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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1-25 22:5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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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典)拉尔斯·克卜勒(Lars Kepler)著,傅力译

出版社:现代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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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踪狂

跟踪狂试读:

序1

在第一具尸体被发现之前,没有人认真地对待过这个视频。一条YouTube上的视频链接发送到了国家刑事调查局的公共电子邮箱。电子邮件中没有其他内容,连发送者也无法追踪。调查局的行政秘书履行了她的职责——看完这个视频。她认为这只是一个无聊者的恶作剧,但仍然把它写进了记录中。

两天后,三名经验丰富的警官聚集在斯德哥尔摩国家犯罪调查总部八楼的一个小房间里。年纪最大的那人坐在一张嘎吱作响的办公椅上,另外两人则站在他身后。

他们在电脑屏幕前看着这个只有五十二秒长的视频。

从摇摇晃晃的镜头可以看出,是用手持摄像机从卧室窗户外进行的秘密拍摄,镜头里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穿着一条黑色紧身裤。

三名国家刑事调查局的警官在尴尬的沉默中注视着这个女人的古怪动作。

为了让紧身裤舒服一些,她大步跨过想象中的障碍物,两腿分开,做了几次蹲起。

周一早上,这个女人在斯德哥尔摩郊外利丁岛的一栋房子的厨房里被发现。她坐在地板上,嘴巴被诡异地撕裂了,鲜血溅在窗户和一盆摆在窗台的白兰花上。她只穿了一条紧身裤,戴着胸罩。

那个星期的晚些时候,法医验尸得出结论,她的死因是由于撕裂伤和刺伤导致的失血过多,这些伤口集中在她的喉咙和脸部周围,犯罪分子手段非常残忍。

2

“跟踪狂”这个词自

1

7世纪初就存在了,在那时,它意味着追踪者或偷猎者。

1921年,法国精神病专家德·克雷宏波发表了一篇关于患有情爱妄想症的病人研究。这篇文章被广泛认为是对于跟踪狂的第一次科学分析。如今,“跟踪狂”一词是指患有强迫性人格障碍的人,这是一种痴迷于监视他人活动的不健康行为。

近百分之十的人会在一生中遭受到某种形式的跟踪。

在最常见的形式中,跟踪狂曾经与受害者有过某种关系。但在相当多的情况下,这种偏执的痴迷对象会是陌生人,巧合成分里的关键因素。

尽管绝大多数涉及跟踪狂的案件不需要进行实际干预,但警察还是会认真对待这种现象,因为跟踪狂病态的执着使得他具有潜在的危险性。就像暴风雨天气中高、低气压区域之间的滚云,有可能会突然形成龙卷风。跟踪狂在崇拜和仇恨之间的情感摇摆也会突然变得极端激烈。1

8

月22日,星期五,下午四点到九点。在经历了美丽的日落和盛夏的夜幕之后,黑暗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国家刑事调查局中庭的玻璃幕墙外已经一片漆黑。

玛戈特·西尔弗曼走出电梯,朝门厅的安全门走去。她穿着一件黑色开襟羊毛衫,白色紧身衬衫,一条黑色长裤,高腰包顶在她鼓鼓的肚子上。

她用不急不缓的脚步走向玻璃墙的旋转门。守卫坐在木制柜台的后面,眼睛盯着屏幕,从屏幕上可以看见监控摄像机正拍摄着一台大型时钟。

玛戈特的头发呈现出一种打磨后的淡淡桦木色,被扎成一根粗粗的辫子垂在背后。她今年三十六岁,这是第三次怀孕。她脸上神采奕奕,眼睛有些潮湿,面颊红润。此时,她在工作了整整一个星期后正要回家。这段时间她每天都在加班,为此还收到了两次警告,说她太努力了。

她是国家刑事调查局针对连环杀手、纵欲杀手和跟踪狂方面的新近专家。玛利亚·卡尔松的遇害是她被任命为警官以来接手的第一个案子。

没有证人,也没有嫌疑犯。受害者是单身,没有孩子,在宜家公司做产品顾问。在父亲去世和母亲入住养老院后,她继承了父母已经还清房贷的排屋。

玛利亚通常和一位同事一起去上班。而那天她没有在凯尔克夫根等待同事,于是她的同事开车去了她家,按了门铃,从窗户向里看了看,然后绕过后门,看到她坐在地板上,脸上满是刀伤,脖子几乎被割断,头歪向了一边,嘴巴怪异地张着。

根据法医验尸的初步报告,有证据表明她怪异张开着嘴的模样可能是死后特地摆放而成,不过理论上也有可能是由她自己做出的动作。

人体死后的僵化会从心脏和膈肌开始,在两个小时后才会传达至颈部和下颚。

星期五傍晚时分,刑事调查局的大厅里几乎空无一人,除了两名身穿深蓝色毛衣的警官站着谈话,还有一位疲惫不堪的检察官从专供监管谈判的房间里走出来。

当玛戈特被任命为初步调查负责人时,她意识到自己不能过分地热血。她知道自己有过于渴望把事件进行放大思考的倾向,如果一开始就告诉同事她绝对相信他们是在和一个连环杀手打交道,那同事一定会嘲笑她。

在这个星期里,玛戈特·西尔弗曼看了玛利亚·卡尔松穿紧身衣的视频二百多次。所有证据都表明,在视频被上传到YouTube之后不久她就被谋杀了。

玛戈特试图解释这个视频,但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人们对紧身裤的着迷并不罕见,但是谋杀中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凶手有这种执着的倾向。这个视频只是一个普通女性生活的简单摘录。

她单身,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并且即将完成夜校的漫画课程。

没法知道凶手为什么在她的花园里,不管是出于纯粹的偶然还是精心的策划,但是在谋杀前几分钟,他把她拍进了视频里,这必定有原因。

考虑到他把链接发送给了警方,他一定是要向他们表达某种东西。

凶手想要强调这个特定女人的一些事情,或者强调某种类型的女人。这也许是在暗示所有的女性,或者整个社会。

但在玛戈特看来,这个女人的行为或外表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她只是皱起眉头,噘起嘴唇,集中精力把她的紧身裤穿好。

玛戈特已经两度去查看受害者位于布雷达比克萨斯根的房子,不过她的大部分时间还是放在了检查犯罪现场被破坏前的法医录像上。凶手的视频看起来像是一件精心制作的艺术品。相反,法医小组对野蛮袭击证据的详细记录显得非常无情,这个死去的女人被照相机从不同角度进行拍摄。她坐着,腿伸到地上,被黑暗的血液包围着。她的胸罩被撕成了碎片,从一个肩膀上垂下来,一只乳房垂向肚子。她的脸上被划得面目全非,只剩张开的嘴巴带着红色的血肉。

玛戈特在沙发边摆着水果碗的桌子旁停下了脚步,她看了看守卫,他正在打电话。她转过身背对他,看着她在玻璃墙上的倒影,然后从碗里取出六个苹果放进了包中。

她知道六个是有点儿多,但她不能阻止自己把它们全部拿走。她突然想到珍妮在晚上可能会想做个苹果派,用很多黄油、肉桂粉和糖使得苹果变得焦香可口。

电话响起,她脑袋里的想法戛然而止。她看着手机屏,是亚当·约瑟夫的脸,他是调查组的一员。“你还在大楼里吗?”亚当问,“一定要告诉我你还在,因为我们……”“我正在开车回家。”玛戈特撒谎说,“你想告诉我什么?”“他又上传了一个新视频。”

她感到肚子一阵绞痛,于是把一只手放在鼓鼓的肚腩之下。“一个新视频。”她重复说。“你能赶回来吗?”“我这就掉头回来。”她说着转过头来要往回走,“确保我们拿到一份最完整的拷贝。”

玛戈特本可以从门口出去,回家,把案件交给亚当,然后只需一个电话就可以得到一年的带薪产假。如果她能预料到自己的第一个案子将会接触何等的暴力事件,她一定会这么做。

未来还在阴影中,但行星已经开始排列成危险的序列。现在她的命运就像一片剃刀增添在静止的水面上。

电梯里的灯使她的脸看起来有点苍老,当她把头向后仰时,她理解了为什么同事们说她长得像她父亲。她的父亲是前地区长官欧内斯特·西尔弗曼。

电梯停在第八层,她以自己的肚子所能承受的速度沿着空荡荡的走廊疾走。她和亚当在局里给乔纳·林纳举办追悼会的同一周搬进了他曾经的办公室。玛戈特从不认识乔纳本人,所以搬进他的办公室对她来说没有顾虑。“你的车够快的呀。”亚当说着走了过来,然后微笑着露出尖尖的牙齿。“是很快。”玛戈特回答。

亚当·约瑟夫今年二十八岁,但他的脸看起来却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他的头发很长,短袖衬衫盖在裤子外面。他来自一个亚述教派的家庭,生长于南泰利耶,曾在北部第一区踢足球。“这段视频上传到YouTube多久了?”她问。“三分钟。”亚当说,“他现在就在那儿,正站在窗外……”“我们并不清楚,但是……”“我想他是的。”他打断道,“我认为他是,他一定会这样做。”

玛戈特把沉重的包放在地板上,然后坐在椅子上打电话给鉴定科。“嗨,我是玛戈特,你已经下载视频了吗?”她问道,语气听起来有点儿紧张,“听我说,我需要一个定位或一个名字,试着找出那个地点或那个女人。你可以调用所有的资源,你有五分钟的时间做任何你觉得能做的事,只要给我点儿线索我就能保证让你下班,这样你就可以享受美妙的周五夜晚了。”

她放下电话,打开亚当桌上的比萨饼盒。“你吃饱了吗?”她问。

这时一封电子邮件的收达信息传来,玛戈特迅速地把一块比萨塞进嘴里,额头上冒出了一条略显担心的皱纹。她打开视频文件,最大化,把辫子推到肩膀上,点击播放,然后把椅子向后靠,这样亚当也能看到。

第一个镜头是被照亮的窗户在黑暗中摇曳。

摄像机慢慢地移动,镜头随之移动。

玛戈特觉得胳膊上的汗毛竖了起来。

一间光线充足的房间里,一个女人站在电视机前,从一个小桶里用勺子舀着冰激凌吃,她用一只脚平衡着身体,然后拽着她慢跑时穿的裤子,想要从另一只脚上脱下来。她瞥了一眼电视机,笑了笑,然后舔了一下勺子。

警察总部房间里唯一的声音来自电脑中的风扇。

玛戈特注视着那个女人的脸,她的眼睛、脸颊和脑袋的曲线,一边想着只要给自己一个有用的细节就行了。她的身体似乎正冒着余热,应该刚跑完步,内衣的弹性因为被洗过多次有些松弛,胸罩透过汗水浸湿的汗衫清晰可见。

玛戈特靠近屏幕,肚子紧贴大腿,沉重的辫子向前搭在肩上。“还有一分钟。”亚当说。

女人把冰激凌桶放在咖啡桌上,离开房间,她的慢跑裤仍然在一只脚上晃来晃去。

摄影机跟着她,侧身经过一扇狭窄的露台门,到达卧室的窗户。灯亮着,女人再次进入视野。她把慢跑裤脱下,踢向一个有着红色靠枕的扶手椅。裤子从空中飞过,甩到了椅子后面的墙,掉落在地上。2

摄影机慢慢地穿过黑暗的花园,停在窗外。镜头微微晃动,仿佛它漂浮在水面之上。“只要她抬起头,一定能看见他。”玛戈特低声说,感觉心跳在胸膛里加速。

房间里的光线延伸到玫瑰花丛的叶子上,在镜头顶部投射出轻微的亮斑。

亚当用手捂着嘴坐着。

这位女士脱下背心,把它扔到椅子上,然后穿着褪了色的内衣和染色的胸罩站了一会儿,看着床头柜水杯旁边正在充电的手机。她的大腿在跑步后因充血而显得绷紧,运动裤在她的肚子上留下了一圈红印。

她身上没有文身和任何可见的疤痕,只有怀孕后留下的浅浅的白色妊娠纹。

这个房间看起来就像任何其他的普通房间,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没有任何值得研究的细节。

摄像机在颤抖,然后镜头向后拉去。

女人从床头柜上拿起水杯开始喝水,然后视频戛然而止。“该死的,该死的!”玛戈特生气地重复道,“见鬼,什么东西都没有。”“让我们再看一遍。”亚当快速说道。“这玩意儿我们能看一千遍。”玛戈特说着把椅子往后一推,“继续,该死的,继续,但这破玩意儿一点儿线索都不会给我们。”“我能看到很多东西,我能看到……”“你可以看到一栋二十世纪造的独立式房子,一些果树、玫瑰、三层玻璃的窗户、四十二英寸的电视、本·杰瑞牌的冰激凌。”她指着电脑说。

原来我们彼此竟可以如此相似。通过一个窗户可以展现出瑞典人遵循着相同模式的日常,简直可以达到互换的程度。从旁观者来看,我们每个人的生活方式竟然完全一样,我们看起来一样,做着同样的事情,拥有着同样的东西。“这简直不可理喻。”亚当生气地说,“他为什么要上传这些视频?他到底想要干吗?”

玛戈特从小窗户向外瞥了一眼,克伦诺伯格公园的黑色树梢映衬着城市的朦胧光芒。“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连环杀手。”她说道,“我们所能做的就是拼出一个初步的罪犯侧写,这样我们就可以……”“这对她有什么用?”亚当打断她的话,一只手插入头发,“他现在就站在那人窗外,你却在这里说什么罪犯侧写!”“这对下一个受害者会有帮助。”“你说什么?”亚当说,“我们必须……”“给我闭嘴一分钟。”玛戈特打断他的话,拿起电话。“你才给我闭嘴。”亚当提高嗓门说,“我有权利说出我的想法,不是吗?我想我们应该让网站马上上传这个女人的照片。”“亚当,听着……尽管我们很想知道她是谁,但我们没有任何线索可以追踪。”玛戈特说,“我会和鉴定科确认,但我怀疑他们不会发现比上次更多的线索。”“但是如果我们把她的照片传到……”“我现在没时间听你胡说八道。”她怒气冲冲地说,“给我用脑子想一想,这一切都表明他直接从她的花园里上传了视频,所以我们只有从理论上才有可能救她。”“所以我才这么说!”“但是已经过了五分钟,对于站在窗外的那个人来说这已经是一段很长的时间。”

亚当倾身向前凝视着她,他疲惫的眼睛充着血,头发也竖了起来。“那么,我们就这样放弃?”“这是一个紧急事件,但我们必须思考清楚。”她回答说。“好好好。”他回答,但语气听起来仍然很生气。“凶手满怀信心,他知道他会赶在我们前面。”玛戈特一边拿起最后一块比萨一边快速解释道,“但若是我们能更了解他……”“去了解他?很好,但这并不是我现在思考的事情。”亚当说着擦去了鼻子下方的汗,“我们无法追查到前一个视频的来源,我们没有在现场找到任何线索,我们一定也没法追查到这个视频。”“我们不太可能得到任何法庭证据,但我们可以通过分析视频和他作案手法的残暴行为来试图确定他的身份。”玛戈特回答说,同时感觉到婴儿正在她体内蠕动,“到目前为止,我们看到了什么,他向我们展示了什么,他看到了什么。”“一个刚跑完步的女人,现在正在吃冰激凌、看电视。”亚当试探性地回答道。“那凶手告诉了我们什么?”“他喜欢吃冰激凌的女人……我不知道。”亚当叹了口气,用手捂住了脸。“再给我想想。”“对不起,但是……”“我在想一个事实,凶手上传了一个视频,展示了谋杀案发生的时间。”玛戈特说,“他故意花时间享受了当下的过程……他想给我们看那些活着的女人,想在视频里保存她们的生命,或者是这种特殊的生存方式才是他的兴趣所在。”“他是个偷窥狂?”亚当问道,手臂传来了一阵刺痛感。“一个跟踪狂。”她低声说。“告诉我如何筛选出那些从监狱或精神病院里释放出来的家伙。”亚当说着登录了内网,“强奸犯、暴力犯、强迫症患者。”

他快速地打字,然后点击鼠标,又输入了一些关键词。“结果太多了。”他说,“时间不够了。”“试试加入第一个受害者的名字。”“没有结果。”他叹息着,扯着头发。“一个连环强奸犯,可能已经被化学阉割。”玛戈特大声地说。“我们需要交叉对比数据库才行,但这会花很长的时间。”他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这行不通,我们到底还能做什么?”“她死定了。”玛戈特叹了口气,然后身体向后仰,“她可能还有几分钟的时间,但是……”“我不知道能不能承受这一切。”亚当说,“可以看到她,我们可以看到她的脸,她的家……天哪,我们可以看到她活生生的生命,但无法知道她是谁,只有等到她死了,等到有人找到她的尸体。”

3

当苏珊娜·科恩把满是汗水的裤子拉下来并踢到椅子上时,可以感觉到她的大腿肌肉因跑步而传来的刺痛。

从三十岁起,她每周三次夜跑,每次五公里。在周五跑步之后,她通常会吃冰激凌、看电视,因为比约恩要到十点才会回家。

当比约恩在伦敦找到工作时,她以为自己会感到孤独,但是很快她开始体会到自己独处也能享受美好时光。

自从她开始在卡罗林斯卡学院学习一门要求很高的神经学课程以来,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时间休息。

她解开了被汗浸透的运动胸罩,打算星期日再穿一次后再去洗它。

她记得以前的夏天没有那么热。

一个刮擦声使她转头看向窗户。

后花园太暗了,她只能看到卧室的倒影。倒影看起来像一个剧院,或者说是一个电视演播间。她自己则如同刚刚走入其中,站在聚光灯下。

就差我没穿衣服了,她自嘲似的想道。

她站了一会儿,看着自己赤裸的身体。灯光带着一种戏剧效果,使她看起来比实际要瘦。刮擦声不断重复着,好像有人在窗台上钉钉子。天太黑了,看不清是不是有鸟在窗外。

苏珊娜凝视着窗户,小心翼翼向它走去,试图透过玻璃的反光看清楚。她抓起深蓝色的床罩裹在自己身上。

她颤抖着。

她克服了本能的不情愿,走到窗前,把脸靠向玻璃。花园变得清晰可见,像一个深灰色的世界,就像古斯塔夫·多雷雕刻的阴间。

黑色的草,高大的灌木,儿子摩根的秋千在风中摇动,还有在儿童游戏房后面堆着的玻璃板。这些玻璃板原本是打算做花园房的,但至今还未动工。

当她挺直身子拉窗帘时,哈气呼在了玻璃上。厚厚的床罩掉到地板上,她赤身裸体地朝门口走去。一阵颤抖沿着她的脊椎传下来,她又转身朝窗户走去。黑色的玻璃在深粉色窗帘间的缝隙中闪着光。

她从床头柜上拿起电话,打给比约恩,当她听到电话接通时,双眼紧盯着窗外。“你好,亲爱的。”他应道,声音很大。“你在机场吗?”“什么?”“你是在……”“我在机场,我刚在奥利里斯吃了个汉堡,然后……”

他的声音消失了,突然响起一群男性的欢呼声。“利物浦队又得分了。”他解释道。“万岁。”她回应道,但言语间毫无热情。“妈妈打电话来问你生日想要什么。”“她想得真周到。”她回答。“我说你想要穿透明内衣。”他开玩笑说。“好极了。”

当电话中传来细碎的噼啪声时,她正盯着窗帘之间闪闪发光的玻璃。“家里一切都好吗?”比约恩的声音在她耳边响着。“我就是觉得有点儿怕黑。”“本不在吗?”“在电视机里。”她回答。“那么杰瑞呢?”“他们两个都在等我。”她笑着说。“我想你。”他说。“一定不要错过飞机。”她低声说。

他们又聊了几句,互相在电话里亲吻道别,挂断电话后。她意识到自己开始想前一天晚上被带进来的病人。一名年轻男子在没戴头盔的情况下骑摩托车出了事故,导致头部严重受伤。他的父亲从夜班中直接赶到医院,身上仍穿着脏兮兮的工装裤,脖子上挂着一个呼吸面具。

她把粉红色的睡衣放在面前,走回客厅,拉上了沉重的窗帘。

房间突然变得很暗,陷入了一片寂静。窗帘在窗前晃动,她转身离开时身体一阵发抖。

她又吃起了冰激凌,现在已经软多了,口感刚刚好,浓浓的巧克力味充满了嘴巴。

苏珊娜把冰激凌桶放下,走进浴室,锁上门,打开淋浴器,松开马尾辫,把发绳放在水池边上。

她叹了口气,热水冲刷着她的头和脖子,包裹着全身。当她的肩膀放松,肌肉软化时,耳朵开始嗡嗡作响。她把肥皂泡涂在腿上,发现自从上次脱毛后,汗毛又开始长长了。

苏珊娜用手擦去玻璃门上的蒸汽,这样她就能看到浴室门的把手和锁。

她突然想起刚才自己把床罩裹在身上时从窗户里看到的情景。

她否定了自己,认为这是她的想象,这样让自己感到害怕是愚蠢的。她把焦虑放在一边,告诉自己不可能透过玻璃看见什么。

房间里太亮了,而花园太暗了。

但在深色床罩的映照下,她看到了一张脸正盯着她,但在下一刻他就消失了。她意识到这一定是她弄错了,但是现在她忍不住回想那可能是真的。

那不是一个小孩,不过有可能是一个邻居在寻找他的猫,然后正好停下来看到了她。

苏珊娜把水关了,心脏怦怦直跳。她突然意识到通往花园的厨房门此时正开着,这让她的心脏差点儿从胸口跳了出来。她怎么会忘了这一点呢?她整个夏天都开着那扇门,好让夜晚凉爽的空气进来,但她通常会在淋浴前把它锁好。

她擦了擦玻璃门上的雾气,又看了看浴室门上的锁,并没有什么异样。她伸手去拿毛巾,心里想要给比约恩打电话,并保持通话,让他陪着她确认一遍房子。

4

苏珊娜离开浴室时能听到电视上的掌声。和服薄薄的丝绸沾在她湿漉漉的皮肤上。

从地面吹来一股冷风。

磨损的镶花瓷砖上留下她潮湿的脚印。

餐厅的窗户边上有一道黑暗的微光,玻璃在长有蕨类的吊篮后面泛着光亮。苏珊娜觉得自己在被监视,但她强迫自己不要向外看,以免更害怕。

她绕过了地下室锁着的门,然后向厨房走去。

她湿漉漉的头发浸透了和服的背面。水滴从衣服里面滴了下去,滑落在臀部之间。

她越靠近厨房,地面传来的温度就越冷。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她突然想起了那个头部严重受伤的年轻人,他在使用了氯胺酮后终于镇静了下来。他的整个脸都被轧扁了,朝太阳穴的方向挤在一起。他的父亲不断重复着说他的儿子没有什么病。苏珊娜原本可以给他找一个专业的人进行交流安抚,但她那时没有时间这么做。

现在她想象着那个身材魁梧的父亲找到了她,穿着脏兮兮的工作服站在厨房门外想要责备她。

电视里传来了一首不同的歌曲。

有一阵微风直吹过厨房。通向花园的门是敞开的,塑料的薄门帘飘进房间里侧。她慢慢地向前走,在舞动的门帘后面很难看清任何东西。

可能有人站在外面。

她抬起手,把旋转的门帘推到一边,钻过去,把手伸向门把手。

地面传来了从屋外流入厨房的空气所带来的寒意。

她的和服突然散开。

她感到这个阴郁的花园似乎被废弃了,灌木丛在风中摇曳,秋千也微微摆动着。

她赶紧关上门,顾不上夹住了一部分的门帘,然后赶紧把门锁上,拔出钥匙往后退。

她把钥匙放在零钱碗里,然后调整和服。

至少现在门锁好了,她心想。但这时她听到了从背后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

她转过身,试图用微笑化解自己的紧张,原来声音的来源是客厅的窗户被风吹得在铰链上移动。

电视里传来观众对裁判决定不满的叫嚣声。

苏珊娜想把电话从卧室里拿来,然后给比约恩打过去。他现在应该已经在登机口等待了,她想听着他的声音巡视一遍整个房子,然后在电视机前坐下来。她现在精神紧张,没法放松。唯一的问题是地下室根本没有信号,也许她可以打开电话免提,然后放在楼梯上半部分。

她告诉自己其实没必要巡视一遍屋子,但依旧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

她走过通往地下室关着的门,从眼角瞥见了餐厅里漆黑的窗户,然后继续朝起居室走去。

她记得自己锁了前门,但还是想去检查一下。

这时,从客厅敞开的窗户传来一声口哨般的声响,窗帘被狭窄的窗缝吸了过去。

她开始朝餐厅走去,发现橡木桌上插着野花的花瓶里水干了,然后她突然停下脚步。

她的全身仿佛被一层薄冰所覆盖。

一瞬间,肾上腺素从血液中汹涌而出。

餐厅的三扇窗户就像一面大镜子,桌子和八把椅子被天花板上的灯照亮,后面有一个人影!

苏珊娜凝视着房间的倒影,心跳声几乎把耳朵震聋。

在大厅的门口,有人手里拿着菜刀站着。

他在里面!他在屋里!苏珊娜心中惊呼。

她关上厨房的门锁时本应该逃到花园中。

她慢慢向后移动。

闯入者直直地站着,背对着餐厅,凝视着通往厨房的走廊。

那把大刀从他的右手垂下,不耐烦地抖动着。苏珊娜退后,眼睛盯着大厅里的身影。她的右脚滑过地板,地板随着她的用力而嘎吱作响。

她必须逃出去,但是如果她试图逃到厨房,整个过道都将使她暴露。也许她有时间从碗里拿钥匙,但这无法保证。

她继续小心翼翼后退,现在她能从最后一扇窗上看到闯入者的影子。

地板在她的左脚下面发出嘎吱声,她停下来,看着那个影子转身面对着餐厅,然后抬起头,通过黑暗的窗户看到了她。

苏珊娜又慢慢地迈了一步。闯入者开始向她走来,她吓得呜咽起来,转身跑进客厅。

她滑倒在地毯上,失去了平衡,膝盖撞在地板上。她伸出手来撑住自己以防摔倒,疼痛让她喘不过气来。

椅子撞击餐桌的声音传来。

她站起身的时候打翻了落地灯,灯撞在了墙上,又倒在了地板上。

她能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她没有环顾四周,径直冲进了浴室,把门关上。里面的空气仍然温暖而潮湿。

这一切不可能发生,她惊慌失措地想。

她快速走过了洗手盆和厕所,拉开小窗户的窗帘,当她试图解开其中一个抓钩时,看见自己的手忍不住在颤抖。窗户卡住了,她一边用力拉一边试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侧着身子拽着,当她听到浴室门上的锁发出刮擦声时,她设法打开了第一个钩子。她冲回来,在门锁开始转动的时候抓住了它。她双手紧紧地抓着,心脏因恐惧而狂跳不已。

5

闯入者把一个螺丝刀,也有可能是刀背插进了门外侧的锁眼里。苏珊娜紧紧抓住门锁的把手,但把手晃得很厉害,她很怕自己无法握住。“天哪!这不可能发生!”她自言自语,“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她迅速向窗子瞥了一眼。现在敞开的口子对她来说太小了,根本没法钻出去。逃跑的唯一希望就是跑到窗前,解开第二个钩子,推开它,然后才能爬出去,但是她现在不敢松开手中的锁。

她一生中从未如此害怕过。这是一种无尽而致命的恐惧,完全超出了她的控制范围。

门锁又热又滑的触感从她颤抖的手指上传来,隔着门板,另一边的金属不停地发出着刮擦声。“是谁?”她朝着门问道。

闯入者试图快速扭转门锁把门打开,苏珊娜准备好与这股力量进行抵抗。“你想要干吗?”她鼓起勇气发出声音,“你要钱吗?我懂你的意思,钱的话不是问题。”

她没有等到回答,只听到金属间的摩擦声,以及从门锁传来的震动。“你可以随便去翻,但房子里没有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电视是新的,但是……”

她没继续出声,因为声音颤抖得太厉害,已经很难听清自己在说什么。她低声对自己说,必须保持冷静。她紧紧地抓住锁,思考自己流露出恐惧是一件危险的事情,这可能会让闯入者起歹念。“我的包挂在门厅里。”她开口道,然后重重地咽了一口唾沫,“一个黑色的包,里面有钱包,有现金和一张信用卡。信用卡我刚刚还清,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密码。”

闯入者停止了转动门锁的动作。“听着,密码是3

9

45。”她对着门口说,“我还没见过你的脸,你可以拿走钱,我会等到明天再去给卡挂失。”

苏珊娜仍然紧紧地握着锁,把耳朵贴在门上,想象着能在电视广告声淹没耳朵之前听到脚步声穿过地板离去。

她不知道给他真实的密码是否很愚蠢,但她只想结束这一切。

苏珊娜在门后等着,一直告诉自己这还没结束,一刻也不能掉以轻心。

她小心地把手放在锁上,没有松开,右手拇指和食指已经麻木。她甩了甩手,把耳朵贴在门上,心想她把信用卡的密码告诉他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可能是一个瘾君子看见一扇敞开的厨房门,就进来寻找值钱的东西。

电视节目的最后一部分也放完了,广告过后是新闻时间。她又换了下手,继续等待着。

又过了十分钟,她趴在地上,从门下面的缝隙张望。没有人站在外面。

她可以看到沙发底下的大片拼花地砖,以及清漆上反射着电视机发出的光。

一切都很安静。

窃贼不会寻求暴力,他们只是想方便和快捷地搞到钱。

她颤抖着站起来,又握住锁,然后静静地站在门口,听电视机传来的新闻和天气预报。她从地上抓起刮水刀当作武器,绷紧身体,小心地打开门。

门悄无声息地打开。

她几乎能透过通道看到整个客厅,没有闯入者的迹象,就好像他从未来过似的。

她走出浴室,两腿因为害怕而瑟瑟发抖。当她走近客厅时,身体的每一种感官都变得极为灵敏。

她听到远处有狗吠声。

她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看到电视机的亮光洒在关着的窗帘、家具,以及放着冰激凌桶的玻璃咖啡桌上。

她打算进卧室拿起电话,然后把自己锁进厕所里报警。

在她的左边,一个玻璃橱柜里面摆着比约恩继承所得的德勒斯登陶瓷。她的心跳开始加快,她几乎就要走到了过道的尽头,到了那里她才能看清整个大厅。

她一脚迈入客厅,立即环顾四周,注意到餐厅里空无一人。然而,她随后就意识到闯入者就在她旁边,离她只有一步之遥,一个瘦小的身影就站在那儿,在走廊尽头的墙旁等着她。

刀子刺来的速度太快了,她没有时间做出反应。

锋利的刀刃直直地刺入了她的胸膛。

她用手按住伤口,感觉温暖的血液在她的手指间渗出。刮水刀掉到了地上发出了声响,她转过身来,头部感到异常沉重。她可以看到自己的血飞溅般洒在闯入者光亮的雨衣上。灯光似乎在闪烁,她试图说些什么,这肯定是某种误会,但她没能发出声音。

苏珊娜转过身,朝厨房走去,感觉到背部传来一阵快速的戳刺,她知道自己被反复扎了几刀。

她蹒跚地侧过身子,摸索着寻找支撑,人撞到了陈列柜和墙上,丁零当啷的声音传来,所有的瓷器都被打翻了。

她的血浸满了整件和服,心跳加速,胸部疼得厉害。

她的视野缩小成一条窄窄的隧道。

耳鸣传来,她意识到闯入者正在兴奋地叫喊着,但是难以理解他在叫什么。

当她的头发被抓住时,下巴被扯得抬了起来。她试图抓住一把扶手椅,但失败了。

她的腿一软,摔倒在了地上。

刀刃再次进入她的颈部和胸部,她的嘴唇和面颊充满了温暖的痛楚。

苏珊娜意识到她已经无能为力了,冰冷的痛苦像裂痕一样张开,她不再为自己的生命而战。

6

精神病医生埃里克·玛利亚·巴克靠在他浅灰色的羊皮扶手椅上。他家中有一个很大的书房,地上铺就着漆黑的橡木地板,还有一个嵌入式书架。这座黑砖所造的别墅是加姆拉安斯基德地区最古老的建筑,位于斯德哥尔摩的南部。

正当中午,但是他昨晚一直值班待命,所以现在可以睡上几个小时。

他闭上眼睛,思考本杰明小的时候喜欢听妈妈和爸爸遇见的情景。埃里克会坐在床边,解释给他听爱神丘比特的存在。“他生活在云层中,看起来像个胖乎乎的小男孩,手里拿着弓和箭。”“一个夏天的晚上,丘比特凝视着瑞典,然后看见了我。”埃里克对儿子解释说,“我在一个大学聚会上,在屋顶露台上挤过人群时,丘比特爬到云边,朝地球射了一箭。”“我在聚会上闲逛,和朋友聊天,吃花生,和学院的主管随便聊几句。”“那个留着金色鬈发的女生手里拿着香槟酒杯出现的时候,丘比特的箭射中了我的心。”

结婚二十年后,埃里克和西蒙妮协议分手,但她可能是他这辈子最中意的人。

当埃里克向前探身关掉他的阅读灯时,他在书架旁的窄镜里瞥见了自己疲惫的脸。他额头和脸颊上的皱纹比以前更深了,灰发渐渐侵占了他原本深棕色的头发。几根头发垂下来挡在了他眼前,他猛地甩了一下头,他应该去理个发。

当西蒙妮告诉他她遇见了约翰时,埃里克意识到这一切结束了。本杰明倒是对整件事显得很轻松,常常说笑他有两个爸爸会很酷。

本杰明现在十八岁,跟西蒙妮和她的新男友,还有他的继兄弟姐妹和狗狗们一起住在位于斯德哥尔摩的一幢大房子里。

埃里克的桌子上放着最新一期的《美国精神病学杂志》和奥维德的《变形记》,以及当作书签用的一板已经半空的药片。

在加了铅条的玻璃窗外,雨水打湿了花园里的植被。

埃里克把药片从书上拿下来,拿出一片安眠药放在手心,试图算出他的身体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吸收这种活性物质。他没能算清楚,只好重新开始计算,然后又放弃了。为了以防万一,他沿着小凹槽把药片掰成两半,吹掉散开的粉末防止吞服时尝到苦味,然后吞下一半。

当约翰·克特兰的《亲爱的老斯德哥尔摩》从音响里流淌出来时,雨水正顺着窗户向下滴落。

药片所带来的反应在肌肉中蔓延开来,他闭上眼睛欣赏音乐。

埃里克·玛利亚·巴克是一名受过训练的医生、精神病学家和精神治疗师,专门从事灾难后心理创伤的咨询,并在乌干达红十字会工作过五年。

他花了四年时间领导了一个开创性的研究项目,在卡罗林斯卡研究所进行深度催眠的团体治疗。他是欧洲催眠学会的成员,被认为临床催眠治疗的国际权威。

目前,埃里克是一个专门治疗急性创伤患者的小团队中的一员,他们经常被召集来帮助警察和检察官与犯罪受害者进行复杂的交谈。

他经常用催眠来帮助目击者放松精神,以便他们能够复述造成创伤情况时的记忆。

三个小时后他要去卡罗林斯卡医院开会,他希望能用剩余的大部分时间来睡个觉。

但他办不到。

他被拽进了梦乡,开始梦见他带着一个留着胡子的老人穿过一幢很小的房子。这时电话响了,埃里克跳了起来,在桌子上摸索着。他突然感到一阵焦虑不安,心脏怦怦直跳。“西蒙妮?”他迟疑地应道。“嗨,西蒙妮……我不确定,但也许你应该试着放弃那些法国香烟?”内莉用她简洁的方式开玩笑,“很抱歉我不得不这么说,但你听起来像个男人。”“应该差不多。”埃里克露出笑意,感觉着安眠药使他的脑袋变得沉重。

内莉用铃铛般的声音大笑道。

内莉·勃兰特是一位心理学家,是埃里克在卡罗林斯卡医院的专家团队中最亲密的同事。她非常能干,工作很努力,但也有着一种乡土朴实气息的滑稽。“警察来了,他们很焦虑。”她说道。

现在他才听出她的声音中带着紧张。他揉了揉眼睛,试图集中注意力。内莉告诉他,警察带着一个受了严重创伤的病人冲了进来。

埃里克朝对着街道的窗户眯起眼睛,水从窗玻璃上流下来。“我们正在检查他的身体状况并进行常规检查。”她说,“血液和尿液……肝脏、肾脏和甲状腺功能……”“很好。”“埃里克,局长特别要求你……这是我的错,我碰巧说了你是最厉害的。”“恭维对我不起作用。”他说着,脚步有些不稳。他用手搓着脸,然后扶着家具朝桌子走去。“你站起来了。”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开心。“是的,但是我……”“那我就告诉警察你已经在路上了。”

桌子下面有一双黑色的袜子,底面沾满了灰尘,还有一张出租车收据和一个手机充电器。当他弯腰去抓袜子时,地板仿佛冲上来要迎接他,如果他没有伸出手来阻止自己,整个人差点儿就摔倒了。

书桌上的物品在视野中融合并展开,一根银色的笔反射着刺目的光芒。

他伸手拿过来仅剩半杯水的水,抿了一小口,告诉自己需要行动起来。

7

卡罗林斯卡大学医院是欧洲最大的医院之一,拥有超过一万五千名员工。从远处看,这座建筑就像一艘来自古代墓地的海盗船,但是你走过公园时,它看起来和其他建筑并没什么区别。建筑正面的墙面因常年被雨水冲刷呈现着尼古丁烟迹般的黄色,锈色的水从排水管中流出。

当埃里克驶进停车场时,汽车轮胎因转弯摩擦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内莉正站在台阶上,手里拿着两杯咖啡等着他。当埃里克看到她快乐的笑容和眼神里那种特地表现出来的毫无兴趣时,禁不住笑了起来。

内莉相当高,且瘦,她漂白的头发很完美,妆容雅致。

埃里克经常在社交场合见到她和她的丈夫马丁。内莉并不是必须要工作,因为她的丈夫是北欧数据矩阵公司的主要股东。

当她看着埃里克的宝马车开进停车场时,她走到车跟前,对着其中一个杯口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然后把它放在车顶,打开后门。“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来了一个看起来很紧张的警官。”她说着把一杯咖啡递了过去。“谢谢。”“我解释,我们总是把病人的最大利益放在心中。”内莉边说边走进车里,关上了车门,“可恶!对不起……你有纸巾吗?我把咖啡洒到座位上了。”“别担心。”“你生气了吗?你生气了。”她说。

咖啡的味道弥漫在汽车里,埃里克闭了一小会儿眼睛。“内莉,告诉我他们说了些什么。”“我跟那个浑蛋……我的意思是可爱的女警察相处得不太好。”“在进去之前有什么我应该知道的吗?”他打开车门问道。“我告诉她可以在你的办公室盯着抽屉等你。”“谢谢你的……两杯咖啡。”他说道,毕竟她留了一杯咖啡在他车上。

埃里克锁了车,把钥匙放进口袋,用一只手捋过头发,向诊所走去。“我并没有说让她盯抽屉那些话。”她在他身后喊道。埃里克走上台阶,向右拐,把通行证在读卡器上扫过,轻敲密码,然后沿着一旁的走廊继续走到他的办公室。他仍然觉得昏昏沉沉,意识到自己真的需要尽快不再依赖这些药片。它们让他睡得太深了,简直就像溺水一样,那些梦开始让他感到患上了幽闭恐惧症。昨天他梦见两只狗长成了一只,上周他在诊所睡着了,还梦见了内莉。他记不清具体,但她跪在他面前递给了他一个冰冷的玻璃球。

当他看到警官坐在办公椅上,双脚搁在废纸箱的边缘时,这些思绪都消失了。她用一只手捧着她的大肚子,另一只手拿着一罐可乐。她的眉头皱了起来,下巴张开,用半张开的嘴巴呼吸着。

她的证件放在桌子上,进行自我介绍时,疲倦地朝着它打了个手势。“玛戈特·西尔弗曼……国家刑事调查局。”“埃里克·玛利亚·巴克。”他握了握她的手。“谢谢你这么快赶过来。”她说着舔了下嘴唇,“我们有一个受创伤的证人……每个人都告诉我,应该把你请到询问室里,我们已经尝试询问他四次了……”“我必须指出,我们这个专业部门有五个人,而且我从来不亲自参加对犯罪者或犯罪嫌疑人的问询。”

天花板上的灯光反射出她黯淡的眼神,她卷曲的头发似乎试图从浓密的辫子中挣脱出来。“好吧,但是比约恩·科恩并不是嫌疑犯。他在伦敦工作,正坐飞机回家,这时有人杀了他的妻子。”她回复道,然后捏了捏可乐罐,把薄薄的金属弄得咔咔作响。“好吧,然后呢?”埃里克说。“他从阿兰达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家,发现她已经死了。”警官继续说道,“我们不知道他在那之后做了什么,但他确实忙活了一阵。我们不确定她死的时候躺在哪里,我们发现她时她蜷缩在卧室的床上。他还把犯罪现场清洗干净了,把血都擦了……他说什么都不记得。但是家具被移动过,浸过血的地毯也被丢进了洗衣机……他在离家一公里远的地方被发现,一个邻居差点儿把他撞倒在路上。他仍然穿着浸满血的衣服,赤着脚。”“我会去见他。”埃里克说,“但我必须事先声明,试图从他那里强行获取信息是错误的。”“他必须开口。”她固执地说,捏紧了可乐罐。“我理解你的挫折感,但如果你过于强势,他可能会变成精神病……给他点儿时间,他会告诉你你所需要的。”“你以前帮助过警察,是吗?”“很多次。”“但是这次……这是第二桩谋杀案,看起来像是连环谋杀案。”她说道。“连环谋杀。”埃里克重复说。

玛戈特的脸色变得苍白,眼睛周围的细小皱纹在灯光下特别明显。“我们在追捕一个连环杀手。”“好吧,我明白了,但是病人需要……”“这个杀人犯已经进入了一个活跃的阶段,不会自行停止。”她说道,“从我的观点来看,比约恩·科恩是个麻烦。首先,他在警察到达之前收拾了犯罪现场……而现在我们还没办法让他告诉我们他到达时所看到的样子。”

她把脚放到了地上,自言自语地说他们需要让事情有进展,然后挺着背坐在那里,喘着气。“如果我们现在给他施加压力,他可能会永远保持沉默。”埃里克说着打开桦木箱子,取出装有摄像机的人造皮革制的盒子。

她站起来,把罐子放在桌子上,拿起她的证件,迈着沉重的脚步朝门口走去。“我明白鉴于所发生的一切,这对他来说非常可怕,但是他必须振作起来。”“是的,但这远不只是可怕,现在他也许不能回忆起来,因为你所描述的听起来像是一种针对压力的应激反应,并且……”“你说的那些是废话。”她打断他,脸颊泛红。“精神创伤后会出现急性阻塞……”“为什么?我不相信。”她说。“或许你知道,我们的空间和时间记忆是由海马体所提供的……然后这些信息被传递到前额皮质。”埃里克耐心地指着自己的额头回答,“但这一切都会在极度兴奋和震惊的时候发生变化……当杏仁核识别出威胁时,自主神经系统和皮质层都会被激活,并且……”“好吧,该死的,我明白了,脑子里有很多东西。”“重要的是,这种程度的压力意味着记忆无法像平常那样进行储存,而是在有效的距离中……它们被冷冻起来,就像冰块一样……被关闭了。”“我明白了,你是说他做到了他所能做到的。”玛戈特说着,把手放在她的肚子上,“但是比约恩可能看到了一些可以帮助我们阻止这个连环杀手的东西,你得让他冷静下来,然后让他开始说话。”“我会的,但是我无法告诉你那要花多长时间。”他回答,“我曾在乌干达工作过,饱受战争创伤的人们……那些已经彻底崩溃的人,你必须用睡眠、谈话、锻炼、药物等方式慢慢地……”“不用催眠?”她不由得微笑着问道。“当然用,只要没有人夸大对结果的期望……有时,温柔的催眠可以帮助患者重构他们的记忆,使那些记忆能够真正被访问。”“现在我希望让一匹马去踢他的脑袋,如果那会有帮助的话。”“好吧,但那不是我的专长。”埃里克冷冷地说。“对不起,我怀孕的时候有点儿不耐烦。”她说道。他能听到她想让自己听起来变得讲道理一些。“但我必须找出与第一次谋杀案有何相似之处,如果要我追查这个杀人犯,我需要一个模式,现在我什么线索都没有。”

他们走到了病人的房间,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官站在门外。“我知道这对你很重要。”埃里克说,“但要记住,他刚刚发现妻子被谋杀了。”8

埃里克跟着玛戈特走进了房间,房间里有两把扶手椅、一张沙发、一张低矮的白色桌子、一个装有塑料杯的饮水机和一个废纸箱。

在窗台下面的地上有一个破罐子,地板的油毡上撒满了泥土。

空气中满溢着压力和汗意,那个人站在远处的角落里,好像尽可能地想远离他们。

当他看到埃里克和玛戈特时,他背对着墙走到沙发边。他脸色苍白,充满血丝的眼睛里露出一种像被捕杀的无奈神情。他淡蓝色衬衫的腋下有汗渍,下摆挂在裤子外面。“你好,比约恩。”玛戈特说,“这是埃里克,他是这儿的医生。”

那人焦虑地看着埃里克,然后又回到角落里。“你好。”埃里克说。“我没病。”“你是没生病,但是你经历过的一切意味着你有权利接受治疗。”埃里克回答说。“你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那人说完后对自己小声嘀咕了些什么。“我知道你没有被注射镇静剂。”埃里克平静地说,“但我想让你知道,你拥有这个选择,如果……”“我为什么要一大堆药片?”他插嘴道,“药片会有帮助吗?会把一切都摆平吗?”“不,但是……”“药片会让我再见到苏珊娜吗?”他大声喊道,“这不可能,对吧?”“没有什么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埃里克严肃地说,“但是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和所发生的事情都会发生变化。”“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只是想找一个好的方法来解释你现在的感受是过程的一部分,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接受我在这个过程中所能提供的帮助。”

比约恩简短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沿着墙又往前滑了一步。

玛戈特把她的小录音装置放在桌子上,并说了下日期和时间,以及房间里那些人的名字。“这是对比约恩·科恩的第五次谈话。”她总结道,然后转过身来。他正站在沙发的靠背旁。“比约恩,你能用你自己的话告诉我……”“说什么?”他快速地问道,“说什么?”“说你到家时候的事情。”玛戈特回答。“为什么?”他低声说。“因为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你看到了什么。”她简短地回答。“什么意思?我就是回个家,不允许吗?”

他把手放在耳朵上,站在那里喘气。埃里克注意到他双手的关节都在流血。“你看到了什么?”玛戈特疲倦地问道。“你为什么问我这个?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问我,该死的……”比约恩揉着他的嘴和眼睛。“我希望你在这个房间里能感觉安全。”埃里克说,“你认为自己没法放松,你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但事实并非如此。”

比约恩用指甲剥着墙纸的边缘,然后撕下了一小块。“这就是我想的。”他开口,但没有看着他们,“我想从头来一次,但这次一定会没问题……我回家,从门进去,然后一切都好了。”“你是什么意思,一切都没问题?”埃里克问道,设法吸引住他的目光。“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唐,但如果这是真的呢?你又不知道能不能实现。”他说道,然后做了一个绝望的手势让他们安静下来,“我走进去,穿过门,叫苏珊娜的名字……她知道我有东西要给她,我一直会带一些免税的东西回来……我脱下鞋子进去……”

他看上去心烦意乱。“地上有泥土。”他低声说。“地上有土吗?”玛戈特问。“闭嘴!”比约恩吼道,他的声音在颤抖。

他走到沾有泥土的地板上,捡起一盆植物,把它扔到墙上。塑料罐碎了,土在沙发后面散落一地。“该死的!”他喘息着。

他两手靠在墙上,脑袋向下垂耷着,一些口水滴落在了地上。“比约恩?”“他妈的,真是让人绝望。”他的声音哽咽。“比约恩。”埃里克用缓缓的声音说道,“玛戈特来这里是为了了解更多的情况,那是她的工作。而我的工作是帮助你,我是为了你而来的……我经常跟那些遭遇了麻烦的人打交道,那些经历过损失和可怕事情的人……没有人该经历这些事情,但不幸的是,这些事情却是一些人生活中的一部分。”

他没有反应,只是静静地啜泣。他的眼睛黯淡无光,呆滞着,充满了血丝。“你想站在那边吗?”埃里克温柔地问,“不愿意坐在扶手椅上吗?”“我不在乎。”“我也不……”“好的。”比约恩喃喃自语,转向他。“我已经提到了,我知道你说了什么,但是我的工作是提供你所需要的帮助……我可以给你用镇定剂,它不会消除已经发生的可怕事情,但它将有助于平息你内心的恐慌。”“你能帮我吗?”比约恩停顿后低声耳语问道。“我可以帮你迈出第一步……去克服最坏的情况。”埃里克平静地解释道。“当我想到家里的前门时,我就开始发抖……因为我一定是走进了另一扇门,走错了门。”“我能理解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比约恩小心地动了下嘴唇,好像嘴唇会伤害他一般。“你要我坐下吗?”他问道,谨慎地瞥了埃里克一眼。“如果那能让你感觉更舒服的话。”埃里克回答。

比约恩第一次坐了下来,埃里克注意到玛戈特看着他,但他没有回头看。“当你走错门时发生了什么?”“我不想去想这个问题。”他回答。“但是你记得,是吗?”“你能吗……你能给我消除这个恐慌吗?”比约恩低声对埃里克说。“这由你自己决定。”埃里克说,“但是我很高兴坐在这里跟你和玛戈特谈谈……或者你和我也可以单独谈谈……我们也可以尝试下催眠,这可能会帮助你度过最糟糕的时期。”“催眠?”“有些人觉得它很有用。”埃里克简单地回答。“不要。”比约恩微笑了一下。“催眠只是放松和集中的一种结合。”

比约恩用手捂着嘴默默地笑着,然后站起来沿着墙走,一直走到拐角处,转过身去看埃里克。“我想也许你提到的药物可能是个好主意。”“好的。”埃里克点点头,“我可以给你地西泮,你之前听说过吗?它会让你感到温暖和疲劳,但也会更平静。”

比约恩用一只手掌拍了几下墙壁,然后走到饮水机前。“我会让护士给你带来药片。”埃里克说。

他离开了房间,确信比约恩很快就会要求进行催眠。9

里尔简斯4号楼的建筑构造与周围不同,这里有黑暗的外墙,哥特式的设计,装饰性的砖瓦、圆顶、柱子和拱门。

拖到地板上的窗帘严严实实地关着,不然的话就可以透过窗户看到房子的内部。

埃里克看着写在一张纸上的地址,犹豫了一下,然后走进大门口。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

他进门的时候感觉到内心一紧,从楼梯间传来轻柔的钢琴音乐。他看了看时间,意识到自己稍微来早了一点儿,于是又回到前门等候。

在春天的时候,他在信箱里发现了一张钢琴课的广告传单,他很草率地为儿子本杰明预订了一门进阶课程。本杰明今年夏初将满十八岁。

他认为学习乐器永远不会太迟。他一直梦想着弹钢琴,能独自坐下来演奏一曲肖邦忧郁的《夜曲》。

但就在本杰明生日的前一天,内莉指出即使一个非心理学家都能看出他把自己的梦想投射到了儿子身上。

埃里克很快就换订了驾校的课程,本杰明对此非常高兴,西蒙妮也认为这是一件非常慷慨的礼物。

他确信自己取消了钢琴课,但那天早上他收到一封电子邮件提醒他不要缺席第一堂课。

埃里克虽然觉得有些尴尬,但还是决定亲自去上一下这堂课。

当他回到门口抬起手指按响门铃时,突然有一种想要往回走的冲动,然后发短信说自己已经取消了课程。

钢琴声没有停止,但他听到有人轻轻地跑过地板。

一个大约七岁的女孩打开了门,她有着大大的灰白色眼睛,以及一头蓬乱的头发。她穿着一件圆点裙,手里拿着一只玩具刺猬。“妈妈现在有一个学生。”她低声说,优美的音乐在屋中流淌。“我约了七点……这里的钢琴课。”他解释道。“妈妈说你从小时候就得开始练习。”女孩说。“如果你想变得很厉害就需要那样,但我没有那个打算。”他笑着说,“只要钢琴不对着我堵住耳朵或呕吐,我就会很高兴了。”

女孩忍不住笑了。“需要我帮你拿外套吗?”她突然想起般问道,“还是你打算自己拿着?”

他把厚重的外套放在她瘦削的胳膊上,看着她消失在大厅里高高的橱柜后面。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沿着走廊向他走来。她似乎陷入了沉思,也许她还沉浸在音乐中。她的头发是黑色的,剪成了短发且孩子气的风格,她的眼睛隐藏在小而圆的太阳镜后面,嘴唇淡粉色,脸上完全没有化妆,但看起来像极了一个法国电影明星。

他意识到她一定是钢琴教师杰基·费德勒。

她穿着黑色宽松的毛衣和绒面裙,脚上蹬着一双扁平的芭蕾舞鞋。“本杰明?”她问道。“我叫埃里克·玛利亚·巴克,我给我儿子本杰明订了这门课作为生日礼物,但我从未告诉过他……我过来,是因为想学的人其实是我。”“你想学弹钢琴?”“除非我已经太老了。”他急忙说。“进来,我刚好要结束一节课。”女人说。

他跟着她穿过走廊,看见她走路时一只手的手指一直划着墙壁。“我给本杰明买了另一件礼物。”埃里克向她解释说。

她打开门,音乐声变响了。“请坐。”女人开口,然后坐在了沙发边上。阳光从高的窗户洒了进来,外面是一个茂盛的庭院。

一个十六岁左右的小女孩正坐在一架黑色钢琴旁演奏着一首复杂的曲子。她的身体轻轻摇摆,翻了一页乐谱,然后手指在琴键上飞舞,脚灵巧地踩在踏板上。“稳住。”杰基开口道,她的下巴抖动着。

女孩脸红了,继续弹奏。音乐听起来很不错,但埃里克可以看出杰基并不高兴。

他想知道她是否曾经是个明星,或者是一个他知道的著名乐团的钢琴家,或者是一个戴着墨镜的女歌手。

这一乐章结束,音符留在空气中,慢慢退去。当女孩把脚从右踏板上放下来时,音符几乎完全消失了。“不错,今天听起来好多了。”杰基说道。“谢谢。”女孩说,然后拿起她的乐谱,急忙跑了出去。

房间里变得鸦雀无声,庭院里的大树在苍白的木地板上投射着摇曳的绿色阴影。“这么说你想学弹钢琴。”杰基说着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我一直梦想着学,但从来没想过真去学……当然,我完全没有天赋。”埃里克快速解释道,“完完全全没有音乐天赋。”“真遗憾。”她平静地说。“是的。”“嗯,我们不妨试一试。”她把手伸到墙上。“妈妈,我做了一些混合果汁。”小女孩说着拿着一个盛果汁的盘子走进了房间。“问我们客人渴不渴。”“你渴了吗?”“谢谢,你真贴心。”埃里克说着拿过抿了一口,“你也弹钢琴吗?”“我比妈咪在我这个年龄时弹得好。”女孩回答,仿佛这是她经常听到的一句话。

杰基微笑着,轻轻地在女儿的头发和脖子上敲了一下,然后转身朝他走来。“你付了二十节课的钱。”她说道。“我觉得我能搞定。”埃里克承认道。“那么,你想从这门课中得到什么?”“如果要我诚实地说,我幻想着到时候能弹奏鸣曲……肖邦的《夜曲》之一。”埃里克说着,觉得自己的脸正在泛红,“但是我知道必须从最基础开始学起。”“我们可以试试肖邦,但是得从练习曲开始。”“最好有一首短的可以开始。”“玛德琳,你能帮我拿下肖邦吗?……二十五号作品,第一首练习曲。”女孩在杰基旁边的书架上搜索,拿出了一个文件夹,抽出乐谱。当她把它放在母亲的手里时,埃里克才意识到老师是个盲人。

10

埃里克情不自禁地笑了笑,他坐在一架锃亮的黑色钢琴前,钢琴的名字叫作C.贝希施泰因·柏林,烫金的字母向外凸出着。“他需要把凳子放矮一些。”女孩说。

埃里克站起身来,旋转了几下座椅。“先从你的右手开始,但是也需要你的左手来翻谱子。”

他看着她可爱的脸,笔直的鼻子和半张着的嘴。“别看我,看乐谱和键盘。”她说着用手伸过他的肩膀,轻轻地把小手指放在其中一个黑键上,一个音符在钢琴内部回响。“这是降E调……我们先从第一乐章开始,它由六个音符组成。”她说着弹了一遍。“好吧。”埃里克喃喃道,“我从哪里开始呢?”

他按下琴键,发出一个难听的音符。“用你的小指。”“你怎么知道……”“这显而易见,现在,开始弹。”她说道。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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