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归来:兔子四部曲(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1-01-24 22:05:16

点击下载

作者:约翰·厄普代克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兔子归来:兔子四部曲

兔子归来:兔子四部曲试读:

现实与虚构 混乱与惨败

——评厄普代克的《兔子归来》

一、继承与创新

西方的文学创作随着亨利·詹姆斯的崛起宣告了一个新时代的开始。他1843年出生于美国,后来定居在英国。他第一个把小说作为一门艺术进行了探索和创作试验;第一个作为大西洋两岸文化的解释者描写了两岸人民的关系和矛盾;第一个把对人物外部的刻画转移到描写内心,以揭示生活中真正的经验和感悟。于是,文学作品就显露出来它本来就应具有的心理学和哲学上的意义;而对于纤细感受和情绪进行的惟妙惟肖的描写就开创了一代新风。从此以后,许多作家都围绕着资本主义社会的危机、荒诞以及个人精神上的异化进行了多方面的探索试验。他们把拥有变化不定、庞大复杂心理结构的主人公呈现在读者面前,让读者直接进入作品世界,随主人公而感受、体验。由此,在诗歌中产生了未来主义、印象主义,在小说中产生了意识流,在戏剧中产生了表现主义,以及随后产生的存在主义文学、女性主义文学、荒诞派戏剧、新小说派、黑色幽默和达达主义等。他们把人们所感受到的压抑、空虚、恐惧、失望、绝望等用不同的奇特手法表现出来,借以表达作家对人类生活的看法和解释。读者通过那些没有英雄气概、没有远大理想而只有错乱神经、猥琐气息的凡夫俗子去认识世界、认识自我,并在和艺术家的沟通中感受到一点难得的谅解和安慰。然而,这些反英雄并非真的是荒谬怪诞、神经错乱的疯子,而是些有感受、有思想的生灵。只是面对荒诞错乱的世界,他们因不愿仿效而又无所适从。反之,作品中的“正常人”则往往是被物质化社会所毒化的帮凶。这样,作者对社会的嘲弄、讽刺和批判就通过这种形式表达了出来。当然,这是作家的看法。

现代主义的各种技巧被一些文学大师如约瑟夫·康拉德、詹姆斯·乔伊斯、弗吉尼娅·伍尔夫、尤金·奥尼尔、阿瑟·米勒、威廉·福克纳、贝克特、冯尼哥特、约瑟夫·海勒、帕特里特·怀特、弗朗茨·卡夫卡等表现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到了20世纪中期,任何作家都受到严重的挑战。首先必须树立新的风格就成为新一代作家的最大难题。作为哈佛大学英国文学专业的优秀毕业生,厄普代克就深知责任之重大。他基本抛弃了那些红极一时并能因此而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现代技巧,转而采用现实主义作为创作的基本方向。他1957年正式开始文学创作时,其学者因素看来大于创作家的因素。为他赢得声誉的《兔子,跑吧》是部严格按照哲学观念进行构思规划而创作出来的作品,明显带有思考讨论的成分。不过那艺术的笔触把它包装得非常好,反而能使读者乐于深入到那个年代,去和主人公一块儿探索、一块儿失落。追求过程中的主人公始终被阴影所笼罩,就像那网状的公路交通一样,他怎样奔跑追求都挣脱不了网的束缚。然而,主人公的探索之所以具有价值,是因为人人都有个从无知到有知的探索过程;并且只有通过这个过程,主人公的个性特点和命运方能得到展现。

厄普代克不仅通过在扉页上引用哲学家帕斯卡尔(1623—1662)《思想录》中的语录,来暗示该书所具有的哲学思辨过程和结果,更通过主人公与两位教士的讨论,以及多个富于寓言的人名地名来揭示该书所具有的哲学深度。帕斯卡尔说道:“神恩的运动,内心的顽固;外界的环境。”这三个表示帕斯卡尔直觉主义精神实质的短语,便是理解主人公精神活动的钥匙。它暗示出主人公只能在单个维度或联系中进行思维,一时只能处理一种关系,也搞不清活动是可逆的。这样一来,方方面面就得不到平衡,灾难就不可避免,他却无法解释灾难产生的根源。于是,他认为要避免灾难的唯一办法就是返回到原出发点,静止不动。

厄普代克最认真的哲学思辨更表现在1963年出版的《马人》之中,不过侧重点有所不同。但这都反映出作者在创作之初对哲学、神学、神话等知识在小说中进行运用的重视,且都获得了一定的成功。作者在该作品中暗示了57个神话人物,如喀戎、普罗米修斯、维纳斯、阿波罗、阿喀琉斯、赫拉、赫尔墨斯、潘多拉、宙斯等;若非有深厚的古希腊罗马神话知识,要真正理解这部小说就实非易事。作者以其当中学数学教师的父亲为原型塑造了另一个中学教师考德威尔,以他本人为原型塑造了儿子彼得。彼得不理会人生的悲哀,立志继承父亲的精神以求不朽。这样,厄普代克也就在此时顺便向世人暗示了他未来的雄心壮志。

这是他初次创作时的表现,到了兔子四部曲中,他就有了自己的独创风格。《兔子,跑吧》和《马人》的创作显然为后三部“兔子”小说打下了必要的埋伏;不过作者可能是为了强调象征着末日的数字9的重要,而把与9没关系的《马人》置于一边,另作独篇。但是,在以原始文化和象征的引入运用以增加作品的深度方面,这两部作品都具有共同的特征,从而标志着作者独特的创作风格正处在形成阶段,并且已显露出成功的端倪。在后三部“兔子”小说中,这种风格就被更娴熟地运用和发展起来了。

二、构思与阐释

如果说厄普代克在《兔子,跑吧》中主要探讨基督教哲学对人性的影响,在《马人》中探讨神话对人类精神的呼唤,他在此后七年间发表的作品中就主要探讨了性爱和人生的关系及影响。在《兔子归来》中,他还着重探讨了不断加剧的国内外政治局势对人生的制约和捉弄。这样,在前两部兔子小说中的一跑一归就构成主人公生命的第一阶段:处于精神和物质都非常贫困的迷惘之中,时时摆脱不了死亡的威胁,但不乏善良的本性和追求的勇气。当主人公通过继承岳父的财产而进入中产阶级之后,主人公就进入了他生活的第二阶段(后两部“兔子”小说),此时他享受着物质上的富裕,而精神上却更加空虚、无为,任凭儿子挥霍家产,从而预示着大灾难的到来。“兔子四部曲”的创作历时30年之久,但作者罕见的记忆力和独特的创作技巧把四部书紧紧连接在一起,而每部书又可独立成篇。它不同于传统的家世小说;作者把焦点集中在美国社会的一个下层家庭中一个本来是有点前途的小伙子及其家人身上。通过这个青年人的一生,作者审视了一个人的生活、思想、追求、失落、危机、孤独、恐惧,并使之成为一个被遗弃、被孤立、被操纵、被玩弄的没有归宿、孤立无依的生灵;唯一伴随着他的是那与日俱增的失望、绝望和恐惧,以及一连串的磨难和不幸。贯串始终的其他人物及小城环境,便成为美国社会的一个缩影。

主人公哈罗德·安斯特朗(Harold Angstrom),昵称哈利(Harry),因其青年时在篮球场上的突出成绩和追逐女性而被队友称为“兔子”。当作者在《兔子,跑吧》中描写托瑟罗的妻子看起来“痛苦[harried]而庄重”,以及鲁丝穿着“皱巴巴[harried]的棉布裙子”时,他就似乎在提醒读者注意“哈利”的含义:“掠夺,蹂躏;苦恼,折磨。”这样,主人公实际上是位“饱受折磨的哈利”(harried Harry)。

哈罗德(?—1040)系英格兰国王(1019—1035)克努特(995?—1035)的私生子,父王死时他趁机自立为王(1035—1040)。这位强有力的国王和卓越的将军,却因挪威国王和诺曼底公爵威廉的同时进攻而死于威廉之手,英格兰从此为威廉所得。安斯特朗来源于瑞典光谱学家A.J.安斯特朗(A.J.Ångström)。这个物理学-10家发明了一个10米的长度单位来测量无限小的物体和波长。根据他的贡献,这个单位就用他的姓氏命名,并略作Å。用这个单词作为主人翁的姓氏,一则暗示了他作为蓝领工人在社会上所处的被人忽视的地位;其次,Angstrom中的前五个字母Angst意为对“(时世的)忧虑,疑惧”,而这个丹麦词在克尔凯郭尔的存在主义哲学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其三,在德文中,Angstrom意指“忧伤,困境”。可见,在一个以强欺弱的社会结构中,作者选取此词是想从各个方面来暗示哈利地位之卑微,以及不可避免的灾难和忧伤。

诨号“兔子”至少也有三方面的含义:其一,作为一个善良的动物,它具有快速奔跑的特点,暗指哈利有善于逃避生活的特点;其二,在实验室里兔子是非常合适的实验动物,意味着哈利在社会上是被作为牺牲品的角色;其三,作为美国俚语中的贬义词,它指那些不知疲倦追逐女性的男人,而哈利在四部曲中共有七八个情人,如鲁丝、吉尔、佩吉、塞尔玛等;如此以来,二战后美国人的颓废精神状态和生活结局就尽在其中了。

岳父斯普林格(Springer)是四个车行的老板,经营旧车翻新再售。这个姓氏来自动词spring,意为“跳跃,涌现,反弹”,springer就意为“跳跃者”,用作此人的姓氏就喻指他属于新发家的一批新贵和暴发户。为了显示与众不同的阔人气派,他总是把胡子修理得干干净净,打着领带,穿着干净衬衣,在家庭里布置着杂乱的豪华家具。妻子詹妮丝(Janice)就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受到了物质主义的浓厚影响。她大脑空空、呆头呆脑、没有理想、没有抱负、也不善理家。在克劳尔商场工作时,模仿别人和同事哈利在女友的公寓里同居,导致未婚先孕;于是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和哈利结了婚。而她在能力和性格上的诸多缺陷,也就成为哈利对生活强烈不满的原因之一。

父亲厄尔(Earl)是个典型的碌碌无为、缺乏勇气、胆小怕事、温克尔(Rip Van Winkle)式的怕老婆者,一辈子只满足于做个平凡的排字工,但也有点思想。其名“Earl”意为“伯爵”,而其容貌和性格绝无伯爵那高贵的气质,实实在在是一个“迷惘的父亲”(lost father)形象。于是,高贵的名字和渺小的姓氏形成了反差和不可调和的矛盾。

母亲玛丽(Mary)主宰着哈利的命运。她像耶稣的母亲一样,对儿子充满希望,期望他能建立“新宗教”,以“造福”于人。可哈利除能继承母亲那一点善良本性之外就无能为力了。于是,她就把希望寄托到女儿米姆身上,想把她作为一件“秘密武器”去实现那渴望已久的目标。为了使这个计划呈现出神圣的色彩,作者使用了与神学有关的词汇:加利利、耶稣、基督教、教堂、牧师、祈祷等,并描写了许多宗教式活动。

米丽亚姆(Miriam)是基督教《圣经》中希伯来女先知之名,为摩西和亚伦的姐姐。它作为哈利妹妹的名字时,颇有回味无穷的意味。她似乎像名字所暗示的那样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她洞察世事,特别能理解男人的苦衷,在精神沙漠般的西海岸抚慰着惊魂不定的男人。现代社会给男人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和创伤,她就通过献身于此以缓解男人紧张的情绪,而不是谋利。米姆和男人的关系就从侧面反映了社会给男人带来的不幸和恐惧,而哈利的精神状态正是这群无所适从的男人的一个代表人物。

在“兔子系列”中,“医治”哈利创伤的药方有两个:其一是鲁丝、吉尔和米姆主动和男人温存抚慰所代表的温和方式,它以沟通为其核心内容;其二是富人的女儿詹妮丝对哈利的责骂和遗弃,以及另一些富人对他的恐吓和纵火所代表的激烈方式,它以毁灭为其核心内容。既然社会站在后者的立场之上,哈利和米姆的惨败就成为不可避免的结局。然而,在男权主宰的社会里,一切的不公平、压力等都是由一些强势男人主宰安排的,首先就由他们来承受。米姆又有何理由去帮他们化解不安呢?实则是愚蠢的做法。正确的做法是,每个人以道德为基础先解决好自己的问题,再去做一点帮助别人的事情;否则就是本末倒置了。

如果哈利对父亲的生活还有发展的话,纳尔逊就在拉其父的倒车。纳尔逊(Nelson),昵称纳利(Nelly),意指“懦夫,傻瓜,同性恋者,女性化的同性恋者”;用作形容词时指“同性恋的;女子气的”,为20世纪40年代同性恋用语。这些解释很符合纳尔逊的个性特点。在《兔子,跑吧》中,纳尔逊年满3岁,刚好具备了感知外部灾难的年龄基础。家庭的不和与妹妹的死亡给他的童年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并给他以后的生活以深刻的影响。在《兔子归来》中,他年满13岁,渴望母爱,渴望和异性交往,这是他和吉尔能融洽相处的感情基础。而在与男性伙伴相处中,他明显是处于男同性恋关系中的女方。虽然他通过翻阅剪报上关于父亲在中学的比赛成绩的报道,来表达他对成功的羡慕和渴望,但是结果却使他更加自愧不如、自暴自弃、自甘落后。父亲往日的成功反而削弱了他奋斗的勇气。还有那表现他性格软弱的外在形象:矮个儿和小手。这种软弱在今后不断发展下去,不仅使他没有念完大学的勇气,也使他成为葬送哈利家业的掘墓人。

哈利的成就直接来源于篮球教练马尔蒂·托瑟罗(Marty Tothero)的发现、精心培养和鼓励,因此他就不难成为哈利的一个重要支持者、指导者和精神领袖。Marty为Martin的异体,都近似于martyr(殉道者);从而使人联想到与之有关的人物,如马丁·路德·金(Martin Luther King),又一个殉道者。马尔蒂精心塑造了一个明星,却也无法在毕业后的哈利身上再创造一个成功,而他本人也在痛苦中离开了人间。

哈利的逃跑代表着战后青年那迷惘的追求,这远不是埃克尔斯和鲁丝所能解决的。Eccles是Ecclesiastic的缩写形式,其意为“传教士,牧师”。可见,这个从形式到内容都基督教化的牧师却代表着软弱落后的基督教精神。美丽的鲁丝(Ruth)因其观念比较“落后”,致使她无法理解哈利。她原以为和哈利结婚就可以达到这个目的,然而她的请求吓跑了哈利。在哈利的感觉中,结婚就意味着义务,义务就意味着死亡。于是,他在花园里的三个月工作经历,和他从大自然中感悟到的东西,都成了他走向十年禁欲的思想基础。

查利·斯塔夫洛斯(Charlie Stavros)代表着政府观念的对立面。在20世纪60年代的越战中,“查利”指“越共士兵”,或称为“VC”,读作Victor Charlie,来源于“越共”(Vietcong)。在希腊语中,Stavros意为“十字”(cross),暗示哈利创立“新宗教”的愿望在查利身上找到了共鸣,从而使他成为哈利的灵魂伴侣(soul mate)。已故花园主人贺拉斯(Horace)则代表着古罗马文化,在《兔子归来》中他就被希腊人查利所取代。这样,哈利对古代文化的向往或潜意识的钟爱,反映出他那模糊的、与众不同的精神追求和内涵。查利热情助人,心地善良,尤其懂得关心异性的生活,犹如米姆之于男人;二人都在进行着异曲同工的“解救”工作。最后,当米姆和查利成为朋友而有私情之时,私情就成了沟通二人感情的媒介,并使他俩成为志同道合的同志;同时通过“逼”詹妮丝回归和哈利团聚的方式宣告了“新宗教”的建立和功效。原来,哈利经过十年而探索的“性爱新宗教”在查利和米姆的活动中得到了确认:即一种只有性爱而无家庭义务的关系。当然,在现实中,这是有违道德的,它最后必然以失败而告终。

厄普代克也赋予环境深刻的寓意。取名为布鲁厄(Brewer)的小城标志着恶劣的大环境。意为“啤酒酿造厂”的小城代表着典型的美国城镇,该城居民就代表着典型的美国人。用此词命名暗指该城如同酿造厂,不断散发着难闻的气味。控制着全城舆论的报纸称作《布鲁厄缸报》(The Brewer Vat),喻指报纸如同发酵缸一样,也在不断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取名为“佳济山”(Mt.Judge)的山峰俯瞰着居民生活,暗指在末日审判(The Judgment Day)来临之时审判有罪之人;然而那山间公路犹如锁链束缚着它,使其无法行使权力,末日审判就不过是一种毫无希望的寄托。但在哈利的潜意识里,那是他最喜欢的地方。于是,我们可以看到,哈利的善良之处就在于:他想做个好人,并希望好人受到指引和鼓励,坏人受到惩罚。

两个核心人物吉尔和斯基特占据着《兔子归来》二分之一强的篇幅,能否理解这二人便成为理解该书的关键。白人姑娘吉尔(Jill)是Juliana的昵称,后者曾是荷兰女王(1948—1980)的名字;Jill意指“姑娘,情人,妻”。这个融高贵和普通于一身的单词犹如吉尔的生活境况,耐人寻味。她出生于中产阶级家庭,物质生活富裕,却生活得非常艰难。她貌不惊人,素质比较良好。她给哈利家带来一种在彼此失落的文化,为哈利及其儿子所急需。

从越战中退役回国的黑人斯基特(Skeeter),代表着长期受压迫而仇恨白人社会的那类人物。在美国口语中,skeeter意指“蚊子”,形体之小、力量之小、地位之小却不断嗡嗡乱叫骚扰别人,由此便尽在意中。如果吉尔带来了和平、安宁、温暖,斯基特便带来了让人感到火烧火燎的“真理”和战斗气概;这二者均是哈利所缺少的气质。倘若这三人融为一体,就会组成一个“圆”形的人物形象,吉尔和斯基特便分别代表哈利的女性自我(feminine self)和男性自我(masculine self)。这样,这三个人的活动就成为一个人心理活动的外化再现。为了使小说人物的活动更贴近现实,厄普代克把他们描写得非常隐晦(吸毒、打闹、读书、讨论等)。作者试图通过他俩悲惨的结局,来揭示出世人的冷酷无情以及环境的不仁不义;从而展示出人生悲哀的根源。

三、伪装与理论

作家的地位主要是建立在他那富有个性的创作风格之上的。厄普代克不愧是个文体大师,他创造性地吸收了前辈们的风格特点,从而使他的作品在可读性和艺术性两方面都有惊人的收获。为了更直接把个人的不幸和社会生活的干预紧密联系起来,他速记下来电台和电视广播并把广播内容引入小说人物的活动之中;必要时他还去电台查对广播内容,以期用真实去增添身临其境之感。这便是厄普代克创作风格中非常突出的特点之一。在李奇(Leech)所著《小说的风格》一书中,李奇就举例分析了现实事件在作品中的功用。这是一则引自1978年8月31日英国《卫报》上的报道:

一位法国军团的逃兵在科西嘉北部枪杀一名西德游客并打伤了死者的妻子。然后绑架了游客的女儿和另一位姑娘。当警察围住他时,姑娘们安然获释,逃兵却自杀身亡。

若该报道出现在文学作品之中,就应对它做不同的解释。李奇分析说,西德人和逃兵都在追求自由,却只能带来灾难性的冲突;结果是逃兵由于负罪和压迫通过暴力和犯罪获得了自由;但是通向自由的道路上充满了危险和死亡的威胁,女儿却获得了讲和的好处。他接着推断说,这正是一般人类冲突的戏剧化表现,人物、地点、事件都成了代表人类经验的一种类型或范畴。当然,这则报道若是出现在不同的文体中,对它的解释也可能有所不同。

因此,作为虚构(一旦进入小说之中便一切都成为虚构)的人物,逃兵并不存在生与死的问题,有的只是这个事件所表达出来的寓意。对于“兔子系列”中的人物、事件而言,道理也在于此。在《兔子归来》中,横贯全书的太空登月活动是非常重要的背景,它主宰着全书的情绪,象征着探险活动加剧后奇异世界的必然出现。它以火箭发射象征着詹妮丝和吉尔的出走,以太空舱的对接象征着詹妮丝和查利以及哈利和吉尔的私通。此时,查利始终是位神秘人物形象,代表着异质文化、原始文化、宽容精神、奇异世界,代表着能让人得到安慰、安全、满足、温情的地方。詹妮丝以出走来探索自我存在的意义,并在和查利的性生活(象征着勾通)中获得了某种自信。哈利对她的探险,与其说是放任不管,不如说是在怂恿着她。他喜欢查利,感谢他为詹妮丝提供了一次“锻炼”的机会,二人因此成为“兄弟”。

当太空奇景不断输送到地球之时,詹妮丝和查利的探险就转到哈利家中,以哈利、吉尔、斯基特三人的活动为其主要内容陪衬着登月活动,这是一次“更有价值”的探险。其区别在于,詹妮丝是利己式的探险;吉尔是利己利他同时兼备的探险,其主要特征是献身性的。二人结局的如此不同则反映在利己主义、物质主义的世界里,利他主义、献身精神必然会遇到灾难性的后果。作为吉尔死亡的陪衬,是哈利因其收容吉尔和斯基特的善举而面临家园被烧毁、被践踏、被嘲弄的悲惨局面。据上所述,全书的探险结构可用以下图形表示:

由此可见,所有那些活动就分成了三个层面,而哈利以及被称为“月儿”(moon children)的吉尔和斯基特就成了整个事件的中心人物。于是,最辉煌的故事存在于第一层面(地球—太空人—月球)。发生在地下的故事较为安全,存在于第二层面(詹妮丝—查利,米姆—西海岸)。最公开的且又突破社会偏见(种族歧视)的故事是最悲惨的,存在于第三层面;它既是故事的中心,也是现实社会的基本状态。

月儿是指出生在被月亮统治的巨蟹宫时段的人。他俩又被称为“花孩儿”(flower children),这是指佩戴着花朵以象征爱情、和平与美好的佩花嬉皮士。喜欢穿着白衣裙(象征着纯洁)的吉尔和留着非洲式蓬发的斯基特,都具有丰富的象征意义;他们那战斗姿态和献身精神的源泉便是那不入俗套的大麻烟。大麻不仅给金博娱乐厅里的黑人以生存的勇气和战斗的力量,也给哈利以力量,更给吉尔和斯基特以力量,并和斯基特的书籍相呼应。因此,书读得越多相伴以大麻吸得越多,同时以吉尔和哈利被斯基特所控制象征着教育的成功。最后,作为重要伪装措施的登月及返航便成为总揽全书的框架,并和书中另外两条探索线遥相呼应。这是作者的构想。由此可见,作者重视现实事件,却采用了反现实的方法处理大麻的功效。读者也应该体会到,大麻只是小说中的虚构道具而已,作者决不是在宣传大麻的作用。

厄普代克创作风格的形式和内容多姿多彩。他在修辞上特别下功夫。他用词确切、别致、新颖、冷僻、变化多端,叙述笔调流畅、妩媚,叙事能力和描绘能力十分高超。他成功地借用了许多现实事件和现实人物,从而暗示了人物本身的生活、活动及灾难与身外力量的控制和影响之间存在着有机联系;这便是出色的伪装所产生的特殊艺术效果。

有人会认为,文学中的语言信息(或称伪装)本身不过是一种代码(code),一种象征性结构。不管怎么说,一部作品若能流传很久,其代码和结构应符合以下三种原则:情节寓意的普遍性,人物命运的悲剧性和艺术价值的超时性。厄普代克的兔子四部曲就具备这些艺术品质,符合这些艺术原则,从而在美国文学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罗长斌修改于2006年8月

弗拉基米尔·阿·沙塔罗夫中校:“我正向对接口移动。”“联盟”五号指挥官鲍里斯·弗·沃利诺夫:“慢点来,别太猛。”

沙塔罗夫中校:“花了我好一会儿才找到你,现在已经套上了。”

一、爸爸/妈妈/月亮

四点整,男人们从小小的印刷厂里走出来,脸色苍白,活像鬼魂,眨巴着眼,等着室外的光线把依附在面部上的室内灯光的阴魂驱散。若在冬季,此时的松树街该黑下来了,黑暗早早地就会从山顶上压将过来,悬挂在萧条的布鲁厄城上空;现在是夏季,因里面的云母而闪闪发光的街边的花岗岩石条、由斑驳的陋巷划分开来的一排排住房、带有犬牙交错的托架的小小门廊、灰色的奶瓶箱、乌黑的银杏树以及灼热的停靠在路边的小车,这一切都宛如要爆发的感情却又被凝固起来一样,在阳光的照耀下畏缩蔫败了。为了振兴濒临死亡的商业中心区,该城已推倒数个地段的建筑物以修建露天停车场,这使得长满杂草、瓦砾遍地的荒芜开阔地取代了昔日拥挤的街道,往日从远处看不见的教堂正面,如今已暴露无遗,教堂后面入口通道和半截子巷道形成了新的景点,因地面宽度增大使太阳更加火辣残酷。宾夕法尼亚的夏季,天空无云无色,盘旋着使人面色苍白的湿气,除了让苍白的东西更加苍白以外,一无是处。男人们也不用晒日光浴,蒙上一层汗水,皮肤自然就晒黄了。

厄尔·安斯特朗和哈利父子俩就走在这群刚下班的排字工人中间。父亲年近退休,身材瘦削,因冤苦悲叹而面容憔悴,松动的假牙滑向唇外又使得面庞凹陷了几分。儿子身材要高出他五英寸,也要胖点;壮年的他软塌塌的,不知怎的,面色黯然无神,脾性乖戾。曾使他胜任“兔子”这个绰号的小小鼻梁和微微翘起的嘴唇,与因十年排字生涯孕育而生的粗胖腰部和他的日渐佝偻一起,成了使他濒于声名尽损的怯懦无能的标志。不过,由于他的身高、块头和残留的机敏,他一路上的摇头晃脑依旧使他十分显眼,数年来已经没人叫他“兔子”了。“哈利,去喝一杯怎么样?”父亲问。在韦泽街和小街相汇之处有一个车站和一家名叫凤凰的酒吧,门外有一位用霓虹灯做成的仅穿牛仔长靴的裸体姑娘,室内微暗的墙上画有仙人掌。他们要乘的巴士行驶的方向正好相反:老人乘坐16A路车绕过山开往佳济山镇,他一[1]辈子都住在那儿;哈利则乘12路往相反的方向开往宾州别墅区,那是城南新开发区,那儿每户人家都有带车库的平房和用推土机推出来的四分之一英亩的草坪,枫树苗被拴在土里,似乎不这样树苗就会飞走似的。三年前他和詹妮丝、纳尔逊搬到了那里。父亲一直觉得他们是被逐出了佳济山,因此多数时候他们都要在一起喝点儿酒以减轻下午分别时的愧疚之情。在一块儿干了十年活儿,他们之间产生了哈利孩童时期就可能会有的爱,当时母亲巨大的阴影把他俩拆开了。[2]“来杯施利茨,”厄尔对酒吧男侍说。“代克利,”哈利说。空调器开得太大,他把衬衣袖口抹下并系上扣子。他上班前后总是穿着白衬衣,以遮掩身上的油墨。出于礼貌,他先问母亲身体如何。

但父亲却不给一个礼貌性回答。往常他总是回答说:“还过得去。”今天他则侧身向柜台边移近了些,悄声说:“不怎么样,哈利。”

母亲患帕金森氏综合征已经有好几年了。哈利的心思偷偷地溜了号,不去想她的模样及其病况:一双骨节外突的手持续性颤抖,笨拙的双脚拖地而行,一双眼睛带着茫然的惊讶注视着他,嘴巴随意张开却忘了合拢,以至唾液流出口外,医生却说她的头脑和以前一样正常。“你是说在晚上?”就这个问题还想把她藏在黑暗之中。

老人又一次不让兔子的愿望得逞。“不,现在晚上好多了。他们给她一种新药而她说现在睡得好多了。更多的麻烦是头脑里的。”“什么事儿,爸?”“我们没有谈过,哈利,这不合她的天性,这不是她和我曾经谈论过的那种事儿。你母亲和我对有些事从来都是闭口不谈的,我们受的家教就是这样,如果没受这种家教或许会好些,这我没法儿知道。我是指他们塞进她脑子里的那些事儿。”“他们是谁?”哈利对着鸡尾酒的泡沫叹了口气,心里想,他也在变,他们俩都在变。说的话都让人摸不着头脑。父亲向他靠得更近些,准备做些解释,他发现父亲也成了城市内外数以百计的那种瘦骨[3]嶙峋、牢骚满腹的怪僻老头儿。这些人吮吸这同一枚砖质奶头达六十年之久,已经随奶头一块儿干瘪枯萎了。“嗨,还不是来看她的娘儿们,她如今在床上一躺就是半天。一个是迈米·凯劳格,另一个是朱丽娅·阿恩特。我真不愿用这种事儿来伤你的脑筋,哈利,然而她说的话越来越古怪荒唐。米姆现在在西海岸,只有你能帮我理顺思绪了。我不愿惹你不高兴,然而她越说越荒唐了,她甚至想给詹妮丝打电话。”“詹妮丝!为什么要给詹妮丝打电话?”“这个嘛。”干完了一杯施利茨,他用枯瘦的手背抹了抹湿漉漉的上嘴唇,像老人抓东西那样蜷曲着五指。因牙齿松动而形成的苦相正要败坏哈利的胃口。“这个嘛,疯话涉及到了詹妮丝。”“我的詹妮丝?”“好了,哈利,别生气。别责怪传送坏消息的人。我在尽量把她们说的话讲给你听,并非说我也信。”“我只是奇怪竟会有流言。我几乎见不着她,现在她整天呆在斯普林格车行。”[4]“对了,问题就出在这儿。可能是你错了,哈利。从那次以后你对她一直就不管不问。”那次他弃家出走。那次婴儿淹死了。那次她把他拽了回来。“十年前那次。”父亲又说了一句多余的话。在这家冷冰冰的酒吧,塑料花盆放在镜子下方的搁架上,里面种的是仙人掌,小小鸡尾酒搅拌器不停地抛射出七彩光线,哈利开始感到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一阵凉意正在他体内肆意滋长,凉到手腕,系上扣子的袖口也抵挡不了这寒意。并非全由这消息所致,这变了味儿的平静需要一种新的组合把它打破。“哈利,在我看来,人们的恶念超过了人类的理解力,可怜的灵魂是没法防御的,她躺在那儿没法不听。要是在十年前,她难道不会把她们撵出去?她那舌头难道会饶了人?她们说詹妮丝在到处瞎跑。是和某个男人,哈利。没人说她跟几个人有那种关系。”

寒气从兔子的胳膊扩散到了肩膀,再沿着静脉直抵腹部。“她们讲了名字吗?”“据我所知没有,哈利。十有八九没这码事儿,她们又怎能知道呢?”“可是,她们若能编造出事儿来,就能编造出一个人来。”

酒吧里的电视机正开着,声音却关掉了。这是那天第二十次火箭

[5]升空,数字倒读的速度快得眼睛都跟不上,很快就到了零:然后高高的水壶下面冒出白色烟雾,升空的速度太慢了,似乎要倒下来,迅速缩小变成一个向后撤退的小点、一颗摇摇晃晃的小星。酒吧阴暗处的男人们在窃窃私语。他们没被升空,留在了这儿。哈利的父亲嘟嘟哝哝,窥探似的问:“她近来有什么异常没有,哈利?听我说,我明白那多半是屁话,然而——她近来,你要知道,有什么异常没有?”

听父亲骂娘,兔子心里难受;他怏怏抬起头假装看电视,现在节目播的是一群人正在猜测幕后藏的是什么奖品,当证实是台八英尺食物冷藏柜时,人们蹦跳尖叫,互相接吻。他敢发誓,在一刹那间这位年轻的主妇张开大嘴和司仪接了一个深度适中的吻,让他尝到了她那个舌头的味道,也有可能是他看错了。不管怎么说,她一刻不停地吻别人。司仪的双眼鼓得圆圆的,滚向摄像机寻求怜悯,屏幕上就转换成一则商业广告。在无声的意大利实心面条的画面背后,某个歌剧演员一晃而过。“我不知道,”兔子说,“她有时酒喝得烂醉,而当时我也在喝。”“你不会的,”老人告诉他,“你从不酗酒,哈利。我一生中见过[6]的酒鬼,都和那边版画中的布尼一个样,有一个酒鬼,连老命都搭上了,而且他明明知道会这样,即使警告他明天会喝死,他也要喝。你晚上可能会喝上一两杯威士忌。你再也不是毛头小伙子了,你不是酒鬼。”他把松松垮垮的嘴藏进啤酒里,哈利敲了敲柜台,又要了一杯鸡尾酒。老人又凑近了些。“好了,哈利,你不想谈这等事儿,就原谅我多嘴吧,不过你床上的事迹不赖吧?过得不错,是吧?”“不好,”他慢吞吞地回答说。对此诘问他颇不以为然。“说不上很好。谈一谈妈妈的情况吧。她的呼吸惊厥症最近又犯了没有?”“再也没有那种能把我惊醒的发作了。吃了那些新的绿色药片后她像个婴儿一样酣睡不醒。我得承认这种新药真神了,未来十多年间想死的唯一办法就是用毒气了,希特勒的主意真不赖。你知道,现在已经没有疯疯癫癫的人了:只需早晚给他们服一片药,他们就会像爱因斯坦一样通情达理。你没有明确地说过不好,还将就吧,你说的是不是这个意思?”“喔,坦率地讲,爸,我们从来没有那般愉快过。妈还跌跤吗?”“她白天可能会摔一两跤,从来没说过。我告诉她,我告诉她去躺到床上看电视吧。她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只要能下床做事儿就不想老是躺在床上。我想她真该照顾好自己,把自己冷冻起来,过一两年他们或许会发明一种药,治这个病像治普通感冒一样简单。你知道已经有了些可的松;然而医生说他们不知道是否会有更坏的副作用。你也知道吓人的癌症啦。我的想法是,好歹试试看;总之,他们也是打算治好癌症的,用移植手术他们不久就会把整个内脏给你换了。”老人感到自己说得太多了,就低头盯住空啤酒杯,泡沫溜到杯底;他禁不住又加了一句,像作总结似的:“很可怕。”见哈利没有回应,又说:“天啊,她就是闲不住。”

酒性开始发作。兔子不再感觉到冷了,脑袋开始飘飘然。这儿的空气似乎稀薄了些,眼睛也习惯了黑暗。他问:“大脑还够用吧?你总不至于说该给她吃药治疗精神病吧。”“说实在话,不会向你撒谎的,哈利,当舌头找到了词语,她说出来的话像钟声一样响亮。她最近因詹妮丝的事儿闷闷不乐。上帝保佑,我真不愿打扰你,但这是实情,如果你和詹妮丝能抽出时间晚上过来一趟,对她一定大有益处。经常不见你,她的想象力就自由游荡了。我明白你已答应星期天她过生日时来,但不妨想一想:如果你身卧病床只能和白痴、电视机还有许多存心不良的长舌妇为伍,那真是度日如年啊。你若能在周末前的某个晚上去一趟,带上詹妮丝一块儿来,玛丽就可以看上她一眼——”“我会的,爸,你知道我会去的。”“我懂,主啊,我懂,我懂的比你想象的要多。到了你现在的年纪,你该明白你老爸不是你过去瞧不上眼的笨蛋了。”“詹妮丝在车行办公室总是干到十点、十一点才回来,我又不忍心把孩子一人留在家里,这就麻烦了。我得马上回家去了,以防万一。”以防房子烧了。以防某个疯子闯进去住下了。报纸一直在报道这类事儿。模糊中他看到父亲的嘴角深陷了进去,被岁月剥蚀的双眼噙着一层薄薄的泪水,老人证实了他的疑虑。兔子生着闷气。在揭人短。詹妮丝:谁愿要你那种笨小狗?她出于对父亲的爱,呆在那儿舍不得离开了。自从去车行干活以来,她就快活得像女童子军,夏天有一半时间都是晚饭吃过才回来;他吃盒装便餐,独自照料纳尔逊睡觉,然后等着她像风一般吹进来,面颊红润,侃侃而谈;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志得意满,从某个方面讲,这使他也感觉良好。他很生气父亲在不断地用詹妮丝来伤他,于是就捡起最方便的武器——妈妈,进行还击。“你们请的那位大夫是否建议送她去私人疗养所?”

开关已经扭到妻子这一边,老人的大脑却还未转过弯儿来。哈利有一个想法,这想法就像是火车车轮在道岔口磨擦而起的火花。妈妈以前这样对待过爸爸吗?给他戴绿帽子。一个劲儿在床上性事上找茬儿不就暗示曾经有过的经历嘛。真难想象,不光有和谁的问题,而且有在何时何地的问题;在他的记忆里,她总是闭门不出的呀,除了油[7]漆工和耶和华见证人以外没人来过呀,像爸爸的流言使他心寒一样,这个想法却使他兴奋而且开辟了一些可能性。爸爸还在讲:“……开始的时候。我们打算在她卧床不起之前至少可以拖延几天。如果在我退休并能整天守在家里之前,她就已经到了不能自理的地步了,我们就只能被迫做出那样的选择。话虽这样说,我还是不愿意看到那一天,天啊,真不愿意看到那一天。”“嘿,爸——”“给,四十美分。外加十美分小费。”老人给钱时把银币攥得紧紧的方式表现出对他而言那是真正的银币而不是只能在柜台上无精打采旋转几圈的被阉割了的冒牌铜板。价值观早过时了。大萧条时钱真值钱啊!而今再也不受器重了,甚至一角银币都不再是银质的了。肯[8]尼迪的头像把半元硬币毁掉了,使之离开了流通领域再也收不回来。把银子都弄到月球上去了。结账这麻烦小事儿耽误了他询问妈妈的情况,等到走出门外才发现不能再问了,他并不很了解父亲。屋外,站在炽热的阳光下父亲就完全失去了靠拢相伴时的亲近感,只显得苍老——眼睛下方两个赤褐色斑块,鼻梁两侧布满似将爆裂的血管,头发像纸板一样无色。“你刚才想问我什么?”“我忘了。”哈利说罢,就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从空调屋一走进酷热中就释放出了这般爆裂声,弄得半条街的人头都转过来看。鼻涕也流了出来。“不,我记得。私人疗养所。我们怎能负担得起?一天差不多要五十块。肯定会把我们榨干的。”

父亲哈哈大笑,却又戛然而止以防滑动的假牙掉下来,又踉踉跄跄地走了几个舞步,正好来到灼热的人行道上,站在了红底白字的巴[9]士站站牌下,有人画了几笔,用口红涂成滴脓。“哈利,上帝以他的方式给予你妈和我的待遇一直是不赖的。信不信由你,在这么个时代活了这么久竟会得到些好处。这个星期天她就满六十五岁,可以享受国家医疗照顾了。从1966年开始我就一直在交医疗保险费,就像是一吨重的忧愁从胸中卸掉了。再也不会被医疗费用压垮。他们在书[10]中把约翰逊小子骂得狗血喷头,但是相信我,他为小人物做了不少好事。他栽了跟头是因为他的理想太高了。瞧现在天上的小子们,尼克松准备沽名钓誉,但那是民主党人立的功劳,从我记事起,从威

[11]尔逊开始,情况一直如此——共和党人从未给小人物办过事儿。”“言之有理。”哈利漠然答道。他的车正开过来。“告诉她我们星期天去。”他挤到车身后部没人的地方,用手抓住扶手,眼睛转向车外,他看见父亲正是其中的一个“小人物”。伟大的美利坚对他瞪目凝视,政府赐予美味祝福时对他乜斜偷觑;一天的活路已干完,一杯啤酒已下肚,阿姆斯特朗在天外,合众国披挂上了人类历史的桂冠和陶醉之情,这些都使他快乐兴奋,紧张不安,闲不住的双脚笨拙地挪来挪去;可是在瞪目乜斜之下爸爸显得是那样瘦弱渺小。就像发射台下的一颗砂粒,他已尽了自己的那份义务。而且他的身体还很健康;谁能想到妈妈反而先垮了?当巴士猛地一下颤抖着开走时,哈利的脑际慢慢浮现出他看作是可怕的圣物的妈妈:黑发变成了白发、对生活表现出过分精明的男人般的大嘴、他孩提时就总觉得里面有某种炎症的菱形鼻孔、眼睛的颜色从来都是不敢看的;时下患病之际眼睑浮肿几近闭目,长长的面孔似因汗水微沁而微微发光,枕头之上的大脑木然。他很少去看望老母的秘密正在于他不忍看到这般模样,而非詹妮丝之故。当她搜索着词汇欢迎他的到来时,他却只能瞪着眼瞧着她,觉得这是在浪费生命之源。病人特有的清淡气味和黄褐色氛围不仅驻足在她的卧室里,而且飘到了楼下,在前厅以周身包裹的方式表示迎接,再飘到爸爸热饭的厨房。这气味就像是煤气泄漏了出来,当他和米姆年纪还小的时候,她就经常为此而担忧。他低下头敷衍地祈祷,宽恕我,宽恕我们,让她好过点儿吧。阿门。他从来只在巴士上祈祷。现在这辆车也染上了那种气味。

车上的黑鬼太多。兔子注意到他们越上越多。他们始终都存在,他记得小时候在布鲁厄大街上屏着呼吸走过去,他们只是站着看,从不伤害人;但现在他们更加嘈杂喧闹了。他们不是光着头而是留着长发。那也没什么,更接近大自然了,大自然是我们正在消耗殆尽的东西。车间就有两个男人是黑人,法恩斯沃斯和布坎南,相处一段时间你就不会再留意了;至少他们还没忘记怎样哈哈笑。事情真麻烦,做了黑人,总是低工资,他们的眼睛和我们的不一样,充满血丝、褐色、眼圈内水汪汪的,好像眼球将要抖落似的。在某本书中读过,某个人类学家认为,黑人不比我们更原始,而是进化得比我们晚了些,是最新的人类。在某些方面要强健些,在某些方面要脆弱些。肯定要迟钝些,他们的聪明伶俐也没什么了不起,造不出原子弹和铝制啤酒易拉[12]罐。当然你就不能说比尔·科斯比是傻瓜。

然而这些颇有教养的宽容想法依然消除不了心中的恐惧;他不懂他们为何如此喧闹。坐在他前面的四个黑人,戳戳碰碰,不时发出清脆响亮的吵闹声;他们很清楚,这是在骚扰那些拎着购物袋回家的白种胖女人。其实,任何肤色的小子都如此:但是总有点怪怪的。他们是一个不可思议的种族。不仅指皮肤而且指拼拢在一块儿的形体,吊儿郎当像狮头,头形也奇特,似乎他们的思想也呈现着不同的形状,哪怕它们并无恶意时蹦跶出来后也走了样。巴士上所有这些美洲黑人[13]的埃弗罗发型、金耳环、唬唬叫般的喧闹声,似乎就像小鸟偷偷带进来的热带植物种子撒遍了整个花园。他的花园。兔子明白这是他的花园,即使詹妮丝指责他庸俗不堪,是法西斯,他仍坚持在鹰牌小车后窗上贴一面国旗图案。报纸上有报道说康涅狄格州有些人家,父母离家去了巴哈马,小子们闯了进来闹腾一通把家具砸得稀巴烂。这个国家有越来越多的地方像这个样子了。国家似乎是自然长成的而不是牺牲了许多生命建立起来的。

巴士离开韦泽街,跨过跑马河,开始把乘客抛下而不是载上。城里有一些破旧的廉价品商店(曾经是他的购物胜地,柜台齐鼻高,小开本《圣经》散发出圣诞味)、克劳尔百货公司(他曾在家具部仓库专干撬开木制包装箱的活儿)、布满花盆的环形交通交叉口(有轨电车轨道经常在交叉口发出铿锵声和火花)、因郊区商业街的兴旺而冷落了的市区商店的橱窗里空空如也布满灰尘,那些令人忧伤的狭窄区域现在改作摇摆舞厅和妇女时装用品小商店,殡仪馆门面镶上了人造[14][15]花岗石,剩余农产品批发商店,兼营炒花生的鞋庄,在费城印[16]刷的黑人报纸沉痛悼念姆博亚遇刺身亡,一家兼卖赌博性彩票和安全套的花店,一家杂货店隔壁是管架衣物零售店,再隔壁是一家名叫金博友谊娱乐厅的低级酒馆,位于街道拐角处,这些都像是香烟头一样散落在桥头附近,随处可闻可见——经过他青年时代积满煤渣的闪闪发光的开阔水面,(一个男人从桥上跳下去想自杀却卡住臀部直到警察把他拖了出来),如今河道已被疏浚,反衬着斑斑点点的游船,城市让位给了西布鲁厄,该区不过是对该城拙劣的模仿,全是相同的涂成红色的砖房,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单薄,但是到处都能看到停车场、加油站的油泵和画着徽章的天棚,像湖一样深的超级商场停车场填满了闪闪发光的鱼翅。这巴士,高速急驶哼哧哼哧,越来越轻,黑鬼们消失了,它驶向广阔之梦,越过周围稀疏点缀着草坪绿地和在新加固的护坡上长着刚被剪枝的八仙花的堡垒似住宅,博物馆一晃而过,那里的花园总是开满鲜花,天鹅们吃着学童们抛去的面包屑,接着县立精神病院耸立的新盖侧楼的窗户一闪而过,窗户中了暑,在夕阳的映照下发射出橘红色光芒,像是在燃烧。眼皮底下是西布鲁厄干洗店、一个自称为娱乐天堂的玩具店、安装有树桩形门罩的丽都街[17][18]电影院:上映《2001年太空漫游》。韦泽街转个弯,接上公路,一头扎进绿绿的郊外,那里有二十年代工业小巨头修建的半露木头的梦幻屋,灰浆石子上等红砖,馅饼渣似的薄片状灰墁,像是老太婆用糖果和做饼干用的硬邦邦面团捏成的带有双车车库以及弯弯曲曲私人车道的房屋。在布鲁厄县,除了有几处用铁栅栏围成的用绵延数英里草坪护卫的豪华庄园外,就没有什么地方能超过这些房屋了,最成功的牙科医生可以去买一栋,还有最卖力的保险推销员和最殷勤的眼科[19]医生也可以。这个区域甚至有另一个名字:宾园,目的是要和西布鲁厄划清界限。宾州别墅区充满希望地模仿这个名字,尽管它没有合并进这个自治村镇而只是坐落在熔炉区边缘,只配遥望的份儿。这个区曾经用木炭炉火为革命的滑膛枪熔化钢铁,现在几乎仍是农田。该区拥有的几台雪犁和唯一的行政司法长官几乎无法对付这个农庄上泥泞的草地、凸凹不平的碎石路面和被开发者们建了一半却突然扔下不管的排水管道。[20]

兔子在宾园的一个站下了车,途经一条模仿都铎王朝风尚的恩伯利大街来到两区交界处,路名变成了宾州别墅区的恩伯利环形车路。他住在新月街,倒数第三家。这里也许有过美景风光,由红色谷仓和粗石砌成的房屋形成了坡度徐缓的峡谷,然而在增加了更多的宾州别墅以后,现在从任何一扇窗户望去看到的都是一面支离破碎的镜子,而电话线和电视天线正是裂纹之所在。他的房屋正面装有苹果绿铝制隔板,门牌26号。兔子踏在自己的石板门廊上打开家门,门上开有三个小窗口,排列得像三步台阶一样,依次回响着门铃声的三响节奏。“嘿,爸。”儿子在起居室里边喊道,这间屋在他的右手,就像过去的客厅那样大,里面有个火炉但从未用过。“他们已经离开了地球轨道,离我们有四万三千英里了。”“他们真棒,”他说,“妈妈在吗?”“不在。在学校时他们让我们所有人都集中在礼堂看发射。”“她打电话没有?”“我回来后还没接到过。我刚回来一会儿。”纳尔逊,十三岁,比正常个头要矮,皮肤像母亲的一样黑,某种标致的东西和小心谨慎的神态倒是从安斯特朗家遗传下来的。长睫毛不知来自何处,披肩的长发则是他的自作主张。不管怎样,兔子感到要是他再高一点留长发倒还不错。照现在的样子,他实在太像个女孩了。“你整天干啥?”

电视上还是那个节目,人们猜谜打闹,哇哇乱叫亲吻司仪,一切仍在进行。“没干多少事儿。”“去操场了?”“去了一会儿。”“然后去哪儿?”“噢,西布鲁厄那边,只在比利家玩了一会儿。嘿?”“什么事儿?”“他父亲为他的生日买了一辆童式自行车。棒极了。车身很长,得把手伸很长才能抓住车把。”“你骑过了?”“只让我骑了一次。整部车亮闪闪的,上面没有一点漆,全是金属,香蕉式车座是白的。”“他比你大,对不?”“大不到两个月。仅此而已。只有两个月,爸。”“他在哪儿骑呢?在街上骑是不允许的,是不是?”“他们的房子有个大停车场,他在那儿到处骑着玩。没人说什么。只花了一百八十美元,爸。”“说下去,我去拿啤酒。”

房子够小的了,孩子说话父亲在厨房都能听见,他的声音和电视里欢快贪婪阵发性感情迸发和冰箱门开关时厚重的吸气声混合在一起。“嘿,爸,有些事我真不懂。”“讲吧。”“我原以为福斯纳希特夫妇离婚了呢。”“是分居。”“那为什么他父亲经常给他买些漂亮的玩意儿?你该去看看那台高保真收录机,全是他的,在他屋里不让人用。四个喇叭,爸,还有[21]耳机。耳机真大,戴上后就像是钻进了小蒂姆的肚子里了。”“那真是个好地方,”兔子说着就走进了卧室。“要不要点儿?”

孩子从罐里喝了一口,上唇毛茸茸的地方就沾上了钥匙眼大小的泡沫。他做了个鬼脸。

哈利解释说:“人们离婚并非是当父亲的不喜欢孩子了,而是他无法和他们再住在一块儿。福斯纳希特不停地为比利买这些花钱的玩意儿大概是因为离开他而内疚。”“他们为什么要分居,爸,你知道吗?”“这可把我难住了。更大的谜应该是:他们为什么要结婚?”当佩吉·福斯纳希特还是佩吉·格林的时候兔子就认识她,那时她的屁股宽大性感,眼睛大而闪亮,坐在中排老爱把手挥来舞去,因为她以为她什么都懂。对福斯纳希特他知之甚少:瘦弱的矮子老爱耸肩,在舞会乐队中常吹萨克斯管,现在是韦泽街北区一家乐器店的合伙人,以前叫弦乐唱片店,现易名为保真音响世界。福斯纳希特购买时打了个折扣,比利的那套音响就形同白送。就像他们不停地把奖品塞给尖声叫喊爱出风头的年轻人一样。深吻司仪的小姐消失了,一对黑人夫妇在猜谜。脸色苍白,但肯定是黑人。好吧,让他们去猜,去赢,去和其他人一块儿尖叫吧。总比从屋顶上朝你开枪强些。他仍然纳闷,不知那黑人新娘是何等模样。大嘴唇,把那玩意儿吸得让你神魂颠倒,黑鬼的阳具和耶稣的一样疲软,像鞭子一样长,费很大劲才扬起来,一进去就不出来,难怪白种女人需要他们,白种男人太快了,他们急[22]着干正事,好使美国强大。兔子喜欢大家乐节目,此时特雷萨在表演摇摆舞,她喜欢他们在她皮肤上涂的白字。每次看到白字时詹妮丝和纳尔逊总是问那是些什么字;他干的是排版这一行,当然能认出来,哪怕是闪电式的、倒写的或镜子里头的:他眼很尖,托瑟罗过去常赞扬他,说他简直能够通过他的耳朵眼看到篮球。托瑟罗,一位了不起的不可思议的巧妙的捧场者。而今已不在人世了。游戏方式变了,全都是跳起投篮,呈大弧形抛球,雄心勃勃的黑人在那儿运球弹跳,像你前臂一样大小的通红的手掌把球投了出去。他问纳尔逊:“你为啥不在球场上玩儿?我像你这么大时整天在球场上闹腾或玩二十一点[23]。”“是啊,你能行,你个子高嘛。”纳尔逊曾经对体育也着了迷。入过校竞赛联合会。但最近他放弃了。兔子把责任推在母亲保存的剪贴本上,那上面记录着四十年代后期他打篮球的那些岁月,那时他创下了几个县记录:去年冬天每次去佳济山时纳尔逊总要把它拿出来趴在地板上看那些陈旧干黄的比赛记录。胶水都干了,以致翻阅时发出阵阵“噼啪”声。佳济山中学队大败黄鹂中学队,安斯特朗独得37分。都是二十年前的事儿了,对孩子而言犹如一道星光。“我个儿高,”兔子告诉他,“但像你这个年龄时比你现在高不了多少。”撒谎,不过也差不离。只高几英寸。这个世道几英寸就要命了。打高尔夫球。操蛋。宇航轨道。摆好拳击架势出击那个洞。他对纳尔逊的个头感到难过。他自己的身高从未给他带来好处,如果能去掉五英寸给纳尔逊他也愿意。只要双方都能得益。“不过嘛,爸,体育现在不吃香了。没人愿搞。”“唔,现在什么吃香?吸毒和逃兵役。以及让你的头发长到眼睛里去。你妈究竟在哪儿?我要给她打电话,把他妈的声音关小点好不好。”

大卫·弗洛斯特已取代了配对游戏,于是纳尔逊干脆关掉。孩子脸上朦胧闪现的被吓倒了的神色使兔子感到后悔:就像他在街上打喷嚏时父亲脸上的神色一样。天哪,他们甚至对打喷嚏都感到恐慌。儿子和父亲都一样脆弱,这让他感到可怜。要照顾别人,麻烦准会有,你开始感到爱护太过分了。然后你会开始感到真是多事。

电话在一组透明架子的下方,这架子在名义上把卧室隔开形成一个叫做早餐角的凹形餐室。上面放着几本烹调书,然而在他的记忆里詹妮丝从未浏览过,只是端出老一套炸鸡、索然无味的牛排豌豆和法国式土豆丝。哈利拨了一个熟悉的号码,于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斯普林格车行。我是斯塔夫洛斯先生。”“你好,查利。嗨,詹妮丝在吗?”“当然在,哈利。混得怎样?”斯塔夫洛斯是个推销员,总能找到话说。“麻烦事儿多,”兔子回答。“别挂断,老朋友,尊夫人来了。”离开话筒,他的声音喊道:“接电话,老公打来的。”

另一个听筒被人拿了起来。在暂时沉默的间隙兔子似乎看见了办公室的模样:货品陈列室地板上微微发光的小车,斯普林格老头的毛玻璃门关闭着,绿色台面的柜台后面是三张钢桌:一张归斯塔夫洛斯,一张归詹妮丝,斯普林格用了三十年的那张桌放在中间,由记账员米尔里德·克劳斯特占用,只是由于她在这后半辈里冒出了某些女性难题而常感心烦意乱,所以她的办公桌上面除了铁网篮、纺锤、吸墨纸以外空空如也。兔子还能看见去年的小狗日历仍挂在墙上,而一个从纸板上剪下来的丰田客货两用车放在用旧的咖啡色保险箱上,前面是圣诞树。他上次到斯普林格车行是参加圣诞晚会。在经营了数年旧车生意后能荣获经营丰田车的权力斯普林格颇感得意,他曾对哈利说他感到“像一个每天都在过圣诞节的孩子”。“亲爱的哈利,”詹妮丝说,他从声音中听出有点异常,少许匆忙中喘出来的是一首轻快的歌,这歌声被他打断了。“要责备我了,是吗?”“哪里的话,我和孩子只是在纳闷,再这样下去我们他妈的什么时候才能吃上在家里做的饭。”“噢,我明白了,”她喊道,“我也讨厌这个样子,只是由于米尔里德经常外出,我们不得不翻阅她的账本,她的记账次序真是一塌糊涂。”一塌糊涂:他听出了她的话中还夹有另外一个声音。“老实说,”她继续喊道,“若是发现她骗走了爹爹数百万我们也不会惊讶的。”“那好吧。你瞧,詹妮丝。听起来你在那边挺好玩儿的。”“好玩儿?我在工作,亲爱的。”“当然。那么他妈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你这是什么意思,发生?除了你的老婆在设法为家里多带回一小块面包以外什么事儿也没发生。”面包?“‘发生’——的确。你也许认为坐在黑暗的地方摇动着机器一小时挣七美元左右是了不起的收入,哈利,事实是一百美元什么也买不到,哗的一下就没了。”“老天爷,我干吗要听你讲通胀?我想知道的全部内容只是我的老婆干吗不回家给我和那小杂种做他妈的晚饭。”“哈利,谁在你面前说我的坏话了?”“说坏话?他们怎么会呢?詹妮丝。只是告诉我,我把两份快餐饭放在炉子上还是怎么的?”

通话停了,这时他脑海中展示出一幅图景:看见她双翅在盘旋,歌声停止了:想象他自己在翱翔,没有根底,自由自在。年代已久的一个预感,很模糊。詹妮丝说着话,字字斟酌,所以他感到像是在儿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