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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1-23 13: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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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半个爱丽丝

出版社:杭州蓝狮子文化创意股份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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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爱,请好好的

如果爱,请好好的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如果爱,请好好的作者:半个爱丽丝排版:KingStar出版社:杭州蓝狮子文化创意股份有限公司出版时间:2017-11-16本书由杭州蓝狮子文化创意股份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序我是你的遭遇,你是我苦难的源头——题记

我是妖,女,20周岁。我从未相信过自己的年龄。我曾经告诉别人自己已经身处而立之年,他们仿佛并未对年龄大小和我之间的比例本身产生任何怀疑,而是目瞪口呆的看着我说,你是不是用过羊胎素。我相信我从未年轻过。我从4岁开始便老了。每个人总在不断回顾和前瞻中成长,当某日终于看不见出口的光,便只剩着回顾了。无休止的回顾,忘了张望未来,未来便已经老了。我孤独地老了,无庸质疑。

父亲说这些论调和一个有名的女作家很相象,只不过我多加了“孤独”二字,所以总是报以轻视,说我人云亦云,不知其真谛,因为他总以为很是了解我。而我便常常以反唇相讥,说他年纪一大把竟不懂“凡要走的路必是前人走过的路”这种简单道理,更驳斥他对我的了解,那根本就是纳粹式的独断强加,并不懂我所信仰的含义。

谨以此文献给我们的父母——因着,我是你的遭遇,你是我痛苦的源头。第一章从离开到抵达的回忆(一)

在离开成都的那天满眼都是绵雨。成都的天气总是温柔而暧昧的,就即便是充斥阳光,也是一种浅浅烘烤,并不酷烈。仿佛一种情愫。至今回忆起那种天色,也好似一些煎熬,心甘情愿,无处可逃。

机场是冷清的,是否生活富足的人对于感情也是克制的,他们仿佛总是不太轻易表现出悲伤、怀恋、欣喜和愤怒。不过这种场合勉强不会让我觉得窒息,过分喧嚣和拥挤的地方都会让我背后莫名地冒出冷汗,可每每接触陌生人,我又会让自己整个脸笑到僵硬。按照医生的说法这应该是社交恐惧症的一种病症。父亲曾在高考前让我作过一次心理咨询,医生最后只是笑着对我说:“你到底是来治病的还是来治我的?”

这种不太友好的对话已经不下百数,在我看来任何形式的倾诉和交谈都不具备任何意义。沉默,这是我自小就学会的最佳武器。

人群中,我摸了摸中指上的金戒指,不耐烦地四处张望。没有人来为我送行,我的表情也可以装作异常镇定,没有告别时的依恋,便可以潇洒绝情地离开。身旁时髦的女人略带讽刺地瞄了一眼我正在拨弄的戒指,她的手上带着一颗硕大的钻石,双手交叉握着LV红色皮包,昂首挺胸地走了过去,只留下一股浓郁刺鼻的香水味。

我自知金戒指已经不合时宜,但这也没什么不好,时尚只是观念眼触的偶然统一罢了。而对我来说,这颗戒指的意义却非凡,因这是奶奶临终前给我留下的唯一纪念,它的圈很小,至带上手便成了我身体上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这趟飞机是去往北京,我考上了首都中文大学电影文学系。北京,一直是奶奶希望去的城市,但在她有生之年却未完成这个心愿,亦是因我给她的生命留有遗憾……

所有过去,在脑海当中倏然而至,或者离开成都也是现在我唯一可选逃避记忆的方法吧。

把大包行李全部托运,只挎着在小店淘来的廉价手提包,里面装着小瓶的雀巢矿泉水,粉饼,黄色牛皮纸的笔记本,圆珠笔和签字笔,一管深紫色的唇膏。没带手机,我把它直接关机卷着充电器塞在行李箱的夹层中间。

我走了,和别人无关。我相信每个人都是独自的,太过滥情迟早会被伤得体无完肤。在这一点上我自以为继承了父亲的“优良”传统,对于我的离开,他也只在前一天晚上打来电话:“我明天有很重要的会议要参加,不能送你,一路顺风。”他从来都是如此,从家长会到女儿去上大学,我相信对于他来说自己生活的安定远比女儿更加重要。我们相爱的方式是相安无事,互不打扰。

机舱的气压让我觉得想要呕吐,窗外翻涌的云朵像大块大块的烦恼,我无心眷恋。离开地面,让人觉得不安和哽咽,是某种漂泊的不安定感和未知的恐惧。我拿出矿泉水浅饮一口,仍旧觉得反胃。泪便在憋闷之中淌了下来。喉头越发哽咽到疼痛。我总是不断自控又不断失控,神经质,过度敏感。

身旁的中年妇女关切地询问我,是否身体不适。我摇头向她道谢。我想我只是需要休息一会儿。只是需要安静地离开这个城市。然后一切照旧。

飞机应该还在成都上空,我是否要和过去在心底作别。我努力让自己平静地在座位上睡一会儿。成都到北京不过需要两个小时而已。两个小时却还不够让我努力回忆完过去……

模糊的白光中浮现出一张熟悉的脸,父亲走过来牵着我的手说:“以后就跟着我吧,妈妈不要你,还有爸爸呢。”

他的面容如此俊朗,有隐涌的沧桑和恬淡。嘴唇的形状是苛刻的,透露完美主义的倾向。唇边有硬硬的胡须,如性格中坚硬的隐藏,喜欢假装坚强,人中两颗若隐若现的淡痣,脆弱而迷离。他年青的时候生活在农村,从小与我的奶奶相依为命,父亲的父亲在很早便去了外地工作,但有亲戚窃窃私语说他去城里工作是为了会见二房,天花乱坠的形容猜测像一张巨网覆盖了他的童年里,别的孩子会因为瞧不起他而追着用石头打他,放狗咬他,他疯狂地在村庄的田埂上奔跑逃命,进门时撞倒在坚硬的门柱旁边,爬起来满嘴是血,却没有一滴眼泪。只是静静地把当年和自己父亲猎到的七彩鸟雀毛标本,烧得面目全非。

而就是这样一个男人,他在我面前哭泣,在我四岁的时候。

他的面容因为强作平静而显得突兀,嘴角和眼角扭扯着面目所有即将溃堤的悲伤。我看见过他如此脆弱的脸庞。

脑中总是反复出现这张虚弱辛酸的脸,可它无法衔接,父亲脆弱的表情在之后的日子销声匿迹,逐渐淡漠疏离。我无法向他需索爱,即便我作出何种挣扎和自我伤害都是徒劳。

窗外高空的云这般平静,每个星球都会如此平静的运转和存在,完全可以忽略所有感情当中的激烈和歇斯底里。人类的渺小存在很多时候都显得如此可笑。宇宙中的黑洞甚至可以吞噬一切,我们的每一天都危在旦夕。生命不存感情何在,人却止不住要在渺小中寻求自我苦楚。自我苦楚应是自我存在的证明,每一个人都会循着回忆的道路寻找活着的证据……

机舱里弥漫开了饭菜的味道,我喉咙的哽咽更加厉害了。美丽的乘务员发给我的餐盒,我只勉强吃了几口,稍微觉得刚才自己有些泛苦的口腔恢复了些知觉。用脱下的外套将自己裹起来,再一次闭上眼睛。一些零零碎碎的记忆再次展现在脑海当中……

白色曼佗罗伸展着硕大的花冠,在枝头展现羞涩优雅的姿势,那种香味很淡可我总觉得密的让人窒息。奶奶说那花有毒,不准我一直站在旁边看。但是我仍然喜欢偷偷跑到旁边欣赏。我对这种诡异的花甚是感兴趣。

奶奶喜欢种花,但她的阳台只是放着普通寻常的植物,栀子花,蟹爪兰,昙花,君子兰,剑兰……她甚至收集了腊梅树的种子放到花盆里,第二年真的长出茁壮的枝芽。她像个娴熟的园丁打理着它们,虽然只是普通的品种,但紧凑而有层次的摆放,茂盛的长势,让奶奶的阳台亦有几分夺目的光彩。

傍晚时分她把淘米水均匀地浇在花盆里。“要等泥土凉了之后浇水才不会烧坏根须;浇水的时候要慢一些才不会流失掉土壤里的营养;要经常放一些蚯蚓在盆子里能帮助植物更好的生长……”每当我帮她打理花草的时候,她总会平静安详地指导我,又好似在自言自语。

她教我烹饪,教我画画,自己偶尔清闲时也拿出笔墨砚台,画上几笔墨竹,或是照着我小时候的照片用铅笔素描。奶奶年轻的时候是一位老师,从语文到化学,无一不通,中年之后因为身体不好,调到图书馆工作,她总是告诉我:一个女孩子一定要学会各种家务。记得一年暑假,她甚至教我缝纫和刺绣。她从抽屉里拿出碎布和针线,并没有多余的话,只是一针一线安静地教我缝包。

碎布缝合的口袋,把一角、两角、一块、两块的零钱存起来,小心拉起拉锁。用旧的作业本订成小帐册,和铅笔一起放在柜子里。

她经常穿着的也是自己用老缝纫机剪裁地花绸衫,黑色和灰色的图腾花案,她说人老了,穿的颜色也要素净点了。她出门的时候从床头的小柜摸出金戒指带在无名指上。仿佛一个仪式,简单却郑重。

这个老人教会我节俭、安静、勤劳和温和。

我总愿意跟她撒娇,在她耳边不停地叫她,然后匐到她身上嗅着那股中药浴皂的味道,她转身温和地问我怎么了?我便调皮答说叫着玩。这时,她便要假装瞪我一眼:“真是没老没少。”然后又慈祥的笑了。她笑的时候露出整齐的小颗牙齿,嘴角的弧度画出恰入心窝地温柔。我喜欢看她笑,喜欢听她给我讲故事,读新闻,或是叫我好好的。她是道美丽的阳光……

我迷信这位老人,结集着特殊的爱和依赖。

有一年我曾离开她,跟着父亲一起。虽然相隔很近,我却是深更半夜哭着想她,给她写信。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是想要寄封信给她。实在想得难过,便自己学着奶奶的样子泡柠檬糖水喝,那是奶奶最爱调制的饮料,生柠檬不用削皮把它们切成透明的薄片和整块的冰糖放在一起,在大玻璃缸里阉制几天,等到汁液盖过了柠檬片,便可以冲泡成饮料,捞出几片被冰糖浸到甜透的柠檬,一直咀嚼出柠檬皮的清苦。甜酸混淆的恰到好处,是一种接近幸福的滋味,能体味出其中的深沉。

长大后也一直迷恋生柠檬的味道,那种纯粹的甘冽的芬芳,清透一如冰山上的一阵微风,带着自然的腥苦。

而,尽头终究还是到了。人生仿佛一次短暂的绽放,脆弱的身体与肆虐的疾病仍然毫不留情地夺走了那个最爱我的人。

肝癌晚期的她在床上瘫痪了将近两年,因为血色素太低无法实施手术,她只能坚强地忍受着各种痛苦进行化疗,可那已经在我心中担心却又重复了很多次的画面,终于还是摆在我面前让我扮演了主角——她的牙齿失去光泽。她像蝴蝶翅膀挣扎一样的奋力吸氧,但失去了所有意识。我唤她唤她,希望她可以苏醒,但她的手始终苍白且保持一个僵硬的姿势。只有无名指上那枚金戒指仍旧熠熠闪光。

人,终于还是要离开的。

她失去了颜色。

并没有道别和言语。

只有照看她的阿姨从柜子里拿出两袋瓜子和几个橙子对我呜咽道:“她之前说你明天会来医院看望她,特地叫我到超市去买的……”

天空下起了樱花小雨,我开始独自唱歌周围却无人欣赏。恍惚看见奶奶一直在前面走,便听见她叫我跟着她叫我跑上前去牵着她的手。可我始终跑不上前,我展开双臂妄图飞过去,我想抱住奶奶些许佝偻的背,怀念她充满爱的拥抱,女人温柔的怀抱,老人宽容的怀抱……可我扑了个空,我的身体开始像跌落入无底洞般,我在下坠,我感觉到重力在吸引着我往某个底部下坠,心脏开始无法承受地缩紧,我觉得窒息……

猛然睁开眼,原来我还安全得坐在机舱,口腔又开始泛苦,将杯子里剩下的可乐一饮而尽。乘务员过来收走了空杯子,广播里提醒乘客系好安全带,因为前方有较大的气流,飞机正在颠簸并且将会更大。我下意识地摸摸中指上的金戒指,奶奶带的那颗戒指,她去世后留给了我,我便时刻带在手上。每每觉得紧张便摸一摸。这是我对奶奶的迷信。她是我生命中的一个爱人。

气流异常地大,我朝窗外望见巨大的机翼在剧烈摇晃,我有这样的预想:气流会突然将机翼迎面撕裂,机身会整个的破裂开,庞然的飞机会瞬间变成空气中的废铁。我总是会在某些瞬间突然冒出这些奇怪而恐惧的预想,朋友说这叫被害妄想症,我不认为,人是无法与偶然抗衡的,身体的脆弱如同一张轻薄的纸片,再怎么抵抗也不过伸手一挥间的破碎消亡……第一章从离开到抵达的回忆(二)

飞机并没有如我所想象的下场,机舱内又平静下来。拿出镜子,看见自己鼻尖冒出细小的汗珠。脸色依旧有些暗晦,我的脸色总是不好的。颧骨很高,发迹线低的缘故,额头并不够明亮,这是我的面容,年轻却看起来憔悴衰老。我勉强习惯性的对镜子笑一笑,干燥的眼角竟然有些皱纹,颧骨飞扬,我总是不满意这样的笑容,所以很少笑。想起父亲说我面带克相,他喜欢易经,对我克相的解释是譬如会很容易传染给大家感冒,譬如跟我一起出门办事会很不顺利,之类等等。

而我的长相和母亲极其相似。所以这让我想到并坚信一个看法,父亲对我那仅存的一点类似施舍的爱应该是对母亲的,也包括对母亲的厌恶一并投入到我的身心。

记忆是一场电影。当时并无感慨,如今思绪万千。

父亲总是经常出差不在家。偶尔回来,又转身准备离开。母亲沉默不语,父亲解释道:“前天朋友就约我出去打篮球,今天不能不去了,你体谅一下,我中午不回来吃饭了。”母亲是天蝎座的女人,喜欢沉默。沉默的场面有特殊的张力,预示爆发。她并没有一句话。“如果不是老朋友我也就不去了。委屈你了。”父亲拿了运动衫草草装在塑料袋,一边解释一边往门外走。母亲并不多说什么。

仍旧是沉默,房间只剩一个需要丈夫的女人和一个需要父亲的孩子。大部分男人组建家庭后再也懒得经营感情生活,他们认为这个世界上从此起码会有三个人无条件爱他。我那时候并不爱说话,只是沉默地站在母亲身旁,直直看着她。

母亲坐在父亲的藤椅上发呆。一会儿她突然起身粗暴地把我推开。迅速走到里屋打开阳台的玻璃门。窗外的风顿时吹来整个过道,夏天的风带着些许闷骚。“我让你去打篮球……”母亲轻声却愤愤地说,她是个私底下用力的女人,愤怒的时候装作轻描淡写。风却从她的背后将头发掀起成愤怒的形状。又是一个充满张力的沉默。

母亲面无表情,手却一扬,窗台上枯萎地花盆飞坠,一声剧烈而沉闷的响,楼下一片愕然与惊呼。

她不让父亲去打篮球所以把花盆推下窗台,父亲因此愤怒到眼球通红。他们因此而争吵不休。母亲坚信父亲有外遇,父亲认定母亲心理有问题,并且认为她极端自私。

我想,母亲的爱总是太过强盛,泛滥得将根都要腐烂掉,父亲便一直认为那是一种极端的自私,而因此看不起她。

奶奶曾说爱情就如栀子花,只有知度的灌溉和阳光才可以得出芬芳。她总对挑剔的爷爷宽容体谅,以及对我。我迷信奶奶。

母亲的脸总是有些让我记忆模糊,只有对着镜子想起别人说我像极了母亲,才有了些当年的母亲的印象。那是记忆的始页,在父亲出差的第二天,她发狂一般对我拳打脚踢……

秋夜,和小伙伴玩得有些晚回家,便被母亲关在门外。从八点站到十一点,我只觉得冷也有些莫名其妙。我在风中站到憋尿,这是熟悉的沉默场面,所以非常害怕。楼道里停电了,黑漆漆的。我在门外怯怯地叫了声妈妈,她终于开了门。

手拿蜡烛,从黑暗中走出她的身影。她把我拉进门,顺手拿起已经准备好的“竹棍大餐”。我觉得她那天像极了丢失孩子的母狼,歇斯底里,像要把我抽碎,好让我从此不得离开她半步。

我相信,她的愤怒不是来源于我,而是父亲。她是多么希望让父亲从此不得离开她半步,她将爱恨纠缠着,打包给我,让我满身淤青,满手血泡。但那时侯我并未觉出异常,四岁的孩子一定不会认为母亲的责罚是畸形的情感泄愤。我照常去幼儿园上学,照常唱唱跳跳,只是有小伙伴嘲笑我身上的伤。

三天后,父亲回来了。我本能地跑到他面前诉苦,小孩子的诉苦,没有任何恶意,只是希望得到宠爱。父亲脸色却变了,他问我是否是妈妈打的,我连连点头。

他把我抱到床上帮我检查身上的伤。看见我满身淤青,眼神变得让我有些惧怕。他抬头直钩钩望着正在织毛衣的母亲,咬牙切齿地责问:“你怎么能对孩子这么狠心!?”母亲一如既往地沉默,她抬头看了看父亲若无其事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她的手有些颤抖,我也如往常一般沉默地在床边看着母亲。父亲突然走上前去抓起母亲的头发,狠狠朝她脸上打了一巴掌。“你这个黑心肠的女人,居然还敢说不是故意的!”

沉闷而破碎的声音。激烈而颤抖的声音。

我睁大眼睛在床头看着母亲干枯分叉的头发。

父亲转身走了。母亲在床上号啕大哭,我仍旧在旁边沉默地望着她,直直地看着她。

第二天父亲又回来了,他问我以后要跟谁一起过,还没等我回答,母亲愤怒地冲出房间还一边喊着“滚吧,都给我滚”。幼小的我终于感觉出恐惧和悲伤,开始声音空洞地哭闹。

父亲走过来牵着我的手说:“以后就跟着我吧,妈妈不要你,还有爸爸呢。”

我们只拿了一套床单被罩和自己的衣物,离去。母亲从那时候在我的生命中几乎删除,父亲将我交给奶奶后,便忙着自己的工作,很少过问。

我便从四岁开始过着由奶奶代替父母的日子。

我一直认为有些替代并不悲哀,缺失并不遗憾,那是妖娆生命的象征,但是替代的不等于拥有。然而,奶奶的去世对于我来说是一种可怕的丧失,对于她的迷信,在一瞬间成为泡影,这种悲痛不压于同时失去双亲,我的疼痛更若失去爱人。

奶奶是我的爱人,我坚信,我对奶奶的迷信和依赖的爱。第一章从离开到抵达的回忆(三)

乘务员又开始提醒大家要系好安全带,因为飞机马上就要降落了。北京就快到了。广播里提示,北京的地面温度是三十二摄氏度。我又喝了一口水,嘴里仍旧觉得苦,对着镜子抹了些紫色的唇膏。这种美丽的颜色最适合我暗晦的脸,让我看起来不那么颓靡。

降落的感觉让心脏感到强烈的压迫,我哽咽的喉咙好了些,却又开始觉得窒息。不过我还是情愿坐飞机的,我不喜欢火车肮脏,异味,颠簸,它并没有文人笔下的浪漫,在火车上看景物飞逝比起机票的昂贵更加奢侈:眼见漂泊和时空的流失是一种严重的自虐,一如一个上一秒出生下一秒便死亡的孩童,而火车会把每一秒都拖得很长很长,那种流失的质感重重敲打在胸腔,让人不得呼吸。

我知道我除了大把的时间以外一无所有,失去了奶奶,便等于失去了所有爱的时空。在看到手里仅握的时间生生流逝时,我能做的无非是坚持向父亲要钱,用钱来买回一些满足。飞机终于落地了。广播里乘务员说欢迎大家来到伟大的首都北京。我忽然觉得她的语气有些搞笑。伟大的地球是小的,小到我们无处可逃。

学校还没有开始接待新生,父亲安排了人在机场接我去宾馆先住。除了这次,他以前并不安排我的生活,几乎希望可以和我的生活毫无瓜葛,他最经常和我的对话是这样,还有钱吗?

有。

那注意身体。

好。

还有其他事吗?

没有。

这是我们经常的电话联系,前后不超过一分钟。我并不深刻体会到父爱,一直以来我只能依赖奶奶迷信奶奶。我自知,父亲在我的感情需索中是强烈要求但无法感知的。

将来而赚钱。他那时候总是和爷爷吵架,因为总是找不到合适的工作,经济紧张,奶奶常拿出自己的钱来帮助父亲,所以爷爷总是不乐意的。父亲曾和我提起他小时侯对爷爷的记恨,具体好象是因为爷爷没有给他他当时急需要的五块钱。

经济是一个家庭的主要矛盾。这是父亲后来经常教育我的话。这也成为了我继母所有行为的挡箭牌。我一直认为,尽管父亲厌恶爷爷对于金钱的观念,可在潜移默化中,他也成为了相同观念的塑造品。至少他坚信了经济的绝对重要地位,在这一点上他和他所厌恶的观点却完全吻合。人们总是在不知不觉当中成为了自己的敌人。

在我印象中,父亲男人的怀抱我是没有体会的,仿佛一直也并不渴求。奶奶承担了所有角色。那时候父亲一直不允许我见母亲。偶尔有一次母亲来了却被关在门外,百般乞求下,趁父亲不在家奶奶见她可怜才勉强让她进来见我,我许多年没有看见母亲,虽然一直有奶奶的关爱,但从内心的潜能我是需要正常的母爱的。正如我说,替代不等于拥有。我们可以在想吃苹果而没有苹果的时候吃根香蕉,这是替代,无偿不可,但如果有了苹果就算已经吃了香蕉也一定是欣喜若狂的。

这个比喻仿佛不太恰当。不过我想解释的是,我仍旧是想念母亲的。奶奶见我和她玩的高兴,就同意母亲带着我到楼下散散步,但只准下楼十分钟。

母亲一下楼就教我撒谎,让我十分钟后回家跟奶奶说要到小伙伴家里玩,然后偷溜出来,她好带我一起到公园玩翻滚列车。这样既可以让我和她见面的事瞒住父亲,又可以和她放心大胆地玩个痛快。

我是禁不住诱惑的,便同意了母亲的主意。可我的骗术实在是烂得很,回家之后催着嚷着要吃饭,因为母亲说如果等得太久她就走了,我生怕她自己走了不带我玩,心里着急。

谁知父亲这时回来了。正在做饭的奶奶告诉他刚才母亲来过并让她带我在楼下散步。父亲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望着我点了点头。我听见奶奶提起母亲,心里更着急了,又开始嚷着问什么时候午饭才好。因为我那时的唯一逻辑是只要能吃完午饭就能提出去找小伙伴们玩的要求,那样便可以和母亲痛快地玩一场。奶奶有些诧异地看着我说:“怎么今天吵着嚷着说饿了?”

着急而幼稚的我连哭带闹地让父亲给我盛了一碗白饭,不等炒好菜,扒拉了两口大白饭便说自己吃饱了,赶紧跑去跟奶奶请示说要下楼跟小伙伴们玩。

本来就感觉我行为异常的他们就更加诧异地望着我。自从母亲前次打了我,便很少独自下楼找别的孩子玩,觉得害怕,觉得吵闹,情愿站在阳台上数奶奶种的太阳花,可以发呆一个下午。所以我主动提出要下楼和小伙伴玩耍,并且连饭都不吃好的举动引起了父亲的怀疑,我没等他们同意就跑着出了门外,父亲一直尾随我,我不断回头叫他回去,可父亲执意要跟着我。我便只顾往楼下跑,希望母亲能像电影里面演的那样飞奔着把我带走,逃离开父亲的跟踪。我那时只想着母亲要带我去坐翻滚列车。

可母亲并没有如我所想,那时她正蹲在竹林背后等我,父亲紧跟过来明白了真相。他狠狠打了我一巴掌,一边将我往家里推一边叫我滚。

我那时是如此年幼,本来就极度紧张、恐慌,终于洪水爆发般溃了堤,边抹眼泪边跑上楼找去奶奶。奶奶哄着搂着让我别哭了,身后几年未见的父母又开始争吵。“你打孩子干什么?跟我出去玩都不行吗?”一贯沉默的母亲也哭着向父亲喊着。“我打孩子?你少跟我提这个!那你当初为什么还狠心把孩子打成那样?现在你居然还教孩子撒谎?!”父亲说话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只记得那日哭着哭着就在奶奶的怀里睡着了。父亲后来叫醒我,严肃地说要我以后再不准见母亲。我沉默地点头。

从那以后,母亲便完全消失在我的生活里。父亲也是很少出现的。他在我七岁的时候领来了玫姨。后来她成为了我的继母。

我相信父亲对我的爱首先是出于责任,真正发乎骨髓的感情是对母亲残留的爱情,他用在我身上的感情正如母亲打包给我的爱恨。其实我只是父亲对于爱情幻想的一个延续,或者说是一个提醒。我总是认为他从未无私的爱过我,如奶奶爱我那样无私。第一章从离开到抵达的回忆(四)

父亲安排来接我的是一个求他办事的公司老总。多年下来,忙碌的父亲在职场已然树立了他的威性。

北京机场高速的确很壮美,笔直宽敞,路旁有高大翠绿的桦树。走进市区,远处天空中竟然看见有风筝。在成都,只有秋天能放风筝,因为那时才有足够大的风。司机说北京的风一年四季都可以放飞风筝。我从未幻想过北京,可对于我来说任何一个异乡都会是可以随时放飞梦想的城市。

只是北京的空气异常燥热,阳光很毒,并没有成都的温和。一切都是坚硬而陌生的。我住进了一个胡同里的宾馆,房价不便宜却是一幢破旧灰暗的楼。这就是北京,它并未散发出迷人的气质,这个城市仿佛透露着坚硬荒凉。

夜里的胡同如迷宫一般,灯光不够明亮,黑暗狭窄的巷子里可以看见阶梯上坐着老头老太在聊天,京腔京韵,身若梦境,一切似乎都来得措手不及。房间里灰尘很重,我打开窗户。已经夜深了,给父亲打了个电话,他反复问我是否接受了那位老总的礼物并不断提醒我必须拒绝,我觉得他迂腐得有些可笑,不想搭理他,却又开始和他争执不休。我和父亲的对话要么不超过一分钟,要么总是吵到面红耳赤而尴尬收场。放下电话,我又走到窗前深呼吸。楼下四合院,灯光昏暗,却静得出奇。我已经抵达了这个陌生的城市。

未来,这如梦境的开始不知是一种优美的新生还是将会面临周而复始、重蹈覆辙的灾难。

我们总是在接受周遭的陌生,一切都容不得我们喘息。我们必须适应环境给予我们的改变。正如当年玫姨在我生命中的出现,我不得不在我的生命中给这个陌生女人一个独特的位置。

电视台的节目总是无聊又神经质,我来回播着遥控器。电视里闪过一个女人的脸像极了玫姨,额头高而宽阔,下嘴唇饱满,呈现出慷慨之态,单眼皮,笑的时候神色极致。

不同的是,玫姨的左眼下有一颗深黑色泪痣。有人曾经说带着泪痣的女人是神秘而忧伤的,我讨厌这种矫揉地判断。玫姨的确是个颇有魅力的女人,我一直努力去爱她,如同父亲依恋这个女人一样,然而我一直无法接受她的神经质、极度心胸狭窄和挑剔的浪漫主义。

有很多人注定相识之后成为陌路。

在上小学的时候,我曾经写过一篇《我的母亲》,那时候竟然被班主任在家长会上表扬有佳,如今我已经完全忘记写过的细节,但我记得内容几乎为捏造,那是一篇为了应付考试作文的矫情需要而捏造的。我那时候知道好东西总是要符合老师的口味的。

那篇文章中的“母亲”写的就是玫姨。只有她这个特殊角色才能足够矫情,“她是我的后母却像我的亲生妈妈,我非常感激她”这应该是中心思想。

尽管如此,客观的说我是的确曾经爱过她的,或者准确的说我是曾经喜欢过玫姨的。我尝试着用喜欢母亲的方式去喜欢玫姨,因为奶奶对玫姨的印象很好,她总是会帮助奶奶做家务。奶奶说让我和玫姨处好关系她才能放心。

曾经我看见玫姨的笔记本里夹着一张医院的化验单,上面分明写着“早孕”。奶奶后来告诉我说玫姨是个好女人,她为了我打掉孩子,因为她希望能专心一意地把我抚养成人。“人要懂得感恩,她不要孩子已经是一个继母能作出的最大牺牲了。你要好好听话。”奶奶经常这样告诉我,在她心目中玫姨是善良的。

而那时候的我也是喜欢玫姨的。她带我去医院抽血体检,我从小就害怕针头,便大哭大闹地抓住玫姨的衣服不肯松手。她连哄带骗,直到额角渗出汗珠,我记得淡红斜阳照过来衬在她略微收紧的眉宇上,汗液和微湿的发根。我终于还是乖乖让针头插进血管,抓紧她修长的手指我并未感到丝毫疼痛。

那天已是立秋,玫姨最后仍旧满头大汗,推着红色地女式自行车搭着婴儿肥的我,还一边表扬我最后的勇敢。我紧紧抓住她那件背后有硕大蝴蝶结的长款红色毛衣还心有余悸。

她带我到礼品店选一样自己喜欢的东西作为我配合医生勇敢表现的奖励。我选了一个梦寐已久的金色首饰盒子,镶嵌了五颜六色假宝石的那种,打开来有一面明亮的小镜子。父亲后来还因此责怪玫姨太过宠我。可她仍旧是认为女孩子应该有些像样的小礼物。我为此的确十分感激。

想起奶奶所说要懂得感恩,便开口叫到:“玫姨,我什么时候才能叫你妈妈?”她先是有些发愣,后来脸上荡漾开温暖的喜悦,颇有些得意地说:“随时,你乐意怎么叫都行。”

小孩的感情除却亲缘的依赖,大多数应该算一种收买。物质的收买。小孩子是非常容易被收买的。而对于我来说,这是一种交换,也是奶奶对我的期望,她仿佛总是希望我对玫姨能够比对她还亲近,我知道那是因为她希望有人能够替代她给我无私的爱。

有很多萍水相逢的人用彼此的感情做着等价交换。等价交换的人们总是愚蠢地坚持爱一个人是为了证明自己能得到那人等量的爱。可爱永远无法计量,这个交换注定将会得来一场歇斯底里地纠缠和折磨。

我和玫姨的感情约摸就是一种等价交换。这和我与奶奶之间的爱是有本质区别的,它的区别也解释了我和玫姨之间关系至今的结果。

但我还是一直无法用一个简单的词语来形容我和玫姨之间的感情,即便之后的日子,我们的相处逐渐变质,无法相融。但她从潜质上给予我一个“女人”的脆弱,比如要耍小脾气使性子撒娇,比如想要买口红来化装。这些是奶奶无法直接给予的。

在奶奶生病卧床不起的日子里,我便跟了父亲和玫姨一起生活。新搬家的时候,走进了属于自己的卧室,玫姨为我准备了大朵花的浅黄色床单,木制地板,玩具和鲜花。当我走进房间时再一次充满感激。

只是时间慢慢将一切锐利的矛盾呈现无疑。有时候我不得不相信冥冥中一切早已经安排就绪,我永远无法成为玫姨的女儿,这是既定的事实。

那时,已经上初中的我,在玫姨眼里,开始不能以一个孩子的角色出现和存在。规定在家里不能穿超短裙。她提醒我已经长大了,不应该在父亲面前毫不忌讳。必须每日和她平摊家务劳动。禁止用洗衣机无论严冬酷暑,理由是怕我把高级的全自动洗衣机弄坏。

曾经有一次冬天里我手指的冻疮发作,便将一件毛衣偷偷塞进洗衣机里,后来被她发现,玫姨硬是神经质地把我从睡梦中拉起来狠狠骂了一顿。她总是喜欢口不择言的辱骂我,恶毒程度仿佛看见一条肮脏的病狗。

……

这是一种精神暴力,这种暴力是无可遁形的。可人们往往只相信物质的力量,人们相信血痕相信淤青,然后掩埋了一种残酷。这是一种表面苍白的残酷,可怕在无人相信。痛苦总存在于谎言,怀疑和幻想之中。

玫姨总是频繁地给我零用钱,从不克扣。从不让我挨饿受冻。我的所有亲人仿佛都是物质的信徒,他们一致认为玫姨给了我美好生活,无论如何也和虐待挂不上号。父亲总说不要生在福中不知福。而我想,我一直在成全父亲一个平凡的梦想,他是一个普通的男人,需要简单安定的生活,需要贤惠聪明的妻子,至于我,父亲坚信不挨饿受冻就是命运给我的恩慈。

而这一切都是我内心的恐惧,它们如此荒谬。我被别人挂上幸福的标签,所以必须面带微笑和感恩的站在一个无奈的角色。

后来,我便坚信自己是个无神论的唯心主义。不信仰神灵,因为从没有救赎,不相信物质,因为物质本身并不能主宰精神,它如此微不足道,温饱并不值得骄傲。

我那段日子总是在被窝里哭到无法喘息,我想念奶奶,异常想念她的怀抱。只有奶奶给我信任,她信任我的痛苦,信任我的脆弱和无助。即便她只能教给我忍耐二字,我仍旧觉得欣慰。

父亲培育了我的智慧也培育了我的苦痛,我发现自己无法在仅仅得到温饱后而继续努力生存时,曾有一段时间,玫姨拿着不再要孩子和给予充足物质的王牌控制了我的生活。她是个总急于控制别人的女人,至今我也无法判断她是否是个狡猾的敌人,她用这两张王牌一直杀到我片甲不留,到如今潦倒草草。

……

突然觉得头疼难忍。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在我后来独自生活的三年里,我已经逐渐让自己忘记这段历史。但事事物物总是反复提醒自己不断复习,或者正如一位作家所说,人就是个总想说自己痛苦的东西。第二章遭遇(一)

遇见小笑的时候,是开学报名的那天。

从那个破旧的宾馆楼下来顺着胡同去了学校,夏日炎炎,本来就窄小的校园更是人头撺动。大家都排队注册,填写手续。每个人的脸上都很喧闹,我觉得有些不习惯。独自站在阴僻的角落等待,他们好象看起来都非常的迫不及待。在考上这所学校之前我一直办理休学在家自己复习,校园仿佛已经离我非常遥远,那些年轻的脸描写着骚动与浮躁,总会让人觉得莫名的恐惧。

蹲在地上,看脚下爬过很多小蚂蚁,他们为什么就可以如此安静有秩?

从包里拿出一支万宝路,给自己点上。抽烟的习惯是独立生活的日子养成的,忘了从何时开始。只记得它的味道坚定不移,给我一种特殊的安定感。

不过,少刻就看见一行人对我侧脸相觑。我非常明白,所有不符合历史的举动都将受到质疑和排斥,人类文明就是这样进步来的。我在心中浅笑,无所谓,我非常习惯别人注意我的眼光。

阳光热烈地照在手背上,落拓而耀眼。一切都很自然。我自恋地看着手指投落在地面的阴影,轻轻哼着小曲。“同学,你有火机吗?借给我用用。”有一个温和的声音,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转脸过去的时候,看见一个身着白色紧身衬衫的女孩,她非常瘦,头发微卷,干燥蓬松。她对我笑,嘴唇性感地拉出一个弧度,整齐排列的牙齿,额头明亮极了。她手上一边夹着一只女士烟一边摁着已经没油的一次性打火机。我仔细看清,她抽的是sobranie的一款薄荷烟。“呵呵,打火机没油了,你的能借我用用吗?”她的脸温和而优柔地笑着,夏天的风突然吹了过来,拂过我被汗液打湿的背带仔裤,透进肌肤纹理一阵惬意的凉爽。

她是小笑。小笑说,第一眼看见我便知道是老人带大的孩子。和老人生活的孩子,眼睛中总有一股独特的坚定。她从小也是跟随老人长大的。

我们坐在大剧场混杂在很多学生中间,讲台上的教导主任正在发表他唾沫横飞的言论,这是入学典礼,他们总是需要报以一种威胁兼安慰的口气来给所有学生迷魂。我和小笑若无其事地聊天。

她的声音总是柔和,略带镇定。突然让我想起奶奶,就是那种恬淡的气质。小笑是北京女孩,金牛座,固执的星座,可以从小笑的脸上察觉出倔强的一丝骄傲。

她的母亲是个不太知名的电影导演,父亲是个二线作家,因为他生活落魄,母亲毅然决定离开父亲,独自带着年幼的小笑。父亲终于因为长期的写作患上精神抑郁和强迫症而自杀,母亲没有和小笑去参加父亲的葬礼,小笑说:“父亲去世的时候我才7岁。母亲一直是心肠如坚铁的人,她强大到可以将我脑海当中的父亲完全磨灭。”

爱是否是自私的,我很多时候不得不去这样认为。因为爱,所以必须得到唯一性的认证,要杀戮你脑海中可能存在的所有其他幻想。但奶奶从未责备过我对母亲的思念,那些日子即便我大哭大闹地想要找妈妈,奶奶也只是怀抱着我轻声给我讲笑话。

小笑的母亲后来嫁给了一个法国男人,母亲便从此把小笑留在了婆婆身边,婆婆成为了她唯一的亲人。只是婆婆很早就去世了,她说她只记得婆婆为她洗澡的那些日子。

小笑拿出夹在笔记本中的一张黑白照片,虽丝毫没有褪色,但却是小到人头模糊。照片上只能看见一个老人的轮廓抱着一个幸福微笑的孩子。“这个是我,这个是我婆婆,呵呵。”小笑的笑声非常可爱,清澈明朗,某一刻,会突然以为她是个未成年还在玩泥巴的孩子。傻傻的,痴痴的,如此让人深受感染。

我再一次摸了摸手上的金戒指。这是奶奶留给我的,唯一纪念。

而,我却遇见了小笑。或者我可以想一想,我并不是独自的。第二章遭遇(二)

北京的天空总是艳阳高照,我分到和小笑一个寝室,正对着窗户的那个床位。每天总是被过分灼人的阳光晒醒。我不喜欢这种天色,过于暴露过于热烈过于干燥,最重要的是过于陌生。在成都的那些日子,在我远离玫姨的那段日子,我独自住在离她和父亲不远的一幢房子里,睡到10点,也只是偶尔看见依稀脆弱的阳光,温和地在窗外倾诉。

阳光让我觉得有些恶心。迅速翻下床,冲进厕所。胃里不断的翻腾腥苦和酸味,我什么都吐不出来,头一阵眩晕。这是我从2个月前就持续的症状,从在飞机上就逐渐明显起来。

有人在身后轻轻帮我拍背,我转头,再一次看见小笑微笑的脸,“怎么了?还好吗?”

我对她笑,她递来一杯水。“喝点吧,热的。”

她并没有继续多问,有很多聪明成熟的相处,保持静默就是其中一种。而我开始心思浮动,我想我知道自己怎么了,我一直都非常清楚,很多人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但就是毫不犹豫地选择这么去做了,一意孤行。

我怀孕了。早在我来到北京之前。

我一直在努力思考,如果我让父亲知道这件事,他会不会以生平最惊讶和最在乎我的表情出现在我面前,他一直对我非常冷漠。知道和他的沟通几乎是一种奢望,早已经习惯对奶奶的撒娇,可面对父亲,面对这样一个男人,我却忽然丧失了表达的方式。当我离开奶奶和父亲一起住的时候,才发现虽然和自己的亲人朝夕相处,灵魂之间却咫尺天涯,爱变得如此陌生。玫姨的加入更让我不知所措,和父亲之间有了一道异常坚硬又不知出路的墙。

奶奶的死更加让我自我封闭。玫姨竟然怀上了自己的孩子,虽然实际上这是她应得的权利,只是她却制造了一个骗局。奶奶曾经拉着玫姨的手希望她善待我,并且感激她放弃要自己孩子的权利。玫姨曾经用一个无懈可击的完美面具把所有人的信任稳捏在手,在奶奶死后,她终于原形毕露。

朋友说继母永远是继母,况且她站在比你更高的起点,她以不要孩子来要挟你的歉意和愧疚,所以你永远是错的。

当我明白这句话的意义时,妹妹已经降临了。那时候我正在中考,父亲在医院照顾临产的玫姨,我独自在家思念奶奶和温习眼泪的咸度。

直到有一天,我听见客厅里父亲、玫姨给新生的妹妹洗澡的欢声笑语,他们仿佛忘记了我的存在,他们吃饭、谈笑、逗乐,我关着自己的房门没有开灯,黑暗中外面的光影幻化成各种孤独而异样的影子青苔般将我覆盖到窒息。我仿佛成了房间中任意一种摆设,只能看着,默默看着,不得言语。

忽略和冷漠是一种最可怕的精神暴力。这是我后来明白的道理。

而就从那次,便决定了我后来独自生活的日子,因为第二天,我收拾行李离家出走了。那是一次悲伤的决策,那日我把行李装到垃圾袋里,然后谎称出门买菜,便拎着一小袋换洗衣服搭车到长途汽车站,临走时父亲还冷漠地教育我买菜之前应该看看冰箱里有什么剩菜以免浪费。他抱着哄着哭闹的妹妹,而对我却冷言冷语,仿佛我是一个外人,一个保姆,一个钟点工,只不过我是免费的,只讨口吃喝。

那是我第一次去长途汽车站,异味,肮脏,人群,让人莫名的恐惧。

我走到售票口,又突然停了下来。思考良久,决定去找多年未见的母亲。

那时,我无法想到死亡,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一定选择放弃生命。因为没有比死亡更好的方法可以回击父亲当时给我的冷漠和悲伤。当然,或者也不排除对于父亲来说,我甚至是可有可无的。

但,记忆中,依稀可忆父亲身体上的温度。曾经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父亲出差回来奶奶家看望我,虽然当时父亲和爷爷关系不好,长期住在外面,但因为时间太晚天气也不好便和我睡在一起,那夜我怯弱地将冰冷的脚趾放在父亲的腿上取暖,父亲并没有阻止,我便得意地在他结实的腿上来回蹭着,这是我唯一一次记得父亲的体温和气息,有股薄荷的清淡药味。和奶奶的不同。

但后来仍旧是觉得陌生。直至最后关系变为僵局决定离家出走,我想对于父爱的需索一直是个潜藏的梦想,只是偶尔会猜测其中滋味,却从不幻想得到。

辗转反侧,我找到了母亲。母亲已经嫁给了一个小饭馆的老板,那是一个狡猾的农民,笑容奸诈。当我被老泪纵横的母亲拥抱到窒息时,我竟然无法想象正面拥着我的人是我记忆中的妈妈。她那刻看起来像一朵发霉腐朽的蘑菇,身体臃肿了,穿着一身深绿色的连衣裙,外面罩着油腻腻的蕾丝边黑纱。眼球里像被人吐进了浓痰,黄得像一种肆虐的疾病。她已经完全不符合在我记忆中当年美丽的模样,她的皮肤都在诉说离开我和父亲之后的坎坷。

母亲激动地说着父亲带着我离开后,自己七天七夜没有吃饭喝水,被人救活的悲伤经历。我那时才懵懂的明白,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她只是爱情大战里的战败国,输的一塌糊涂。父亲不让我见她,或许只是为了掩盖,为了彻底抛弃,为了伤害,为了反击。

总之我明白,至少不是为了我好。父母总是喜欢说为了子女好做出某种决定,但我坚信,父亲绝对不是每一个都那么高尚,因为很多人都活的非常自私。而爱,本身就很自私。这个世界上只会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曾经无私的爱过你,上天是公平的,对于我来讲,只有我的奶奶。

我最终还是被母亲送还给了父亲,她后来曾痛哭着对我说,她嫁了人,寄人篱下便的确无法养活我。我也确是看见母亲和那个男人住在一幢破旧的楼里,九层,没有电梯。

和父亲见面的那天,他和我都相对无言,大家都没有任何表情。他把一套旧房子收拾出来让我单独住着,他走的时候只留了一句话,我会每月送生活费来给你的。

我独自的生活便从那时开始,90平米的大房子,空荡宽敞,红色的西班牙古典瓷砖忧闷的展示着它的寂寥。窗台上的所有刺篱笆都枯萎了。从那时侯起我便很少正点去学校上课,窝在家里睡觉或者是看书自学,把电话调成占线,总是不向学校请假,这样父亲便会跑来向我大发脾气,说我不知道自己处理好自己的事,抱怨班主任再一次把电话打到他繁忙的手机上。

每次他来骂我,我都觉得无所谓,反而很高兴,激怒就是我向父亲索取关爱的方式,这是唯一的方式。和对奶奶完全不同的方式。

而现在我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为了激怒父亲准备的。我把我的第一次奉献给了一个在网上认识了3天的帅气男子,然后意料之中的怀孕了。那是我快要离开成都的前一个半月,我因为一些小问题和父亲争执不休,他便顺手给了我一巴掌,虽然这并不足为奇。

那日,我冷静的颤抖着,从来不在父亲面前爆发,不给别人机会可怜就更容易激怒对方。父亲走后我却又开始一边流泪一边和网络里的陌生人倾诉。

我只是向他索要100粒安定片,他答应了,约好在我家见面,可后来他却送来了我一瓶心仪很久的ANNASUI蔷薇香水。第一次看见他就觉得他眉眼俊俏,他将包装好的盒子递给我便转身离开了,我叫他稍作停留可那人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第二次见面是三天以后,网络总是让人相互熟悉的时间缩短,当然,这种熟悉只是自己坚信的熟悉,就像某些联系,它一直存在于自我固执的坚持当中。

我记得他看着我裸体站在他面前,迷离的眼神,窗外阴霾的天色遮挡着欲露还休的阳光,浅浅烘烤着,窗台上的枯萎篱笆仿佛在轻轻抖动。我将窗帘拉到没有一丝缝隙,缓慢走到他面前搂住他,他的长相如此美好,当我的身体靠近他时,我感觉到如小兔绒毛下隐藏的那种微弱颤动。

是我让他进入的,如撕裂一般的剧烈疼痛,他欲罢不能地轻轻唤着“不行”,可瘦弱的手指却在我身体上游移。他看起来像被一阵飓风吹倒的草,但仍旧焕发着光泽的绿。

后来,我便彻底断绝了和他的一切联系,凡接到他的电话必挂断,收到他发的100封电子邮件,我从来没有打开过便“批量删除”。我想我从那时侯知道一个事实,我对男人仿佛并没有兴趣,在无视于他们的美好和温暖,在和他激烈纠缠的时候,我的头脑中突然游移到奶奶的面容和她的微笑。

我爱奶奶。我唯一爱的只是奶奶而已。第二章遭遇(三)

我仍旧觉得胃里恶心,在成都删除他邮件的当天我便测试出自己已经怀孕的事实,那夜我接到他的电话,他说如果结果是我们永不相甘,那他情愿趁早死去。我蔑视这个男人,觉得他很可笑,我坚持认为我和他的关系只是互相帮助而已,等价交换,绝对的等价交换。他用一瓶我爱的香水得到我的身体,我再用身体得到了他的幻觉,这个幻觉和爱情有关,所以我想我赢了。相比父亲,这个男人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小笑小心地问我要不要吃些止吐药,我微笑摇头。

她突然走过来抱着我,“宝贝,没事的,我们都会好好的。”

她真的很瘦,我甚至感觉不出她胸部的凹凸,只觉出性感的骨架。她轻柔地抱着我,身体上有薄荷的烟味和类似于奶奶的那种干燥温暖的气味。她的拥抱让我觉得不知所措,很久不习惯这样让人拥抱,如奶奶那样空气一般的贴切呵护。

她又给了我一个镇定的微笑。异常迷人。

下午下课之后,小笑说要带我到天安门走走,学校离天安门很近,我们便沿路走了去。笔直整齐的桦树一直延伸到宽阔的长安街,北京的确有一些别于其他城市的庄严,如此庄重让它看起来更加坚硬,丝毫没有可爱之处。小笑和我都沉默着,我想她和我一样,认为相互之间存在依赖便以沉默达成默契,这种沉默是有张力,非常微妙的舒适。

接近天安门的长安街上竟然有人卖热玉米和糖葫芦,小笑跑上前去买,她凑在人堆里的样子让我心绪浮动。她灿烂地笑着跑到我身边,左手拿两串糖葫芦,右手还拎着装了热玉米的白塑料袋。

食物总是让人愉快。填饱肚子,填满寂寞。“来,给你吃北京正宗的糖葫芦,里面都没有果核,而且串顶有很大一片糖块儿,非常甜。很好吃。”小笑高兴地递给我,她的笑容是我见过最纯至的,充满疼爱,这种笑容甚至让我想起父亲,在我跟着奶奶的日子父亲第一次来看我,听说他要回来,我站在阳台上迫切张望他的身影,当看见他输理整齐干净的蓬松头发时我激动万分的跳起来,他在远处招手向我亲切疼爱的微笑,手里还举着很多我最爱吃的辣椒糖,红红的,像火焰像灯塔。可是这已成为最优美的记忆而已,它包裹在时间里慢慢交给了遗失。

我的眼睛有些润泽,假装微笑,接过糖葫芦时觉得嘴角不自主颤抖。

我们就这样在边吃糖葫芦边在天安门前游荡。有很多来来往往的游客,他们是城市的过客,匆匆而盲目,我想是从那天开始,小笑开始占据了我心里某片角色。有些人就是会用甚至不到1分钟的时间给出即将占据你生命的预兆。

傍晚,人流还是穿涌,故宫门前的桥上还拥挤着很多人在照相留念,小笑领我到天安门广场的草坪边坐着。“妖,我特地带你来看这边的风筝,尤其是傍晚来看,这里有很多人放风筝,很美,我喜欢风筝,在北京,我们一年四季都可以放风筝,你看!”小笑顺手指着天空中飞扬的一连串小风筝,夜色阑珊,它们在空中哗哗招摇,仿佛梦想的倾诉,远处月朗星稀,将声音映衬地透亮,这是我听过最美的声音。“真美……”我忍俊不禁。“是啊,所以,这里是个可以放飞梦想的地方。你会喜欢北京的,像我喜欢她一样。呵呵。”小笑的笑声回荡在耳边。如第一次见面时傻傻的,痴痴的,孩童一般,又仿佛充满疼爱。

我们一直坐到广场讨厌的纠察过来清场。回到寝室的时候我偷偷发现自己双脚已经肿得像萝卜了,洗澡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小腹竟然微微隆起,闻到浴室不知谁的洗发精香味又觉得恶心。

我突然希望将孩子生下来,将我亲历的痛苦再赋予另一个新生命,让她拥有不完整的家庭,冷漠的爱。或者生下来之后直接交给父亲,然后将原委告诉他,要看着他因为愤怒而激烈的战抖。我想知道他会不会亲手把这个孩子掐死。我幻想着父亲终于不是面无表情的出现在我面前,突然觉得恐惧起来。

热水冲头顶冲淋到脚底,我深呼吸一口,再一次摸摸手上的金戒指确定它依然完好的在我手指上。“妖,快点,你的电话!”小笑突然冲进来叫我,和她目光交触的时候敏感察觉她的眼神停留在我隆起而有些异常的小腹上。“好,我马上就好。”直到我回应了她,小笑才仿佛回过神一般又轻描淡写了转身离开。

电话是父亲打来的。我觉得受宠若惊,因为至少他还会费力记下我的寝室电话拨回来问候我。但我还是装作有些厌烦,对于向父亲索取关爱,必须用口是心非的形式。私下用力,装作仿佛毫无感慨。“我下午和同学去天安门走了走。”“没事不要到处乱走,认真学习。”“知道了,难道我们就只有这些生硬的话可说?”“这是我的义务,供你温饱,上学,给你物质,就够了。”

我厌恶地用力挂上电话。每次对话都让我觉得抗拒,父亲绝对不会显现出一丁点的温和和包容,每次都会带着嫌恶的口气。

我若无其事的坐在板凳上点燃一只烟,隔壁床的女生竟然火上浇油地大声抗议,我突然使劲咳嗽,手中已经捏紧了玻璃水杯想朝女生狠狠扔去,小笑从身后一把拉过我。“出来,陪我抽支烟!”她坚定地捏紧我的手,不留余地地将我拉到寝室过道。过道的风再次将小笑身体上薄荷的清香送到我的嗅觉。她只是捏着我的手腕,微笑地看着我。“我知道你要做什么。可是摔破杯子拿什么喝水?呵呵。”她纯至的笑开来。

我愣了愣,自嘲着也平静了许多,蹲下来继续抽烟。她递给我她的Sobranie女士香烟,薄荷的烟,细长而绿,滋味浅淡。“妖,我第一次看见你就喜欢你的。只用相信我。”烟雾轻轻萦绕在她脸庞周围,她将眼睛略微眯着,手指骨节略突,舒展的姿势夹着烟放在唇边会神看着我。

这是一个暴戾天真的眼神,带着某种情欲,让人轻易被俘获。“我也是的,小笑。”我小声答道,并微笑。第二章遭遇(四)

学校后面的胡同新开了一家咖啡馆,前面是民居式的清吧,复古风格的木制桌椅,班驳痕迹。从一道小门绕进去到地下室是一个小型PUB,装潢不错,红色基调,灯光沁人。

最特别的是它的名字叫“糖块儿”,很温暖的名字,像提到孩子的幼嫩笑容,甜到心情甜到骨髓。

傍晚经过那条街总是可以闻到伸向路边的铝皮小烟囱散发着诱人气息。

小笑让我陪她去那里坐坐。我点头答应。

从校门口往糖块儿走的时候,她突然伸手过来牵着我的手,自然而然。她的手指很细,接触的时候能略微感觉出骨节的凹凸,但很暖。

我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仿佛胸口被轻柔的羽毛撩拨。缓缓转头望了望小笑。她落拓而大方地转头朝我笑,性感地扬起嘴角,仿佛在确定什么似的,握紧了我的手。

槐树的花朵纷纷扬扬飘落下来,北京的胡同显出一丝静谧。

店里的人很少,我们坐到只能容纳两人的小吧台。老板是个中年男人,有圆圆的头,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肚子,我觉得他像极了一颗土豆。男人很热情的招待我们。

我要了龙舌兰和蓝梅起司蛋糕,小笑只要了一杯冰水。

仔细观赏店内的陈设,墙角有一尊破旧的佛像,男人说这个店以前是个小道观,租来的时候就留下的,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不敢埋也不想拜。小笑听罢笑了起来,那这里一定被人施过妖术,老板你可要小心。

店里满墙都挂着照片,黑白的,像极了偷窥相片,黑白颜色干净却浓烈,让人觉得清晰中透着逼仄压抑。男人说那些照片名字叫锁眼里的城市。我并不喜欢,相较之下,我更中意色彩明艳的蹩脚风景照,有时候艺术是最原始的表现,容不得半点做作。

不经意看见墙角贴着一张黑白照片,仍然是黑白的泛旧,但风格跟其他的不一样。高而耸挺的城墙上坐着一个孤单而瘦的背影,赤裸的背凌乱地垂着头发。我叫小笑过来看,因为这张很特别。小笑端着水杯走过来,定神看到照片的时候愣了5秒钟。忽然转头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被她带到了照片上的那座城墙。顺着阶梯爬上去,风猛得将头发吹乱,北京的风,异常干燥,像是要刮走身体所有的水分。在高处往下看车水马龙,已经是黄昏,天色有些泛红,像被略微染色的一角衣襟。“你要带我来的就是这里吗?”“对。你知道吗?我婆婆死之后,我就一个人常来这里。我妈妈跟她的男人定居在法国,然后打电话告诉我她会定期寄足够的生活费给我,但乞求我不要打扰她的生活。”小笑迎着风半眯着眼睛,她略微卷曲的头发在风中脆弱地颤抖着。她做了一个深呼吸,“每次我爬上这个城墙都会想,总有一天我会从这个城墙飞下去,要全身都长满羽毛,赤裸地飞起来。然后变成一只鸟,跟谁都不会说话,跟谁都没有联系。”

我静静伏在城墙冰冷的石块上,把头半掩在手臂里看着她。小笑真的很美,她就像一抹妖娆的水草,在我身旁奇异地生长着。她和我有相似的身世,有我喜欢的眼神与嘴角的弧度。我伸手过去抚摩她的额头,光滑的皮肤和柔软的卷发。“如果我变成鸟,你会陪我吗?”小笑缓缓抓住我的手,转头对我微笑。我坚定地点头,将她轻轻拥抱在怀里,再一次感觉她瘦而性感的身体。“你说过,我们都会好好的。”我的声音有些微弱,因为我知道其实我们都不好,非常不好。

我的喉咙开始苦涩地哽咽,干燥的风再次无赖地刮来,我不断克制自己爆发的回忆。我们都是孩子,却无法享受平和、安静、简单的困扰,眼前不断浮现奶奶离开人世时可怕的面色……我终于又觉得恶心,身体里觉得剧烈翻涌,天旋地转,双脚突然失去力气,跪倒在地上,我只记得小笑张大嘴唇,仿佛在唤我。

我看见玫姨浓妆的脸,神色凛冽到让人颤抖。她拿起手边的水果刀歇斯底里地朝我飞奔过来,这个属蛇的女人发怒的嘴唇形状呈现极致的三角形,她撕吼着:“我要杀了你……”我用尽全力的奔跑,可觉得脚底踩在海绵上,怎么跑都只隔玫姨一个手掌的距离。父亲在远处衰弱的跑着,他眉头紧锁,若有所思。我大声朝他叫救命,可并无人应答。

玫姨离我越来越近,她就像快要喷射火焰般。我奋力往前挣扎,仍旧是无法离玫姨更远一些……

醒来的时候我伏在一个人的背上,我努力回忆之前发生了什么事。身旁的小笑看见我睁开眼睛,大声叫道:“修生,她醒了,快,快找个地方先坐下来。”

修生……我努力回忆起来,这个男生应该我的新同班同学。

小笑急切地问我怎么了。她的关切神情像极了奶奶。我眼泪涌了出来,不知是因为身体不适,还是刚才的梦让我害怕。它们温暖的浸润着干燥的皮肤。

小笑镇定了些,蹲在我面前:“听着,宝贝,现在无论你发生什么事情都可以告诉我。有我在,你不用怕任何困难。”她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指抹掉我的眼泪,“还有,现在我必须送你去医院。我知道,你的身体一定出了问题。你可以选择现在告诉我或是等会儿告诉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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