番邦地界,无人盘问,奸相才得放心宽怀,走到河边洗了泥脸,现出奸贼本来面目,一路放胆前行,只想门生卫律。问到单于国,才知门生在那里做官。

那日进了单于城,逢人便问。问到卫府,只见府门前好个势耀:一带白粉高墙,冲天照壁,司寇门第,偌大门楼,两边坐了几十个番儿。毛奸相走到府门前,早被门上番军喝住道:“你这汉子,不是我国打扮,莫非哪里奸细么?”奸相向前陪笑道:“番哥,我不是奸细,乃中国汉丞相毛延寿,与你家相爷却是师生,因有军机前来面言,烦番哥通报一声。”番军听见师生二字,不敢怠慢,转身入内,来到高厅。看见卫律坐在上面,双膝跪下,口称:“相爷在上,小番叩见,有事通报。”卫律道:“报什么事?”番军道:“启相爷,外面有一天朝汉子,小人说他是个奸细,百般盘问,他说是天朝汉丞相,姓毛名延寿,与相爷有师生之谊,故此小人通报,请令施行。”卫律听说,口内不言,心下暗想道:“老师毛丞相乃汉朝首辅之臣,不在中国享用荣华,因何来到北地?其中必有蹊跷事故。且接进里面一谈,便知分晓。”吩咐一声:“开中门迎接。”番军答应,忙去打点。对对番兵,分列左右,随了卫相起身,一直来到大门首。抬头一看,果是老师毛丞相,抢行几步,向前躬身施礼,口称:“老师到此,门生理当远迎,接待来迟,乞老师恕罪。”毛相连称不敢。说着师生携手而进,重新见礼,分宾主坐下。

茶献三巡,那卫相启口:“老师在天朝为丞相,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富贵极矣,因何独自一人来到此地?有什事故,望乞见教。”毛相见问,叹了一口气,便把汉王无道,宠爱昭君,杀他满门,我是死里逃生的话说了一遍。“今打听得贤契在单于国身为公卿,赫赫威权,特来投奔,望贤契做主奏一本,得见番王,说我汉相毛某到此投诚,若果番王将我收用,并有人图献上番王,番王一看此图,定要起兵到中国逼取昭君,管教她与汉王活活分离,那时才泄我心头之恨。全仗贤契大力成全。”卫相连称不敢道:“老师吩咐,门生理当效力。想当年门生在汉朝为官,被御史今日一本,明日又一本,不保别的官儿和番,单保门生前来,幸喜门生并无家室带累在京,门生硬着头皮见了番王,番王十分优待,又劝门生归顺,门生也便依从,不几年也到宰辅,岂不比东京快活许多么?今日老师来得甚好,好与门生一同商量计较。来日门生便朝狼主,保奏老师,也做番邦大臣,大家斟酌起兵,杀进中原,好夺汉室江山。”说罢,吩咐大排筵宴,款待毛相。师生一面饮酒,说得投机,俱吃得大醉而散。归了书院,师生坐定,有小使奉茶,茶毕,卫律欲借人图一看。未知毛相肯否。第十九回召王忠总兵趋炎附势 造相府太守进爵加官

诗曰:

蛛网生来弄巧多,芭蕉树上结丝萝。

虽然细细抽时影,满腹经纶可咏歌。

话说卫爷向毛相借看人图,毛相岂有不肯的,就在身边黄绸袋内,取出两幅美人图,一幅坐的,一幅睡的,还有一幅进与汉王,故此不曾带来,只将两幅递与。卫律展开一看,连声喝采道:“果然美人图画,名不虚传,若是进与狼主,狼主怎不梦魂颠倒,要想杀呢!”看毕收起,交与毛相道:“老师一路劳顿辛苦,请安置罢,门生等次日早朝,好代老师办事。”毛相道:“全仗大力。”卫律告别,回内安寝。毛相也就安身,等候次日早朝信息,且不言番邦之事。

再表汉王心爱昭君,每日在西宫取乐,行坐不离,恩爱异常,自不必说。那日昭君双膝在汉王面前跪下,口称:“陛下,臣妾蒙恩收用,得享富贵,妾还有生身父母,远在越州,久未一面,望陛下开恩,降旨召妾双亲进京,共沾皇恩。”汉王带笑连忙扶起昭君,叫声:“美人不必烦心,等孤明日早朝传旨差官到越州,召美人一双父母进京便了。”昭君谢恩站起,入席陪宴。

一宿已过,明早汉王临朝,降了一道旨意,便请赵学士到越州召取王氏皇亲。学士领旨,出了朝门,即上马,带了家丁,飞星到越州而来。越州早有京报先到,越州满城文武官员俱已预备。知府吴文贵,率领众官在南城十里外官亭伺候,钦差一到,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忽闻钦差已到,各官起身,远远迎接,迎着钦差,递了手本。钦差宣读圣旨。各官谢恩已毕,吴知府便启禀钦差大人:“卑职是新任越州知府吴文贵,闻得前任王知府有女王昭君,入宫为妃,道她不公不法,贬入冷宫,其父亦有应得之罪,已奉旨削去官职,发配辽东充军去了,特此禀明。但圣旨又到越州,越州哪里有皇亲?”赵大人听说,怒气冲天道:“有这等事!一定又是毛贼假传圣旨,屈害忠良。如今待本职赶上京都,面奏天子,再到辽东宣召皇亲便了。”说罢,也不耽搁,就此起身,大小文武官员一同相送,出了本境方回。

且言钦差离了越州地界,不分星夜,赶到京都,恰值汉王未曾退朝,连忙进了午门,俯伏金阶复旨。汉王见是赵学士,便问:“卿到越州宣召皇亲,可曾来了么?”赵学士便将王皇亲已曾有罪充军的话回奏一番。汉王闻奏,十分大怒道:“好大胆奸贼,假传圣旨,去害皇亲,若拿住这贼,万剐千刀不足尽其罪。”旨下,仍命赵学士到辽东去走一遭。学士谢恩出朝,不敢停留,随换骏马,离了长安,赶到辽东而去。

非止一日,到了辽东地方,早有人报知林总兵。总制闻报,带领合城文武迎接钦差。到了官厅上,开读圣旨,众官俯伏接旨。只吓得总制失落真魂,方知老师已问罪诛了满门,今日宣召王皇亲夫妇。自悔当初摆布王知府,怕的知府报仇,只等宣旨已毕,飞星同了张千户来到烟墩下面,见了知府,双膝跪倒。

慌得王忠连忙扶起道:“大老爷,这是为何?”总制道:“总是我们该死,有眼不识泰山,一向多多得罪。”王忠摸头不着,便叫:“大老爷说个明白,小人方才懂得。”总制道:“你还不知么,令媛已正位西宫,皇上特旨打发钦差,前来召老皇亲夫妻进京,同享富贵。小官们无知冒犯,望乞王爷海涵。”王忠听说大喜道:“二位老爷且免忧心,一概前事休提,但以后做事,总不要使尽一帆风。”说得二人满面通红。王忠一面回到墩旁,说与夫人得知,夫人心中好不喜欢。

忽听得赵钦差同合城文武官员来了,可怜王忠鹄面鸠形,迎接钦差。奈烟墩并无坐处,只得仍到官亭,又宣圣旨一番。

王忠三呼万岁谢恩,接过圣旨,分宾坐定。总制吩咐摆酒款待钦差,钦差道:“王皇亲受屈,圣上并不知情,多是奸臣毛延寿,假传圣旨,害了皇亲。如今忠奸已明,圣上、与娘娘日夜想念皇亲,皇亲就此收拾动身,不必耽搁了。”王忠连称知道。总制又命人拿了衣冠,与王忠更换,只等席散,便与钦差在官厅安身。姚夫人已接到总制衙门,百般奉承款待。一宿已过,不消再叙。

次早,钦差动身,封了大号坐船五六只,听差又忙送下程礼物,率领文武官员,送到码头。王皇亲与钦差及姚夫人俱下了船,放炮三声,鸣锣扯旗,好不热闹。各官回衙,钦差吩咐日夜兼程赶路。在路非止一日,到了京都,弃舟登岸,钦差便把皇帝家眷请到他衙门暂住,他与皇亲同到午门见驾。此时汉王尚未退朝,赵学士随班上殿复旨。汉王闻奏大喜,即召皇亲上殿。王忠随旨而入,到了殿上,三呼万岁。汉王先慰劳一番,又道:“连累皇亲无罪充军,皆因毛贼所害。孤有日捉住此贼,碎尸万段,以正国法。今加封皇亲为国丈,妻姚氏一品夫人。传旨工部、户部,起造国丈相府,限期一月完工。国丈且权住馆驿,该部给俸支送。”王忠谢恩,退出午门。汉王又传旨宣召皇亲夫人进宫。一声旨下,早有内侍赶到学士府中,去召姚夫人。夫人一见宣召,不敢延缓,将次女交与妈妈抱着,即刻打扮停妥,别了赵夫人,随着内侍进了午门。先见汉王谢恩,汉王赐下穿宫牌一面,命内侍引进西宫,去见娘娘。

内侍领旨,引着姚夫人到了西宫。早有内侍报知昭君知晓,昭君听得母亲到了,连忙出宫迎接。一见姚夫人,笑面相迎,迎至宫内,母女见礼,分宾坐定,叙说当年一段苦情,又悲又喜。旁有宫娥献茶。茶毕,昭君又把林后恩义说了一遍,“母亲今日到此,该到正宫一拜。”夫人连称有理,即同昭君起身,来到正宫,见了林后下礼。林后扶起姚氏,一旁赐坐,摆宴款待。酒过三巡,昭君便问母亲:“还是生的妹子,生的兄弟?”姚氏见问,眉头一皱。不知怎生对答。第二十回献昭君图挑番王 进哑谜诗难汉主

诗曰:

情牵久已欲销魂,暗掷金钱为卜君。

羞对芙蓉镜里貌,金莲空踏绿杨阴。

话说姚夫人见女儿问起前言,便问道:“是个女人,已如娘娘之愿,取名赛昭君。”昭君道:“今在何处?”姚夫人道:“因进宫朝见,不便带来,暂寄赵学士府中。”昭君打发两个宫人,到赵府去接二小姐,好好地抱进宫来。宫人答应而去。

又值汉王驾到,一齐接驾,汉王连呼平身,重新入席,欢呼畅饮。赛昭君又抱到了,姚夫人接过,先朝见天子、林后,又拜见姐姐。大家俱称人品甚好,不亚似姐姐仪容。便问:“今天几岁了?”姚夫人道:“三岁了。”席终,姚氏谢宴出宫,汉王叫声:“少住,夫人权屈在御书房暂住几日,等待造完相府,再回衙门便了。”姚夫人又谢过恩,汉王恩赐内侍嫔妃各四名,服侍夫人,一面掌灯相送。好个汉王,打发昭君去伴母亲,驾回正宫安歇。一宿已过,次日登殿,摆宴款待皇亲,好个十分隆重。直到相府功成,又赐内待嫔妃各十名,在府服侍。一众文武都来送皇亲夫妇进府,吃了几日喜酒。汉王又赐几多陈设古玩。只靠女儿有福,带挈王老夫妇好不风光,不表。

且言番王那日登殿,受文武山呼已毕,便问:“众臣有事出班启奏,无事卷帘退朝。”话言未了,早见班部中闪出丞相卫律,俯伏金阶,口称:“狼主在上,今有汉朝毛丞相来进美人图与我主,现在午门候旨,未敢擅入,请旨定夺。”番王闻奏,即传旨宣召毛相进见。毛相随旨而入,俯伏金阶,口称:“远臣毛延寿,愿我主千岁千千岁。”番王连呼平身,便问:“你在汉朝为相,好不尊荣,来到我国,是何缘故?”毛相奏道:“只因天朝我主乃无义昏君,新得一昭君女,难描难画,被酒色昏迷,不理朝政,冷了众臣之心,所以古人云:‘君不正,则臣投外国,父不正,则子奔他乡。’今远臣特来投顺大邦,望乞录用,感恩非浅。”番王道:“你说昭君容貌,天上少有,地下无双,但不知孤王可得见一面否?”毛相道:“这也不难,远臣带有人图在此,请王观看,便见分晓。”说毕,将人图呈上。早有内侍接来,展图与番王一看。不看犹可,一见时只见人图虽是笔描笔画,如同一个活美人站在上面一样,引得番王都看出了神,暗想:“世上哪有这般女子?一定是仙女临凡!”看毕,将人图卷起,放在龙案上面,便叫声:“毛卿,可有什么计策,使昭君来到我国,与孤一会,岂不胜如为王么?”番王此问,正中毛延寿报仇机会,忙回奏道:“依臣愚见,只消遣一大臣,统兵去抢汉王天下,若得杀进汉城,不怕汉王不将昭君献出与国王。”番王道:“未免兵出无名,且从容商议。今封毛卿为右丞相之职。”毛相谢恩,退在一旁。有卫律出班献计道:“我主若要昭君,又怕师出无名,何不着一异能之士,做一律哑谜诗,打发一大臣到天朝去进与汉王,若有能人破得此诗,我邦情愿年年进贡,岁岁来朝;如无人破得诗句,就要献出昭君,若有一字不肯,即统大兵夺取汉室乾坤,就不为师出无名了。”番王闻奏大喜,连忙做了哑谜诗一首,便问两班文武:“哪位卿家代孤到天朝一走?”闪出番将都统土金浑,俯伏阶前奏道:“臣愿往天朝献诗,讨取昭君便了。”番王闻奏大喜,当殿赏赐三杯御酒,将诗图交与土金浑道:“若取得昭君回朝,定当官上加官。”金浑口称领旨,退出午门,到了教场,点起三千番兵,离了单于国,直奔汉朝大路而行。一路穿山过岭,行程来得甚快,但见雁门关已在面前,三声大炮,扎在营寨,过宿一宵。

次日,土金浑上马,带了三千兵将,行至雁门关前,高声大叫道:“关上儿郎听着,俺乃单于国王所差,要到天朝公干,报与尔守将知道,快快开关。”关上儿郎听了,不敢怠慢,报与守将唐爷。唐爷问道:“你见来将可是戒装?”军士回道:“未见戒装,只有宝刀一口,后背包袱一个。跟着长随,俱是带腰刀一口。”唐爷听说,来得古怪,即刻换了盔甲,身罩锦袍,腰悬宝剑,带了家丁五十名,俱暗带弓箭利刀防身,一马冲到关前,吩咐开关。

关门一开,出得关来,高叫:“单于来将,有多大的胆量,叫我开关。”土金浑道:“俺乃单于国王驾前官拜哈番营都统土金浑,奉国王旨意,有高人画的人图一卷、天诗一首,进贡天朝。你朝中若有人知道人图是谁,能识天诗,那时我邦愿做下国,年年进贡,岁岁来朝;若无人识得,快献城池,称臣我邦。”唐爷在马上冷笑道:“你那下邦敢犯天朝?若不放你进关,尔邦必小视天朝无能人,也罢,只容你一人,带几个长随进关,其余俱停在关外伺候信息。若不依我吩咐,我就与你排开队伍,大战一场,决个胜负。”土金浑道:“俺奉国王之命而来,并非与天朝交锋打仗,何必多疑。”唐爷道:“既如此,随我进关。”就把土金浑带进关来,送到南门。吩咐守关军士把关门紧闭,关外多备灰石火炮,滚木檑石,在关紧紧把守不提。

且说番官离了雁门关,一路马不停蹄,行程得快,早到长安大国城池,正是黄昏时候,落了公馆住下。一更鼓打瑶台月,二更鼓打上床衾,鼓打三更交半夜,星移斗转子时辰。望谯楼上打四鼓,战马铃归到五更,正是汉王登殿,齐集两班文武。

早有黄门官启奏道:“今有单于国差了番官一名,现在午门,要见我主,请旨定夺。”汉王命宣他上来。番官随旨而入,拜倒金阶,口称万岁。汉王道:“单于国差官,有什么奇珍进贡?”土金浑道:“非也,某奉狼主之命,有天诗一卷、人图一幅,进与皇爷。闻得天朝才子甚多,高人亦广,有人认得人图,破得天诗,我邦情愿称臣天朝,如其不然,天朝就要称臣我国。”皇爷闻奏,龙心大怒。未知怎生打发来使。第二十一回刘状元看破番诗 单于国大兴人马

诗曰:

春宵最苦梦难成,只为思君情更深。

斜倚窗前生别恨,愁怀怎不到三更。

话说汉王听见番使出言不逊,心中大怒,便命将诗取在龙案上。看见上面花花绿绿,不知说些什么;又命众文武拿下去看,个个不知,人人不晓,好似泥塑木雕一般,急得汉王满面通红。番使又奏道:“天朝既无高人破得此诗,皇爷便要称臣我国。不要别物进贡,只要照人图上美女,知道是谁,速速进与我主,陪伴国王,以免两国相争。”这句话说得汉王气上加气,怒冲冲便问:“人图今在哪里?快呈上来。”番官答应,把人图呈上。天子展天一看,不看犹可,一看时大吃一惊,暗想:“这图是昭君容貌,如何到得番邦?”急将番官问其缘故。番官诉出真情:“只因天朝毛丞相逃到我国,将人图献与狼主,狼主一见此图大喜,故差微臣到此。”汉王听说大怒,咬牙切齿恨毛贼。

番官又在殿上催促,急得汉王正无主意,来了文曲星状元刘文龙,销差回复圣旨。一见汉王满面愁容,问其缘故。汉王含怒说了一遍,将诗递与文龙。文龙接过细看,叫声:“我主且免忧心,若论番诗,臣可立破。”汉王大喜:“卿可将诗解来。”文龙领旨,将身站起,喝叫:“番官,仔细听着,你的字迹虽然古怪,诗理机关,怎能瞒人?”说什么天诗难破,你且听我念来,是也不是么:

天仙有意下瑶台,枉入深宫大不该。

若把琵琶来别抱,倚门好待美人来。

番官听得诗已识破,吓得魂胆俱消,跪在地下,冷汗长流。

文龙念破番诗,奏道:“臣启我主,番人诗中,取意分明,一派轻辱天朝之意,其罪不容诛了。”汉王闻奏,大怒道:“可恨番邦无礼!”喝叫殿上金瓜武士:“把番狗先问典刑,以正辱慢之罪。”一声旨下,谁敢怠慢?早把番官推出午门。正要处斩,忽见右班中闪出总兵李陵,叫声:“刀下留人。”一边跪奏:“臣有下情,冒奏天颜:今将番诗辱慢天朝,乃番王主意,来使不知;况两国相争,不斩来使,伏乞我主暂息雷霆,饶恕番官,着他回国,传知番王,速速进贡来朝,免他辱慢之罪,如敢抗违,只消我国提一支人马,将番邦踏为平地。”汉王准奏道:“李卿言之有理,把番官赦免,宣上殿来。”番官先谢皇爷不斩之恩。汉王喝骂:“番狗,若非李卿保尔,焉能留你狗命?今将头颅寄尔颈上,回番传谕尔主:若是来朝进贡,一笔勾销,若再抗违,两罪并发。”吓得番官诺诺连声,退出朝门,飞星回番。

汉王打发番官去后,重赏刘状元。退朝回了西宫,有昭君接驾。汉王扶起,一旁赐坐,便道:“爱妃,今日朝中出一奇闻:只因放走毛贼,四处画形图影,未曾捉到,哪知此贼逃往外番单于国,惹起祸根,他将人图拐去,进与番王,番王听了毛贼的话,打发差官一名,前来进上番诗一首,来难我国君臣,还有美人图一幅,像貌却与爱妃一样。番官面奏寡人:有人识得番诗,他邦情愿来朝进贡;无人识得诗,就要爱妃去和番。”昭君大惊,连忙问说:“朝中文武谁人认识得番诗?”汉王道:“就是状元刘文龙,字字行行,破得分明。”昭君听说,恨杀毛贼:“奴和你什么冤家对头,把奴人图带至番邦?可怜人在天朝,图落番地,现在奴的人与形影,两处分离,奴命好苦也!”由不住一阵心酸,泪流满面。汉王亲将龙袖代昭君拭泪,叫声:“爱妃,且免愁烦,少不得拿到毛贼,剥皮剔骨,以泄爱妃之气。”正说间,林后来到西宫,昭君又把人图的话哭诉一番。林后也是深恨毛贼,又百般安慰昭君,吩咐宫中摆酒,代昭君解闷不表。

且言番宫土金浑一路走马,来得正快,已到雁门关,来叫:“关上儿郎,报与典守将知道,俺乃番邦土金浑回来了,早早开关。”军士急忙通报总兵。总兵带领家将来至关头,就叫:“番狗,你到天朝,怎生饶你回来?”土金浑道:“实不相瞒,天朝却有能人,破了番诗,要将俺斩首,多亏李将军救俺性命,望将军放俺过关。”总兵听说,骂声:“番狗,也是我主仁厚,饶你一死,快随本镇进关便了。”番官答应,随着马后进了雁门关,左右俱有兵卒管押,押着出了雁门关,番官得命,如飞而去,走到大营坐定,心中越想越恼:“可恨汉王,将俺这般凌辱,回国奏知狼主,兴兵杀到天朝,不怕汉王不献昭君。”吩咐班师回国,三声大炮,拔了营寨。在路行程非止一日,到了单于本地,便把三千人马扎在教场,单身去朝狼主。狼主便问天朝一段缘由,土金浑奏道:“天诗已有刘状元破了,汉王不献昭君之女,小臣一命几乎送在中国。还要传知狼主,若再不进贡天朝,要将我邦国踏成平地呢!”番王闻奏,气得只翻白眼。一旁毛延寿跪下,叫声:“狼主,且休烦恼,狼主不想昭君便罢,如要昭君,只须差一能臣,统领精兵,杀到天朝,抢关夺寨,不伯汉王不献出昭君。虽天朝有李氏父子,用兵如虎,我国何足惧哉?”番王闻奏,大喜道:“卿所奏,言之有理,这叫做一不做,二不休。即日就统发大兵,杀到天朝便了。”遂问两班文武:“哪位卿家前去领兵?”早有番营大将石庆真拜倒在地:“微臣愿去领兵,不将天朝昭君取来,进与狼主,誓不回兵。”番王闻奏大喜,赐了三杯御酒,加封石庆真为征南大将军,统领十万人马,取讨昭君。庆真领旨谢恩,退出朝门,即刻到了教场,点了十万人马,放了三声瓜子炮,人马拔营,辞王别驾,好不威风。一路上中队催着前队,后军紧着前军。正走之间,来得甚快,已离关不远,石庆真吩咐扎下营盘。

过了一宵,次日统领人马向雁门关讨战,只吓得守关军士一看番兵势如潮涌,只吓得屁滚尿流。未知为着何事。第二十二回彭总兵失机败阵 李元帅奉旨征番

诗曰:

鹿吃山边草,鱼吞水底沙。

休笑江湖客,流落在天涯。

话说雁门关守兵见番兵势大,因何吃这一惊?其中有个缘故:只因守将唐总兵生来武艺超群,十分利害,所以镇守此关。番人闻他名儿,不敢侵犯雁门。只因唐总兵失察,一时盘查不紧,放走了毛延寿,逃往外邦,惹起祸根,汉王大怒,即将唐总兵问罪,取斩满门,换了彭殷镇守此关,其人武艺平常,远不及唐爷,所以兵士吃惊。只得急急报与彭爷:“有番兵抵城讨战。”彭殷又是个妄动的人,也不计较一番,即刻披挂上马点兵,开关接战。三声炮响,带领三千儿郎,一马冲出关门,高叫:“无理番奴,擅敢侵犯边界,今日遇到本镇,管叫个个断送残生。”庆真在马把来将一看,怎生打扮?但见他:头戴银盔飘烈焰,斗大红缨盖顶门。

素白袍上花千朵,梨花罩甲玉装成。

护心宝镜同明月,丝鸾宝带紧一根。

坐下走阵银鬃马,丈八银枪手内抡。

看毕,喝声:“来将少催坐马,快通上名来。”彭殷见敌将问他名子,便把长枪背住咽喉,防人暗算。叫声:“番狗听着,俺乃大汉天朝官拜雁门关总兵彭殷是也。本镇刀下不斩无名之将,尔可通上名来。”庆真道:“某乃单于国王驾前官拜征南大将军石庆真是也。你这将官,有多大本领,擅敢出关接战?只怕你颈上驴头,就长不稳了。”彭殷大怒,把长枪刺将过来。早有左右先行,就是庆真二子,名叫庆龙、庆虎,一个举刀,一个举锤,双双齐出接住与彭殷交战。但见彭殷一枪刺来,好似盘龙盖顶,庆龙将刀架过,赛比流星,又是庆虎锤到,彭殷急急将枪逼过,庆龙刀来得快,又劈面来,慌得彭殷一杆枪,左右支持。杀了三十回合,只杀得浑身汗淋,枪法渐乱,有些抵敌不住。忽被刀伤左臂,叫声:“不好。”连忙败下阵来。石氏兄弟放马追赶,庆真把旗一摇,催动后兵,只杀得官兵尸山血海。彭殷败进关去,高扯吊桥,紧闭关门把守。庆真一见二子得胜,就鸣金收兵,报捷番王,摆酒贺功不表。

且言彭殷失机一阵,只任石家父子在关外骂战,也不开兵,连忙写下一道紧急文书,差官马不停蹄,飞星进京。到了兵部投文,兵部见是紧急军情,不敢怠慢,即刻转奏汉王。汉王便问两班文武道:“今日单于国无故擅进天诗,口出不逊之言,本当即日征讨,以正其罪。姑念小邦无知,不兴师问罪,他反起大兵来犯边关,敢伤守将彭殷,谁代孤家统领大兵灭寇?有功之日,定加升赏。”问了几声,两班文武并无人答应回奏。列位,你道是什么缘故?只因汉朝太平日久,不动干戈,所以这些文武俱怕出头,不敢领差。汉王问了一会,见无人回奏,不觉十分大怒,喝骂两班文武:“尔等太平之时俱嫌官小禄薄,边庭有事,不能与孤分忧,要尔等在朝何用?一概罢职,朕的万里江山俱不要了!”吓得文武众官一个个面如土色,不敢出声。只见右班中闪出老将军李广,跪到金阶,叫声:“我主休要发恼,微臣情愿领兵灭寇,只消李陵为前部先锋,包管杀他片甲不回。”汉王此刻改怒为喜,便道:“老卿家到底是将门之种,可挂征番大元帅之印。”当殿赐了三杯御酒、两朵金花,“可到御教场挑选精兵十万,战将百员,任卿调用。”又加封李陵为前部先锋之职。

李氏叔侄谢恩,退出朝门,到了教场,三声大炮,李元帅坐了将台,未曾点兵,先施号令,只等众将打拱已毕,便道:“诸位将军及大小三军听着,本帅今日奉旨征番,一秉至公,虽亲不讳,有功必赏,有罪必诛,尔等各宜听本帅吩咐。”下面一齐答应一声:“哦。”又见李元帅取出十条号令,念道:“点名不到者斩,闻鼓不进者斩,闻金不退者斩,私造谣言者斩,冒他人功者斩,临阵脱逃者斩,私通反寇者斩,解粮违误者斩,克减军需者斩,不遵号令者斩。令只十条,尔等各宜静听,休得以身试法。”下面又答应了一声:“哦。”拔了一枝令箭,叫声:“李陵听令。”李陵答应:“有。”元帅道:“尔可带领五千人马,充作前部先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俟本帅到关,再行开兵。”李陵接令在手,口称:“遵令。”上马统兵先行。

李元帅打发李陵去后,随即放炮起兵,离了教场,出了帝京。一路上五色旗幡招展,人强马壮,盔甲鲜明,个个弓上弦,刀上鞘,好不威武。所到之处,自有地方官远远相迎,秋毫无犯,军令森严。在路行程非止一日,早到雁门。流星探子,已飞报守将。守将听见救兵已到,大开关门相迎。先接到李陵先锋一支人马,驻扎关中等候。过了几日,元帅大兵已到,彭殷、李陵一齐出关相迎。迎至帅府坐定,俱向前参见,递呈手本。

彭殷一面备酒接待李氏叔侄,一面犒赏三军。元帅便问彭殷道:“贵镇与番人战过几阵,如何被他杀得大败,他那里领兵何人,以后可曾前来讨战否?”彭殷道:“末将只战过一阵,被他杀得大败。他那里领兵石家父子,十分厉害,是以进京求救。番将也来讨战几次,末将无奈,高悬免战牌。”元帅哈哈大笑道:“雁门关乃中国咽喉要地,既知自己本事平常,理宜保守关门,飞本进京,请大兵征剿,不该轻敌致败。倘一时有失,番邦冲入此关,为祸不小,要尔等何用?”只吓得彭殷魂飞魄散。未知如何。第二十三回李陵败石家父子 吴銮差左右先锋

诗曰:

珠泪纷纷滴砚池,含羞忍写断肠诗。

自从那日君分手,直到如今懒画眉。

话说彭殷见元帅大怒,怕的性命不保,只吓得跪倒在地,连磕响头。元帅又道:“尔头阵已被番兵杀败,免战高悬,早挫了天朝锐气,为将之道,并不知机,你还镇守雁门关么?”

元帅这一席话只说得彭总兵顶冒真魂,连连叩头:“末将该死,求元帅格外开恩。”元帅道:“你年已迈,本帅不来罪你,姑且带罪立功。”总兵谢了元帅,站在一旁。元帅即刻写了一封战书,差了先锋,射进番营。番兵拾得战书,报与庆真。庆真接了一看,方知天朝救兵已到,差了李广叔侄到此。“李氏素称英雄,不可轻敌,须用妙计擒他便了。”即刻披挂整齐,带领二万番兵,并左右先锋,放炮三声,出了营盘,直逼关门。一见免战牌已去,便高声骂阵。早有守关军士报知元帅,元帅令先锋李陵去夺头功。李陵领令出营,上马提枪,你道怎生打扮:

头戴金盔似火烧,黄金甲罩大红袍。

身骑坐下胭脂马,丈八金枪手内拿。

八面威风生杀气,三声炮响贯冲霄。

开兵尽是凭韬略,方显英雄武艺高。

李陵一马冲出关门,杀到阵前,大叫一声:“番将,快来纳命。”庆真见关内来了一将,甚是英雄,便命二子前去抵敌,小心在意。石氏二子得令,催动战马,到了阵前,高叫:“汉朝来将,快通名来。”李陵叫一声:“番奴听着,俺乃大汉天子驾前官拜御营总兵之职,今加封扫北大元帅麾下前部先锋李陵是也。你这两个番奴,可报上名来。”石氏兄弟道:“我父乃番王驾前征南大元帅姓石名庆真,某乃左右前行石氏龙、虎二位公子,今奉父命,特来擒你,你若知机,快快下马受缚,免尔一死,若不听良言,管教你性命顷刻莫保。”李陵大怒道:“番奴休得猖狂,放马过来。”说着,举枪便刺。石龙、石虎齐举兵器架住,见枪来十分沉重,叫一声:“好家伙。”两旁儿郎,擂得战鼓咚咚。一边是声名要上凌烟阁,一边是五凤楼前夺头功,你为汉朝争天下,我为番邦抢乾绅。哪知李陵是员虎将,并不把石家二子放在心上,越杀越有精神,石姓二子,渐渐抵敌不住,大败逃走。李陵不舍,随后追来,追至营门。

庆真见二子败下,心中大怒,放过二子进阵,举刀出马,大叫一声:“来将少要逞能,有某来会你。”李陵勒马一看来将,生得好古怪,但见他:

金盔雉尾紫缨飘,凤翅双分扫凤毫,甲挂龙鳞金锁甲,袍披红艳牡丹袍。带悬丝革锦绣带,虎筋筋打虎筋绦。战靴靴踏描金镫,锁金袄上绣金销。青发发边生乱发,黄毛毛上长红毛。怪眼圆睁睁怪眼,眉如铁线铁眉梢。古怪中间真古怪,蹊跷里面有蹊跷。

李陵看毕,暗想:“来将必是石庆真。”只见他拦住去路,高声大叫:“南朝将官,快把昭君献出,免得两国刀兵,若有半言不肯,杀得南朝片甲不回。”李陵大怒,喝骂:“番奴,休得无礼,早些退兵进贡,以免顷刻身亡,若再抗违,管教一个个做无头之鬼。”这一番话恼得庆真暴跳如雷,抡刀便砍,李陵举枪急架相迎,二将大战起来。这一场好杀,二人一来一往,斗到五十回合,不分胜败。恼得李陵性起,使动李氏花枪三十六路,一时间只见花枪不见人。又杀了十几回合,只杀得庆真难以抵敌,杀条去路逃生。李陵不舍,大叫道:“番狗哪里走?爷来取你命也!”只可怜庆真,此刻十分心慌,没命地败逃,也不顾手下番兵,早被李陵抡起一枪,好比苍龙戏水,只杀得番兵四下没处投奔,人头犹如瓜滚,马头碎落尘埃。石氏弟兄在阵门前,一见父亲败下,急急吩咐拔寨奔走。众番兵只恨毛延寿为献人图,起了祸根,伤了无数生灵,从此再不要想昭君到我国了,快些逃命罢。李陵这一阵,只杀得番人并无敌手,鬼哭神号。追到番邦歇马亭,也怕身入重地,打了得胜鼓回关报功不表。

且言石家父子,被李陵一阵杀得大败,退到三十里外方扎下营寨,点点人马,三停去了一停,父子急忙商议,紧守营门,一面打发告急文书,到番邦去求取救兵,救兵到日方可开兵。

表章非止一日到单于国,正值番王登殿,早有黄门官将庆真告急本章呈与番王。番王一看求救本章,大吃一惊,忙问两班文武:“哪位卿家领兵去做二路元帅?”早闪出太尉吴銮,跪下道:“臣愿往领兵,只要左先行雅里托,右先行土金浑,再带十万人马,杀到雁门,哪怕什么李陵,包管杀得南朝将官个个领死,汉王献出昭君。”番王大喜道:“依卿所奏。俟得胜回朝,再加升赏。今封卿为征南二路元帅。”吴銮谢恩出朝。到了教场,点了人马,放起号炮,拔寨起身。出了番城,一路马不停蹄,兼程而进。赶到庆真大营,庆真接进帐内。吴元帅吩咐将大兵编入队伍,庆真忙将帅印交上,在帐下听令。

又摆了接风酒款待吴元帅,犒赏三军。吴元帅在席上问起交兵之事,庆真便把李陵十分英雄骁勇,父子兵败的话说了一遍。

吴元帅哈哈大笑道:“将军怎长他人之志气,灭自己威风?待本帅明日差一将前去探阵,诈败下来,两路埋伏冲出,截他的去路,任李陵三头六臂,必遭擒矣。”庆真道:“元帅之计甚善。”说毕,不觉天色已晚,席终安歇。

次日黎明,又拔寨起兵,抵关下营,放了三声大炮,元帅升帐,便问:“哪位将军前去讨战?”有监军大将哈虎,向前讨令。元帅道:“将军可带三千人马,速取李陵首级,回营报功。”哈虎领令,带兵出营,一马冲到关前骂战。未知可曾得胜否。第二十四回智困李陵遭活捉 急差都督起救兵

诗曰:

困顿由来不可知,英雄最苦折磨时。

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坑被犬欺。

话说哈虎在关前骂战,早有守关军士报知元帅,元帅即差先锋李陵会阵。李陵领令上马,带了儿郎,放炮出关,一马冲至阵前。先把来将一看,怎生打扮?但见他:

戴一顶亮银盔,身披银甲;左弯弓,右挥箭,好似天神;手执着点钢枪,威风凛凛;坐下骑了白龙驹,杀气腾腾。

看毕,骂一声:“杀不尽的番狗,又来送死么?”哈虎道:“你可叫李陵么?”李陵道:“既知大名,还不下马领死。”

哈虎大怒道:“南蛮休要出言无礼,照枪罢。”就是一枪向李陵面上刺来。李陵举枪急架相迎,也是一花枪还去,早被哈虎挡住,两人枪来枪去,真是棋逢对手,一边好似哪吒降石女,一边好似元帝斩妖精。李陵越杀越见勇猛,哈虎越斗越有精神,二将战到百合,不分胜负。李陵在马上巧生一计,一枪刺去,大败而走,哈虎放马追来,高叫:“李陵往哪里走?还不快快纳命。”李陵回头见番将追来,心中大喜,见他来得切近,故意把靴尖一踢马镫,左边落马,右边一起,打个玉龙三转身,急把飞枪暗藏在手,扭转身来,一枪赛似流星,喝叫一声:“着。”好个哈虎,眼捷手快,自把马头提起,用枪一隔,“噹啷”一声,飞枪落空,二将又战将起来。哈虎见不能取胜李陵,招动人马浑战一场,只杀得天昏地暗,李陵并不惧怯半分。杀到红日西沉,两边方鸣金收兵。

不言李陵回关。且表哈虎归营,缴令道:“李陵勇猛十分,实在难以擒他,望元帅恕罪。”吴元帅道:“且先歇息,明日本帅自有计擒他。”哈虎诺诺而退。一宿晚景不表。次日,吴元帅升帐,先差雅里托带领五千番兵,东山埋伏;哈虎带领五千番兵,西山埋伏;孙云带领五千番兵,中路埋伏,静听号炮一响,一齐杀出,活捉李陵。三将领令而去。又差土金浑带领三千番兵,前去讨战,只许败不许胜。土金浑领令而去。正是:

整顿窝弓擒猛虎,安排香饵钓金鳖。

土金浑带兵一马冲到关前,喊杀连天,吓得守关军士飞星报知李元帅。元帅又差李陵出阵。李陵杀到阵前,一见土金浑,大骂:“番狗,天朝有什亏负于你,何得听信我国逃臣毛延寿一派胡言,无故擅动干戈,伤害生灵?若不将尔番邦踏成平地,誓不回兵。”土金浑大怒,高叫:“南蛮休得夸口,快快放马前来纳命。”二将话不投机,交起手来,枪来枪去,不分胜负;一来一往,少定输赢。土金浑在马上心生一计,便叫声:“李陵暂住,我有九股红绒索抛在空中,你有本事接着,方算你是个英雄。”李陵听说,哈哈大笑:“这又何难,只管抛来。”土金浑高叫:“看索!”一声喊叫,但见空中红绒一片如金,抛将下来。李陵不慌不忙,在马上一跃,腾空而起,把枪放在马鞍上面,忙把身边两把腰刀拔出一举,趁着绒索要来拖他,他便刀起得快,好象雁翅双飞,割断红绒九股绳,番将一个斛斗,跌落尘埃,两边兵卒无不喝采。羞得土金浑急上了马,举枪又来刺。李陵起枪相迎,一来一往,又战了二十回合,土金浑假意枪法散乱。诈败下去,李陵不知是计,追赶下去。到了五里之外,土金浑看得明白,十分大喜,叫声:“李陵,赶人要赶上,战尔不过,何必追来。”一面说着,一面跑着。李陵被番将诱哄,追下十几里来,但见远远一座高山,挡住去路,李陵大喜,高叫:“番狗走到死路上来,还不下马领死,等待何时?”说着放马又追赶下来。

但见番将前面跑着,转过山坡,高叫救兵,只听得四面号炮齐起,一声呐喊,好不怕人。李陵连叫:“不好。”自知中计,正要回马,来不及了。但见东山雅里托领兵杀出,西山哈虎领兵杀来,中路孙云领兵截住去路,土金浑又领兵杀回,四面八方,尽是番兵,团团围住李陵。李陵手下兵卒俱被人截住,不得上来,只剩一人一骑,困在核心,杀得冷汗淋漓,左冲右突,难出重围,前遮后掩,不能抵敌。李陵本事虽是英雄,此刻寡不敌众,暗叫一声:“万岁皇爷,今日是不能逃也,只有一死,以报君恩。”打点拔出宝剑自刎,以了忠心,又被番人兵器乱砍,双手不得空闲,不容李陵自尽,只要活捉汉将。好个孙云,见捉不住李陵,忙在身边取出丝绦一根,就此趁李陵双眼一错,将绦一起,疾是流星,可怜李陵未曾防备,套住背脊,被孙云一拖,拖下马来,番军一拥向前,捉住李陵。众将打了得胜鼓,回营缴令,各人献功,吴元帅大喜。又见捉住李陵,吩咐解进牛皮帐。李陵立而不跪。吴元帅道:“李陵,你有十分本事,今日被擒,还不下跪求生么?”李陵喝声:“番狗,误遭诡计,被尔擒捉,要杀便杀,何必多言!焉肯屈膝你这番狗。”吴元帅道:“好个倔强汉子,且打在囚车,解回番邦,请旨发落。”一声令下,两旁番兵把李陵押往后营锁禁。帐内摆了庆功酒,款待诸将,不表。

且言李元帅正坐关中,等候李陵捷音,忽见探子慌慌张张来报道:“启元帅,祸事不小,李先锋一马当先,杀败番将,后因追赶番将,深入重地,反被番人生擒活捉去了,未知存亡,我等逃回,请令定夺。”元帅闻报,大吃一惊,道:“有这等事?”吩咐再去打探。探子得令去后,暗想:“关中并无能将可以抵敌,须要急急写本,差人进京求救。”正在筹策,又见报道:“番将讨战。”元帅吩咐:“免战牌高挂。”番将一见免战牌,大笑回营去了。这里李元帅急忙写了告急本章,差官星夜进京,忙在兵部投递。兵部知是紧急军情,连忙奏知汉王。

汉王一见,吃惊不小,急问文武:“谁去领兵,急救雁门?”连问几声,依然无人答应。汉王正在烦恼,急见右班中闪出一臣。未知出班何人。第二十五回百花女怒杀番将 石庆真暗箭伤人

诗曰:

妙药难医长夜恨,黄金怎买转乡时。

此情嘱咐天边鸟,飞到长安要报知。

话说右班中闪出后军都督李虎,乃李广之子,今见父亲被困、兄长遭擒,文武并不领旨,汉王正在发恼,由不得两太阳冒出火星,忙出班奏道:“臣启我主,但放龙心,微臣情愿领兵去救雁门。”汉王闻奏,大喜道:“赐卿十万人马,得胜回朝,再当加封。”李虎谢恩,退出朝门,回到府中。入内,早有妻房百花夫人迎接,进房见礼,分宾坐定,李虎便把领旨出兵,要救父兄的话对妻子说了一遍。百花带笑叫声:“相公,既是要去点人马,妾愿奉陪一行。”李虎摇手道:“夫人乃一女流,怎能上阵行兵?”百花道:“任他千军万马,怎敌得妾的双刀利害?相公但请放心。”李虎道:“既是夫人执意要去,悄俏儿地,不要将兄长被捉的消息,使嫂嫂与侄儿知道,回来要闹不清呢!”百花道:“这个自然。”

话言未了,只听得里面一声喊,好似响了一个霹雳,就是李陵之子,名叫李能,年方十五,生得面如锅底,使两柄银锤,本事还去得,今在屏风后听见李虎夫妻说的话,忍不住大叫一声:“叔叔,婶婶,休要瞒我,快快说与侄儿知道!”李虎已知李能听得明白,料难隐瞒,只得将他父亲被番邦捉去的话说了一遍。李能不听犹可,一听时急得三尸暴跳,七窃生烟,哭哭啼啼,赶到上房,说与母亲知晓。张氏夫人也是号陶大哭,出来叫声:“叔叔,此事如何是好?”李虎道:“嫂嫂但请放心,愚叔已奉旨出征,包管救兄长回朝便了。”张氏夫人道:“愚嫂与你侄儿一同叔叔前去。”李虎也知拦挡不住,只得依从,便把家园托与老家人管理。过宿一宵。

次日五更,男女各整戎装,下了教场,点了十万大兵,辞别王驾,放炮起行。离了东京,催动人马,不分星夜,急奔边关。在路上非止一日,早到雁门关,已有探子报知元帅。元帅吩吩开关,放进人马。李虎夫妻、张氏母子,进帐参见李广。

李广在帐中摆了接风酒,席间,谈起交兵之事。李能救父心急,恨不得即时请令开兵,李广不肯,道:“尔等一路鞍马劳顿,且自歇息一宵,明日再议开兵之事。”席散,各去安寝。过了一宿,次日元帅升帐,李能又要请令开兵,李虎叫声:“侄儿且慢,待为叔的试他一阵,再作道理。”李广道:“我儿言之有理。”就命军士摘去免战牌,便差李虎领兵对阵。你道李虎怎生打扮?但见他:

头戴金盔光亮亮,身穿金甲气腾腾。

上罩红袍如血染,丝条带挽锦绒绫。

左持宝雕弓一把,右插狼牙箭几条。

坐下追风桃花马,丈八银枪手内擎。

李虎一马冲到阵前,高叫:“小番奴,快把李陵送出营来,万事全体,若有一字不肯,某就踏进营来,杀你片甲不存。”小番听说,慌报知吴元帅。元帅便问:“哪位将军出马?”土金浑向前领令,上马提枪,冲出营来,大叫:“南朝将官听着,快把昭君送出,以免尔等生灵涂炭。”恼得李虎大骂,也不通名道姓,举起长枪便刺番将。土金浑举枪急架,一来一往,三十个回合,土金浑战不过李虎,败将下去。李虎乘势冲进营来,勇不可挡。众番兵一见汉将冲营,急忙报知吴元帅。元帅便差雅里托、孙云、哈虎、石庆真父子三人,一齐出马来战李虎。

李虎哪里把六个人放在心上,使一条枪,杀得神出鬼没,但见番兵一个个遭此一阵,如掉真魂,人头马头,纷纷乱滚,且自慢表。

再言李元帅正坐中军,暗想:“李虎带兵会阵,杀了一日,未见胜败,待本帅亲自出马,杀进番营,看看下落便了。”元帅即刻整顿戎装,上马端兵,放炮出关,一马冲进番营。他本是一员能征惯战的老将,被他杀进一条血路,勇不可当,一直杀到黄泥坡地前,也被番人用埋伏计,只听号炮一声,伏兵四起,围住李广。李广被困核心,十分慌张,暗想:“侄儿未知生死,孩儿又被重围,我死一身,也不要紧,只是汉室江山,一旦休矣。”想毕,正要拔剑自刎,忽又听得大炮惊天,喊声震地,见一员少年将军杀进重围,把那些埋伏兵卒杀得纷纷四散。李元帅定睛一看,见是李虎,心中大喜,便问:“我儿,怎得到此,将为父救出重围?”李虎便把杀退番兵的话先说一遍,又道:“爹爹乃一关之主帅,怎么轻入重地?”李广道:“为父的因你出兵一日未回,放心不下,是以出马看你下落,不料遭此诡计,幸你前来,救出重围。如今且杀条血路回关去罢。”说了,同儿一路合兵杀出,不表。

且言百花女见公公、丈夫出兵未回,放心不下,吩咐张氏母子,与彭殷一同众将紧守关门,“待奴领一支人马前去看看下落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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