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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1-24 09:2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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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唐鲁孙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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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杂烩

大杂烩试读:

海天万里为卢太夫人寿

今夏是卢母李太夫人八旬荣庆,旅美知好提到,在台年纪七十五以上,当年在内地听过卢母元音雅奏的朋友,写点文字,以申祝颂。前年卢燕女士应中华电视台之约,在国语电视剧里爨演《观世音》,在下在华视周刊上写了一篇《卢燕卢母》,被卢燕看见,坚欲一晤。当时我住屏东,经《民族晚报》王逸芬兄电约北来,在王府跟卢燕贤伉俪叙晤一番,欣悉卢母在美精神健朗,遇有可造之材,靡不悉心教诲,循循善诱。京剧能在美国生根发芽,卢母实种其田。记得当年我也少年好弄,在北方与轩荪兄共燕乐,今荷其敦嘱,为文以寿卢太夫人,不能不勉力以应了。

我从小就是标准戏迷,从民国初年听小马五《纺棉花》起,一直到抗战初期为止,日常生活大概总离不开戏园子。早年男女分班,除非祝寿彩觞公府酬宾堂会,很难得听到男女合演好戏。肉市广和楼的富连成早年不卖女座;四大名旦各班虽然卖女座,大多是楼上卖堂客,楼下卖官客,听戏也得男女分座呢!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家里人听戏以坤班为主,小孩也就随同成了坤班小客人啦。先是鲜灵芝、张小仙的奎德社在文明茶园唱白天,可以说风雨无阻,天天光顾煤市街的文明茶园。后来鲜灵芝、张筱仙隐息,又改为城南游艺园听京戏。那个时候由琴雪芳挑大梁,唱了不久琴雪芳就自行组班,在开明戏院唱白天了。琴雪芳的戏班除了琴雪芳、秋芳姐妹外,老生就是卢母李桂芬。还有青衣李慧琴,武生梁月楼,后换盖荣萱,花旦金少仙、于紫仙,小生胡振声,小丑宋凤云,后换一斗丑。这个戏班梁柱齐全,在坤班来说够得上硬整二字。

我从小最爱听冷门戏,因为若干几近失传的老戏,偶或在开锣戏里能够发现。例如《神州擂》、《疯僧扫秦》、《五雷阵》等一类老腔老调的戏,全部沦为开锣戏,所以我几乎每场戏都可以听到拔旗吹喇叭。琴雪芳有时没有戏,见我在楼上入座就拉了胡振升到包厢里来聊天。有一天卢母贴的是《斩黄袍》,虽然刘鸿升的“三斩一碰”走红一时,人人都喜欢唱上一两段,可是坤班敢动这出戏的还不多见。记得那一天卢母勾一字眉,龙衣华衮,唱起来满弓满调。当时坤角有“三芬”,是张喜芬、金桂芬、李桂芬,称一时瑜亮。可是“孤王酒醉桃花宫”,张、金二人都没动过,只能让卢母一人专美了。

有一天琴雪芳贴演新排本戏《描金凤》,前场卢母跟李慧琴唱《黑水国》。名票陶畏初、何友三、管绍华三位联袂而来,全神贯注,一言不发地听戏,听完了整出《桑园寄子》,我问他们何以如此入神。陶畏初比较爽朗,他说这是奉命听戏。他们三位正跟老伶人孟小如学这出《寄子》。据小如告诉他们说,李老板这出《桑园》的身段非常细腻,特地前来“搂叶子”的,焉能不聚精会神地琢磨?我想这件事,直到现在卢母自己还不知道呢!

当年琴雪芳在华乐园的夜戏,赵次老跟贡王爷都是池子里常客。奭良、瑞洵、樊樊山、罗瘿公、王铁珊也是每演必到,其中贡王、瑞洵两位对卢母的唱做最为赞赏。当时卢母的琴师,也是经常给贡、瑞二老说腔调嗓的,他经常称赞卢母气口尺寸拿得准,喷口轻重急徐劲头巧而寸。所以卢母一登场,池座有两位戴帽头的老者,每人用包茶叶的黄色茶叶纸,折好压在小帽边上,遮挡煤气灯的强光,就是贡、瑞二老了。卢母有两次经绅商特烦唱《逍遥津》,就是此二老的杰作呢。当年赵次老在世,对于世交子弟之文采俊迈、蕴藉俨雅的青年,奖掖提携,无所不至。春秋佳日时常邀集大家为文酒之会来衡文论字,记得王懋轩、薛子良先生的令公郎都是当年与会的文友。其中有一位年方弱冠汪君,能写五六尺的大字,次老教他行笔运腕,并且拿出卢母写的大字给他借鉴,从此才知道怪不得卢母对于大字笔周意内,敢情平日是真下过一番临摹工夫的。有一年,冬令救济义务戏,卢母贴的是《戏迷传》,当场挥毫,写了“痌瘝在抱”四个大字,现场义卖,被蓝十字会会长王铁珊将军,以五百元高价买去,救济了不少贫困。在北平专给人写牌匾的书法名家冯公度,后来知道《戏迷传》现场卖字的消息,深悔未能躬逢其盛,跟王铁老一较短长呢。

赵次老对于度曲编剧兴致甚高,琴雪芳所演《桃谿血》,即系次老手编,由罗瘿公出名。剧中渔父一角,初排原请卢母饰演以壮声势,以卢母与赵府的交谊,似乎未便推却,可是她格于搭琴雪芳班不接本戏原则,也加以婉拒。后来赵次老以“旡补老人”名,给琴雪芳编了一出《风流天子》,是爨演唐明皇杨玉环故事,唐明皇一角应当是老生应工。可是几位老人家斟酌至再,始终都没开口。最后由琴雪芳以小生姿态串演。卢母的风骨高峻、自守精神,在当时梨园行可算是操履贞懿,令人钦敬。

自播迁来台,海外归人每每谈到京剧在美国已经播种生根,近几年更是日趋茁旺,卢母在美,对凡是虚心求教、真想学点玩意儿的男女,无不掰开了揉碎了倾囊以教。今当卢母八旬设帨吉辰,敢弁数言,都是五六十年前往事,以介眉寿。

跷乘

京剧里有若干特技,例如打出手、勾脸谱、吃火、喷火、耍牙、踩跷,都是其他国家歌舞剧里没有的,只有踩跷跟芭蕾舞同样用脚尖回旋踢荡,比较近似而已。

京剧里旦角踩跷,梨园行术语叫踩寸子,是最难练的一种特技,没有三冬两夏苦练的幼功,想把寸子踩得轻盈俏丽婀娜多姿,那是不可能的。当年老伶工侯俊山(艺名十三旦)曾经说过:“踩寸子是旦角前辈魏长生发明的,流风所及,后来旦角变成扮相、做表、跷功并重无旦不跷的情形。科班出身的武旦、花旦,都要经过上跷的严格训练,不论严寒盛暑,由朝至暮,都要绑上跷苦练,要练到走平地不耸肩不摆手,步履自然,进一步站三脚。站三脚是二尺高三条腿的长条凳,绑好跷挺胸平视,不倚不靠,一站就是一二十分钟。到了冬季要在坚而且滑的冰上跑圆场,耗跷功夫做得越瓷实,将来上台跷功越好看。跷功稳健之后,进而练习武功步法,还要顾及身段边式(漂亮的意思),那比练武功打把子就更为艰苦细腻啦。”练跷的人腿腕脚趾,既要柔曼,还要刚健,如果没有刚柔相济的条件,跷是踩不好的。旦角一代宗师王瑶卿,就是因为腿腕力弱,不适宜踩跷,而创造所谓花衫子改穿彩鞋彩靴的。

早年的旦角只分青衣、花旦两类,青衣以唱念为主,花旦以说白做打当先,后来因为武打扑跌容易弄坏了嗓子,花旦虽然重在念做,可是总也得唱两句受听才行,于是又分出武旦这一行。凡是跷功好,把子瓷实的归工武旦;擅长做表念白,洵丽涵秀的归工花旦。此后花旦、武旦就慢慢分家了。

当年打出手,以武旦朱文英最有名,他是朱桂芳的父亲(台视国剧社箱官朱世奎祖父)。朱又名四十,他的打手干净利落,又稳又准很少在台上掉家伙。只手拈鞭,更是一绝,手法技巧横出,戢翼潜麟极少重样,踩着寸子来踢鞭,鞭硬而短,又没弹性,前踢后勾,那比踢花枪在准头上,就难易可知了。余生也晚,只是听诸传闻,未能亲见。

跷分文跷、武跷,又叫软跷、硬跷,尺寸大小,宽窄跷型都有规定,不能随意更改。当年刘赶三唱《探亲家》骑真驴登台,而且踩跷,他那对跷长度足有五寸,同行跟他开玩笑,说他踩的是婆子跷。按照早年规矩,花旦一定要踩硬跷,武旦才能踩软跷呢!文跷耸直,武跷平斜,其中难易可想而知。来到台湾三十多年,军中剧校倒是培植出不少武旦隽才,坐科时有老师的循循善诱,都能中规中矩,可是一出科搭班,就我行我素,任便自由。《拾玉镯》的孙玉姣,《青石山》的九尾仙狐都不上跷,长此下去,何忍卒言。

老辈名伶中余玉琴、田桂凤、路三宝、杨小朵、十三旦都是以跷功稳练细腻著称的,剧评家汪侠公听过余庄儿(玉琴)唱《儿女英雄传》的何玉凤,不但上跷,而且施展了从台上翻下台的武功绝活,若不是跷功挺健,尺寸拿稳准,池子里岂不是一阵大乱。

有一年冬令救济窝窝头会大义务戏,在第一舞台连演两晚,那时候田桂凤已经隐息多年,为了多销红票,见义勇为,重行粉墨登场,跟张彩林、萧长华唱一出《也是斋》(又名《杀皮》)。那时候田已年近花甲,眼神、手势、跷功、说白戏谑,细腻传神,面面俱到,筱翠花、芙蓉草的跷功,都是一时翘楚。看了田老这出戏,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只有点头赞赏的份儿了。

当年路三宝唱《贵妃醉酒》,演杨玉环就上跷,左右卧鱼,反正叼杯,不晃不颤柔美多姿。筱翠花唱《醉酒》也上跷,就是跟路三宝学的。要不是跷上下过私工,就做不出迂回曼舞蒨艳飞琼的身段来了。朱琴心在下海之前,在协和医院充任英文打字员时候,就加入协和医院票房。当时票房角色极为整齐,花脸张稔年、费简侯,丑角张泽圃、王华甫,老旦陶善庭,旦角赵剑禅、林君甫、杨文雏、朱琴心,须生陶畏初、管绍华、于景枚,武生王鹤孙。

朱琴心嗓子没有赵、杨来得嘹亮,所以他跟陆凤琴、诸茹香、律佩芳学了不少花旦戏。既然以花旦应工,自然就得练跷了。半路出家,所下的工夫,比科班学生更为艰苦。他的《荷珠配》、《采花赶府》、《战宛城》、《翠屏山》一类跷功戏,绝不偷懒,必定上跷,他的跷功就这样练出来了。有一次青年会总干事周冠卿六十大庆,朱琴心也打算上跷唱《醉酒》,考验一下自己的跷功。结果凤冠霞帔,宫装屣履一扮上,回旋屡舞没法圆转自如,等到正式爨演,恐怕一时把握不定,仍旧是换穿彩鞋上台,由此可见跷功之不简单了。

笔者听路三宝的时候,尚在髫龄,那时路三宝已过中年,听了他的《双钉记》的白金莲,《马思远》的赵玉儿“行凶”一场披头散发,戟手咬牙,脸上抹了油彩,满脸凶狠淫毒之气,望之令人生畏,所以不爱看他的戏。有一年俞振庭的双庆社在文明茶园唱封箱戏,谭老板特烦路三宝唱《浣花溪》的任蓉卿,说白做打都令人叫绝,每个下场谭老板都在台帘里等候搀扶,听说那一天伶票两界同行差不多都到齐了,全是来“搂叶子”观摩跷功的。笔者当时还看不出所以然来,不过看他转侧便捷,环带飘举,动定自如,似乎跟一般武旦开打的套子各别另样,觉得特别舒畅。

有一年那琴轩在金鱼胡同那家花园过散生日,有个小型堂会,由伦贝子(溥伦)担任戏提调,所以戏码不大,出出精彩。老十三旦侯俊山,本来已经留起胡子准备收山,回老家张垣,吃几天太平饭,以娱晚年啦。谁知伦四爷死说活说,再加上那相的金面,情不可却,又把新留的胡子剃掉,唱了一出《辛安驿》。这出梆子戏,是十三旦老本行,走矮子,蹑矬步,惊鸿挺秀,清新自然,他能跟着锣鼓点子走,配合得天衣无缝,让台下观众顾盼怡然,丝毫不用替台上提心吊胆,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的一出好戏。

武旦的跷,以九阵风(阎岚秋)、朱桂芳两位踩得最好,九阵风更为绰约遒健。他毕生不穿丝袜、线袜,永远是白市布纳底袜子双脸鞋,据他说不让脚趾过分放纵,对踩跷是有帮助的。他有一副铜底锡跟的跷,是他一位在侦缉队做事的把兄弟,送给他一块红毛铜打造的,不但软硬适度,踢踔自如,而且不滑不涩。凡是吃重的大武戏,或是堂会大义务戏,他必定要用那副跷上戏,才能得心应手。后来他的胞侄阎世善应上海黄金大舞台的约聘到上海闯天下,他就把这副跷给世善带去了。上海名票戎伯铭对跷上是下过工夫的,他有一次试过那副跷后说:怪不得阎老九跟范宝亭合演的《竹林计》火烧于洪,两人从桌子翻上蹿下,既干净又轻松,不黏滞,不打滑,这副跷可能帮了大忙啦。后来世善才慢慢体会出叔叔平素督功严厉,一丝不苟,望子成龙,爱护情深,也超乎一般叔侄之情了。

朱桂芳的跷比九阵风稍微软了点,可是他打出手踢鞭、走碎步、拈鞭得自乃父家传。罗瘿公说他拈鞭,有白居易所谓“轻拢慢捻抹复挑”的指法,算是形容得最得当了。上海有个武旦叫祁彩芬,他跟盖叫天的儿子都会拈鞭,而且花样百出。据他们自己说,系得自朱的传授,谅非浮夸之言。台湾新出的小武旦中,也有两位会拈鞭的,虽然也有几套花招,可是只顾了拈鞭,脚底下踩的跷,可就不太稳得住了。

徐碧云在斌庆坐科时是演武旦的,因为头脑冷慧,开打彪健,极受班主俞振庭的宠爱。在科时像殷斌奎(小奎官)、计艳芬(小桂花)同科师兄弟们,每天只得两大枚点心钱,而徐碧云可以拿到六大枚,比小老板俞步兰、俞华庭还多,算是拔了尖儿啦。徐的《取金陵》饰凤吉公主,《青石山》的九尾仙狐,起打套子特别花俏紧凑,他跟小振庭(孙毓堃)《青石山》关平对刀,打得风狂雨骤,金铁交鸣,锣鼓喧天,戛然而止。他掏翎子亮相,屹立如山,不摇不晃,必定得个满堂好,足证他在跷上下的苦功,是有代价的。可惜出科组班,蹿红太快,得意忘形之下,惹上了桃色纠纷,被警察厅缉获,游街示众之后,递解出境,以致不能在北平立足,浪迹武汉,狼狈川滇,潦倒以终,真太可惜了。

宋德珠,阎世善,一个是戏曲学校武旦瑰宝,一个是富连成后起隽才。想当年戏校富社旗鼓相当,争强斗胜,互不相让,教师们也个个铆上,加紧督功,孩子们也知道刻苦用功,于是造成了两朵奇葩。德珠才华艳发,风采明丽,打出手快而俏皮,跷功圆转自如,有若花浪翻风,呈妍曲致。世善则不务矜奇,不事雕饰,打出手沉雄稳练,很少有掉家伙的情形。世善私工下得多,又出自家学,所以连两位师兄方连元、朱盛富都叹不如。后来世善在上海越唱越红,终于在上海成家立业。至于宋德珠是朱湘泉手把徒弟,在他将近毕业的时候,戏校校长换了李永福(外号牙膏李)。李对这位高足异常钟爱,练功方面一定走飘逸轻盈的路子。因为过分荣宠,又染上了骄纵浮夸的习气,去科后,宋德珠虽然能以武旦组班挑大梁,由于年轻人经不起物欲诱惑,贪杯好色,昙花一现,不几年就声光俱寂了。

贾碧云是南方旦角,北来平津搭班,一炮而红。贾的戏路子很宽,文武不挡,外加新戏老戏都唱,青衣花旦全来。北平名报人薛大可说:“贾初次到北平搭班,正赶上红十字会演义务戏济贫,贾当仁不让,为了显示他多才多艺,在《拾玉镯》、《法门寺》里先孙玉娇,中宋巧娇,后刘媒婆一赶三,给刘媒婆还添了不少逗哏的俏头,从此《法门寺》一赶三的唱法,才在北平流行起来。追根究底,就是贾碧云开的端。”贾的跷功稳,扮相俊,尤其唱《小放牛》、《凤阳花鼓》一类村姑乡妇的戏,更显得明艳婉娈,玉媚花娇,特别受台下欢迎。北派《凤阳花鼓》照例不上跷,而贾的凤阳婆不但上跷,而且说一口地地道道的苏北腔,加上两个丑角何文奎、金一笑,又都是满口扬州腔,三个人在台上编辫子载歌载舞,真令人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贾碧云在北平载誉南返,林颦卿紧跟着渡海而来,他带来短打武生李兰亭、小生邓兰卿、老生陆澍田、小丑金一笑,连同下手把子,文武场面,浩浩荡荡到了北平,就在第一舞台安营扎寨。在当时第一舞台是北平最壮丽宽敞、容纳观众最多的新式戏园子,还有转台布景,只有杨小楼在第一舞台组班唱过(因为他是第一舞台股东)。至于梅、尚、程、荀四大名旦,在抗战之前,谁也不敢在第一舞台组班上演,因为园子太大,上不了七八成座,面子也不好看。那时候北平戏园子不时兴用扩音机,要是没有满弓满调的嗓门,坐在三楼后排往下看,人小如蚁,声音似有如无,简直跟看无声电影差不了许多。林颦卿以一个南方角儿,初次来平,居然敢在第一舞台唱黑白天,胆识魄力可真不小。

林颦卿每天晚上都是连台本戏,什么《狸猫换太子》、《孟丽君》、《三门街》、《天雨花》等,有时星期白天也唱:单出戏如《杜十娘》、《阴阳河》,全本《宝莲灯》、《妻党同恶报》,想不到黑白天都能上个七八成座儿。林的嗓子虽然不错,可是尾音有点带沙,他的戏做工极为细腻,跷功柔媚自然。后来尚和玉加入,他跟尚的《战宛城》,“刺婶”一场翻腾扑跌,闹猛火炽,比北派武功,别成一格。当时朱杏卿(琴心)还在青年会英文夜校就读,他若干花旦戏,都经过林的指点。朱身材修长,总觉得上跷之后,身量显得太高,林告诉他说:“京剧里若干花旦戏都踩跷,才能显出柔情绰态,绚丽多姿、自己千万不能弯腰缩背,以示娇小,如此一有顾忌,什么妩媚艳逸的身段,就都表现不出来了。踩跷是一种舞台艺术,跟芭蕾舞的舞鞋,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朱琴心受了林这段话的影响,所以后来下海,凡是跷功戏,如《得意缘》、《战宛城》、《阴阳河》、《采花赶府》一类戏一律绑跷毫不偷懒,老伶工的敬业精神,实在令人佩服。

田桂凤、路三宝之后,筱翠花的跷功以巧致多姿、风采盎然,称为独步。筱翠花自从鸣盛和报散,转入富连成习艺后,苦练跷功,十年如一日,出科后就搭入斌庆社。俞五因为社里学生年龄稚小,叫座力差,于是约了若干带艺而来的青年隽秀,旦角有筱翠花、六六旦,生角有五龄童(王文源)、杨宝森,后来又加入李万春、蓝月春、杜富兴、杜富隆,人才济济,鼎盛一时,在科班中,可跟富连成平分秋色。六六旦是梆子花旦,徐碧云、俞华庭是科班里顶尖儿人物,每天清早都在广德楼戏台上练功,由俞赞庭照料督促,筱翠花每天跟着大家一块儿练功耗跷。有一年冬天,他在冰上耗跷,冰上有一块冰疙瘩,他一疏神,绊了一个斤斗,手腕子折了不说,还把脚腕子拧伤,所以筱翠花虽然踩得稳练,可是细一瞧走起步来有点里八字,就是这个缘故。

筱翠花唱《醉酒》永远上跷,是老水仙花郭际湘的亲授,又经过路三宝的指点,他在《醉酒》里有个下腰反叼杯甩袖左右卧鱼身段,锦裳宝带,彩屧飘举,半斜半倚,慵妆醉态,姿势优美柔丽之极,看起来似乎不太难,可是临场腰劲腿劲稍欠平衡,就难免出丑。就这个身段,不知练了若干遍,才敢在台上爨演。有一年王承斌在三里河织云公所为母做寿,中轴有一出筱翠花《醉酒》,梅兰芳、余叔岩合演《探母回令》。梅很早就进了戏房,为的是看看于老板的《醉酒》,看完之后,梅跟人说:“看过于老板的《醉酒》,咱们这出戏,应该挂起来啦。”虽然是梅的谦词,可是足以证明筱翠花的《醉酒》火候分量如何了。

荀慧生原名白牡丹,跟此间名花脸王福胜是师兄弟,荀在坐科时专工梆子花旦,跟尚小云是一时瑜亮。出科后就到江南一带跑码头,经过南方高明人士指教,改工皮黄,唱做念打,一律走的是柔媚的路子。由陈墨香给他编了若干荀派本戏,大受妇女界的欢迎。后来因为身体发胖,研究出一种改良跷,给半路出家票友下海,没有幼功的花旦大开方便之门,用不着三冬两夏踩冰砖、站墙根耗跷练功了。京剧跷功艺术能够到现在维系不坠,荀慧生的改良跷实在有莫大影响呢!

继筱翠花之后,小一辈儿花旦跷功好,要属毛世来了。毛世来在富社坐科的时候,正式出台以一出《卖饽饽》走红,甚至广和楼听众中,有所谓“饽饽党”,那就是捧毛集团。毛娇小婀娜,明眸善睐,做表入戏传神,萧和庄(长华)常跟萧连芳说:“毛小五儿开窍得早,浑身是戏,将来可以大成,也能小就,你们要好好调教他。”《立言报》的吴宗祜主办童伶选举,毛世来以一出《飞飞飞》(《小上坟》)夺得旦部冠军,当时戏校的侯玉兰认为旦部冠军,应当由正工青衣膺选,至不济也得是花衫子,现在花旦鳌头独占,实难甘服。后来吴宗祜拿出一封信给侯玉兰看,是冀察政务委员会一位重要人物写给《立言报》社长金达志的一封信。打算购买十万份《立言报》,把报上的选票全部投给毛世来,让他荣登童伶主席宝座。吴接到此信,仓皇无计,求救于齐如山、徐汉生、吴菊痴等人,大家都期期以为不可,一直拖到选举揭晓,李世芳荣膺童伶主席,毛世来荣获旦部冠军荣衔,足证毛世来当时在童伶中,号召力如何了。

毛世来两个哥哥庆来、盛来都是摔打花脸出身,所以毛世来耳濡目染对武功特别爱好,他跟武旦阎世善一块儿练功耗跷,决不松懈偷懒。同科师弟小武旦班世超说:“毛师哥上跷之后,力矫耸肩踏步、摇摆趑趄的不良姿势,工夫下得深了,不但蹈蹈自如刚健婀娜,一曲《飞飞飞》宛若素蝶穿花,栩栩款款。他得了旦部冠军,是实至名归,要是有人还不服气,那简直是自不量力了。”毛世来对前辈师哥们,最佩服的是于师哥连泉,托人代为向小老板先容,极想拜列门墙。不知为了什么缘故,后来忽然变卦。有人说筱翠花看过毛世来的《小上坟》,认为毛的跷功做表,都跟他相差有限,只是火候尚未到家,若再掰开揉碎给他一说,自己可就没饭啦。传言虽未必真,可是毛世来想拜列门墙的夙愿,倒是一点儿也不假!

故都剧评人景孤血对毛世来最为激赏。景说:“毛世来《战宛城》邹氏下场的走跟《翠屏山》潘巧云的漫步,一个是孀居贵妇,愁眉蹙额,仍不失娴雅修嫮的走,一个是柳颤莺娇,春情冶荡,纵意所如的走,两者身份不同,心情有异,所以走法轻艳侧丽,自然有了差别。”如此说来,真可谓脚跟能把心事传了。徐凌霄称景孤血剧评能研机识微,可算知人之言。

台湾的各军剧团,近年来也培植出不少花旦武旦隽才,如刘复雯、姜竹华、杨莲英、翁中芹,还有乾旦程景祥都是在跷上下过一番苦功,才有今天成就的。可是也有一些小一班档的十之八九犯了耸肩、摆手、摇晃、站不稳的毛病,让台下看了真替他(她)们提心吊胆捏着一把汗。近来看了几出小武旦们打出手戏,跷没练好先学会偷懒,《青石山》的九尾仙狐、《泗州城》的猪婆龙都不踩跷,大脚片踢八根枪,还掉满台,大概再过几年,踩跷也跟耍獠牙、撒火彩同一命运,自然而然归于淘汰了。

扇话

中国早年在农业社会里,每年到了盛暑时期,甭说冷气机,就连电风扇、抽风机一类驱暑散热的工具,也是梦想不到的。所以到了溽暑逼人的夏天,无论是文人雅士、贩夫走卒手中都少不了一柄扇儿,虽然团扇、折扇形状各异,芭蕉、雕翎品质不同,可是其为驱虫招风的作用则一。

中国文字向来是蕴藉俨雅为世所艳称的,当年北平的书画名家,每年春末夏初,总要在中山公园举行一次扇面书画展,全部都是扇面,每年都有不少创意之作出现。一张扇面一两元钱,最贵也没有超过八块钱的。中国画会会长周肇祥(养庵)给这个画展题名“扬仁雅集”,既峭健简古,又贴切清新。现在回想起来,让人觉着中国文字实在太奥颐深秘了。

台湾在光复之初,有人把内地产品华生牌电风扇带来,拂暑生凉,算是最时髦的炎夏恩物了。可是过不了几年,大同公司新产品大同电扇问世,物美价廉、经久耐用不说,最令人满意的是转动无声,行销不久,就变成家户必备的拂暑工具。

近十年来台湾工业起飞,经济快速繁荣,电扇渐渐归于淘汰,由冷气机起而代之。照目前情形来看,各大都市固然都装设冷气机,就连偏僻乡镇,只要电源无缺,也都装上冷气。自从产油国家以石油为武器,油价一涨再涨,大家为了节约能源,于是又想起当年奉扬仁风的扇子来了。

依据古老传说,扇子原名叫“箑”,是轩辕黄帝大破蚩尤之后,创六书、演阵法、定六律、作内经、制宫室器用衣物时候发明的。有人说周武王始作箑,亦作翣,以蔽丧衬,以饰舆车。箑从竹,翣从羽,推想是用竹片羽毛编织而成的扇子,在车前舆后障翳风尘的仪仗而已。唐宋以降,帝后乘舆仪卫所用长柄“掌扇”,实际是“障扇”,因为音同,一直以讹传讹,障扇就变成了掌扇了。

扇子的历史悠久,从古迄今,种类繁夥,取材各异。大致可分为:

羽扇 最早的扇子是用鸟类羽毛编缀而成的,诸葛武侯羽扇纶巾,运筹帷幄,这位先贤的鹅毛扇子除了逭暑驱蚊,似乎决胜千里,那把羽扇还有其他的妙用呢!湖南是出产羽扇最有名的省份,他们以鹰雁鹳鹤几种鸟类的羽毛熏染攒缬而成的羽扇,美观耐用兼而有之。所以早年宦游湘省外官进京,送人湖南羽扇是最受人欢迎的。晚清时期,芝麻雕扇很流行了一阵子。雕又叫鹫,种类极多,好处是羽管健韧,毫坚茸密,以东北长白山雪雕制出来的雕扇最为名贵。民国初年象牙柄的雕扇在北京古玩铺里还偶有发现,彼时也要二三十块银圆才能买得到手。其所以如此名贵,据说屋里胆瓶里插上一把真正雪雕或紫雕羽扇,蚊蠓蠋蝇都自动飞腾远避!还有一说是患严重感冒的人,雕扇轻挥,不必避风,也不虞再患感冒。

雁翎扇 顾名思义是用大雁翎毛组缀的扇子。清代在长城各口,除了戍卒之外,各设总兵一员驻守,唯独雁门关除了总兵之外,还多了一位额外守备。大雁是一种候鸟,每年交冬,所有大雁都要经由雁门关南去衡阳回雁峰过冬。听说大雁飞经雁门关,大约是风向气流关系,没有一只是从关上飞越的,一到雁门都是井然有序鱼贯从城门洞里飞过,每只大雁总要脱落雁翎一根。大雁来去胥有定时,当地人可以测知,叫做雁讯。等大雁过完,那位守备大人要负责点清落翎数目,还要具折赍呈兵部验收,留备制造箭羽之需。另选部分精品送内务府验收,制造长柄宫扇仪扇,发交銮舆卫使用。至于内务府制来供应内廷用的雁翎扇,有少数流落到民间,物稀为贵,再加上有人故意渲染,说是感冒虚弱的人,受不了硬风,用雁翎扇引来的是和风。一柄雁翎扇虽然比不上一把雕扇的价钱,可比一般鹅毛扇的价钱要高若干倍呢!

团扇 扇面是圆的。另有扇柄,犀角、广漆、象牙、檀根无所不备,扇面则用绸绢纱绫,箑蒲、芦茎绷裱编缀。江淹有“纨扇如团月,出自机中素”诗句,因为团扇大半是丝绢制品,所以叫做纨扇,其形团栾似月,又称“合欢”。

早年待嫁少女,都在女红上下工夫,闺中斗巧,扇面上的山水仕女翎毛花卉,或绘或绣,真是星编珠聚,绚练夐绝,神针妙手叹为观止。至于扇框扇柄,更是珠切象磋,玉琢金镂,令人为之目迷。这类团扇大多出自兰闺雅玩,至于仕宦商贾,因为携带不便,除非隐居燕息文人雅士,偶或用来引风障日而已。

笔者早年在北平琉璃厂德珍斋古玩铺看见过一柄乌黑锃亮广漆大团扇,中分不规律什锦格,每格一景,画的是西湖十景,署名林纾,是畏庐先生早年给贝子奕谟画的。林琴南晚年虽然也偶或作画,多系文人遣兴,简淡萧疏,想不到畏老在画艺方面,有如此深厚功力。当时系跟江西李盛铎(大斋)太年伯同去,他爱不释手,在世交前辈之前,我只好割爱。想起十景中“雷峰夕照”、“南屏晚钟”两景,布局用墨悠然意远,到现在还常在脑际萦回。

有一次应汤佩煌兄之约在他石板房府上吃螃蟹,饭后,在他老太爷铸新先生书房,看见过一把极为别致的团扇。扇柄是镂纹棕竹,并不稀奇,妙在扇面全部用朱黄色细篾片编成什锦花纹,中间竖立一座褐色木质雕镂危崖,崖顶有一只昂首翘足兀立的瑞鹤,鹤顶嵌有一块珊瑚雕刻的鹤顶红,中间镶有小米粒大小银珠五粒。铸老说是在武汉商铺督办任内,一位云南苗族酋长从祖传祭神用的黎香木截下来送给他的。这种木木龄已有千年,不朽不腐,能辟瘴毒。那五颗小银粒,更是苗疆巫师行法用的至宝,如果经过修持锻炼,可役鬼魔。别小看那几粒银珠,虽然没有传过大法,可是三尺之内,蚊虫蝇蚁绝不来侵的。汤住心居士是修持密宗正法的,对于驱魔役鬼,自有他一套看法,那扇上银珠,既然能够驱蚊逐蚁,所以他把那柄团扇就放在佛前供养了。可惜笔者去汤府吃螃蟹的季节,已届深秋,北地寒早,蝇蚁潜踪,扇上银珠是否真能驱蚊逐蚁,已无法试验,未免令人失望。

折扇 古称聚头扇又叫折扇,据说从南北朝时期就从高丽流入中国了。照宋人笔记记载,折扇以蒸竹、象牙为骨,敷以绫绢,饰以金玉。元代高丽贡品中,就有折叠扇在内,所以说折扇出自高丽。扇子以苏州、杭州做的最为精细工巧,文具庄南纸店,都以苏杭雅扇来号召,就连夏天背着串铃箱,下街串胡同,给人换扇面、添扇骨、紧扇轴的货郎儿,也都口口声声说他的货色是从苏杭两州趸来的呢!

谈到折扇的扇骨和扇面,其中讲究可多了!要往细里说,用两三万字也写不完,姑且先从扇骨子来谈谈吧!

扇骨子约分竹、木、牙、漆四大类,拿竹扇骨来说就有若干种。最普通的是水磨竹,讲究竹纹匀细平滑,里骨软中带韧,不节不疣。棕竹,颜色有紫、有黑、有褐,有一种竹节上带白斑的,如果匀密适度,就更为名贵了。湘妃竹,据说大舜崩逝后,二妃哭帝,泪染于竹,斑斑似泪痕,所以叫湘妃竹,因为斑纹耀彩,奇矞交织,依其形态色泽大小、疏密,分为螺纹、凤眼、紫菌、艾叶、乌云、朱点等名堂。这种竹子,以湘桂所产最佳,而桂尤胜于湘。当年收藏湘妃竹折扇的,首推盐业银行韩颂阁,他有各种纹彩湘妃竹扇二百多把,不但扇骨子好,扇面上书画,都是由明到清的时贤手笔,并皆佳妙。他视同瑰宝,放在银行保险箱里,不是玩扇子同好,他等闲不肯轻易拿出来供人鉴赏呢!

此外,名琴师徐兰沅收藏湘妃竹的扇子也不少,徐在北平琉璃厂开了一家竹兰轩,以制售胡琴、二胡为主,胡琴上的“担子”、“弓子”、“筒子”,都离不开竹材,所以他不时要跟竹行人打交道。有一年跟他交往多年的一家竹行,年近岁逼,一时无法脱手,徐大爷一慷慨,二十多包材料,竹兰轩一律全收给包圆了(北京话,全买下来的意思)。谁知后来打包一看,其中有四包全是湘妃竹,当然胡琴铺除了做担子,根本用不上湘妃竹。别瞧徐兰沅是梨园世家,可是人极风雅古博,平日喜欢临池挥洒一番,体势极近樊云门,几可乱真,闲来还爱盘盘汉玉,玩玩鼻烟壶,对于玩玩扇子,更是内行。这批湘妃竹经他量材器使,爬罗剔抉,居然让他制成四十几把上品湘妃竹的折扇来。其中有两把斑痕明晦、螺纹重叠,一把像极达摩祖师在蒲团上参禅打坐,意境高古,另一把仿佛游鱼喋藻,也是栩栩如生。扇子打磨完成,正赶上红豆馆主溥侗到竹兰轩小坐,徐大爷心里一高兴拿出来一献宝,谁知侗五爷一阵软磨,好说歹说,愣是把妙趣自然达摩面壁的湘妃竹扇拿走了,后来拿一部蒋衡写的初拓“十三经”全套回赠。虽然也非常名贵,可是徐大爷心里总觉得不十分惬意呢。

名小生姜妙香有把湘妃竹扇子,是冯惠林得自大内,给了女儿冯金芙,金芙后来给姜六续弦,所以这把扇子,落在姜六手上。扇子上竹斑,仿佛一塘荷钱游鱼戏水,鳞鳍相接,可贵处在毫不雕镌,纯出自然,跟徐兰沅的那把,可称天造地设的一对,姜圣人把那柄扇子视同拱璧。至于同仁堂乐元可、大隆银行谭丹崖都珍藏有几把名贵的湘妃扇,虽然都属精品,可是要跟韩、徐的收藏比较,似乎仍逊一筹。

乌木扇 文人雅士所用扇子中,乌木扇尺寸算是最大的了,扇骨长度没有少于一尺六寸的,宽度总在一寸以上。刘石庵在外间给人写屏幅对联,没有带镇尺,就拿乌木扇子代替,取其宽长厚重。后来大家竞争大尺寸乌木扇,日久相沿成风,想买一把玲珑小巧的乌木扇还不容易呢!乌木坚实,不易奏刀,所以乌木扇骨以素面不雕的居多。当年在上海给犹太富商哈同伉俪设计建造爱俪园的乌目山人,因为乌木跟乌目同音,他专门搜集木扇子,重金不吝。他居然有名家雕刻极为工细的乌木扇子六七柄之多,上海著名遗少刘公鲁常开玩笑说,乌目之所以为乌目,就是因扇子而享名的,否则谁也不知乌目山人何许人也。

海象牙扇 海象是生长北极冰雪里的,一对长牙可达三英尺左右,赋性凶猛,可是向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徜徉北极,在动物中算是一霸。因为海象一发威,径尺钢板的艨艟巨舰都能弄穿,所以北极圈的动物谁都不敢轻易招惹它。民初著名俄国通范其光(冰澄)担任中东铁路理事会华方理事时,关于中东铁路的一切,事无巨细全都了如指掌,俄方对范氏又敬又恨,千方百计压迫范氏离职。到范交卸离位,俄方有一位理事,送了他一对海象牙,范拿它做了几十副牙箸外,把其中精华部分,制了两柄折扇子。

当时于啸轩、吴南愚、沈筱庄几位刻牙高手都在北平,他们能用单刀浅刻,在方寸象牙刻上六七千个细如毫发的小字,可是谁也没在海象牙上试过刀。范冰老想在海象牙骨子上雕刻字画,他们都不敢应承。后来打听到另一位名家白铎斋刻牙刻竹,能用阳文深镌,就以重金请白氏奏刀。一面刻的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另一面刻的是《十八学士燕乐图》,刻成之后,他选了一把送给曾任中东铁路督办的宋小濂。后来上海永安公司举行过一次扇展,这把扇子曾经在会场展出,有人疑为象牙,有人猜为鱼骨,但是谁也没有猜出海象牙呢!

玳瑁扇 轻柔招风,过长过厚则易碎裂,所以全扇骨用玳瑁制的还不多见。苏州灵岩山印光上人有一把全玳瑁折扇,是印尼一位高僧所赠,龟符呈斑,极为稀见。一般玳瑁扇子,多半是镶条嵌在竹心里,有的什锦扇用玳瑁做截格骨柱,黑白相间,也很别致。

虬角扇 好像虬角一定要染成深绿或墨绿才合格局,因为浓绿太显眼,所以用虬角做扇骨的并不太多。从前北平打磨厂有一家虬角店,偶然间得了一块虬角材料,足够做一把折扇的,经过染制后,绿柱为乌,反而有一种古拙素雅风格。后来被名小生金仲仁买了去,配上泥金扇面,一面请姜妙香画王者之香翠谷幽兰,一面是朱素云写的半行半楷《洛神赋》,他视同珍宝。给荀慧生配戏时,在舞台上曾经用过一两次,平素还不肯随便展示呢!

檀香扇 以广东产的最有名,云南龙陵的产品也很出色。檀香分黄白两种,黄色檀香木纹柔细,香气馝馞,尤其妇女所用坤扇,平素用檀香末偎着,夏季拿出来使用,玉腕轻摇,不但馥郁满室,而且辟秽驱虫。从前暑中问丧吊祭都换上檀香扇,就是用来驱除异味的。

至于白檀香产在深山嶰壑,采伐不易,所以白檀香扇子就极为少见了,从前何成浚(雪竹)先生有一柄白檀香折扇,窄骨密根,配上双料泥金扇面,雍容华贵兼而有之。当年上海之花唐瑛女士也有一柄白檀香扇,据说是她夫婿从法国巴黎买给她的,翠镂鸾翔,拿在绮袖丹裳美人如玉的手上,美术家江小鹣说:“那种柔情绰态,活生生是一幅最美的画图。”

剔红扇 剔红俗称“堆朱”,我国北宋时期就发明了,所谓堆朱,是把树脂漆,配上朱红色料,以坚硬的橉木作堆胎,涂上漆料,等漆干之后再涂一层,一层加一层地堆集起来,可以堆到五十多次。漆越干,层次越多,才算上品。把木板剥落,用精巧的手法剔抉爬磨,镂刻出朱霞彩、九色斑斓的花纹来。

明代剔红器具,以樽彝罍卣祭器,以樏盒首饰为主,到了清代,剔红技术日有进步,才扩及文玩用品,如砚台盖、剔红笔管、加胎水盂、镂空的如意等,到了康熙年间更有巧匠,做出剔红扇骨子来。乾隆喜欢以御笔宸翰写成扇面,赏赐近臣,如果配以剔红扇骨,恩宠殊荣,可就越发体面了。这种扇骨子,偶或流落民间,得之者无不视同瑰宝,民国初年琉璃厂鉴古山房有四把乾隆御笔剔红折扇放在一只锦匣里,索价五百银圆,以当时市价来讲,实在令人咋舌。

葵扇 又叫蒲扇,粤省高要县盛产蒲叶,质细而柔,所以蒲扇也是该县特产,因为销路广,利润厚,所以在编织方面技巧横出,花式翻新。广东豪门巨室,到了夏季珠罗帐里,总要放上一把细巧的蒲扇驱蚊。据说蒲扇扇出来的风柔和,风扇在蒙眬欲睡人身上不会受凉。北方池沼水塘少,不生长蒲草,每年初春,有一种卖南菜担子的小贩辗转渡海北来平津叫卖,遇上大宅门好生意,少不得拿出几把蒲扇来送给使女丫环做做人情。虽然一扇之微,可是比粗芭蕉叶又高明多了,加上物稀为贵,受之者也都珍视爱惜,说不定主人家还要花钱买几把来赶赶蚊子呢!

芭蕉扇 北方人叫它芭蕉叶,其实也是粗放扇蒲叶子编的,北方不出产芭蕉,以讹传讹,就叫成芭蕉叶了。北方人用芭蕉叶的在劳动阶层很普遍,谁又知道是从闽粤地区成包论捆海运到黄河流域来销售的呢!民国三十五年春节,热河北票煤矿同仁爨演京剧,生旦净末皆全,独缺小丑,有一出玩笑戏《打面缸》,王书吏一角愣拉笔者承乏。王书吏出场例应拿一把芭蕉叶还要剪去四边,遮着面孔出场,才合格局;当时,东借西寻,整个煤矿就是找不出一柄芭蕉叶来,年轻人甚至于不知芭蕉叶是什么样。敢情自从“九一八”沈阳事变发生,海运断绝,难怪热河年轻一代没看见过芭蕉叶了。

前些时大鹏在文艺中心公演有一出《香妃恨》,有一场马元亮饰演纪大学士在内廷编纂《四库全书》,顶翎黼黻,手上偏偏摇着一柄芭蕉扇,似乎有点不伦不类。可是据夏元瑜教授说:“别看那把不起眼的芭蕉扇,还是从美国买来的呢。”笔者听了一把芭蕉叶都要从国外进口,似乎浑身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我想与我有同感者,必定不乏其人。

广东人做生意,脑筋特别灵活,他们鉴于杭州西湖名产天竺筷子,用钢针画画题字,非常别致。新会有位姓伍的秀才,灵机一动,想到何不在芭蕉叶上也火绘一番呢!可是芭蕉叶脆质轻,比在筷子上火绘,可又难多了,太轻烧不出火纹来,重了会把芭蕉叶烧穿成洞。经他用心琢磨,居然让他研究出一种可行方法来:在芭蕉叶上轻轻铺上层滑石粉,要细要匀,钢针的热度要控制适当,火痕过处山水人物,花鸟虫鱼,都能得心应手栩栩如生。这样一来,他火绘芭蕉扇的生意自然日升月恒,没过几年,他已面团团做富家翁了。

北平艺专有个学生,因为爱听大鼓,整天往天桥如意轩和茂轩捧大鼓,缺课太多,被学校勒令休学。他穷极无聊,于是趸点粗芭蕉叶,在天桥摆地摊卖扇子。他在油布上画好三种图案,一是猛虎踞林,一是龙潜巨浸,一是龙凤交吟,先把图片盖在扇面,以图钉嵌牢,再用一种无色无臭的胶质液细刷均匀,放在一具带有小风箱的炭炉旁吹拂三五分钟,拿去图片,风云龙虎各具妙姿,好在不沾污,不落色,索价仅十大枚铜元,一天卖上一两百把,足够他当日买醉听歌的了。可惜抗日军兴,他就失去了踪迹,他的烟熏艺术也就失传,后继无人了。

潮扇 是广东潮州特产,制扇子的竹筋光致柔细,软中带硬,扇面所用葛绸,也是织出来给潮扇专用的。潮州扇行有专画扇面的师傅,他们专卖“加官晋爵”、“财源辐辏”、“天官赐福”、“五子登科”一类吉祥画,布局、着色、衣着、脸型都极为工整富丽。虽然稍有匠气,但不庸俗,所以体面一点的人家,夏天胆瓶总会插上一两把潮扇驱暑。潮扇好处是轻而招风,物稀为贵,现在也成为古玩铺的古董啦。

折扇因为携带方便,扇面上又可以题诗作画,颇有保存价值,早已成为文人雅士把玩珍藏的古董。有专门讲究玩扇骨的,论雕刻有“单刀浅刻”、“双刀深刻”种种不同的刀法。以式样分有“阳文皮雕”、“阴文皮雕”、“代沙地”、“不代沙地”种种式样。早年白铎斋、于啸轩、吴南愚、沈筱庄、张志鱼都是京华刻牙刻竹的高手。白铎斋所刻阳文深刻的扇骨子,更是一般玩扇子朋友所公认个中魁元,于吴两位牙优于竹,沈张二人竹胜于牙。而沈筱庄书法虽不高明,而竹刻仿前人山水人物,行楷篆隶,却能深入神髓,惟妙惟肖。民国二十年后,沈因目力、腕力均不如前,只应刻牙而不刻竹,一把沈氏阳文皮雕沙的精品,就要七八十元了。

谈扇面以同道堂精选,一面泥金,一面朱砂称极品。这种内廷特制御用扇面,不但泥金匀致厚重,而且不用掸粉极易着墨,真品在扇面左下角,有一葫芦形“同道”二字暗记,另面朱细色鲜,永远如新。笔者见过一柄黑漆嵌螺钿的扇子,一面泥金是清高宗御制诗《秋兴》律诗,另一面朱砂底是画苑沈恭工笔大青绿勾金线一株翠竹,上面落着一只翡翠鸟,顾尾剔翎,朱红浓绿,不但画好,在配色上更见巧思。

洒金扇面,又分洒金跟五色块金两种,洒金要细密匀称,块金要金縢光莹,不简不繁,这种扇面多半是御苑清玩,偶或赏赐词臣勋戚的。

绫绢扇面,据说是江南织造的贡品,颜色分浅绿、瓷青、粉红、绛紫几种,尤其青紫两色,因白菱研金银铅粉写字作画,吃墨受色滑润流畅,异常名贵,外间极为罕见呢!

乾隆皇帝最好吟诗题字,让造办处仿宋制了一批染色扇面,虽然色泽淡雅,可是容易褪色,于是让造办处到江西的铅山、临川、鄱阳,浙江的常山、上虞、绍兴、松山,安徽的歙县、宣城等处重金礼聘各地造纸名家云集京都。除了遵古仿造各式笺纸外,并且兼制各种扇面,于是粉笺、蜡笺、蜀笺、葵笺、藤白、罗纹、观音、龙须、碧云春树、团龙翔凤、金银砑花扇面五彩粉披形形色色,纸张则仿宋仿明,清奇奥古,靡不悉备,后来进一步更能仿造经笺、瓷青、高丽发笺,可称洋洋大观。

宣统出宫后,故宫博物院曾把库存一批皮货、绸缎、茶叶、药材、笺纸、扇面一并标售,笺纸、扇面早被琉璃厂几家识货的古玩铺囊括瓜分。笔者在傅沅叔家看见过几卷蜡笺,几张朱黄色扇面,都是从琉璃厂古玩铺搜求来的呢!他听荣宝斋掌柜的说,扇面精品都被湖社画会的管平湖、何雪湖两人重价得去,何雪湖后来以一百银圆一张代价,让了两张泥金扇面给吴湖帆,吴自己舍不得画,又不愿请人画,抗战时期被梁众异强索而去,真是太可惜了。

笔者在无锡,看见当地巨绅杨赞韶手上拿着一把出号大折扇,一面画的是《鬼趣图》,署名遁夫,一面写的是全部《孝经》,署名花之寺僧,原来是扬州八怪罗两峰的大作。扇子长近三尺,宽约寸半,比起当年北平市井混混儿(不良少年)手里拿的那把水磨竹绛紫油布面,上绘梁山好汉一百单八将钢轴大折扇还显得雄伟。当时我觉得很奇怪,常人何用偌大折扇,杨又是位文弱书生,拿在手上实在太不相称,彼此初交,又未便动问。后来经柳诒徵前辈告知,这种巨型折扇叫做神扇,是每年城隍老爷保境安民,出巡辖内,信士弟子黄沐恭绘,敬献城隍使用的。北方各省很少举行城隍出巡盛典,所以这种出号尺寸的神扇,就极为罕见了。

先姑丈王嵩儒侨寓岭南多年,有很多广东习惯。有一年他在北平寓所忽然一高兴,做起七巧节来。他家宝禅寺的花厅,前廊后厦幽敞崇闳,从玉堂到月台,紫檀八仙桌一张接一张摆满了都是小巧珍玩,精细陈设,同时陈列着牛郎织女衣物用具。例如牛郎蓑衣芒鞋长不盈寸,织女的花鞋丹裳,以及车辇伞扇比一般玩具还小着若干倍,都是出自兰闺雅兴,妙手裁成。其中有一柄檀香折扇,长仅寸半镂空凿花,居然有书有画。我当时认为这恐怕是世界上最小的折扇了,谁知今年春间在外双溪“台北故宫博物院”,看到十全老人珍玩小多宝格里,有一把棕竹折扇,长度尚不足一寸,虽然不能打开来观赏,料想必定是词臣供奉精心之作,那比舍亲府上所见那柄迷你檀香扇,又小巧精致多啦。

从前相声艺人侯宝林说:“从扇扇子就可以看出拿扇子人的身份来了。扇扇子可分五大类,‘文胸’、‘武肚’、‘媒肩’、‘优头’、‘僧道领’。文人学士舞文弄墨,劳心多,劳力少,只要清风徐来,扇掮胸襟,就足以逭暑却热了,所以叫文胸。武人勇士,身强体壮,整天要耍刀练剑,劳力多于劳心,箑扇轻摇,实在不能解暑,腕力又强,裆腹首当其冲,所以叫武肚。百家门的三姑六婆,站在人面前总是胁肩谄笑,除了自己掩面遮羞,就是对当事人逢迎挥扇,扇子多半扇在对方肩膀上下,所以叫媒肩。早年京剧演员,无论三伏天多么炎热,也没有歇夏一说,戏装又是里三层外三层密不透风,名角伏天登台,跟包的除了擦汗饮场之外,还有一份兼差,就是站在下场门用木头把儿大鹅毛扇子给角儿打扇。不管扇出的风有多冲,可是怎样也透不过彩错镂金的戏装去,在台上打扇,只能一扇一扇地往头部推送,所以叫优头。早年在戏班里,还有一项不成文的规定,凡是在台上给艺员们打扇,用大蒲扇、大芭蕉叶,或是各种翎毛羽扇均可,唯独不准用鸡毛攒的扇子。按说鸡毛扇扇出的风寒能彻骨,亡人停尸待殓,用鸡毛扇扇过,可以延长腐臭时间。梨园中避忌甚多,所以没有用来打扇的。和尚、老道所穿海青鹤氅,厚重阻风,内衣松宽,拉开衣领来扇,才能迎凉解热,所以叫僧道领。”侯宝林这段话,可以说观察入微了。

民国初年时兴了一阵子合锦折扇,叶楚伧先生跟吴蓉女士结缡之喜,叶楚老认为有两件贺礼是他最珍视的,一件是袁寒云用宣德朱红锦绢亲笔集句喜联,上联是“一夜入吴,双栖鸾凤”,下联是“千秋题叶,独占芙蓉”。语虽近谑,但信手拈来贴切工整,才人吐属,毕竟不凡。另一件是张溥老送的一把集锦扇子,两面诗词书画,都是硕彦针对新人嘉礼初成、催妆画眉之作,旖旎清蔚,的确是一件珍品。

盐业银行张伯驹,玩扇子是驰名南北的,他所收藏扇子以时贤书画为主,因为他是戏迷,跟梨园中能书善画的名角们,都有深厚友谊,所以那些人的字画,可以说他网罗靡遗。笔者看见过他的一柄集锦折扇,一面是梅、尚、程、荀加上王琴侬的画,另一面是余(叔岩)、言(菊月)、王(凤卿)、时(慧宝)加上郭仲衡的字。这几位的字画,在梨园行可算一流高手,而且跟张伯驹的交情都非泛泛,所以每人都是用笔精审,雅赡工致,比起他们平素一般应酬字画,气格意境就迥不相同了。

有关扇子的遗文逸事尚多,一时也说之不尽,容以后再谈吧!

铁臂大元“蟀”——秋凉白露话蛐蛐

蕞尔小虫却有不少丽雅的芳名

我在四五岁没到读书年龄,每天清早也就是曚昽亮,就起床磨着家里护院的武师马文良学拳脚,学不了三招两式,又嬲着他带我到晓市抓草虫,好拿回来喂鸟。据说像靛颏、八哥一类能言会哨的鸟类,要给它活食吃,羽毛才能光滑,哨声才能清脆。

抓回来的虫儿,自然蚱蜢、螳蠖什么都有,有一次在盛草虫的口袋里,倒出来两只迷你型的小蛐蛐来,叫的音调悠扬清越,我舍不得拿来喂鸟,于是装在一只火柴盒里,送给祖母去看。她老人家对鸣虫种类认识得最清楚,说那不是小蛐蛐叫金铃子,是蟋蟀别种,江南一带很多,京津各地可极少见。当年住在苏州,每年初秋,墙阴幽草里都有金铃子鸣声断续,音波柔美,列为兰闺雅玩。北方人不认识它是金铃子,愣叫它金钟,称之为小蛐蛐则可,叫它金钟可就错了。说完顺手从抽屉里拿出一只精致细巧牛角雕花嵌有玻璃的小盒来,让我把那对金铃子挪到牛角盒里饲养,此后才引起我养蛐蛐的兴趣。

开始读线装书的时候见到一个“蛬”字,老师说音“巩”,只知道是一种昆虫,后来读《尔雅》才知道“蛬”就是蛐蛐最古的名字。别看蛐蛐是蕞尔小虫,可是特别受人青睐,给它起了若干芳名,文人雅士呼之为“秋虫”、“秋蛩”,闺中巧妇唤它“促织”、“趋织”,南方人称之为“蟋蟀”,北方人叫它“蛐蛐”,本省朋友又叫它“乌龙仔”。“蟋蟀”二字名称虽雅,可是音促而仄,所以大家就都叫它蛐蛐也比较顺口而且通俗些。掏蛐蛐要懂门道,绝不许空手而回

北方捉蛐蛐叫掏,南方叫灌,行家一听你叫捉蛐蛐,就知道您是新出道的雏儿了。每年一过中秋庄稼收割之后,青青草原就可以下乡动手掏蛐蛐了。在北平掏蛐蛐很少单人独骑,都是约上三五同好,赶在关城门之前出城,事先准备好干粮、水壶、电筒、药物,带着掏蛐蛐一应工具,长短铁扦子,铁头手锸子,蛐蛐罩子,冷布做的晾子口袋,此外水囊、小喷水壶、火柴、闷灯都是必不可少的物件。掏蛐蛐专家要手脚轻耳音好,一听见虫鸣,就能断定这条蛐蛐的强壮老幼,是上将之选,还是下驷之材,值不值得捉捕。蛐蛐虽然躯体很小,可是听觉锐敏,而且异常油滑,它一听到脚步声,把翅膀一压,就能让原来的声音韵律变得忽远忽近,让掏蛐蛐的扑朔迷离,摸不清方向,它好从容逃遁。

蛐蛐都是穴居的,不管是土堆、石缝还是树根附近公蛐蛐(俗名二尾)的巢穴洞口,总有一小块地方,收拾得平滑干净,以便引诱母蛐蛐(俗名三尾)来媾合。掏蛐蛐的认准方位,找到洞穴,在距离洞穴半尺左近,把扦子插了进去,用火折子或手电筒照向洞口,把扦子一摇撼,蛐蛐受了震动,惊慌失措,必定是三尾先蹦出洞来,立刻用罩子把它扣上,等不了一会儿,二尾也跟着蹦出来了,也用罩子扣住。蛐蛐都喜欢往罩子顶上爬,这时候把晾子口袋松开袋口,把罩子对准袋口一吹,蛐蛐就自然蹦进口袋了。有经验的人碰上运气好,一晚上平均掏个二三十对是常有的事,可是熬一整夜白跑一趟的,也不算稀奇。不过掏蛐蛐有个小迷信,假如哪一晚毫无所获,再不济也要掏一两对梆儿头回来,说是压罐,否则这一季别想掏到好蛐蛐(梆儿头是一种只叫不斗的蛐蛐,叫起来声如敲梆子声音,所以叫它梆儿头)。这虽然是一种迷信,可是掏蛐蛐的朋友都信守不疑。四黄、八白、九紫、十三青,共分三十四等

有养蛐蛐专门经验的高手,把蛐蛐分为四种,计为四黄、八白、九紫、十三青,共分三十四等。黄种以铜皮黄为上选,白种推白麻头最杰出,栗壳紫是紫种里魁首,蓝靛颏是青色里状元。以色泽论,大致是:白不如黑,黑不如紫,紫不如黄,黄不如青,话虽如此,可是某种色泽中出了一只大材斩将夺旗勇冠三军的巴图鲁,也不是没有的。以形态论,颅额要方,颈颔要壮,腿胫必长,翅翼能张才算上选,至于头尖、颈缩、腿短、脚软就品斯下矣。关于贾似道《促织经》所列琵琶翅、梅花翅、青金翅、紫金翅、乌云翅、齐膂翅、锦蓑衣、三段锦、红铃月、额头香、色腯铃五花八门的匪号异名,全凭豢养者任便吹嘘,并没一定准绳的。

蛐蛐决战能够沉着耐战,是胜败的关键,这跟它生长的地方关系最大。苏州有位最负盛名的蛐蛐把式席师傅,他说:“生于浅湿温土者其性软,生于石隙幽岩者其性刚,生于蓼渚芦湾者其性和,生于砂岩枯木者其性躁,生于坟墓砾丘而体硕声昂者,必定勇往直前,凌厉耐战,堪当总戎之选。”这些说法是根据《促织经》、《蟋蟀谱》记载,再加上临场观察实际经验荟萃心得而来,都是十分可靠的。盆养之外,还喂蚧蛤酥、虾虎蛋以壮筋骨

蛐蛐按大小、轻重、色泽分类后,再把犯有仰头、卷须、嗑牙、晃腿种种不敦品的剔除外,然后把材堪大用的一雄一雌放在一个罐里,把式们的行话叫“盆”起来,等到正式下场才不会躁进而有耐力。养蛐蛐第一要手轻心细,而且要有耐性。蛐蛐罐子在使用之前,先得用细砂土砸底(北平蛐蛐把式总提倡用平则门外核桃园的细沙土,说是软硬粗细最为适宜,其实无非骗东家几文脚力而已),以免存水。每天清晨趁露水未干,先把罐子洗涮干净,然后把食罐水罐也冲洗一遍,将毛豆砸碎放在食罐里,清水添在水罐里,更讲究的人家,甚至于把荷叶上的朝露接下来,给自己心爱的秋虫当饮料,说是可以增长气力。

蛐蛐把式更各有各的秘方饲料,什么蚧蛤酥、鳜鱼脑、虾虎蛋、芡实肉、松子仁、茯苓叶都是他们用来强壮蛐蛐筋骨的营养剂。

蛐蛐罐里还要安放一具“过笼”,大约有四分高,六分宽,两头有洞供蛐蛐出入,原料以澄泥烧的居多,年代越陈越好。因为新的过笼火气没褪净,蛐蛐的须容易变脆,一下斗盆一两回合就会拗折,虽然无关胜负,可是对于声势,可就大有影响啦。

谈到蛐蛐罐儿,讲究更多,凡是玩蛐蛐的,从南到北都知道赵子玉的罐子最好,玩家要拥有真正赵子玉的罐子半桌以上才算够谱儿(半桌十二只)。赵子玉是河北省三河县人,他毕生以烧蛐蛐罐为业,他家有块坨地,土质细腻光润,制造出蛐蛐罐来澄泑似玉,不传热,不渗水。共有大小两种,大的五寸见圆,小的只有三寸半,盖子厚重有五分高,盖起来严丝合缝,绝不透光。盖底罐底都烧有“古燕赵子玉”五个字长方正楷图记。舍亲札克丹送我的赵子玉蛐蛐罐

笔者刚懂得养蛐蛐,在舍亲札克丹家,偶然发现他家从小客厅到花园,中间有道花墙子月亮门,里外镂空墙壁光滑不见苔痕,细一看才知道整堵花墙子都是用蛐蛐罐堆砌起来的。札家原本是清朝世袭铁帽子公,他的府门有一副对联,是顺治的御笔:上联是“开国元勋府”;下联是“除王第一家”。字虽普普通通,可是口气豪迈,遥想当年他家气势如何烜赫的了。

据说札的先世最爱斗蛐蛐,到了晚年不养蛐蛐,就把积存的蛐蛐罐砌成花墙子了,他知道我正在养蛐蛐,就说砌墙的都是普通罐子,过一两天挑选几个好一点儿的送给我玩。谁知没过几天,他带着听差,挑了一圆笼蛐蛐罐,一共是全桌二十四只,亲自给我送来。他告诉我市上卖的镌有赵子玉图记十之八九是赝品,他家砌墙的虽然都是真正赵家窑的产品,但是普通货,送给我的才是精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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