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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1-26 02:54: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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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蔡越涛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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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来独往

独来独往试读:

序 《多情却被无情恼》——从蔡越涛小说中的“情”字说开去

张玉太

当今社会,许多人在为“情”而焦虑,而困惑,而挣扎,都在苦苦地叩问这个“情”字,它究系何物?

恐怕没有几个能说得清。按照书本上的解释,“情”是由物质世界升华提炼出的结晶体,原本应属圣洁之物。然而,诱人的金钱腐蚀它,狰狞的权力扭曲它,汹涌的性欲纠缠它,它身上负载了太多的沉重,已然被商品社会的诸多欲望压迫得气喘吁吁了。清纯男女能因它而癫狂,德道圣贤也能因它而迷失,芸芸众生无不因它而滋生出一个又一个的烦恼,甚至罪恶。剪不断,理还乱,当代人对它更多的是无奈与屈从。于是乎,我们今天的情感世界就变得更加光怪陆离,难以捉摸。而这部长篇小说《独来独往》对“情”字的诠释,则是视角新颖,引人入胜。

蔡越涛善于写“情”。通览她的作品,多是以写情和剖析人性见长,其扎实的文学功底和驾驭错综复杂情感的能力,使一个个人物跃然纸上,令人赏心悦目,荡气回肠。从《日出日落》到《家里家外》,再到这部《独来独往》,并称为她的命运三部曲,也可称为女性情感三部曲,都是以写“情”为故事载体的,一直循着“情感”这条线在走。这也可看作是蔡越涛小说的一个特色吧。无论是《日出日落》中的梅子怡、《家里家外》中的欧阳秋童,还是《独来独往》中的贺苏杭,无一不是情感丰富的多情角色,无一不是在缠绵悱恻的爱情中而纠缠一生的人物。虽说她们有着不同的命运轨迹,却有着相同的善良本性和对人间真情的不懈追求,这就为作品的故事铺垫和情节渲染搭起了波澜壮阔的演绎“感动”的平台,为刻画那个“情”字营造了浓厚的情感氛围,无疑给作品增添了阅读亮点。

这部《独来独往》故事切入点放在世纪之交深化广播电视改革的大背景下,作者以独特巧妙的构思、跌宕起伏的故事、入木三分的情感开掘和栩栩如生的人物塑造独具韵味,而情感的描写更显淋漓尽致。大起大落,大开大合。生死绝恋,父女错恋,婚外之恋,近乎变态的自虐式的“爱”……不乏闹剧,更多悲剧,而每一个人物的出场亮相,每一个事件的发展演变,无一不是那个“情”字牵动的必然。尽管是以写情为主要基调,但写情不是目的,而是通过对“情”字的层层剥离,透析人性的本质,折射出入物个性的光辉和时代烙印,极富感染力,从而增加作品的真实性和可读性。

作者对贺苏杭这个人物不惜施以浓墨重彩,这是个被“情网”紧紧罩住的典型的当代知识女性。她自幼被生母花香凝无奈抛弃,养父养母将她培养成人,正当她的事业如日中天之时,丈夫宋南方移情别恋,抛弃妻女远赴异国他乡。对此,她选择的是拼命工作,或者说是选择了逃避,在情感的打击下,她现出了弱者面目。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对妹妹苏宁的恋人海威产生了朦胧的好感——尽管她自己始终不愿承认这一点。为了不伤害姐妹的感情,她想尽快找个可以终身相托的男人,不料,却阴差阳错,找到的竟是从未谋面的生身父亲沈岁亭!

情感上的再次重创,迫使她选择了走向绝路……“顽强”过一次的她在偶然的机遇爱上了检察官雷天虹,但当对方知晓她与生身父亲曾是恋人并举行过“半场婚礼”时,给了她一个渐渐远去的背影……

她的心灵是那么的善良,她的姿容是那么的美丽,她的事业是那么的出色。然而,爱情的春天对她却是那么的吝啬——“枝上柳绵吹又少”,竟不给她一点点情感的阳光雨露,任凭她情感世界的鲜花凋零、枯萎。从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像她这样的真情女子世间绝少,可她的真情偏偏就换不来应得的回报,偏偏就不能照亮这个世界,她付出那么多真情,收获的只是痛苦和残酷。感慨之余,我们不能不为当今社会那么多东奔西走苦苦寻觅的“流浪的情感”而唏嘘落泪。是的,“多情却被无情恼”,古今皆然。

我们常说真情无价。我们也知道真情大都具有不可再生性,是当今社会第一稀缺品。然而,培育真情的沃土却又是那般少得可怜,甚至许多时候,真情几无立足之地。难道说,四下横流的物欲真的逼得真情没有退路了吗?!难道说,我们这个号称物质极大发展的社会,真的越来越没有真情的容身之所了吗?!我个人对此是持否定回答的——我不敢做出肯定的回答,那样的话未免太残酷,也太可怕,我不能想象没有了真情的世界会是个什么样子。我想,作者也与我一样持相同想法,因为在她的作品里,还有那么多的人能被真情所感动,还有那么多的空间供真情栖息。看得出,作者在贺苏杭的身上,寄寓了太多的美好理想,这也正是这部作品情感世界中最令人感到温暖的一抹亮色。有了这抹亮色,无数在红尘中奔忙的人们就有了活着并爱着的理由与企盼……不是吗?

小说中还写了十来个男女各色各样的“情”:法籍华人沈岁亭与江南大学博士生导师花香凝之间绵延几十年的恩恩怨怨;反贪局机要秘书贺苏越与银行家来克远之间始而乏味继而融洽的幡然醒悟;报社记者贺苏宁与房地产老板海威之间飘忽不定的醋海风波;作家上官银珠与摄像师乔智之间相依相爱的柔情蜜意;电视台栏目主编顾菡与大学教授“眼镜儿”之间椎心泣血的生死情缘;电视台切换导演巴日丹、企业会计上官金珠与水产批发市场老板马欢之间扭曲的“爱”……

应当说,“多情却被无情恼”仅仅是个表象,这一普遍存在的社会现状反映的则是今天的人们在情感生活中的摇摆与迷失,也强烈地折射出社会转型期各色人等深层的观念嬗变和伦理定位。毋庸讳言,商品经济的大潮给人们精神上带来的冲击是前所未有的,而对这种冲击所产生的负面效应,我们决不可等闲视之,不可眼睁睁地无所作为。一方面,在重塑精神文明过程中我们不能固守传统的东西,另一方面,也不能完全割裂传统而一味追求“现代时尚”。如何找到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之间最佳契合点、重建“精神家园”,让真情之花开遍人间,是摆在我们每个人面前的历史性重任。文学在其中更要发挥其独特作用。即使不能够开出疗救的药方,也应责无旁贷地诊断出病痛之所在。长篇小说《独来独往》对当今社会情感的拷问,无疑也是在做着这样有意义的尝试。

读过《日出日落》和《家里家夕卜》的人,会觉得蔡越涛的作品好看。一是她的语言华丽优美,叙事语调细腻流畅;二是故事开合张弛适度,情节渲染扣人心弦;三是思想内含深邃厚重,观点新颖独特,且给人以回味。也因此,她的作品散放着一贯的唯美风格和贵族气质。而她对社会,对生活,对人性,敢于做深层的思考与指问,其勇气和见识,是读者喜爱她的又一重要原因。这部《独来独往》,其风格更为鲜明,文笔更为圆熟,相信会赢得更多读者的喜爱。

作为责任编辑,能与该书作者蔡越涛成为莫逆之交,可以说完全是被她那种对人的真诚和对文学的执著所打动。她不仅聪明,而且富有智慧,尤其那股吃苦耐劳的韧劲,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多年以来,虽说她一直担任省会电视台主管宣传业务的副台长,日常事物相当繁杂,却能坚持利用业余时间搞创作,一部接一部推出长篇小说力作,而且一部比一部成熟好看,一部比一部老辣厚重,着实令人佩服。我与众多读者一样,有理由对她抱以更高的期待。

长篇小说《独来独往》主要人物

贺苏杭一贺家大女儿,大河电视台新闻中心主任、电视节目主持人。市人大常委——“自打脱离娘胎那天起,就注定了我独来独往的生命轨迹,一生都不会像普通人那样生活。但我想有个家。想过普通人的日子!

沈岁亭一法兰西(华盛)国际投资贸易集团总裁,苏杭的生身父亲,误成为苏杭的结婚对象——“天晓得是怎么了?!我一生只爱过两个女人,居然是一对母女!

一个还是我的亲生女儿!”

花香凝一江南大学博士生导师,苏杭的生身母亲,她十六岁遗弃私生女儿是心中永远的痛!——“不管你做过什么。

历史都会找你清算的!“

贺青山一大河市检察院副检察长,苏杭的养父,视苏杭如己出——“我为苏杭提供了良好的受教育条件,却未能帮她组建一个适合她生活的家啊!”

楚美娟一家庭妇女,苏杭的养母,自打抱养苏杭之后,一连生下三个女儿——“苏杭那孩子就是惹人疼爱,我就是偏心她。”

雷天虹一省检察院检察官,法学硕士,苏杭拟结婚对象——“正义感.应是与生俱来的品质。与邪恶势力殊死搏斗,是我的天职!”

宋南方一中学老师,苏杭的前夫——“我之所以移情别恋,是喜欢过普通人的日子,不想成为名人的影子!”

来克远一大河银行行长。银行学家,苏越的丈夫——“社会太复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太复杂,远不是我这样的人能适应的!”

海威一大都房地产老板,苏宁的男朋友,却始终暗恋苏杭——“追求女人跟炒房地产一样,越是都看好的,就越难准确地估计未来发展!”

荣毅一大河电视台台长——“电视节目改革既要稳扎稳打,又要轰轰烈烈。我要的是收视率!”

吴世祖一电视台副台长——“官场诱惑太大.甚至可以肆无忌惮地吞噬人的灵魂!”

上官银珠一大河电视台电视剧中心副主任,剧作家,小说家,上官金珠的妹妹.乔智的妻子——“我们的婚姻非常幸福,一靠彼此忠诚,二靠用心经营。”

巴日丹一大河电视台切换导演。马欢的女朋友——“我根本不想独来独往,却依然过着独来独往的日子!”

金凯瑞一内科医生,苏杭的闺中姐妹,后嫁给沈岁亭——“从小在父亲母亲无休无止的战火中轰大.根本不敢靠近婚姻的狼烟,所以我成了独来独往的老姑娘!”

顾菡一大河电视台栏目主编——“两个女人共享一个男人的日子,像一场永远也无法醒来的噩梦!我讨厌男人的欺骗!”

乔智一大河电视台摄像师,上官银珠的丈夫——“尽管我这个人有些大男子主义,但我还是很会疼女人的!”

贺苏越一贺家二女儿,大河市反贪局机要秘书,来克远的妻子——“整天跟一个只会研究金融学的人同床共枕.倒不如独来独往罢了!”

贺苏宁一贺家三女儿,大河日报记者,海威的女朋友——“我决定一辈子独来独往,因为我对男人没有信心。”

贺苏庆一贺家四女儿,舞蹈硕士——“我不一定独来独往,但我一定不要孩子。因为我对自己养育孩子的能力没有信心。”

马野一副市长,原大河银行行长——“我的脑袋就是银行,不过玩点儿数字游戏,要多少钞票就会有多少!”

马欢一大河市水产品批发市场老板,马野的弟弟,巴日丹的男朋友,上官金珠的丈夫——“怎么着.我就是谁的钱都敢花,谁的女人都敢睡!”

上官金珠一企业会计,上官银珠的姐姐,马欢的妻子——“花心是男人的天性,不花心的男人一定缺少雄性激素,或者根本不是个男人。只要他花够了还知道回家就行。”

郝阿婆一苏杭家的厨娘,花香凝奶娘的妹妹。

妮妮一贺苏杭与宋南方的女儿。

第一章

电视节目主持人贺苏杭如果知道那个追求自己的男人是血脉相连的父亲,说什么她也不会收下那束百合花的。

四月的傍晚,大河市的喧嚣随着霓虹灯闪烁的韵律改变了节奏。天边的太阳显得很兴奋,若隐若现了好一会儿,临了,也不忘给天空留下一抹花一样的红光,这才不大情愿地猫进了地平线以下。

夜幕下的电视塔雄姿挺拔,大气豪迈,电子控制系统收放自如地向夜空律动着流光溢彩的讯号,彰显着它的庄严它的不可替代,也彰显着它的时尚它的妩媚。而这一切,似乎只有到了夜晚,中国式省会现代化电视主流媒体的模样,才会更加诱惑人们的眼球。大河电视台建在远离闹市区的东郊大花园里独成一景,浓郁滴翠,鲜花烂漫,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欧式雕塑,西洋壁画,典型的土洋结合中国特色,景观灯照射下越发抖落出中国味道,于是,无论当地人还是外地人,都会将这里视为一处不可不看的风景。从这里进进出出的工作人员,不管你在台里是什么角色,都会被人为地罩上一层神秘色彩,而这种彩色不是谁都能解读的,也不是谁都能解读得了的。

灯火阑珊处,一袭黑色衣裙的贺苏杭朝这边走来,她那随风飘逸的雪白纱巾和瀑布般的秀发映人人们眼帘,是女人的玲珑,是女人的曼妙。走近了,人们注意到她青春明丽的脸上那双楚楚动人的眼睛,是欧化了的神韵,是时尚化了的神韵,而她的朱唇却是古典的神韵,是东方女人的神韵。吸引人们目光的,不仅仅是她独特的气韵和明朗的线条,更是特殊的电视节目主持人身份。“快看,那个就是《黄金时间》的主播苏杭。”“真的是她,我们一家人就喜欢看她主持的节目。”“听说她独身。嗨,这年头何必呢,不是明摆着优良资产浪费嘛。”“独身怎么啦,说明人家有个性有追求,你不会是想打人家的歪主意吧?”“去你的,真给我这么个漂亮女人……”

人们指指点点的,说着自己能听懂的话,传递着各自不同渠道获取的信息。有关贺苏杭的猜测和传说,会像风一样刮到每个角落的。

贺苏杭并没在意人们会说什么,她微笑着跟围观的人们礼节性地点了点头,便沿着花坛旁边的石板小路往新闻中心方向走去。直到穿过技术区的一号走廊,她才下意识地抬起右手在左前胸轻轻地拍打了几下,长长地吐了口气,跟着,眼眶里竟生出些雾气。

脚步声是从走廊的另一个方向传过来的。她立刻命令自己打起精神,招牌式的微笑挂在嘴角,随时准备以饱满的热情面对一切,就像面对如歌的人生。然而,脚步声并没有移向她这边来,由近而远慢慢地消失在走廊的某个地方。她挺了挺胸继续往前走,心里的不轻松扯拉着双脚,步伐也无法轻盈了。

这天是她的生日,而每逢生日都会令她浮想联翩。她一向反对过生日,不是不喜欢人们的祝福,也不是害怕自己又年长一岁,只是这一天太有分量!

诸如事业家庭婚姻爱情这些词汇,都会争着抢着往脑海里跳,直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她心里不是滋味,不想勾起太多的心事,不想勾起太多的往事,但心事和往事还是一股脑地涌了过来。记得小的时候,阿爸阿妈为了让她吃上一个寓意一生平平安安的苹果,直馋得苏越、苏宁、苏庆三个妹妹流口水。那情景历历在目,犹如昨日。她晓得阿爸阿妈把她们姐妹四个抚养成人不容易,所以,她始终揣着一颗感恩的心,是知恩必报的姿态,是再也不想给家人添乱的姿态。

然而,她并不晓得,虽然生活在这座内陆沿河城市跟随贺姓,其实她是贺家在江南收养的女儿。尘封久埋了三十三年的秘密,恰恰错就了她的天大灾难!

贺苏杭的角色是大河电视台新闻中心主任兼《黄金时间》栏目主播,手下百十号人,兵强马壮。她的办公室宽敞明亮,条件现代,电脑扫描传真打印,一应俱全;绿色植物,热带鱼群,张扬着她的品味她的格调。左面墙铺满了各界区地图及目标量化管理图形,右面墙是新闻中心所有播音员主持人的大幅照片,栩栩如生,千姿百态。

她一眼瞄见化妆台上那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不由分说,抓起玫瑰花摁进了黑色垃圾袋,随手用内线电话告诉内勤洪梅,从今以后,无论是谁送的花,一律拒收。洪梅是一位刚毕业半年的大学生,一脸稚气,平日里只觉得贺苏杭主任文静稳重,亲切可人,哪晓得发起火来还蛮吓人的。她吐了吐舌,握着话筒的手半天没有离开话机,心说:贺主任怎么了,别人送花是好事,干吗火气这么大?

有人想要,还没有人送呢,真是的。她小嘟囔着忙活儿去了。

贺苏杭之所以看见玫瑰花来气,不是冲着花,而是冲着人的。刚才来的路上她还在想,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被翻来覆去的东说西传,愣是给说成风流女子了呢?

都是鲜花惹的祸!她抬腕看了看表,离当晚《黄金时间》现场直播还有一段时间,便坐在化妆台前认认真真地化妆,认认真真地备稿。

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格外的刺耳,以至于把她惊得愣怔了一下,看到来电显示,就晓得是前夫宋南方从瑞士打过来的。

本不想接听,可电话铃声一个劲儿地响个不停,她不耐烦地抓起听筒:“宋南方,你有完没完,我不是跟你讲好的嘛,我们俩婚都离了,你就别再烦我了好吗?

”听筒里出奇的静,除了咝咝的电流声,电话的另一端似乎根本没人。她连叫了两遍:“宋南方,你在听吗?

”还是没有应声,正想挂断电话,却听见了宋南方极富磁性的声音:“苏杭,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说一声:祝你生日快乐!好了,我挂了。”不等贺苏杭有反应,宋南方那头果断地挂机了。这就是宋南方的个性,就像几年前他果断地与贺苏杭离婚,又果断地将贺苏杭的同窗好友李菲红带到瑞士共同生活一样,只要他想做的事,容不得别人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已经踏上了人生新的航程。不是嘛,那年仅仅是为了换一种活法,他就毫不犹豫地辞去高一班主任的公职,带着自己的新欢背井离乡,根本不顾贺苏杭怀抱着年幼的女儿妮妮的哭喊声,他心肠硬得跟铁石铸就的似的,连头都不转一下。因此,贺苏杭变得郁郁寡欢,她曾经发誓再也不与宋南方有任何瓜葛。

而此时此刻,贺苏杭竟然对宋南方的生日问候心存感激。

她甚至希望宋南方打的不是越洋电话,而是就在这座城市的某个地方,这个地方是可以随时找得到的。泪水什么时候顺着脸颊滚落下来的,她说不清楚,还是麻酥酥的感觉提醒她有泪水从这里滑过。

一号演播大厅。

当晚《黄金时间》现场直播准备工作基本就绪,人们东一句西一句闲扯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摄像师乔智刚刚提到贺苏杭的名字,灯光师大老刘立马就跟“风流韵事”联系起来了,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把音响师王冲、舞工冉东方等都吸引过来了。“苏杭啥都好,就是太风流。你说她早都离婚了,还不赶紧找个正儿八经的主儿嫁掉算了。这可倒好,成天招蜂引蝶,不是这个送花,就是那个有约,没见她啥时候消停过。哼哼,你以为大众情人是多好当的啊。”大老刘说这话时,连他自己都讲不明白是什么心态。“可不是咋的,人家就凭着那副俊俏模样,少说也得有一个加强连的男人迷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吧,你们懂不懂啊,这叫磁场效应。”王冲说着,来了个弹响手指的动作,大拇指在食指与中指之间蛮有技术地弄出清脆的响声,就像调出美妙音乐时的表情一样,他挺得意。

乔智极为反感这些人没有边际的瞎说乱讲,可又不好意思制止,中原男人的质朴实在,从里到外透将出来。他习惯地左手卡在腰间,右手握着摄像机的手柄,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他们一眼,从鼻孔里发出轻轻的哼声,以示不满。他拥有美满婚姻,过着幸福生活,妻子上官银珠是成都人,懂生活,会生活,目前担任本台电视剧中心副主任,也是较有名气的剧作家、小说家。他在技术上是一把好手,构图用光角度等镜头语言,别具风格;审美意识审美能力,独领风骚。他平时经常是大红色T

恤,外边套件卡基色的多袋马甲,偏爱多袋装饰的亚白色休闲裤,白色耐克鞋,梳着一把黑又亮的马尾巴辫子,加上牢牢地骑在头顶的麦克镜,给人的感觉不是画家就是导演,要么就是摆弄摄像机照相机的行家里手。而此时的他,更像一尊假人,除了棱角分明的脸上那双褐色的大眼睛偶尔还会眨动一下,整个人一动不动地呆在那里,任刺耳的声波刺激听觉神经,却没有任何表示。“你们不知道吧,省里的柳秘书经常把苏杭接过去,说是省长要跟她单独谈话。谁知道有什么猫腻?

漂亮的单身女人嘛,谁不喜欢多看几眼呢。你还别不信,人家苏杭去哪办事都方便。谁又能说有什么猫腻?”冉东方边说边将一把美术大刷子在脸前一晃,故意遮住了半张脸。“管人家什么猫腻呢,只要各级领导都关心她,不就等于关心我们的《黄金时间》吗,我们的收视率要是不提高才见鬼呢。收视率提高了,我们的黄金白银不就跟着来了嘛,这就是大众情人的魅力哟。嘿,她不嫁人倒好啊。”大老刘做了一个点钞票的动作,随即,几个男人女人的笑声有些放纵。

突然,切换导演巴日丹出现在人们面前。她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谁也没有在意;她都听到了什么,谁也讲不清楚。只听她闷雷般的声音在一号演播大厅炸开了:“你们不觉得太庸俗了吗

苏杭是招你们惹你们了,还是把谁家的孩子扔到井里去了,你们就这么瞎说乱讲人家,不觉得没意思吗?要不是苏杭领着大家好好干,有了高收视率,你们能拿到那么多奖金吗?

说穿了,不就是苏杭提出的量化管理方案刺激了某些人懒惰成性的神经嘛,于是你们就鬼话连篇,无中生有,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她这么一吼,人们顿作鸟散状,没有人接她的话,没有谁理她的碴,只顾各干各的活儿去了。

她重重地哼了一声,卡在腰间的双手放了下来,抬起右手指着刚才还蛮有兴致讲闲话的人们说:“你们呀,一个一个都老大不小的了,平日里苏杭对大家不薄,干吗背地里不讲人话呢?

要我说啊,你们这叫吃不到葡萄愣说葡萄酸,谁还不清楚你们心里那点小九九啊,就你们一个一个的德性,人家苏杭就是八辈子当尼姑,也不会嫁给你们的,你们就积点德行点善吧。”

虽说巴日丹是为贺苏杭鸣不平的,可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翻腾,一股无名火涌了上来,她顺手抓起文案夹,猛地摔在切换台上,一转脸,与乔智四目相对,把乔智吓得转身就走,她一把抓住乔智的胳膊:“乔智,你一向是非分明,今儿个怎么犯软蛋了?

别忘了,你的大作家老婆上官银珠是苏杭最好的姐妹,你就能忍心让人家胡乱编排苏杭吗?”“我……”乔智刚想解释,发现荣毅台长进了一号演播大厅,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五十岁刚刚出头的荣毅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略微发福的身体有些后仰,日渐隆起的肚子被得体的服装深藏在里边,所以,整个人看上去还算利索,还算年轻。他那双自打十六七岁就再也没有干过农活的手显得饱满圆润,说话的声音底气够足:“好消息,好消息。”“什么好消息?

”人们一下子拥到了荣毅跟前。荣毅没看见贺苏杭,猜她在准备稿件,就说:“苏杭肩上的胆子真够重的,新闻中心一大摊子事儿,她还得亲自披挂上阵主持节目,实在不容易啊。不过你们看,苏杭主持节目的确有观众缘啊,这么好的消息得告诉她的。”说着,他举起手中的一叠文件,由衷地点了点头,眼睛里洋溢着赞许的光芒。

巴日丹说:“我马上去叫苏杭过来。”说着就往外走,她就是这种爽直的性格,骨子里流着蒙古人的血,爱草原恋草原梦归草原,却一股脑地扎进了大河电视台,再也没有回过草原。五年前爸妈忍痛撇下草原到美国发展,妹妹巴日娜和弟弟巴扎尔也都去了美国,至今令她耿耿于怀。她已经三十四五岁了,尚未婚配,前几年处过一个当画家的男朋友,两人在一起同居了两三年,共同的浪漫性情浪漫情怀,决定了他俩无法在一起过平常人的日子,挥挥手,就说拜拜了。她这两天正跟现任男友马欢闹别扭,直怀疑自己这辈子是不是还有男人缘?

一号演播大厅内。巴日丹前脚走,荣毅说《黄金时间》栏目收视率周周攀升,引起社会各界关注,也引起市委市政府领导高度重视,甚至省长都有批示下来,肯定《黄金时间》越办越好。他抬手拢了拢经过染发剂处理和滋养发乳打理过的黑发:“我想好了,明天中午给大家设宴庆功。”

顿时,人们欢呼声一片。“荣台,依我看呐,仅仅让大家在一起吃顿饭是不够的,要给大家提高奖金。”提出要求的是灯光师大老刘。

荣毅满脸笑容,点着头说:“嘿,你们将我的军的确会挑时候啊,行,今儿个我跟大家同样高兴,就算原则上答应大家喽。”他将笑容收敛了些,又说:“电视节目改革既要稳扎稳打,成功一个,推出一个;当然也要轰轰烈烈,全面铺开。我要让全台的栏目生产都向《黄金时间》学习,再讲得明白一点,要让全台的中层干部和全台的播音员主持人都向苏杭学习如何办栏目,如何主持节目,如何管理队伍。我要的是收视率!

要的是高素质的采编队伍!现在,《黄金时间》完全可以说是我们台的一面旗帜。你们说,是不是这样?”“荣台真是高屋建瓴,一语道破了我们《黄金时间》栏目成功的秘诀,实实在在是苏杭主任领导得好,节目主持得好。”

美工冉东方说这话时一脸真诚,只是他用余光看别人的瞬间,流露出些许的不自在,都是刚才那些闲话惹的。“苏杭主任主持节目的水平可谓出类拔萃,大派大气,有亲和力,有说服力,这是我们《黄金时间》栏目组的福气。”

灯光师大老刘像是随声附和,又像是要弥补什么。

音响师王冲心里佩服的话一大堆,只是不大会表达,说了句:“苏杭不错。”再也没有下文了。

此时,无论提及多少遍贺苏杭的名字,谁也不会再和风流韵事联系起来了。

巴日丹从一号演播大厅出来,风风火火地穿过走廊,抄近路走消防通道的小门,径直去了新闻中心。贺苏杭办公室的门并没有上锁,巴日丹的敲门声和说话声同时传到了贺苏杭的耳边:“荣台有好消息告诉你,他现在一号演播大厅。”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一向大嗓门高声调,可一到贺苏杭面前,就像被刻意训练过的,变得柔声柔调,好似温婉的淑女。

贺苏杭说马上就好,她一边对着镜子补妆,一边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窗外。窗外是另一个世界,是一个纯洁的世界,是一个没有被人为的精神污染的世界。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轻轻的,柔柔的,犹如春姑娘轻盈的脚步,唯恐惊扰了人们的心绪。空气中弥漫着头茬月季花的芳香,忽而甜甜的,腻腻的;忽而淡淡的,爽爽的。就像女人的味道。这种味道是可以令人陶醉的,也是可以令人抖擞精神的。所以,在夜幕中来来往往的人们都会嗅上几口空气中的芬芳,不管你是刻意的,也不管你是心不在焉的,就像一号演播大厅有关贺苏杭的风言风语,无论你爱不爱听,都会灌给你的。

巴日丹催促贺苏杭速度快些。贺苏杭说:“我晓得了。”

她起身换上服装,对着镜子重新打理了发型:“荣台要讲的好消息不就是省长有批示下来吗,柳秘书已在电话里告诉我了。”

她看了一眼巴日丹,又说:“依我看,《黄金时间》的收视率远不是现在的水平,还会有一定的上升空间。”“你……”巴日丹用手指理了理自己不能再短的头发,多少犹豫了一下,还是在接近一号演播大厅时拉住了贺苏杭:“你真的跟省长关系好的话,也没有必要大张旗鼓地炫耀吧。”“你讲什么呢,什么大张旗鼓?什么炫耀?”贺苏杭背对着一号演播大厅,微微一笑:“巴日丹啊,巴日丹,别人不了解我,我们俩是无话不讲的好朋友,你还不了解我吗?

最近一段时间,只是节目上的一些问题,需要省市政府的支持,所以,我仅仅是代表新闻中心《黄金时间》栏目组,再说的大点,我是代表大河电视台跟省长有所接触的,纯属正常工作关系,你可千万别多想啊。”

巴日丹近乎委屈地小声说:“并不是我非得要多想的嘛。”

当晚的《黄金时间》现场直播进入开播前的加播广告时段,切换台上的巴日丹紧盯着信号变化,整个神经系统都集中在一个点。

同一时间。

江南大学博士生导师花香凝是第一次来到大河市搞课题的,她就住在大河电视台对面的大河大酒店909

房间,她的学生童宁宁在她隔壁。童宁宁二十七八岁,虽算不上非常漂亮,倒是水灵灵的长相,眉清目秀,细皮嫩肉,修长的四肢,挺拔的身材,高高束起的马尾巴张扬着她的青春。她从小生活在江南渔村,见惯了小桥流水人家,太熟悉渔网渔民渔市,所以,始终向往大城市,尤其是对有着几千年文化积淀的大河市无限憧憬。她搜集了大量的文字资料,图片解说,照相机摄录机随带身边,打算把这次课题研究搞得有声有色的。这也是她生平第一次来到大河市。

花香凝刚刚沐浴完毕,她站在窗口恰好可以清晰地看到霓虹闪烁的电视发射塔,不由得多看几眼。忽然觉得有些凉凉的,转身脱掉白色浴袍,露出了珠圆玉润的臂膀,一头深褐色的秀发随意地散落下来,无拘无束的大波浪将白里透红的脸庞半遮半掩,一副轻巧得几乎掂量不出分量的银丝边眼镜架在挺直的鼻梁上方。她也是四十八九岁的人了,身材皮肤都保持得如此之好,岁月似乎没有在她的身体上留下摧残的痕迹。她换上粉蓝色小碎花的江南丝绸睡衣,还感觉凉,便从浴室里取出一条白色浴巾披在睡衣外边,又拿出自己带的家乡特产碧螺春泡上,这才靠在床头看电视节目。

随着悦耳动听的栏目片头音乐响起,“黄金时间”几个大字翻滚着变着颜色,最终定格在屏幕中央,金光闪闪的。栏目主播苏杭常规式的开场白还没有讲完,花香凝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击一下似的,忽地跳下床,跑到电视机跟前睁大眼睛:天哪。这个苏杭怎么长得跟自己年轻时那么相像呢!

难道——?

花香凝十六岁遗弃亲生女儿的伤痕被她自己撕开一道口子。直撕得鲜血淋淋。三十三年前的那段如烟往事,仿佛就在昨天。

花香凝的父亲花冠雄曾是名冠江南的富商大贾,热爱祖国的民族资本家,一生娶过三房太太,他最喜欢三太太满庭芳,也就是花香凝的生身母亲。满庭芳虽然长相如富贵牡丹,却出身寒微;虽然没有花家大太太、二太太出身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千金小姐的娇贵,却是上海滩响当当的评弹皇后。花冠雄痴迷评弹,也就痴迷上了满庭芳。

当初,痴迷满庭芳的远不止他花冠雄。花冠雄的苏州同乡、江南丝绸大亨沈寿也曾发誓:如果娶不到满庭芳,情愿退出上海滩,回老家撒网捕鱼。话虽这么讲,沈寿并没因为没能娶到满庭芳,就再也不去十里洋场,而是把上海滩的生意越做越大,甚至做到了日本。只是他与花冠雄结下情仇,而且是世仇。这位在解放前曾经为日本人当过汉奸的沈寿,后来却在那场浩劫中险些将花冠雄置于死地。

冤家路窄,命运弄人。沈寿的宝贝儿子岁亭偏偏爱上了花冠雄的掌上明珠香凝。两个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背着大人私订终身,且偷吃了禁果。沈寿的大太太赵佩瑶得知风声,便把岁亭痛骂一顿。沈寿更是暴跳如雷心硬如铁,一气之下,便把岁亭辗转送去法国读书。从此,两个相爱的人天各一方,情义两茫茫。

始终瞒着父母的花香凝偷偷地从姑苏城里跑出来,在童家浜生下了一个女婴。那天深夜,她亲眼看着奶娘将女婴遗弃在重家浜的小木船上。小木船不能承受生命之重,在风雨中飘瑶,细若游丝的婴儿哭泣声,一直在她的耳畔回荡……

花香凝直到与庄国栋结婚又丧夫,至今独身。她心里始终忘不了沈岁亭,甚至将她与庄国栋所生的女儿庄妍,想像成丢弃在小木船上的那个女儿,百倍的疼爱,百倍的呵护,却无法减轻背负着十字架煎熬度日的沉重。

此时的花香凝瘫坐在沙发上,脸上失去了红润,无声无息的泪珠顺着面颊滑落。她摘掉眼镜仔细擦拭了镜片又重新戴上,瞬间功夫,镜片又被雾气朦胧了,她重新擦拭再戴上,机械式的重复着一个过程。《黄金时间》还在播出,至于苏杭播的什么内容,她根本没有听进去,只顾研究苏杭的那张脸,心说:这个苏杭不会就是我那苦命的女儿吧?!或许是,或许不是。

一号演播大厅外的休息区。《黄金时间》现场直播进行中。《大河日报》记者贺苏宁奉命到电视台采访,正好撞见了她的男朋友海威,于是,她故意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海威,不阴不阳不冷不热地说:“嗬,原来是我们赫赫有名的大都房地产的海大老板啊,你不是跟我讲今晚要去国际饭店同外商洽谈投资项目吗?

怎么,你不会是把洽谈地点改在电视台了吧?还是我大姐,也就是电视台当今花旦,大主播苏杭小姐特别请你来保驾护航呢?

”她就是这个样子,二十七八岁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根本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她若不是名牌大学新闻系毕业的高材生,有真才实学,会写得很像样的文章,报社领导早就请她另选单位高就了。她在家里排行老三,姐姐妹妹都让着她,阿爸阿妈都宠着她,一是因为她小时候体弱多病,二是她长得跟洋娃娃似的,更容易让人爱怜,也就把她宠出了这样的个性。“苏宁,我……”海威一时显得笨嘴笨舌的,一米七八的东北大块头像比萨斜塔似的,直往贺苏宁跟前倾斜,他赔着笑睑说:“洽谈项目改时间了,我正好找你大姐有事,所以就来了。”人们都说个子大心眼儿实,其实,海威心眼儿一点儿也不实,透亮得很,只是他心里矛盾而已。他心里的矛盾虽然没有跟任何人透露过,但作为他的女朋友,贺苏宁却心知肚明,她除了借着醋劲儿说几句挖苦人的话,便没有别的高招可使了。她非常爱这个并不十分帅气还死了妻子的房地产商人,虽说他年长她十岁,在她心里,他依然是个诚实守信讲究义气的阳光大男孩儿。

而此时的海威表现出从未有过的窘态,使得贺苏宁的火不打一处来,她头也不回地朝长廊那头走去,高跟鞋碰撞地面的响声很夸张,搞得海威心里毛毛的。

海威任凭贺苏宁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他并没有要追赶她的意思。这一点,是贺苏宁始料不及的。原以为她赌气摔脸说风凉话刺激他,他肯定会像电影里那样,多次闪回他追她的场景。她失落了,她失败了,她抹一把脸上的泪水,索性又回到了一号演播大厅休息区。

这回,海威拿声捏调地逗贺苏宁:“我还以为今晚你的任务要泡汤了呢,原来不过如此啊。真服了你,我的记者小姐,到底还是工作为重啊。”“去你的,我完成完不成任务关你屁事。”贺苏宁嘴硬,但往海威身边一靠的模样还是活脱脱的小鸟伊人般的可爱,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了几下,正想开口,只听海威说:“苏宁,你大姐苏杭是个好人,她得有个好的归宿,不能整天一个人独来独往了。”

贺苏宁杏眼圆睁:“对了,我的海大老板,刚才你不说找我大姐有事吗,到底什么事?

”她看海威不正面回答,就捏住海威的鼻子问:“嘿,说实话,你不是专程来追求我的大主播姐姐的吧?”

海威想说是想追求的,但他不敢,不为别的,只是觉得自己还不配,最起码现在不配。在他眼里,像贺苏杭这样的女人,一定得嫁给各方面都是佼佼者的男人。他行吗?

不行。一没有学问,二没有出色的长相。但他暗自发誓:这辈子都会为贺苏杭保佑的,出钱出力,在所不惜!

海威的心,贺苏宁似懂非懂,但她完全可以认定:海威非常喜欢大姐苏杭。

这天晚上,海威的确原定在国际饭店同外商谈判的,只是牵线人来克远讲外商有要事,谈判改期。他还隐约感到,这个外商的所谓要事,似乎与贺苏杭有关。很简单,因为与贺苏杭有关,海威便神差鬼使地早早来到电视台。他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沾着贺苏杭的信息,都会刺激他的神经,都会使他兴奋不已。这就是爱吗?!

海威讲的来克远是贺家二女儿苏越的丈夫,江苏南通人,此人三十七八岁,中等个头,现任大河银行副行长,金融学家中的少壮派,属于斯文一脉。人们的印象中,他头顶部头发有些稀疏,却打理得规规矩矩,似乎一年四季都是西装笔挺,白衬衫白得扎眼,说话慢条斯理,有板有眼,逻辑性很强,很有说服力。虽说他和海威是工作交往当中的朋友,而海威视他为知己,非常尊重他,也非常想亲近他。所以,凡是他提出的问题,海威都会认真对待,诚信有加。

海威从小亲娘死得早,后娘只对她自己生的孩子好,所以,海威仅在东北读了三年小学,就开始在社会上满世界地混,摸爬滚打下来,他不仅没有学坏,反而浑身的英雄气概,豪侠仗义,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也可以倾家荡产。当初,林媛媛就是在他英雄救美之后,深深地爱上了他,不顾身为省里高官的父母反对,甚至不惜断绝家庭关系,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林嫒媛却死在月子里。为此,他痛不欲生,发誓永不再娶。但林媛媛临终有话:“海威,你如果爱我,就一定要尽快娶个好女人。”

一晃林媛媛去世十年了。海威遇到过不少女人,谁也不及林媛媛。然而,自从他认识了贺苏杭,他断定:贺苏杭是同林媛媛一样的好女人。他为此心潮澎湃,却又伤感自卑。他安慰自己:做一名贺苏杭的忠实观众,总是可以的吧!

贺苏宁在休息大厅采访荣毅台长。海威在心里研究贺苏宁:无论内在气质,还是外在表现,她怎么就与大姐苏杭有那么大的差别呢?

距离《黄金时间》直播结束还有一刻钟。来克远西装革履,白衬衫照例白得扎眼,头发照例整齐规矩,金丝边眼镜衬托着白白净净的脸,越发显得文质彬彬,一看就晓得是某个领域的专家学者,所以,他通过大厅门卫时,值岗的保安也礼貌了许多。

来克远一进休息厅便朝海威迎过去。其实,海威的注意力并没有在来克远身上,而是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跟来克远一同进来的男人,此人五十岁上下,中上个头儿,亚白色比基尼老板裤,红白花相间的小翻领T

恤,右胳膊上搭了一件米色夹克,浅棕色老板鞋,一身的轻松惬意,那副银丝架眼镜精致地道,拔升气质,彰显品位。最抢眼的是他怀中那束百合花!

一眼断定:此人非凡人,更非俗人。

不等海威将目光收回来,来克远介绍道:“这位是法兰西(华盛)

国际投资贸易集团总裁沈岁亭先生,他这次回国的主要目的是考察投资环境和投资项目,也就是原打算今晚在国际饭店与你洽谈合作的客人。”海威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马上舒展开了,礼节性地握手问好,不知怎么的,竟冒出一句:“我是个粗人。”

这时,贺苏宁对荣毅台长的采访结束,她冲着来克远叫了声“姐夫”,又跟海威点点头,有陌生人在场,她借故整理稿子,便独自到休息厅的一角。心说:怎么都来了?

贺苏宁当然不清楚他们来干吗,就连海威也不清楚。

来克远倒是沉得住,除了介绍沈岁亭的身份和回国目的,只讲他与沈先生在国外认识,两人一见如故:“每一次出国考察,我都会拜见沈先生的,他不仅学识渊博,才高八斗,而且思维敏捷,思路清晰。关键是他这个人重情重义,诚实守信。”“哪里,哪里,”沈岁亭一派儒商大家的风范:“道不同,则不同谋嘛,我们之所以能够默契,是因为你想发展你的事业,我想让我的事业得到发展。就是这样。”

海威对于沈岁亭的话没有在心,令他在心的是沈岁亭右手边茶几上那束高洁清雅的香水百合。百合花的诱人香味早已沁透了他的心脾,他似乎有了某种预感,不由得一阵慌乱。

沈岁亭抬起手腕看了看表,露出些许急不可待的神情,只是瞬间的变化,又恢复了成熟稳健、大智若愚。“快了,马上就到结束时间。”来克远与沈岁亭目光相对,以示安慰。“你们有事啊,那,那……我先告辞了。”海威起身要走。“我看这样吧,”来克远说:“沈先生既然是我的好朋友,海威也不是外人,待会儿如果顺利的话,不妨大家一起吃顿饭吧。”他有些歉意地对海威说:“我担心没有把握,到头来不大好收场,都是有头有脸的,挺不好意思的。所以,事先也就没有跟你明讲。”“什么事嘛,搞得神神秘秘的。”海威说。“噢,是这样的。”沈岁亭说:“我非常欣赏苏杭小姐,特别请来行长引见引见,想跟苏杭小姐交个朋友。其实,我心里也在打鼓,还不晓得人家苏杭小姐肯不肯赏光呢。”

海威的一句:“原来如此。”说不准内心深处是什么滋味,反正,挺不是滋味的。

原来,沈岁亭第一次看到《黄金时间》的主播苏杭时,就被她牢牢地吸引住了,怎么看都像他的初恋情人花香凝。为此,他连续几天彻夜难眠。花香凝,苏杭,这两个女人走马灯似的占据了他的整个思维,搞得他根本无法正常做事。

当年,两个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在花丛中嬉戏,江南二月的桃花春雨打湿了花香凝的白纱巾,两条又黑又亮的大辫子一前一后的搭在肩上,随着跑动有节奏地弹跳出宽窄不同的幅度,银铃般的笑声清脆响亮,脸颊红彤彤的,像春日的桃花,高高的鼻梁,深深的眼窝儿,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不大不小恰到好处的红唇玉齿,怎么看都那么与众不同,洋味十足。听她的声音,更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韵味,什么话从她的口中说出来,都会使人觉得舒肝舒肺舒胆舒心的。她的绣品技能虽不是名师传授,单凭悟性,照样能把花儿绣出烂漫,能让蝴蝶翩翩起舞,能使鱼儿在水中游动。她是天底下最美丽最聪慧最贤淑的女人,所以,她在沈岁亭心里,长久地安营扎寨。

哪怕是再也没有了她的音讯,沈岁亭依然无法接纳别的女人,独来独往几十年,至今依旧独赏月儿圆。

贺苏杭的出现,着实掀起沈岁亭心中久违的波澜,就像他当年追求花香凝一样,急不可待,坐卧不安。最直接的解释,贺苏杭酷似花香凝,简直就是一模一样。他在胸前划着十字,祈祷上帝赐给他勇气,赐给他福分。今生今世虽然无缘与花香凝百年好合,甚至天各一天,杳无音讯,就让贺苏杭的出现替代花香凝吧,贺苏杭就是初恋情人花香凝的化身。

沈岁亭向来克远打听贺苏杭的情况,没想到来克远竟是贺苏杭的妹夫,说她人品好,性格好,知书达理,且目前独身,追求者如云。“天助我也。”沈岁亭摩拳擦掌,连声说:“独身好,独身好啊。”他当即请求道:“如果来行长不介意,就有劳您的大驾,帮我追求苏杭小姐。只要你能牵牵线,相信我有能力追到她的。”

于是,来克远就将沈岁亭带到了电视台。

终于,当晚《黄金时间》现场直播结束的时间到了。首先坐不住的是海威,接着才是沈岁亭、贺苏宁、来克远,人们将目光聚焦在一号演播大厅的出口。《黄金时间》开始滚动栏目的片尾字幕。

荣毅台长特别高兴,笑得很真诚,声音提得很高,一号演播大厅所有的工作人员都能听见:“同志们辛苦啦,我谢谢大家。今晚的直播内容丰富,信息量大,剪辑流畅,制作精良,播出效果上乘啊。尤其是苏杭的主持,更是紧扣主题,点评恰到好处,充分显示出我们大台的水平。可以毫不夸张地讲,苏杭是我们《黄金时间》栏目的黄金招牌,收视率还会提高的。”

灯光师大老刘开始收光,他问:“荣台,明天中午您给大家设宴庆功的事不会忘了吧?”“单纯的吃顿饭不能算庆功,要给大家加发奖金。”音响师王冲说。“我一向说到做到。”荣毅台长强调说:“能不能加发奖金,你们苏杭主任的量化管理实施方案中清清楚楚,我坚决支持她的工作。”

摄像师乔智没有关机,他把特写镜头推在贺苏杭脸上,可以清楚看到,播出结束的信号传过来那一刻,贺苏杭的状态还停留在与观众交流的感觉上,直到荣毅台长把称赞的话讲完,她才收拾稿件,摘下耳麦。

栏目主编顾菡递给贺苏杭一瓶矿泉水,女人味儿十足的声音提醒道:“苏杭,现场直播挺累人的,你要学会照顾好自己,每天都这样辛苦,当心身体会吃不消的。”她虽说比贺苏杭大不了两岁,却总是像大姐一样关心贺苏杭,两人关系融洽,亲如姐妹。她性格沉静矜持,就像家乡的茉莉花。她虽不善表达不喜欢张扬,却有较高的文化素养,文字功底更是台里的一把刷子。而且爱岗敬业,比她年长年少的都尊重她。她的婚姻不幸,第一任丈夫另寻新欢,带上她的儿子轻轻地甩甩手就走了。第二任丈夫好酒好烟好色,整天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她受不了,主动提出分手,反被打得一塌糊涂。婚是离了,可她那位不是东西的丈夫依然赖在家里,说他没地儿住,只能住这里,她也拿他没办法。听说有个叫“眼镜儿”的男人很疼她,她也为此看到了生活的阳光。

贺苏杭无心问及别人的私生活,而对顾菡就不同了。顾菡有没有男人疼她,有什么样的男人疼她,贺苏杭心中有数。

她觉得顾菡不错,佩服她的工作,敬重她的为人,更同情她的遭遇。

乔智终于将推向贺苏杭的特写镜头拉了回来,关机器,收架子,一切都是轻车熟路。他的心情不好,还在为播出前人们议论贺苏杭那些闲话而郁闷。他认为,贺苏杭的品行人格都没有任何问题,因为贺苏杭那双眼睛是干干净净的,她的心灵也一样是干干净净的。这是他所能观察到的。

贺苏杭正准备离开一号演播大厅,被荣毅台长叫住,说是有些工作上的事需要商量一下。

乔智走近切换台,想跟巴日丹说几句话,没想到被巴日丹的一声吼,吓了一个趔趄。“你以为你是谁呀,什么东西!”巴日丹对着话筒叫道:“谁的钱都敢花,谁的女人都敢睡,我还一直拿你当宝贝,见你妈的鬼去吧!”说罢,她把电话撂了,满脸通红。

巴日丹,你跟谁发火呢?“乔智一头雾水。“谁?还有谁?

就是马欢那个混蛋。这年头还让不让人活了,台里节目改革搞得这么紧张,《黄金时间》天天要求收视率,一个月下来挣不到三桃俩枣,还得听这个吆喝,听那个说三道四的。”她有些指桑骂槐的意思,名义上发泄自己的不碾,实际上连那几个风言风语议论贺苏杭的一并捎带上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巴日丹说的马欢正是她的男朋友,快四十岁了,还整天跟二十岁似的,雄激素旺盛得难以招架,见了漂亮女人恨不得盯到人家骨头缝里,临了,还不忘了评头论足一番,以此来显摆他对女人的了解,他欣赏女人的品位。谁都晓得马欢的德性,好女人,好钱财,天不怕地不怕,可谁都不敢惹他,惹了他不是现报现的给你来一招,就是弄得你整天想躲他都躲不掉。他干吗这么牛气?

有背景呗。要不然,他只要在大河市水产品批发市场跺跺脚,连犄角旮旯都得颤三颤的。如今,全市最大规模的水产品批发市场姓马。

马欢说过,他看上巴日丹不是因为她漂亮,而是因为她有个性。他之所以跟巴日丹在一起同居了两三年,一会儿扮猫一会儿扮狗的,是因为他们俩狗皮袜子没反正,彼此彼此。他就是喜欢巴日丹的野性。喜欢归喜欢,他马欢可以喜新不厌旧,所以,明的暗的玩过多少女人,巴日丹不晓得,就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凭着巴日丹的性格,八百个马欢也被她踹到地沟里去了,可就这一个马欢她对付不了。她不光欣赏马欢特有的帅气,更欣赏马欢的野性。可她偏偏做不到任马由缰,只得天天生不完的闲气,所以,只说分手,就是狠不下心。

乔智晓得劝不了巴日丹,收拾完家伙儿刚要离开,又听见巴日丹在电话里发火,只是声调比刚才低了好多,说话内容还是责怪马欢不该这样,也不该那样。没说几句,巴日丹的火已经不那么烧人了。谁知,轰的一下,巴日丹的火又被点燃。乔智摇了摇头:“巴日丹,你可得悠着点,待会儿要是肺炸开,还得给你叫救护车呢。”

巴日丹冲着乔智叫道:“去你的,只会跟我耍嘴皮子,在那些胡说八道的人面前,你怎么哑巴了?

亏你还是个大男人呢,一点正义感都没有。”一转脸,发现演播厅大门敞开,门外人群中站着一位手捧百合花的男士,她便冲着乔智扮了个鬼睑儿:“嗬,看见了吧,现如今还真有这么温文尔雅的绅士呢.我还以为好男人都死光了。”乔智显然对巴日丹的话不敢苟同,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脖子伸缩了一下。

这时,荣毅台长和贺苏杭朝切换台这边来了。荣毅兴致勃勃地说:“苏杭啊,你尽快把咱俩商量的改革措施整理出来,尽快提交台长办公会研究一下,估计不会有问题。我的意思以你们新闻中心为榜样,在全台迅速推广改革方案,因才施岗,目标量化,抓两头,重奖重罚,促中间,整体推进,重塑职工队伍形象。我就不信,我们台不会有更大的发展。”

音响师王冲放了一首当下流行的歌曲《走进新时代》,一高兴,他跟着唱上了。刚唱了一句,他便吼了一嗓子,问谁请吃夜宵。冉东方说他请。“姐——”贺苏宁发觉荣毅台长没完没了,她有些耐不住,径直进了演播厅。“苏杭,你这个妹不简单啊。”荣毅说:“别看她年纪轻轻的,可提出的问题不能小看了,不仅一针见血,直击要害,而且提问题的方式也非同一般,连我回答起来都得费脑筋的。”“哎,这就对了。”贺苏宁挽住了大姐的胳膊,靠在她的肩膀上,得意洋洋地说:“算荣台有眼光。您说,我这个当妹妹的都这么让您费脑筋,而我大姐可是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的,您可不要小瞧她哟。”“看谁能把你当哑巴给卖掉。”贺苏杭在妹妹头上轻轻地拍了一下,就说让荣台早些回去休息。

荣毅走了。贺苏宁在大姐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贺苏杭警觉的目光没敢往演播厅外看,脸却一下子通红:“这个来克远,搞什么啊?”

灯光师大老刘吆喝着:“熄灯了,熄灯了,都回去休息吧。”

话音落,一号演播大厅瞬间暗了下来,仅留下一盏照明灯。

贺苏杭原地未动。乔智问贺苏杭为什么还不走?

巴日丹说乔智大脑进水了,没看见有人等着给贺苏杭送花嘛。乔智说,他知道有人要送花,收不收是苏杭自己的事,但总不能躲着不出去吧。贺苏杭拉起苏宁一起往外走,她的头始终低着,目光朝着地面,心跳得厉害,近乎是狂乱的跳动着。“苏杭——”来克远和海威同时叫了一声。贺苏杭停下脚步,有意侧转着脸不看沈岁亭。“克远让我在帝都国贸的香水湾订了台,想请大家一起聊聊天。”海威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说,口齿结结巴巴。“聊什么天嘛,我姐累了。”贺苏宁拉起大姐就要走。“苏杭,怎么,我们的当家花旦不会连我这个妹夫都不理睬吧。”来克远的语气郑重其事:“我晓得你非常忙,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的。”他示意沈岁亭走近些,又说:“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沈先生是我的好朋友……”“沈先生是从法国来的大老板,他特有钱。”海威故意把“钱”字说得很重,因为他了解贺苏杭最反感什么,本意是想搅黄了这件事,没想到被贺苏宁当头击一棒:“人家沈先生有没有钱关你什么事啊!

”她一下子就能猜到海威心里,但她也不大愿意姐姐跟这么一个小老头儿有什么瓜葛,所以左也不是,右也不妥,心如乱麻,便狠狠地剜了海威一眼,又剜了一眼来克远。

贺苏杭一向尊重来克远,所以,耐着性子听从来克远的安排。一路上沈岁亭的话少到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他只说了句:“我想跟苏杭小姐交个朋友。”再也没有下文。还是来克远提醒道:“沈先生,把花送给苏杭吧。”这才意识到香水百合还在他自己怀里。贺苏杭接过百合花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涌到心口。

就这样,在来克远的撮合下,一场不明真相的父女恋情在香水百合的浓浓迷雾中拉开了序幕……

第二章

一夜之间,花香凝憔悴了许多。

苏杭就是亲生女儿的猜想把她折磨得够呛。她一次又一次站在窗口,凝望着夜色笼罩下的电视台,什么人通过什么途径,将童家浜的小木船与这座现代化媒体联系起来的?

她决定立即返回江南,探访究竟。

一大早,花香凝的决定令童宁宁瞠目结舌,一脸不解。“你想问我到底来干什么,是吗?

”花香凝早料到童宁宁会有想法,就说:“我的意见很明白,必须马上回江南。”她看童宁宁没有收拾东西的意思,又说:“童宁宁,导师也不忍心挫伤你的积极性,我看这样好了,如果实在不想跟我回去呢,你就先在这里调研,我去去就回。你看可以吗?

童宁宁想问个究竟,一出口说的都是乡音。

花香凝像母亲疼爱女儿一样,将双手搭在童宁宁的双肩:“宁宁,我们不是讲好的嘛,一律讲普通话的。”“晓得了。”童宁宁吐了吐舌头:“噢,童宁宁记住了。”

她满眼疑惑满眼渴望:“导师,您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突然决定返回呢?是学校有急事?是您家里有急事?还是您个人有急事?”

花香凝没有回答。她心潮逐浪翻滚,默默地收拾东西,收拾自己,而那只在风雨中飘摇的小木船直在眼前摇晃,耳畔回荡着细若游丝的婴儿哭泣声……她穿好衣服,将粉色纱巾打了个蝴蝶结,看似随意地缠绕在脖颈上,效果则是精致的魅力。

就在她弯腰拎包的一刹那,身子不由得晃了两下,险些晕倒。

童宁宁眼明手快将她扶住,一脸焦急地说:“导师,您怎么了?您一定有重要事情的,还是我陪您一块回去好了。您的样子蛮吓人的,让您一个人走,我肯定放心不下的啊。”“也好。”花香凝吩咐童宁宁赶紧收拾东西,说马上去飞机场还来得及的,她的语气语调,都像是母亲对女儿的那种亲切。其实,花香凝自从晓得童宁宁的家在童家浜,就对童宁宁格外的关心,格外的疼爱,使得不少人误以为她俩是一对母女。为此,童宁宁的父母对花香凝格外敬重。只是花香凝的心事无人知晓。

童宁宁的家就是花香凝遗弃亲生女儿的那个童家浜。自打那只小木船承载了那遗弃的生命,花香凝再也没有去过童家浜,不敢想起童家浜,不敢看见小木船。那是她心中永远的痛!

飞机正点起航。

花香凝透过舷窗往下看,被绿色掩映下的大河市像画一样的美丽,像森林一样的生机勃发,也像梦一样的牵着她的魂。

高高耸立的电视发射塔依稀可辨,苏杭,你过得好吗?“导师,”童宁宁与花香凝并排坐着,她一直握着导师的手,搞不懂导师为什么热泪滚滚,掏出纸巾为导师擦去泪水,谁知,成串的泪珠总也擦不完。她不晓得怎么做才能安慰导师,就把头靠在导师的肩膀上。“宁宁——”花香凝轻轻地唤了一声,童宁宁意识到自己也泪眼噱咙了,她干笑了一下:“导师,您闭目休息一会儿吧。我担心您的身体会吃不消的。”“你阿爸阿妈都好吧?”花香凝问。“好啊,他们都蛮好的,常跟我讲起您呢。”“回去以后,我要专程拜访他们。”花香凝的表情像是执行重要任务的军人一样的肃穆。“是嘛。”童宁宁一下子来了精神:“我们童家浜真是今非昔比,已经改为童家镇了。渔民们家家户户小洋楼,楼上楼下窗明几净,家具陈设洋味十足,很能跟欧洲民居媲美呢。他们都装有电视卫星接收器,手机传呼机,城里人有什么,他们就有什么的。要是进城去,小伙子们清一色的雅马哈大摩托,好威风的。”她从如数家珍般的滔滔不绝中获得的自豪感,令她兴奋不已。

花香凝脑海里定格的,只有那幅画面:小木船在风雨中飘摇……

的确,童家浜就像画家笔下的杰作,青山绿水,山水远近各不同,青石铺路,曲径通幽,洋楼庭院,现代典雅。只有那静静绽放的紫藤花,延续着往日的风景,也是久违的风景。花香凝牵着童宁宁的手走在小街上,眼里是往日的风景,久违的风景。现代的风景跟她不搭界的,她寻的不是现代的风景,而是那一抹残存的记忆。“这就是花教授吧。”老远,童爸爸就伸出古铜色的双手迎过来。花香凝疾步迎过去:“您好,我是花香凝。”“阿爸,我阿妈呢?”童宁宁问。“她呀,听说花教授要来,高兴得杀鸭宰鹅,烧鱼汤,炖排骨,再不晓得做什么好了。”童爸爸笑得朴实,笑得朴素,笑得真诚。

一走进童家小院,花香凝就冲着里边喊道:“童妈妈,花香凝给您添麻烦了。”惊得鸡鸭鹅比着叫唤,犹如欢迎客人的歌声。

童妈妈笑着迎了出来,一边走一边扯平衣服,手脚麻利可见一斑,她拉起花香凝的手连声说:“不麻烦,不麻烦。”她有颗牙齿脱落,说话有些跑风,头发近乎全白,但盘在脑后的发髻梳理得光光的,没有一丝乱发,一看就是个讲究人。她搬来一把竹椅请花香凝坐下:“花教授常年辛苦,难得来家里的,我和他阿爸都好高兴。我们这里是小地方,也没什么好招待的,我烧些鱼汤,给花教授补补身子好了。”

花香凝说了一些感谢的话,相互寒暄几句,她便直奔主题:“童妈妈,我晓得您是童家浜的老人,几十年来一直生活在这里的。我今天来想跟您打听个人,您看您晓得吧?”“宁宁她阿爸——”童妈妈冲着另一间屋叫了一声,她一脸朴素的笑容对花香凝说:“还是把他叫过来好了,他平日里总往渔市跑的,认识的人多,兴许他会晓得的。我不大出家门的,只晓得在家里烧饭,认识不了几个人。”

童爸爸应声过来,童宁宁紧跟着阿爸,就像一位可爱的公主,娇声娇气地腻在爸爸身边一步都不愿离开。“童爸爸,我想跟您打听个人。”花香凝眉头紧蹙,悠然神往,唯恐遗漏掉某个细节:“三十三年前,有一位以摇橹为生的黄阿婆经常到童家浜来的,叫卖一些瓜果蔬菜,针线绣品。

她蛮漂亮也蛮干净的,会唱好多吴歌,像《十二月花》、《茶娘》、《小河弯弯》等等,她好像跟童家浜谁家有亲戚的,常将小木船靠在一边,她一个人到岸上来,夜里很晚才离开。第二天—早,人们又会听到她的吴歌声,又能听到她的叫卖声……“

童宁宁搞不懂导师为什么对这些陈年往事这么在心,她又看见了导师的满眼热泪。童妈妈若有所思,仿佛一下子回到了那个年代:“是有这么个人的。当年,我还是个大姑娘,常买她的绣花线。”她看了一眼童爸爸,露出蛮甜蜜的笑容,又说:“在童家浜,我算是搞对象比较晚的,宁宁她阿爸追求我时,我刚刚从英国读书回来,周岁二十六,他虚岁二十二,表面上看,我们俩似乎不大般配的,但我们一见钟情,谁也离不开谁。一开始,我阿爸不讲话不表态,以示他的不满。阿妈倒是蛮开明的,说我是读洋书读多了,要浪漫就浪漫好了,只要我开开心心的,她没有意见。就这样,我和宁宁他阿爸幸福地走到了一起,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阿妈,花教授打听的是黄阿婆,又没有问你怎么跟阿爸搞对象的。”童宁宁又腻到妈妈身旁。“我晓得的。”童妈妈说:“讲的就是黄阿婆嘛。那时,童家浜绣品最出色的当属郝家四姐妹,我常去跟她们学活儿。黄阿婆隔三差五的给她们送去绣花针线,她们关系好得像一家人,所以,只要能找到郝家四姐妹,就一定会晓得黄阿婆的。”

她的声音突然失去亮色:“年头这么久了,郝家四姐妹也早都离开了童家浜,我也不晓得能不能找得到黄阿婆。”“花教授。”童爸爸终于忍不住地问:“您着急找黄阿婆做什么?”“郝家四姐妹中的大姐就是我的奶娘,也是我家的绣娘。”

花香凝依然泪流不止:“三十三年前,我从家里偷跑出来,在童家浜生下一个女儿……亲眼看着奶娘将那个弱小的生命丢弃在黄阿婆的小木船上……后来,奶娘去世了……”“您为什么把女儿丢掉?您没有寻找过女儿吗?”童宁宁问。

花香凝摇了摇头。“原来如此。”童宁宁一脸的不满意:“导师,您或许有一千条一万条理由把女儿丢掉,但我可以断言,您心里一天也没有宁静过的。”

花香凝点了点头。

童爸爸忽然想起来了,有个弯腰驼背的,总是一个人颤颤巍巍地到渔市买鱼的黄阿婆,会不会就是花教授要找的人呢?于是他说:“不敢肯定,但有必要去打听一下的。”

果真,已经风烛残年的黄阿婆,还真是当年那个会唱吴歌会摇橹叫卖的黄阿婆。时过境迁,黄阿婆好像什么都不大想得起来了,只是讲杭州的一个男人抱走了弃婴……后来……就不大清楚了。这条线索,还是让花香凝看到了曙光。

花香凝初步断定,苏杭就是她的亲生女儿。于是,她决定速返大河市。

大河市的夜晚依然灯火通明,灿烂多姿。此时,花香凝眼中的电视发射塔像是一位青春勃发的妙龄少女,亭亭玉立,光彩照人,更像是苏杭的化身,融入了亲情,融入了渴望。童宁宁无心观夜景,默默地观察导师,只想读懂导师的心情,感应导师的心灵。

她们重新回到大河大酒店,所住的房间正对着电视台,站在窗口就能将电视台尽收眼底,尽收心底。当晚的《黄金时间》正在直播。花香凝坐立不安,一路上所下的决心就要付之行动,她却没有了主意。“导师,”童宁宁试探着说:“我非常理解您此时此刻的心情。您看这样好吗,我先去电视台问一问苏杭的情况,如果与我们所掌握的基本吻合的话,您再去见她也不迟的。万一苏杭不是您要找的女儿,您和苏杭都会蛮尴尬的。您说是吧?

”“不!”花香凝咬了咬下嘴唇,又做了一个深呼吸之后说:“我有心灵感应,这个苏杭就是我的女儿,我一定要去见她的。

现在我之所以迈不动腿,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一时不晓得应该如何开口。“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心急火燎的表情。过了一会儿,一阵春风吹进窗口,风中裹挟着泥土的芳香,也裹挟着月季花的芳香,她的情绪稳定了许多,涨红的脸颊像花儿一样的美丽,也像花儿一样的可人。童宁宁讲,导师现在的样子跟苏杭更像母女俩,是给人以信心的语气。花香凝仍在犹豫不决。“要讲吧,的确蛮难为情的。”童宁宁说:“三十三年不曾谋面,突然冒出个妈妈,放在谁身上都会感到唐突,也会觉得蛮残酷的。不过,现实就是这样的,既然您想认女儿,就得勇敢地面对。话又讲回来,如果苏杭真是您女儿,母女俩能够相见相认,从今往后,残酷的东西就会被幸福取而代之的,人生的幸福,或许真的从此开始了呢。”鼓励的话还在讲,她也没有把握,不晓得能不能帮导师鼓起勇气。

花香凝站起来,走近电视机,仔仔细细地研究一番:“你看,苏杭的脸型,眼睛,鼻梁,都像我的,尤其是嘴巴,还有嘴角边的那颗黑痣,都与我的非常相似。只是我记不得了,她小时候有没有这颗痣。”“导师,”童宁宁打断了导师的话:“您那叫美人痣。我在一份资料上看到报道,美人痣有的是天生的,有的是后天生出来的。还记得您自己的美人痣出现在什么时候吗?”“很小的时候好像就有的。不过……美人痣应该不会遗传吧。”花香凝对着镜子看了看,又说:“宁宁,你不也讲一看苏杭就像是我的女儿吗。”“是啊,是讲过的。我讲的是像,又没有讲就是嘛。”童宁宁发觉这话又刺激了导师,就说:“苏杭是不是您的女儿,很快就会确定的。您也别太着急,干脆现在我就陪您就去见见苏杭好了。”

夜幕下,满院的月季花沐浴着春风春雨。

花香凝在一号演播大厅外的休息厅等候,她的心随着“正在直播”的时钟显示屏一个劲地狂跳。童宁宁握着导师的手,发觉手心里都是汗,便掏出纸巾帮她擦干。眼看《黄金时间》的现场直播就要结束,花香凝忽然提出要童宁宁回避一下,她说:“宁宁,今天这种场面还是我一个人面对好了,我独自酿就的苦酒,就让我独自品尝它的味道,你先回酒店去吧。”

童宁宁了解导师的个性,一旦她决定的事情,往往没有可以再商量的余地。她什么话也没讲,只是用眼神给导师以鼓励,给导师以信心。

童宁宁走了,花香凝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却总也无法平静。休息厅一角的电视屏幕超大超宽,苏杭的形象更加生动真实,活灵活现。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泪水不由得顺着眼角淌下来:女儿,真的是你吗?

妈妈来看你了!《黄金时间》的现场直播终于结束。有人将一号演播大厅大门拉开,可以看到里边的工作人员忙碌的身影。花香凝征得值班人员同意,在靠近一号演播大厅最近的地方等待苏杭。

切换导演巴日丹的情绪不错,哼着曲子唱起草原牧歌。摄像师乔智换了一件蓝色的T

恤,鲜艳得扎眼,很容易使人想起大海蓝天的辽阔与深邃。他吹着口哨给巴日丹伴奏和声,一副声情并茂的样子。音响师王冲,美工冉东方,灯光师大老刘,还有制片小汤,统筹张强,一线记者伍子,都显得颇有兴趣,哼曲的,吆喝着问上哪里吃夜宵的,一声接一声的热闹。还是大老刘的嗓门高:“苏杭,你注意到了没有,今天的光布得特棒。我瞄了一眼播出效果,饱和度恰到好处,顶光、面光、侧逆光都简直舒服极了,你那张脸美丽得没办法用言语形容,真叫好看。”“行了,大老刘。”音响师王冲习惯地弹了一下手指:“播出效果好是大家齐心协力的功劳,别总是显摆自己多有能耐的,成不?”

贺苏杭始终微笑着,收拾稿子,摘下耳麦:“谢谢诸位!台里把主任奖励基金发下来了,我打算今晚破例,请大家集体吃夜宵。你们听好了,谁也不许请假的。”“好哇!”音响师王冲说:“苏杭请大家吃夜宵,哪有要请假的理由啊。”他将嗓门猛地往上一提:“弟兄们,动作快点,收工啦,跟主任一起吃夜宵去。”“苏杭,你看。”巴日丹往一边指了指,说顾菡仿佛有心事。只见顾菡那身得体的淡黄色套服,紧裹着不胖不瘦不高不矮的身段,静静地倚在桌子边,大家的热闹,她似乎无动于衷,似乎身处另一种境界,不管这边发生什么事,都与她没多大关系似的。“顾菡——”贺苏杭连叫两声,顾菡这才反应过来,问还有什么任务。巴日丹说让她一起吃夜宵,顾菡的表情有心事的,但还是愿意跟大家在一起。

一帮年轻人说着笑着唱着吆喝着,浩浩荡荡走出一号演播大厅,准备开到帝都国贸的香水湾放松一下。“苏杭——”花香凝的声音很谨慎,也很坚定。人们一下子将目光盯向花香凝,是审视的目光,是疑惑的目光,更是惊讶的目光。“苏杭,她是谁呀?”乔智小声问。“嘿,苏杭,你发觉没有,你们俩长得像亲姐妹。”巴日丹说。“您是叫我吗?”贺苏杭冲着花香凝礼貌地问。

花香凝的笑容是制造出来的,是逼迫自己笑出来的,说话的声音也好像不是她的,是从遥远的地方拽过来的,她说:“对不起大家了,今天晚上,我想单独占用苏杭一会儿时间。

你们看可以吗?““可以的。苏杭有事,我们各回各家吧。”顾菡说。“好吧,我一向讲话算数的,请大家吃夜宵改在明天晚上好了,还请大家多多包涵。”贺苏杭歉意地说,是招牌式的微笑。

同事们议论着走远了。

贺苏杭也觉得纳闷,眼前这个女人怎么跟自己这么相像呢?

花香凝心里明白,今天的话题绝非一两句话就能讲得清楚的,于是她说:“想必你等得很久了,到这么晚还没有吃东西。这样好了,我肚子也饿了,不妨找个地方我们边吃边聊。

你看可以吗?“

贺苏杭把花香凝带到帝都国贸的西餐厅,叫了两份法式快餐,面对面地坐下来。

花香凝借着柔和的灯光,讲述她撕心裂肺的故事,最终泣不成声。

说来也怪,贺苏杭一向心肠最软也最富有同情心,今天却搞不懂自己是什么心理,面对声称是自己亲生母亲的女人,随她怎么哭诉,自始至终没有一句劝慰的话。临了,她说:“对不起,我不是您要找的女儿。我有父亲贺青山母亲楚美娟,我是他们最疼爱的孩子。我希望今天的事,到此为止。”说罢,她起身走了,头也不回,踩击地面时制造出来的噪声,像击鼓时擂起的重低音,一下一下地敲击心灵,是抑制宣泄的姿态。

望着苏杭离去的背影,花香凝的心欲裂欲碎欲焚,却欲哭无泪。

贺苏杭走出帝都国贸,顺着迎宾大道没走多远,突然掩面而泣。从见到花香凝的那一刻,她就断定自己跟这个女人一定有瓜葛!她把心一横:这个女人,坚决不认!

这时,海威驾着三菱越野吉普沿迎宾大道往市区方向行驶,发现贺苏杭便来了个急刹车:“苏杭,这么晚了,怎么还一个人走夜路,多危险啊,快上车吧。”

贺苏杭摆了摆手,说她就想一个人走走。

海威把车停靠在一边,跳了下来:“噢,你哭了,谁欺负你了?”“你走吧,谁也没有欺负我,只是想一个人走走而已。”贺苏杭努力压抑着的委屈在胸中鼓荡。“苏杭,我……”海威的笨拙透出了一片真诚:“你可别多想啊,我就想把你送回家,这样安全。”

贺苏杭执意要自己走,坚决不坐海威的车子。海威发急了:“我真的就想把你送回家!你一天到晚这么辛苦,我就想帮你做点什么。不行吗?

再说了,你的女儿妮妮肯定盼你早点回家呢,观众也不希望看见一个筋疲力尽眼红肿的主播苏杭!”

贺苏杭被触动了,两行热泪滚滚而下。“别,别……我就见不得女人哭,尤其是你!

”海威抓耳挠腮,掏出一包纸巾递过去:“赶紧擦干眼泪,你女儿妮妮也不喜欢妈妈哭吧。”他拉开右边的车门,想扶苏杭上车,但伸出的手,还是缩了回来:“你小心点,别碰着头。”

海威发动车时,下意识地侧脸看了一眼苏杭,心说,这女人生气时也能如此楚楚动人,令人爱怜。他有些慌乱了,本想踩油门加速,却一脚踩上了刹车,两人的身子猛然前倾,又猛然退了回来。他歉意地笑了笑,笑得很腼腆,笑得很厚道,也笑得很自然。贺苏杭还以苦涩的微笑,不声不响。海威说:“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就像观音菩萨那样慈祥。”

三菱越野穿过市区地下隧道,眼看到了市中心。

贺苏杭的家住在闹市区,也是大河市老城区。这里的房屋大都是五十年代前苏联人造的,属于欧洲民居风格,三层小楼,青砖墙,红瓦顶,白色木格窗。只是年头久了,大多数白色木格窗早已斑驳得不成样子,人们根据当地习惯,将颜色改成深绿或深棕。只有贺苏杭家的木格窗仍然保留着原来的模样,自得醒目,白得耀眼,白得与众不同。每到春暖花开季,万物复苏时,她家的窗台上都会有姹紫嫣红的时令花卉伸向窗外,构筑成一道别样风景,尤其是顺墙而攀的爬墙虎郁郁葱葱,形成一道绿色屏障,遮风挡雨,遮阳蔽日,令人惬意,令人流连。

其实,海威最先知道别样的白色木格窗,然后知道那里就是贺苏杭的家的。由此,他对贺苏杭越发刮目相看了,越发把她跟高贵典雅联系在一起,也越发觉得自己跟她的距离拉大了。

一路上,贺苏杭看着前方目不斜视,一言不发。凭直觉,她断定了与刚才那个女人的关系,心中升腾出的是怨是恨,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亲近感。她希望在她的生命过程中根本没有这样的经历,更希望那个女人永远不再出现。

海威心里跟打鼓似的咚咚直跳,他猜到贺苏杭遇到了麻烦事,而且这麻烦事一定很沉,却不敢多问一句。他紧握方向盘的双手湿乎乎的,是从心里急出的汗。

越野吉普刚在贺苏杭门前停下,贺苏宁猛地一下拉开车门,两声干笑是伴随着伸长的脖子发出来的,她故意盯着海威的脸,又将目光转向苏杭脸上,似乎心中有数了,于是她醋意大发:“我说呢,宋佳妮半夜三更哭着找妈妈,就是不见妈妈的影子呢。原来她的妈妈沐浴着春风春雨,畅游天地间去了。”

贺苏杭推开车门跳了下来,被贺苏宁叫住:“今天你们俩把话讲清楚,这么晚了,你们孤男寡女的是到哪里互诉衷肠去了呢,还是痛说革命家史去了呢?

”海威刚想开口,贺苏宁指着他的鼻子:“可别跟我讲,你是恰巧碰上了我们的大主播苏杭小姐的,于是就请她搭上了你的顺风车,又于是,你就把她送了回来的。”“你讲的没错,是这样的。”贺苏杭说。“嘿,鬼才相信你们的鬼话呢。”苏宁指着苏杭说:“看看你的桃花脸,再看看你的红桃眼,不做任何注解,就晓得你能在海大老板跟前有什么样的委屈。对不对?”“苏宁,你真是蛮不讲理。”海威猛地把车发动,气呼呼地又说:“贺苏宁,我郑重地跟你讲,你误解我也好,冤枉我也好,统统无所谓。但不能对你姐姐无礼!

”他猛地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贺苏宁气得直跺脚,叫道:“海威,好你个鬼东西,去死吧!”

贺苏杭根本无心跟妹妹计较。这时,从那扇白色木格窗中传出妮妮的声音:“妈妈快上来,二姨妈快上来!

”姐妹俩前后脚进了楼梯口,贺苏宁气呼呼的,不停地小嘟囔:“人家是谁呀,人家那么有名气呀,我是谁呀,我算老几呀……海威,你等着好了,我跟你没完,看你怎么着……”

贺苏杭准备推开家门的手停了下来,转回头说:“苏宁,你能不能消停下来,我够烦的了。”“嗬,你够烦的,我心里舒服极了,是吗?”贺苏宁的火气仍不小。“你们俩进来吧,有什么话不能到屋里讲的。”楚美娟做了大半辈子的家庭主妇,她把门拉开,一脸和蔼,花白的头发更透着不尽的慈祥。“妈妈,您也在啊。”贺苏杭这一声“妈妈”的轻唤,竟把自己给弄哭了。“不仅老妈在,你老爸也在呢。”贺青山从卫生间出来,也是一脸和蔼,一脸慈祥。他五十二三岁,是大河市检察院副检察长。妮妮奶声奶气地喊着外公,便扑到外公的怀里,贺青山顺势把外孙女抱起来,对大女儿苏杭说:“今天下午妮妮发烧,郝阿婆没敢惊动你,就把我们都给叫来了。”“来,妮妮,让妈妈看看还烧不烧了。”贺苏杭用额头靠紧女儿的额头:“都是妈妈不好。”“妮妮不烧了。郝阿婆正在煮汤药,今晚再服一次就可以让她睡觉了。你也别太着急,小孩子好得快。”楚美娟说。“嘿,这会儿想起妮妮了,她发高烧要找妈妈的时候你在干吗,你说呀?”贺苏宁的语气极富挑战性,目光毫不客气地盯着大姐。“死丫头,你大姐怎么招惹你了,一回来你就没完没了。”

楚美娟给苏杭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别跟妹妹一般见识。“招惹我?她招惹我干吗。”贺苏宁翻眼看了看大姐,又说:“从小到大,她都是爸爸妈妈的乖女儿,遇事总让着妹妹们,多么懂得事理的好大姐呀。”“苏宁,你到底是怎么搞的,有完没完?”贺青山的声音透着威严。“她整天跟我男朋友混在一起,不清不楚的,你说到底怎么了?

”贺苏宁这句话是鼓起十足的勇气讲出来的,她晓得此话的分量,也晓得此话一出口,会在姐妹之间造成什么样的矛盾,但她还是要说的,不能眼看着海威从自己的手中给跑掉。“乱讲话,你大姐是个正正派派的人,她怎么可能会跟你的男朋友不清不楚的。小孩子讲话不晓得分量,你明白你在讲什么吗?

”楚美娟抡起巴掌在三女儿苏宁脸上拍了一下:“快,快跟你大姐道歉。”“道什么歉?你问一问,刚才是谁把她送回来的,又是谁跟海威哭诉委屈的,问她敢不敢实话实说?”贺苏宁眼里跳动着妒火。“苏杭,有这事吗?”楚美娟很小心地问。

贺苏杭没做任何解释,推开卧室的门将自己锁进去。“你们都看到了吧,她怎么好意思实话实说呢。”贺苏宁牢骚满腹,骂海威不是东西,骂他不该吃着碗里的还想占着锅里的,骂他不就是指那几个臭钱烧摆呗,骂他充其量是个暴发户,没多少品位,没多少知识。“够了!”贺青山厉声道:“越讲越离谱,越讲越不像话。

快去,看看郝阿婆把妮妮的药煮好了没有。“

贺青山把苏宁支到厨房去了,小声对老伴讲:“我看苏杭这孩子心事很重,恐怕不单单是海威的问题,或许工作上遇到了大麻烦。你这当妈的,多抽些时问陪她聊聊天,多开导开导她吧。”

楚美娟不以为然:“唉,能有什么大麻烦解决不了的,她那么聪明,人缘又好,我看不会的。她是不是真的看上了海威呢,要真是这样的话,俩女儿都想要海威,恐怕才是最大麻烦呢。”稍停片刻,她果断地说:“我看这样好了,如果苏杭的确也看上了海威,就得让苏宁退出来,把海威让给姐姐。苏宁还小,可以再物色的嘛。”“你呀!”贺青山说:“你以为搞对象是可以让来让去的啊?即便是苏杭也看上了海威,可不是我们叫苏宁退出的问题,而是要由人家海威在她们姐妹二人之间取其一的。”“不过,我是想……苏宁好说。”楚美娟的潜台词贺青山当然心照不宣,多少年来都是这样,凡遇到事情,两口子都会先替大女儿苏杭着想,默契到惊人的一致。这件事牵涉到婚姻大事,老两口首先想到大女儿苏杭,却是不一样的表情。“你的心思我懂得的,婚姻大事非同一般,是由不得我们做主的啊。”贺青山说。“依我看,海威倒是个正正经经的生意人,也算得上成熟稳重。将来,无论苏杭还是苏宁嫁给他,估计都不会吃亏受罪的。”楚美娟说。“看人不能光看外表。”贺青山平时进入工作状态时,就是这种目光炯炯神情专注的神态:“宋南方怎么样?

当初你不也是讲他如何可靠,如何本分,如何晓得疼苏杭的嘛,不然,我还真不愿意把苏杭嫁给他呢。结果呢?

说变就变,拍拍屁股就走人,带着别的女人到瑞士去生活了,你还能讲他如何晓得疼苏杭吗?所以,看人不能看外表的,宋南方就是例证。”

电话铃响了。

楚美娟一听正是宋南方从瑞士打来的,急忙堵住听筒:“说谁就是谁,宋南方要找苏杭,老头子,你说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叫苏杭接听嘛。”贺青山没好气地说。

贺苏杭从卧室出来显得已经平静多了,得知是宋南方的电话,她说不想接,转头又要回卧室,被楚美娟叫住:“女儿啊,人家大老远的给你打来电话,还是接一下比较好的。不然,他宋南方还以为咱多么不懂事理呢,你说是吧?

”她把话筒塞给苏杭。“妈妈,你接爸爸的电话吧。”妮妮两眼渴望,贺苏杭心一软,泪眼嚎咙地对着话筒:“有什么事你讲好了。”宋南方说,他最近特别想回国,因为他非常想念女儿妮妮,想念家人,更想念苏杭。他晓得他的做法极大地伤害了苏杭的感情,实在对不起。他之所以移情别恋,是想过普通人的日子,不想成为名人的影子,但是他错误地走出了一步,不仅伤害了苏杭,也伤害了现在的妻子。他决定和现在的妻子分手,重回苏杭身边,保证一辈子好好照顾苏杭和女儿妮妮。“宋南方,你给我听好了,你的事与我和女儿妮妮都没有任何关系。我也可以告诉你:我已经找到了疼爱我的人,很快就会结束独来独往的生活的。”贺苏杭挂断电话,将女儿妮妮搂在怀里。妮妮却喊着要找爸爸,要让爸爸快点回家,一把将二姨妈苏宁递过来的汤药打翻在地。

这时,宋南方又把电话打进来了。

贺苏宁冲着话筒火气十足:“好啊宋南方,你想走就走,想回来就回来啊,你以为这个家是旅馆呢。我姐还让你伤害的不够是吧?你又想怎么样,非得把她给气疯掉你才死心对吧?

告诉你,有我在,你就别想来这个家为所欲为!”“不嘛,妮妮要找爸爸回来。”妮妮拿起话筒:“爸爸,你回来吧,妮妮生病发烧了,妮妮好乖的,不闹人,你快点回家吧,妮妮好想爸爸……”

楚美娟让苏杭把妮妮抱走,她接过话筒:“南方,你还是抽时间回来看看妮妮吧,妮妮很快就要上学前班了。”“妈妈,我很快就回去的。”宋南方说:“妈妈,您就帮我劝劝苏杭吧,我错了!

请求她能给我改正错误的机会,我保证这辈子都不会再伤害苏杭的。妈妈,我晓得苏杭是在讲气话的,请您帮帮我吧!”

夜已经很深了,贺青山和楚美娟老两口从大女儿苏杭家里出来并没有马上回自己的家,而是在街心花园的长椅上坐着,心里乱得麻团一样,很难理出头绪。夜空久违的繁星,倒是明亮的状态,乍暖还寒,一阵风吹来,楚美娟打了个寒战,贺青山将她揽在怀里,楚美娟连忙挣脱出来:“哎呀,老夫老妻的,让人家看见多不好意思嘛。”她嘴上这么讲,禁不住心里一股股热流涌动,眼睛一酸,将头靠在老伴的肩上:“青山,你觉得这辈子亏不亏?

”“亏什么?”贺青山问。“你这么有文化有地位,人又长得帅气,却娶了我这么个烂泥巴扶不上墙头的家庭妇女,没文化没工作,还比你年长好几岁的老鼻子老眼睛的丑老太太,你不觉得亏吗?

”楚美娟说。“你呀,是脑筋出问题了吧?

不然怎么满脑子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贺青山又把她揽在怀里:“你别说,我还真是认认真真地想过,娶了你不仅不觉得亏,反而认定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分。你没听人讲吗,家有近地和丑妻是两大宝啊。”

楚美娟抡起拳头轻轻地在老伴的胸前砸了两下:“鬼东西,总讲最好听的,你还真把我当成丑老太太了啊。”她幸福的笑容是从心田里荡漾出来的。

贺青山一本正经地说:“我是认真,讲的是心里话。不过,到什么时候我也不会嫌你丑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嘛。”“行了,行了,跟你在一个锅里涮勺子大半辈子了,还不晓得你的德性啊。我只是心情不好,顺口问一问的,你还当真了呢。”楚美娟说:“太晚了,我们回去吧,虽说明天是礼拜天,但也不能生活得太没有规律吧,到了我们这个岁数,健康是第一位的。”

两人沿着街心花园的曲径小道,穿过大片的月季花,一股股的芳香带着雨后初晴的潮气直往脸上扑,顿时,他俩的精神爽了许多,像年轻人那样手牵手相拥着往家走,谈的话题还是大女儿苏杭。楚美娟坚持她的态度,如果宋南方真心诚意悔改错误,倒希望苏杭能接受他。这样一来,夫妻俩破镜重圆,宋南方肯定会对苏杭更好的;海威还照样是苏宁的男朋友,姐妹俩不是就没有矛盾了嘛,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贺青山并不这么看。他说,宋南方表面朴实憨厚,其实城府很深,苏杭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能不声不响地就跟苏杭把婚离了,又跟别的女人结了婚,可见他办事老到,随心所欲。

目前,他只是拿现在的女人跟苏杭比,觉得还是苏杭更适合他,所以,他就能又跟现在的女人离婚,转回头要来找苏杭。

谁敢保证将来他能不再花心,不再变心。他断定宋南方不怎么可靠。至于两姐妹是不是都看上了海威,还有待于进一步观察,不可操之过急。“你是对人家宋南方有成见。”楚美娟耿耿于怀:“我看宋南方不错,没有你讲的那么可怕。”

距离处在城市花园的家还有一段路,由于认识上的不一致。贺青山和楚美娟不再手牵手并排而行,而是贺青山在前,楚美娟在他身后跟随,大半辈子都是她随他,从来没有占过上风,这一点,她常常有些委屈。小女儿苏庆穿着舞蹈服站在大门口的花坛一侧,伸展双臂活动手指,像大雁展翅,似孔雀开屏。她是舞蹈学院的硕士研究生,专攻民族舞,兼修芭蕾,心中偶像是杨丽萍,因此《孔雀舞》也是她的看家绝活。看见爸爸妈妈回来了,她收住舞步:“爸爸妈妈,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呢,我都等得急死了。”说着,又展开舞姿,优美优雅。“小祖奶奶,你能不能不跳啊,都几点钟了,你还在这里伸胳膊踢腿的,明天又打算睡懒觉啊。我可告诉你,不准许!”

楚美娟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苏庆不仅没有就此收住舞步,反而脚尖点地,迈开芭蕾碎步,一直跳到家。

四室两厅新式结构的这套现代住房,位居城市花园中央的水景区三层,前后观景阳台,落幕大窗,集中供气,集中供暖.二十四小时红外线监控,安全舒适。如果不是检察院明文规定有限制,贺青山是打算住老房子,将这套新房给大女儿苏杭来住的。他的这个想法,首先得到了楚美娟的支持。后来,由于规定的限制,只得给大女儿苏杭留出一问朝阳的卧室,楚美娟每天都会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贺苏杭领着妮妮进来时,楚美娟正在厨房炸汤圆,满屋的油香味道,这是妈妈的味道,是她从小就熟悉的味道,想起这味道,她就想撒娇,就想扑在妈妈怀里尽情地闹人腻人耍赖。

为此,她留恋这种味道,也留恋妈妈。

楚美娟炸的汤圆有特点,外皮焦黄酥脆,内瓤松软适度,一口咬下去,满嘴留香甜。她端出一盘炸好的汤圆:“我就晓得大女儿一定会回来的。来,检验一下老妈的手艺怎么样。”“还有妮妮也要检验一下的。”妮妮伸手抓了一个就要往嘴里放。“哎哟,我们的妮妮可是不能着急吃啊,不小心就会烫伤嘴的。”楚美娟拿起一个汤圆吹了吹,稍稍降了温,这才递给妮妮。妮妮直夸外婆的水平高,把楚美娟高兴得满脸笑容。“妈妈,我最喜欢吃您炸的汤圆,这个香啊,一辈子也忘不掉的。”贺苏杭的话说得很动情,意味深长。

贺苏庆是从她的房间跳着大雁展翅出来的,黑色紧身舞蹈服露出背部白皙的肌肤,白色舞鞋一尘不染,高高盘起的发髻服帖在头顶,宽阔光洁的额头没有一丝乱发,柳叶眉,花杏眼,樱桃小嘴红一点,细胳膊细腿细腰身,挺拔的乳房格外性感。只有在画家笔下才见得到的美女形象。她一用力,便把妮妮举过头顶,顺势来个舞蹈造型,妮妮高兴得笑声不断,直缠着让小姨妈教她跳舞。“妮妮,听外婆的话,我们学什么都行,就是不可以学跳舞。”楚美娟说。“为什么?”妮妮问。“不为什么,外婆不喜欢。”楚美娟说:“你小姨妈一个人跳来跳去的,就够我眼花够我心烦的了,妮妮要是也跳来跳去的,外婆会受不了的。”

妮妮点了点头。谁知,没过两分钟,妮妮非闹着小姨妈给她买舞鞋。贺苏庆伸了伸舌头,舞动着四肢,领着妮妮出门玩.去了。“妈妈,我爸爸呢?”苏杭问。“上单位了。”楚美娟说。“今天不是星期天吗,老爸还去单位忙啊。您回头得多劝劝他的,不会休息不行的,五十多岁的人了,还能跟年轻人一样拼搏吗?

”贺苏杭帮着做家务,楚美娟让她放下:“家里的活用不着你的,我一个人足够了。”

贺苏杭眼睛潮湿了,那只风雨中飘摇的小木船在眼前晃来晃去,直晃得与妈妈的背影叠加在一起,紧密不可分割。她想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只小木船的,她的心一阵一阵紧缩,忽然有些发冷,她下意识地紧抱双臂。“苏杭,你瘦多了,我的孩子。”楚美娟将苏庆的披肩给苏杭披上:“多穿点衣服,热不着你的。傻孩子,这么大人了还不晓得心疼自己,看看把你给冻的。”“妈,你没看见遍地的鲜花嘛,哪里还会冻着人呢,我只是有点凉罢了,不会伤着身体的。”贺苏杭乖巧得像个小女孩。“傻孩子,有点凉不就是冻着了吗,还跟老妈嘴硬。”楚美娟发觉苏杭的满眼热泪,又说:“是不是还为海威和宋南方的事犯愁呢?

你讲,这两个男人你看谁合适,老妈替你做工作。

宋南方好说,只要你能给他悔改错误的机会,老妈狠狠地批评他,让他今后和你好好地过日子。“她看苏杭不吱声,把心一横又说:”你要是真的看上了海威呢,老妈跟苏宁讲讲,让她重新选择别的男人,把海威让给你,这不就得了嘛。“妈,您想到哪里去了。”贺苏杭想说,有个自称是生身母亲的女人来找过。然而,她只字未提,扑在楚美娟怀里百感交集:“妈,我爱你,你是天底下最伟大的母亲,苏杭这辈子都离不开你!

午饭刚过,巴日丹拿着当天的《大河日报》兴致勃勃地朗读其中段落:“在新闻改革全面推进,新闻竞争日趋激烈的今天,可以毫不夸张地讲,大河电视台《黄金时间》栏目以其前瞻性的改革视角,为电视主流媒体如何让观众锁定频道提供了成功范例,也为新闻事业的良性发展提供了可贵经验……”

新闻中心的记者们来了情绪,几个年轻记者锅碗杯盘齐上阵,在巴日丹朗读的间歇处,敲击出类似央视《实话实说》中的伴奏节拍,还一连吆喝几次:“好!感谢观众!

”“感谢领导!”“感谢人民币!”

乔智的头发成了酒红色,散落着柠檬香味,太阳镜骑在头顶,形成了招牌式的个性,大红T

恤张扬着青春的颜色,周冰倩的原创歌曲《真的好想》的旋律他是用口哨吹出来的,舒缓、悠扬、动情,且深情无限。

巴日丹往上卷了卷袖子,习惯性地双手卡在腰间往乔智跟前一站:“嘿,嘿,嘿,能不能跟本姑娘说说,我们的大摄像师乔智先生遇到什么喜庆事了,这么开心。我怎么听着跟春天里的猫叫春儿似的。”

几个年轻记者哄堂大笑,搞得乔智脸一红,结结巴巴地说:“巴日丹,咱俩是有仇啊,还是有冤呢,干吗总跟我过不去?

前两天在一号演播大厅,你嫌我窝囊不仗义,说我不像男人,我都没跟你一般见识。今天又怎么了,你是不是看我特别性感,突然来了情绪,要想……要想强暴我啊。”说罢,他抱着头就跑,巴日丹紧追不放,像是狗撵兔子,总是差那么一步。

新闻中心活跃着年轻的气息,人们说归说,闹归闹,正事面前谁也不敢开玩笑。

贺苏杭从职工食堂回来,把饭盒往办公桌上一放,顺手拨通内线电话,落实当日《新闻联播》用稿,过问收视调查,安排当晚《黄金时间》现场直播的准备工作,一切就绪,她便来到新闻中心。

顿时,有记者又喊了起来:“感谢领导!”“感谢观众!”“感谢人民币!”接着是锅碗杯盘的击打声。

贺苏杭笑了,笑得像春天的风,像春天的雨,更像春天的阳光。她的牙齿格外整齐,一丝缝隙都没有,白得润泽,白得光滑,就像玉一样细腻。有人讲,她的笑是最有女人味道的,最有亲和力的,她的笑可以泯灭冤怨和冤仇,她的笑也可以调动激情和潜在的创造力,所以,没有谁会不喜欢她的笑。“主任好!”年轻的记者们要出工了,礼貌的问候声此起彼伏,贺苏杭还以微笑。“乔智——”贺苏杭忽然想起那个约定。“什么事?”乔智闻声走过来。“上官银珠怎么还不来呢,她不会变卦吧。”贺苏杭抬起手腕看了看表,露出些许的焦急。“不会的。她就在对面大河大酒店的女子沙龙护理头发,很快就会好的。我刚从她那过来,她说马上就到。”乔智很有把握地说。“我说呢。”巴日丹又跟乔智接上了火:“我们的大摄像师乔智那小样儿整得跟处在发情期似的,可不就是嘛,原来人家美丽的作家妻子上官银珠给调教的。这年头,美丽夫妻可不都是稀世珍宝黄金搭档啊,郎才女貌,女才郎貌,那是给别人看的。试问我们的乔智先生,你们俩夫唱妇随不会是在上演双簧戏吧?

说呀,发情少年。”“好啊巴日丹。”乔智抄起一叠报纸朝巴日丹打过去。这回换成巴日丹抱着头满屋跑,乔智紧追不放:“我发不发情,你巴日丹怎么知道的?

你说我是叫春儿的猫,你听见了,是吧?

你是嫉妒我们夫妻恩爱,你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感到失落了吧。”突然,巴日丹收住了嬉戏的笑容:“别闹了,快到上班时间了。”说罢,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满脸通红,眼望窗外喘着粗气。还真让乔智给说着了,她是嫉妒上官银珠,如果不是她早早地嫁给了乔智,占先为王,她巴日丹肯定会追求乔智的。从来台那天起,她就很欣赏乔智的艺术家气质,更欣赏乔智朴实善良的为人,所以,从内心深处,她巴日丹是接受乔智的。她把乔智列入亲朋好友范围,她的想法,乔智浑然不知。

还有,不说她是老姑娘嫁不出去还好,这一说不当紧,她恨不得猛劲咬乔智两口,怎么哪把壶不开,专提哪把呢,你不是专伤本姑娘的心嘛。“巴日丹,我不是故意的。”乔智理解巴日丹此刻的心情,但又不会讲更多的安慰话,便去给巴日丹倒了杯水,然后静静地坐在一旁有一眼没一眼地看报纸。

贺苏杭又来问上官银珠会不会失约。乔智说肯定不会。贺苏杭抬腕看了看表:“这样吧,我先到邮局办点事,很快就会回来的。上官银珠来了,你先替我招呼一下。”“我跟你一块去吧。”巴日丹也想出去透透新鲜空气,直觉得压抑。

她俩从新闻中心侧门出来,正是月季花怒放的中午,大片的花朵绚烂如画,像虹云彩霞一样令人迷醉。然而,她俩谁也无心赏花,无心赏景,各自怀揣心事默默前行。

大河大酒店东侧有家不大的邮政局,值班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大姐,干净利索,满面春风般的职业微笑给人以亲切感,她先问贺苏杭办什么业务,贺苏杭说办退款。她又问往什么地方退,贺苏杭说:“瑞士。”“退什么款?

”巴日丹一把抓过退款单看了看,又一把将贺苏杭拉到一边:“为什么要退,你不食人间烟火啊。他宋南方虽然不是你的现任老公,可他还是妮妮的父亲,他有责任有义务为妮妮付出代价的,汇来多少款都应该。再说了,你不要他的钱,还不都好过那个女人了嘛。干吗要退,不退!

就你每个月挣的那点工资加奖金,撑足了也伸不开五个手指头,上有老下有小的,顶多也只能算得上小康水平吧。”她拉着贺苏杭就往外边走:“听我的没错,你还是实际点吧,这款说什么也不能退的,我的苏杭大小姐。”

贺苏杭执意要退:“说什么我也不要宋南方的钱。巴日丹,你想过没有,钞票唯一的作用是什么?”“是什么?有钱就有一切,有钱就可以随心所欲,有钱就可以不被人看不起,有钱还可以给自己壮胆,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巴日丹说。“我不能说你错了,但我有我自己的想法。”贺苏杭说。

这时,上官银珠也来到邮局:“乔智讲你们俩在这里的。”

她长发披肩,绸缎般的亮光闪闪,这种发质只见过洗发水广告模特的。她留长发上瘾,从小到大从不剪短发,护理长发好像护理眼睛一样小心谨慎,隔三差五焗油倒膜,洗护滋养,摆弄过来摆弄过去,始终是一种发型,就像她的个性她的为人。她含蓄矜持,从不张扬,交友慎重筛选,交一个是一个。她天生的贵人相,传统的鸭蛋脸柳叶眉,虽不能算十分漂亮,但谁见谁说像过去皇宫贵族的公主皇妃千金小姐。她气质上的与众不同,给她带来了与人交往的距离感。这一点,她和贺苏杭极为相似。因此,她俩更能达成默契,也更能谈得来。可能是性格决定命运的关系,她更适合做一些独立思考的工作,所以她选择了编剧和写书,还真的成就了她。

巴日丹看见上官银珠心里就往上泛酸水,但嫉妒归嫉妒,伤感归伤感,她还是很佩服乔智的眼光的,找这么个女人做老婆,且不说是不是才华横溢的作家,单就这长相,这条个儿,足以令人赏心悦目。再者说,人家还是个现代淑女呢,算他乔智有艳福,有好运。她弄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糊里糊涂的跟上官银珠成了好朋友。

上官银珠的出现,三个女人倒没形成一台戏。

巴日丹一心想争取上官银珠能说服苏杭改变主意:“你是作家,讲话比我有分量。你说苏杭是不是脑筋有毛病?

一个人带着女儿辛辛苦苦过日子,跟谁都讲究一清二白,谁的光都不沾,丁是丁,卯是卯,我赞赏,我敬佩。可宋南方是谁呀,从法律角度讲,他也该给女儿妮妮抚养费的,干吗要把他的汇款退回去啊,这不是明摆着跟宋南方赌气,不领他的情嘛。犯得着吗,谁跟谁呀?

”“是不是退款,我们应该尊重苏杭的意见。”上官银珠说。“我没有不尊重她,只是为她着想而已,谁让我们都是好朋友呢。”巴日丹显然对上官银珠的说法有意见。“我不是说你不尊重她,你别多想。”上官银珠柔声细语,和巴日丹的高声亮嗓形成反差。“你们俩都别说了,宋南方的钱,我肯定不会要的。”贺苏杭坚定的目光透射出自信自尊:“巴日丹要我实际点,我是想实际点的,钞票这玩意儿的确是好东西,它唯一的作用是可以让人活得体面,活得有尊严。但拿了不该拿的,就会使尊言体无完肤,荡然无存。从法律上讲,宋南方已经是别人的丈夫,我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为的也是活得体面,活得有尊严。”

上官银珠由衷地点点头:“现代社会,不可能要求人们都视金钱如粪土,也不能总是去想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但人们对待金钱的态度是允许有差别的。常言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里所讲的道,其实就是人们的行为轨迹,而约束人们行为轨迹的东西是由世界观、价值观和对生活的态度所决定的。

虽然苏杭在对待宋南方的问题上有些偏激,但她的出发点是想活得自我,活得自尊自爱。从这一点讲,我很佩服苏杭,也支持她的做法。其实,这也是苏杭一贯做人准则的具体表现。可以说,她是一个高尚的人。““却是一个不大实际的人。”巴日丹从贺苏杭手里抽出退款单:“我听不懂大作家高深莫测的大道理,不就是退款嘛,这容易,我来办就是了。”

当晚的《黄金时间》现场直播一结束,贺苏杭邀请上官银珠到家里品尝脆皮炸汤圆,实际是想跟她好好聊聊天,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都快郁闷死了。

楚美娟特别喜欢上官银珠,夸她漂亮,夸她贤淑,夸她有才华,夸她跟苏杭一样懂得事理,懂得疼人:“苏杭来电话,说要请你回家吃汤圆。我想,你们年轻人都忙,难得在一起聚聚说说话,干脆到苏杭这边来更方便,所以,我把汤圆拿过来了,现炸现吃,酥脆可口,香甜不腻,一放凉就不大好吃的。

你们先聊着,我给你们炸去。““妈,叫郝阿婆帮帮你吧,一天到晚你也够累的。”贺苏杭感动的不是吃油炸汤圆,而是妈妈总为自己操心的那份隋感。“你也是的,就为让我吃到新鲜出炉的脆皮炸汤圆,这么晚了还让你妈从那么远赶过来,你也好意思啊。”上官银珠有些过意不去,说要过去帮忙。“我们去了也帮不上手的,我妈就是这样,为女儿,尤其是为我,她一生都任劳任怨,无微不至。我庆幸有这么一位好妈妈……”贺苏杭一下子眼圈红了。“苏杭,你有心事啊。”上官银珠说。“妈妈——”妮妮一蹦一跳地扑到苏杭怀里,仰脸问上官阿姨好,随即伸出一只小手拉住了上官银珠。“妮妮真乖,来,让上官阿姨看看是不是又长漂亮了。”上官银珠把妮妮抱起来,轻轻地在她脸上亲吻道:“还真是又漂赢了,将来啊,我们妮妮准比妈妈还要漂亮的。”“妮妮,如果妈妈想嫁给一个好人,你看怎么样?”贺苏杭这个突如其来问题,不仅让上官银珠一惊,也把端着脆皮炸汤圆过来的楚美娟惊得一愣。“不嘛,我要妈妈嫁给爸爸。”妮妮小嘴撇得成了八字,眼泪马上就要流出来了,直在眼圈打转,滚动成一波一波的泪花儿,泪光闪烁。“妮妮,来,乖,跟外婆到屋里睡觉去。”楚美娟放下盘子,她牵住妮妮的小手,转脸跟苏杭说:“女儿啊,我再三考虑,你还是跟宋南方复婚比较合适,妈也放心啊。”“妈妈,妮妮要爸爸,妮妮要爸爸快回家,妮妮想爸爸了……”妮妮一会儿哭得跟个泪人似的,把人的心都给撕烂了。“行了,有完没完——”贺苏杭的一声吼,把妮妮吓得不敢哭叫了,可怜巴巴地说:“妮妮不气妈妈了,妈妈别生妮妮的气,妮妮也不找爸爸了……”

楚美娟看不下去,含着泪把妮妮抱起来:“妮妮乖,妮妮听外婆的话不哭,今晚外婆不回去了,就在这里陪妮妮。”“妈妈,妮妮不要爸爸了,你别生妮妮的气。妈妈晚安!”

妮妮只想讨好妈妈,没想到越说得多,贺苏杭就越烦躁。

楚美娟抱走妮妮的一刹那,贺苏杭眼前那只小木船在风雨中飘摇,恍恍惚惚的,又和楚美娟的背影叠加在一起,紧密而不可分割。“你怎么了?”上官银珠感到了苏杭的巨大压力。

贺苏杭摇了摇头,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第三章

楚美娟一筹莫展。她越是不想让大女儿苏杭受委屈,偏偏三女儿苏宁就是跟大姐过不去,姐妹俩感情一向蛮好的,因为一个海威搞成现在的样子。到底该怎么办?

火炉上炖的乌鸡汤咕嘟咕嘟冒着气泡,时不时地顺着锅边外溢,火苗被溢出的汤汁扑打得忽大忽小的,她似乎全然不知。

贺苏杭拎来的草莓是刚从早市上买的,个个饱满结实,一个赛一个的红艳鲜亮。她取出果盘把草莓摆好,忽然闻到一股怪味,是从厨房里冲出来的:“妈——你在干吗呢?”

闻声出来的是贺苏宁,她一脸的不开心,眉毛挑得老高,一副咄咄逼人的态势:“哟,我们的大主播苏杭大姐来了。我问你,你到底给海威灌了什么迷魂药,搞得他整天魂不守舍的,你可真够有本事的啊。”“你问海威好了,我才懒得理你呢。”贺苏杭自然心情不大好,眼皮都不想抬一下的。她心情不好倒不是冲着苏宁的,而,是另有原因。这个原因足以将她搅得寝食难安,也足以将她搞得六神无主。

楚美娟从厨房出来:“苏宁,乌鸡汤炖好了,快去给你大姐盛一碗吧。”“她自己不会去盛啊,又不是没长手。”贺苏宁拉开架势要找茬:“贺苏杭,今天当着老妈的面,打开窗户说亮话吧,你到底对海威做了什么,弄得他跟丢了魂似的。自从那天晚上你们俩分开,海威就没给过我一个好脸,甚至连我的电话都不肯接的。为什么?

你说呀!”“我不晓得你在说什么,我也没心思跟你穷磨牙。”贺苏杭拎起包就要走。

贺苏宁挡在门口:“你不晓得说什么?装什么糊涂,敢做不敢当,算什么本事嘛。不说清楚你就是不能走,为什么不敢讲你跟海威的关系?”“在海威的问题上,我跟你没什么好讲的,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贺苏杭索性坐在沙发上,任凭苏宁说什么,她都不再接话,依然眼皮都不抬一下。“你如果真看上了海威,为什么不敢明讲,非得藏着掖着。”贺苏宁不依不饶:“你当大姐的,为什么抢我的男朋友?说呀!”

楚美娟猛地给了苏宁一耳光:“你这个死丫头,怎么能这样跟大姐讲话,没大没小的,一点规矩都不懂得。简直要气死我啊!”

贺苏杭急忙搀住楚美娟:“妈,您回屋歇着吧,都会没事的。”

妈妈的一耳光下去,贺苏宁更来气:“老妈老糊涂,老妈偏心眼儿!是她抢我的男朋友,不仅不批评她,你还打我,我是不是你从垃圾堆里拣回来的呀?”

楚美娟和贺苏杭的心脏都被针刺般的疼痛,她俩的泪水几乎同时滚滚而下。贺苏杭把妈妈安顿下来,让她在屋休息:“妈,你放心吧,我会跟苏宁好好谈谈的,免得她总是疑心病太重。”“这么说,你和海威没事?

”楚美娟拉住苏杭的手:“女儿啊,苏宁打小就个性强得要命,你可别跟她一般见识啊。”说实话,海威与这两个女儿之间的事,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的。

贺苏杭试图心平气和地坐在苏宁身边压一压火气,她说:“苏宁,你一向相信自己的判断力,大姐不能讲你不对,但如果你的判断是错误的,受伤害的就不止你一个。海威还是不是你的男朋友,关键看你自己的把握,跟我没关系。”“怎么没关系?”贺苏宁的嗓音有些沙哑,委屈得想哭。“干什么呢,大呼小叫的,没上楼就听见苏宁的破锣嗓子要吵破天似的。”贺苏越出差回来了,带的大包小包,累得呼哧呼哧直喘气。“二姐,你给评评理。”贺苏宁理直气壮地说:“大姐抢我的男朋友,妈不批评她不说,反而打我,这不是合伙欺负人嘛。”

贺苏越虽说比贺苏宁大不了两岁,但显得成熟,显得稳重,更显得有内涵有修养。她在大河市反贪局做机要秘书,工作上轻车熟道,游刃有余,年年都是先进工作者,优秀共产党员。其实,她是贺家四姐妹中学历最低的一个,只读了大专,还是夜大文凭。论长相,她也是四姐妹中最一般化的,肤色不白也不细,鼻梁不高也不挺,眼睛不大眼皮也不双,嘴唇稍厚,倒是红润光洁,唯有牙齿长得出众,整齐而紧密,白亮诱人,每逢一笑,女人的妩媚气质便由此而生动起来。她甩了甩黑瀑布般的长发,擦掉额头的汗水,把带回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打开,高声叫道:“妈,我在广州给你买了两套衣服,快来看看合不合适。”“请你不要转移斗争大方向好吗?”贺苏宁接过二姐送的雅致小包,看都不看一眼,随手往沙发上一扔:“二姐你说,妈和大姐是不是合伙欺负人?”“苏宁,我的小姑奶奶还有完没完?

”楚美娟抡起胳膊又要打苏宁,被苏越一把拉住:“妈,苏宁说你跟大姐合伙欺负她,我不信。”她伏在妈妈耳边小声说:“妈,你得承认,凡遇到事上,无论大事小事,你一定是偏向大姐的。对吧?

楚美娟轻轻地揪了揪二女儿的耳朵:“苏越,你晓得的,你们都是妈的心头肉,妈哪个也不偏,哪个也不向的。”“那就好!”贺苏宁多少有些挑衅的口吻:“妈,大姐抢我的男朋友,她才该挨打的,是吗?”说着,她的醋劲又上来了。“不可理喻。我去台里了。”贺苏杭拿起包就走。“我不可理喻也是你的责任,有本事你就别回这个家呀!”

贺苏宁撂下这句话和随手摔上的铁门同时落音。

贺苏杭心中一沉:干脆尽早把自己嫁掉算了,免得生闲气。随即,那个温文尔雅的法国商人沈岁亭浮现在她的脑海。

第二天上午九点,巴日丹过来时,贺苏杭正在招待客人。

新闻中心的大小会议室一下子坐满了全国各地来的同行,无论是来自杭州、苏州、无锡,还是来自大连、沈阳、天津,他们都是同一目标,学习观摩《黄金时间》栏目的。“哎呀我的妈呀,这回《黄金时间》可是声名远扬了。”

巴日丹往上卷了卷袖子,橘黄色的纱洗布绊带裤,内装白色圆领T

恤,配上她的超短酷发,朝气勃发,青春干练。而贺苏杭的藏蓝色套裙,外翻白色绣花衬衣领,清水挂面一样的秀发,更加突出了她的恬静,她的矜持,她的传统。唯有她那眉宇之间的神韵,是跟这个现代化的时尚时代相吻合的。“怎么像是刮风似的,呼呼啦啦的涌来这么多人。”乔智说:“洪梅一趟一趟催我到街上买水果,我的腿肚子都跑得转筋了,茶水瓜果还是跟不上。荣台开我玩笑,说我个子大,干活不实在。你说,他这不是冤枉老实人嘛。”

巴日丹把一包餐巾纸塞给乔智,让他擦擦汗:“活该!”“你干吗这么恶狠狠地对我呢。”乔智抬手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水,搬起一箱水晶葡萄送到洗漱间,洪梅正在那里等着清洗水果。“苏杭,巴日丹,你们俩在这啊,我正说去找你们呢。”顾菡的步子很轻,高跟鞋托着她婀娜的身子,越发凸现鞋的优雅,人的文静。“什么事?”贺苏杭问。“青岛台和大连台的都提出到演播厅参观,我想,我们应该先去准备一下的。”顾菡说。“我已经通知了录制部技术部,一切准备就绪。”巴日丹说。“这样吧,待会儿荣台会集中给同行们介绍情况的,完事以后,哪个台有什么要求都归归类,统一协调,统一安排,这样可以节省时间,避免打乱仗。”贺苏杭说。“你这个主角怎么还在这里?快,到大会议室给大家介绍情况,一是改革思路,二是栏目设置,三是播出效果。”荣毅容光焕发,西装笔挺,头发打理得服服帖帖。

贺苏杭说,担心这样的阵势自己驾驭不了,还担心自己的话分量不够,同行们会误认为台里对人家不够重视,所以她坚持:“还是荣台上阵合适。”“我说你行,你准行。今天的场合是锻炼你的大好时机,要想成为一名优秀的领导干部,什么样的局面都得能驾驭得住。”荣毅鼓励道:“我希望你不仅仅是一名拿得起放得下的栏目主播,一个部门的主任,更希望你有更大更好的发展空间。”“噢,”巴日丹一脸顽皮:“苏杭大主播,赶紧披挂上阵吧,万万不可辜负了荣大台长的殷切期望啊!看样子,他是要提拔你的。”“提拔谁呀?”乔智端着果盘准备往会议室送。“就你的耳朵长。”巴日丹拍了乔智一下:“当然不是提拔你,快干你的活儿去吧。”“我知道,轮八百圈也轮不上我的,但苏杭应该提拔。荣台,我说的没错吧?

”乔智跟荣毅套近乎。贺苏杭说,不要乱讲,影响不好,她不想被人说闲话“我心中有数。”荣毅显然胸有成竹,又说了一些鼓励贺苏杭的话,催她上阵。“这是所有的文字资料。”顾菡把有关《黄金时间》开播以来的部分群众来信,广电简报,包括实施方案、目标考核办法,量化管理措施统统交给贺苏杭,说让她参考着给同行们介绍情况。“你的心真细。”贺苏杭对顾菡说:“你真是个非常优秀的栏目主编,《黄金时间》开播这么多期不出一点错,多亏了你的细心和精心啊。”

小会议室的客人挤到了大会议室看样片,角角落落都坐满。贺苏杭一进门,人们的情绪一下子高涨起来,说苏杭人长得漂亮,有与众不同的气质,有亲和力;说苏杭是《黄金时间》的金牌主持,有很强的驾驭节目的能力,是一面旗帜。

还有的小声议论,要想方设法挖人才,把贺苏杭弄到他们台去,肯定会救活一个栏目,甚至救活一个频道一个台。操大连口音的中年男子问贺苏杭索取联络方式,并说明意图。

贺苏杭笑了,笑得温婉,笑得大气。她说:“大河电视台这块土地培育了我,使我这株幼苗刚刚经历风雨,还没有扎稳根系,是不适合另攀高枝的。您的好意,我心领了。谢谢您!

中年男子慎重地又说了一些引进人才的优厚条件,诸如宽敞的住房,较高的年薪,旅游度假等等,着实诱人,仍没能使贺苏杭动心。

荣毅台长客客气气地讲了一堆欢迎词,诚恳地请来宾对节目品头论足,多提宝贵意见。他话锋一转:“对于《黄金时间》栏目,我这个当台长的没有更多地发言权。下面请这个栏目的主播,也是我们新闻中心的主任——贺苏杭同志给大家做全面介绍。”

中年男子带头鼓掌,气氛热烈。

藏青色套服配白绣花衬衣领的着装,把贺苏杭裹出了一身的庄重,一身的雅致,一身的传统与现代结合的气息,也裹出了与这种场合的和谐默契。她走到会议室主席台前,微笑着扫视一周,频频点头,以示礼貌,她的眼神跳动出智慧的火焰,这火焰是灵性的闪光,是才华的乍现,也是大智若愚的沉着。

她没有过多的客套寒暄,只说了几个字:“欢迎大家!

”便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为了不耽误诸位更多的时间,我计划用二十分钟,把有关《黄金时间》栏目的设置初衷,板块构成,节目样式,包装风格,运作模式,量化考核以及最终产生的社会影响和经济效益向诸位陈述。如果哪位有疑问,可以举手示意,我将尽力给予解答。”

客人们可能提出的问题,贺苏杭心中有数,在陈述过程中做了重点解释,繁简明了。所以,客人们除了一些赞扬的话,没有更多的涉及,关键词落在量化考核上。

一直坐在侧边的荣毅台长满心欢喜,满脸笑容,佩服贺苏杭思路清晰,思维敏捷,切中要害,游刃有余。“怎么样,苏杭不愧是我们台的顶梁柱、黄金招牌吧。”巴日丹伏在荣毅耳边:“这样的人才不提拔,荣大台长就是老糊涂了。”“谁敢说荣台老糊涂。”乔智挤在荣毅身边,轻声说:“您绝对是伯乐,我说的是真的。”

荣毅拍了乔智一下:“好了,准备给客人当向导,到技术区参观去吧。”“我说的是正事。”乔智又伏在荣毅耳边:“荣台,我看苏杭是块好料,干什么像干什么的,将来肯定前途无量。”“像苏杭这样棒的人才成长起来,那是我们台的福气。”巴日丹轻轻推了乔智一下:“干活去吧,是骡子是马荣台看得最真,用不着我们操心。”

客人们陆续提出的问题,得到了贺苏杭一一答复,然后兵分几路实地观摩,顾菡、巴日丹、乔智等到现场服务。

荣毅始终在观察贺苏杭驾驭局面的能力,最终他拨通了组织部长的电话,说他以对组织极端负责任的态度,举荐人才。“贺苏杭要当副台长了。”这一消息不胫而走,台上台下议论纷纷,把荣毅气得不轻,他先把巴日丹训了一通,问是不是她走漏了风声。巴日丹杏眼圆睁,说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干吗非要捂着盖着。发现人才,重用人才,都是好事,她反问荣台长干吗发火。“乱弹琴!”荣毅指着巴日丹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八字没有一撇,怎么能往外乱说?你叫我怎么做工作?““这我就不懂了。”巴日丹一点也不示弱:“你是台长,当然不能跟你计较我是不是败事有余,单就‘往外乱说’这样的定论,您也太武断了。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搞不懂荣台怎么就能认定是我往外乱说呢?

”“不是你?”荣毅双手卡腰走了几步:“对了,你去把乔智给我找来,准是那个臭小子往外讲的。”“您不用找了。”乔智推门进来了:“荣台,苏杭主任让我请您,来参加选题策划会的专家学者们都到齐了,单等您去给大家讲话呢。”“知道了。”荣毅又指着乔智问:“你说,昨天我给组织部领导打电话时,你是不是都听到了?然后在台里乱讲,是不是?”“哎呀台长大人。”乔智一脸无辜:“您什么时候给组织部领导打电话,我怎么就能听到呢?再说了,我就是想乱说来着,可我乱说什么呀?我自己怎么就不知道啊。”“别嘴硬。”荣毅气呼呼地离开了办公室:“听风就是雨,信口开河,回头再找你臭小子算账。”

会场的人们把掌声送给荣毅,以示对他的尊重。鼓掌的有大学教授,有社会活动家,有报纸的总编辑,也有观众代表。

大家围绕《黄金时间》栏目广受关注谈起,针对新闻中心和社教中心两个重点节目生产阵营的改革出路,各抒己见,涉及到栏目定位,资源整合,信息共享,重大选题策划等诸多方面,侧重点放在策划把关上。

有位大学教授提出,《黄金时间》之所以备受社会各界好评,它的百姓视角,镜头向下,话题深度,尤其栏目主播的亲和力,是最大亮点和最大看点。

有位报社总编辑的观点是,在新闻大战日趋白热化的今天,电视《黄金时间》栏目能够横空出世,力挫群雄,它的大新闻定位,大信息量快节奏,迎合了时代要求,迎合了观众口味。

观众代表则说,因为《黄金时间》播出的都是不像新闻的身边故事,所以,觉得真实可信。他又说:“就因为熟悉,所以关心,所以锁定频道,天天必看。”

吴世祖一言不发,紧锁的眉头承载了太多的思想,太多的智慧,也承载了太多的计谋。社教中心的都知道,他们的吴主任眉头一皱,一准计上心来的。他平日能言善辩,足智多谋,虽然离不惑之年还差一年半载的,但他的成熟,他的老到,还有他的城府,都让他提前跨进了不惑的门槛。

新闻中心率先成了改革试点,《黄金时间》栏目一炮走红,就意味着贺苏杭抢他吴世祖之先拔了头筹,独领风骚,气、势压人。加之荣毅台长心理倾斜,广开绿灯,新闻中心占尽上.风头,贺苏杭占尽上风头。因此,社教中心再怎么样,也只能紧随新闻中心其后;他吴世祖再怎么样,也只得向贺苏杭学习。娘的,台里的好事都让贺苏杭那小娘们逮着了。

吴世祖正处于满腹牢骚没处发泄,满脑子鬼点子无处可施的时候,荣毅说:“目前,吴世祖主任是蛟龙卧沙滩,单等风雨起啊,他的改革方案一旦出炉,一准能烧红半边天的。社教中心这支老牌劲旅,一定会独辟蹊径,柳暗花明。你怎么成了闷葫芦,一声不响了呢。”,“新闻中心才是老牌劲旅。”吴世祖反应真快,他的眉头锁得更紧,眉宇间锁出了醒目的川字纹:“今天来的大都是新闻领域的专家学者权威人士。我想,应该把更多的时间留给他们,把更多的讲话机会提供给他们的。如果一定要我说几句,那就是对苏杭非常佩服,我非常支持新闻中心的改革措施在全台推广,我也非常看好《黄金时间》栏目这面改革的旗帜,希望这面旗帜乘着改革的春风高高飘扬。”

贺苏杭伏案记录,心说,吴世祖干吗不阴不阳酸溜溜的,实在让人不舒服。她并没有在意,吴世祖虚无缥缈了一番之后,有意识地把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这目光是不可捉摸的,这目光是深不可测的,这目光也是暗藏杀机的。

与会的专家学者们刚走,巴日丹和顾菡满脸高兴地敲开会议室的门,说要来找荣毅台长,吴世祖客客气气地请她俩进来。巴日丹说,奖金发放不合理,财务科不给按量化标准发放,她想不通。顾菡说,奖金兑不兑现,决定着改革能不能顺利进行,《黄金时间》的收视率能不能保证。这些都很现实。“你们俩先回去做事。”贺苏杭说:“我马上跟荣台商量一下,会有解决办法的。”

吴世祖说,他很理解巴日丹和顾菡,有了她们的智慧和辛辛苦苦没明没夜地工作,才使得《黄金时间》栏目越来越好看,也越来越有品位。现在社会存在货币交换,她们要求兑现奖金,合情合理,是财务科做得不对。然后他很有风度地说:“你们俩都是台里屈指可数的业务骨干,尤其是顾菡,属于台里的业务大拿,你们的劳动报酬如果得不到兑现,那改革还有什么意义?

”他转脸跟荣毅说:“荣台,奖金不兑现不对。您说是吧?”“不是不兑现。”荣毅解释道:“新闻中心是台里的改革试点,与其他部门相比,在政策上属于一台两制,收人倾斜。目前,全台各部门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完全理顺,在执行改革方案的过程中,出现了一些不合拍的东西,这只是暂时的。随着改革措施的完善,奖金兑现不会成为问题的。台领导在这个问题的认识上完全一致,坚决排除一切干扰,保证改革的顺利进行。所以,希望你们俩回去以后,多做解释工作,千万不能影响情绪,更不能影响《黄金时间》保质保量安全有效地顺利播出。我谢谢你们!

顾菡说,保证原汁原味传达台长意见。

巴日丹说,保证做到《黄金时间》有质有量有品位,力争攀登新的收视高度。

贺苏杭说,《黄金时间》凝聚了新闻中心全体人员的智慧,办好它更是栏目组的责任。于是她对巴日丹和顾菡说:“你俩抓紧时间做好准备,今晚的现场直播一定要打漂亮仗。”

吴世祖拉开门,他特意伸出右臂在前胸来了一个舞蹈语汇中的外打开,表示潜台词恕不远送,以示礼貌。巴日丹、顾菡出去的脚步声还能听得见,吴世祖又是一种说法:“都是些什么人嘛,业务骨干,业务大拿,纯属奔奖金干的,除了认识奖金,其余的什么也不认识。”他随即发出一声浅浅的怪笑,说不准是冷笑,还是嘲笑,反正,不是正常的笑。

荣毅翻眼看了看吴世祖,放下了手中的重大选题拟订方案,轻叹一声,语气放得低沉:“吴世祖啊,我本不想责备你的,但我还是要奉劝你,从今往后像这类不负责任,又极容易,伤人的话还是少说为好,别忘记自己的身份啊!

吴世祖与贺苏杭简短地对视,他顿觉有些尴尬,有些窘迫,也有些不以为然。他先是承认自己说话欠考虑,荣台批评得非常及时,表示今后一定按荣台的教导做事。然后,他找了个合情合理的借口走了。

贺苏杭目睹吴世祖的背影,目光里陡然写满了反感。

次日一早,荣毅把吴世祖叫到办公室,说是两人谈谈心聊聊天。吴世祖没有问主题是什么,先是检讨昨天做得不对,多亏荣台及时指出,否则,对自己的成长不利,有愧于荣台的栽培。他又说,保证做到下不为例,从今以后严于律己,服从领导听指挥,宽于待人,团结同志,努力工作,并请荣台一百个放心。

荣毅接过吴世祖泡好的茶,让吴世祖坐下。于是,吴世祖像个小学生似的,恭恭敬敬地坐在荣毅对面,挺胸收腹,精力集中,眼睛紧紧围绕荣毅打转,不时地放射出光芒,显得特别顺从,特别欣赏对方,也特别尊敬对方。

荣毅笑了,起来给吴世祖倒了杯水,说他只是想随便聊聊的,用不着这么紧张。他先问了吴世祖一些家长里短的闲话,吴世祖答得从容:“我和爱人的感情很好,她是我高中同学,现在人事局当处长,比我能力强,人聪明,又长得漂亮,所以,在家里大小事我都听她的。久而久之,她成了实实在在的管家婆,我倒成了甩手掌柜的,倒油瓶不扶,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他的笑很得意。

吴世祖发觉荣毅只笑不接话,就问:“荣台是不是笑我是个吃饱蹲,在家里没有地位啊?

其实不然,我在家里可是名副其实的一把手,我爱人什么时候对我都是言听计从,看我时都是仰着脸,因为她崇拜我啊。”这回,他的笑更加得意洋洋:“我儿子的学习为什么始终保持班上前三名,都是我这个当老子的辅导有方,教育有招呗。”“吹吧。”荣毅打趣道:“我说怎么年年税收流失严重呢,原来吹牛皮这一项忘记征税了。”

朗朗的笑声,把他俩的关系融洽了许多,吴世祖也不再故意端着架子,挺着胸脯,他随意地把手放在膝盖上,紧绷的面部松弛下来:“玩笑归玩笑。荣台今天找我来,恐怕不仅仅是听我吹牛皮的吧。”“我想听听你对《黄金时间》收视率的看法。”荣毅取出央视索福瑞的收视调查报告,大致浏览了一遍,目光锁定在与省内《黄金时间》处在同一时段的几个栏目上:“一连几周,《黄金时间》始终排列第一,这说明什么问题呢?

吴世祖不假思索地说:“依我看呐,《黄金时间》收视率之所以令人比较满意,这是因为:第一,栏目定位准确,百姓身边的大事小情,以‘熟悉’二字深人人心;第二,大拼盘、精包装,迎合了当今社会人们的审美情趣;第三,花样翻新,不落俗套,符合人们求新求洋的心理要求;第四,独辟蹊径,标新立异,抢占了此类节目先人为主的大好时机,令观众耳目一新……但是,就像中国人好赶潮流跟风一样,电视节目照样跟风赶潮流,所以,《黄金时间》这个电视节目中的新宠,很快就会有众多的弟兄一比高低。到那时,《黄金时间》未必就是黄金招牌,现在的收视率,很可能是一过性的。因此,我们绝不能沾沾自喜,高枕无忧,必须时刻准备着应对别家电视台的大举进攻,不断地花样翻新。这也是保证我们大河电视台主流媒体地位的根本措施之一吧。”

荣毅听得认真,听得仔细,他由衷地欣赏吴世祖精通业务辨别问题的能力,但始终没能从吴世祖嘴里听到“贺苏杭”三个字,于是他问:“你觉得苏杭在《黄金时间》栏目中应该是个什么样的地位?

吴世祖眉宇间的川字纹瞬间平坦了,他谦恭地说:“苏杭是新闻中心主任,她的业务能力自然很棒,在《黄金时间》栏目中自然是主播地位。我是得好好向她学习的,只是本人长得丑,永远也比不上她的主播地位,所以,本人自然自愧不如啊。”

荣毅听得清楚,吴世祖用了三个“自然”两个“主播”就把问题给搪塞过去了,忽然觉得自己在应变能力上,“自然”

不是吴世祖的对手。与其是跟他绕不成弯子,倒不如干脆直截了当:“吴主任啊,你的业务水平相当高,而且有一定的领导能力,办事成熟老练,但心胸不够豁达,容易斤斤计较,甚至有报复别人的倾向。”他看吴世祖一下子站了起来,又说让他坐下:“我相信我的判断没错。世祖啊,你太年轻,还不满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好时候,前途远大啊!

我作为你的领导,你的顶头上司,又是你的兄长,不得不严肃认真地跟你好好谈一谈,我的确是为你好啊!

你和苏杭都是我亲眼看着成长起来的中层干部,业务能力都是很棒的,的确令人佩服。我们电视台说到底是吃业务饭的,但也不能只会干业务而不会做人吧?

一个好的领导干部,首先应该是一个品行端正的好人。当然,我不是说你不是一个好人,但你身上的确存在着不可忽视的问题。如果任其发展下去,会误了大事的啊!

”他没有说明“大事”所指,但他心里明白,台领导班子老化严重,充实新鲜血液势在必行。

吴世祖感觉到荣毅后一句话的分量,心中一阵窃喜:荣台分明有意提拔本人进台领导班子啊!

顿时,他不由得挺胸收腹,两眼放光:“荣台,您批评得入骨三分,我一定学做一个好人,不辜负您的殷切期望。”

他走出荣毅办公室,眉宇间的川字纹好深:肯定贺苏杭那小娘儿们在荣毅面前垫砖使坏了。

当天晚上,吴世祖约几个要好的记者到帝都国贸的香水湾一聚。刚开始并没有表明他的真正意图,只是说兄弟们非常支持他的工作,特备几杯薄酒犒劳犒劳大家。记者们常被他犒劳惯了,也都信以为真。哥们长哥们短的山南海北胡乱侃了一阵,个个红光满面,酒兴不减,吆五喝六的,惊得服务员几次指着隔壁房间,意思是让他们小点声。“都给我学得文明些。”吴世祖摆出大哥的架势,眯着眼吐了口烟圈,显得心事很重。“你先出去吧,有事再叫你进来。”灯光师大老刘对服务员说。

服务员踩着碎步出去了,旗袍裙的下摆轻轻地摇动着,摇出了东方女人的韵味,摇出了帝都国贸的和谐与高雅。“都给我听好了,”吴世祖把香烟掐灭,吹掉手指上的烟灰,马上就有人递上一杯浓茶,他吹了吹漂在上层的茶叶,小心地压了一口,就像压住他的心事。记者们竖着耳朵等下文,可谁也不敢催问下文是什么,直到他又点上了香烟,这才说:“你们记住,在座的诸位都是我吴世祖的好兄弟,从今往后,你们说话办事,一言一行,都得像我吴世祖的兄弟,谁也不许给我抹黑,坏了我的名声!

”“噢,我知道了,在帝都国贸这样的地方,不可以大声喧哗的,我们牢记就是了,大哥不必生兄弟们的气。”美王冉东方说。‘你懂个屁,吴主任不可能为这点小事生我们的气,肯定另有隐情。“音响师王冲说。“说他是猪脑子吧,他就是愚笨。大哥历来大将风度,怎么可能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跟兄弟们过不去呢。”这个叫伍子的是个一线记者,他挪了挪椅子,紧挨着冉东方坐下,眯着眼睛问:“你说,你是不是猪脑子?

冉东方端起酒杯泼了伍子一脸:“扯淡,你才是猪脑子!”“行了!”吴世祖把手一摆,拉长脸:“都是些死狗肉上不了席面,烂泥巴扶不上墙头,教都教不会你们。我是让你们学文明学文雅,你们可倒好,就会瞎扯淡。”“主任,我们以后不会瞎扯淡了。您说怎么做,就怎么做,谁不听都不行。”伍子抬起胳膊卷袖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都别能蛋了,今天吴主任肯定有大事跟我们讲的。”王冲说。

吴世祖默默地给每人都斟上酒,又将自己的酒杯斟满:“来,大家都干了吧。”一声令下,记者们的酒杯个个见底。“主任,你真有大事要讲啊?”伍子是个急性子。

吴世祖突然笑了,笑得像个领袖,笑得像个将军,笑得更像个绿林好汉,他很得意地点了点头:“兄弟们,大哥我要鸿运当头吉星高照喽。”

记者们先是愣怔,接着一下子热闹起来,都说吴主任鸿运当头吉星高照是天大的好事,干吗一惊一乍的吓唬人呢,搞得跟兄弟们犯了天大的错误似的,个个憋气不敢吭声。“我给大家定一条铁的纪律。”吴世祖大模大样又谨慎小心地说:“今后,凡我吴世祖跟大家讲的事情,只要我不许你们声张的,就是沤烂到肚子里,谁也不准给我蹦出半个字。否则,别怪我吴世祖不讲兄弟情面。”

记者们没有一个敢讲做不到的。

吴世祖很满意。他说:“荣大台座跟我谈了,准备提拔我当副台长。他认为我很有竞争实力,业务上没有几个对手。兄弟们都知道的,无论新闻还是专题栏目,包括晚会电视剧,我吴世祖就敢夸下海口,谁想跟我较量较量的,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看啊。我就不信,在大河电视台这块土地上,还有谁敢把自己当棵葱的。只是……”他的担心写在脸上。

冉东方张了张嘴没敢吱声。“荣台讲没讲准备提拔几名副台长啊?”王冲问。“瞎问,你说能提拔几个副台长?

你以为台级领导想增加几个就能增加几个啊。还不是老毛年纪快到了,也该回家抱孙子了,总得有人补缺吧,革命自有后来人嘛。”大老刘头头是道。

吴世祖说大老刘分析的有道理,也符合实际情况:“就是因为领导岗位指数少,所以,角逐的难度才越发显得大了呢。

这也正是我请兄弟们来的原因。““嗨,只要把荣大台座搞掂,谁跟你竞争也是白搭。”伍子说。“没你说的这样简单。”冉东方说:“想当台领导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虽说不一定非得过五关斩六将,生死较量,但仅仅按一层一层的程序走下来,也得把人整得大气不敢喘一下的。

万一任何一个环节上出了问题,都会前功尽弃,功败垂成。我看吴主任的担心并不多余。““哎。不就是一个贺苏杭嘛。”王冲不以为然。

吴世祖一惊:“你怎么知道?”“我瞎猜的呗。”王冲说。“瞎猜就能猜得这么准啊。”吴世祖的川字纹叉一次显山露水了。他说:“你别小看了贺苏杭那小娘儿们,表面上温顺得像只羔羊,其实是一头刚刚睡醒的母狮子,她狠着呢。表面上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其实她背地里总跟我吴世祖过不去,三番五次在荣台面前卖我的赖,垫我的砖,时时处处给我使绊子,以显示她的水平高超,她的人缘多么好……”他杜撰的这一套说得比真的还真。“不会吧。”大老刘鼓了鼓勇气:“吴主任不会是对贺苏杭有偏见吧,我觉得她不像大哥说的这么坏。”“扯球蛋。”伍子说着把眼睛一瞪:“大老刘,你的意思是大哥冤枉了贺苏杭?告诉你吧,大哥说的没有错,贺苏杭就是头刚睡醒的母狮子,狠着呢,必须得提防着她。”“提防她什么呢?”冉东方反问。

这一问,记者们都哑巴了。“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嘛。”吴世祖忽然变得豁达了似的,他说“副台长的位置只有一个,人家苏杭有意竞争,也是件好事嘛。她的业务熟悉,有专业特长,加上人长得漂亮,自然而然的人家竞争有优势嘛。我这是嫉妒人家,刚才的话算我吴世祖统统白说。来,继续喝酒。”

碰杯声不绝于耳,记者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知道有话要说,就是不知道如何开口合适。

吴世祖察言观色,嘴里叼着香烟,左手端着酒杯,半天没话。“主任,”伍子露出侠肝义胆:“你说吧,需要让兄弟们怎么做,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谁敢说个不字,就立刻把他逐出门去。我向你保证,只要你瞧得起我伍子,尽管下命令吧,你说哪里,我打到哪里,绝无二话。”

吴世祖笑了,笑得很深沉,笑得很阴暗,笑得也很没有章法。他说:“照你这么讲,我今天请兄弟们来帝都国贸一聚,是教唆兄弟们打杀劫舍,纵容犯罪来了。”“哪里,哪里……我绝不是这个意思。”伍子结结巴巴。“我也实话实说好了,”吴世祖掐灭烟蒂的动作肆无忌惮:“今天能坐在一起的,都是我吴世祖的铁哥们,跟着我风风雨雨这些年,谁对我的半斤八两,我心中有数。如果我能顺利地当上了副台长,还能亏待了兄弟们吗?

所以,关键时刻还得靠兄弟们拉我一把的。”“主任,你说怎么拉法?”伍子问。“我看这样吧,”吴世祖终于脱口而出:“贺苏杭是我唯一的竞争对手,其余的人连沾边也沾不上的。我要想上去,就得想办法让贺苏杭上不去。”话的尾音斩钉截铁。他接着又说:“不妨给那小娘儿们弄点小动作,叫她难受去吧。”

记者们个个心领神会,又都心有余悸。

走廊里,荣毅连声说,社教中心改革方案好。吴世祖说,荣台领导有方,不然他也拿不出像样的改革方案,又说能不能带好社教中心的队伍,还得依靠荣台的大力支持。“你是台里业务上的权威人士啊,也不可以太谦虚。”荣毅拍了拍吴世祖的肩膀,笑容可掬地说:“我就知道你有水平,社教中心的改革方案比新闻中心的更全面更翔实,也更有可操作性。这叫做后来者居上。我没看错,你的确是块好料。待会儿我把苏杭叫来,让她给你碰碰隋况,以便及早掌握运作中可能发生的问题,有的放矢,不至于打无准备之仗啊。”

说着无意,听着有心。本来是工作中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要一牵涉到贺苏杭,吴世祖就觉得由衷的不是滋味。认为荣毅并没有完全信任他,动不动就拿贺苏杭出来显摆,给他施加压力,所以,奉承荣台的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不由得火攻心头。

荣毅坚持叫内勤洪梅通知贺苏杭到他办公室一趟,不巧,贺苏杭外出采访不在台里。这样一来,办公室只有荣毅和吴世祖两个。于是,吴世祖的奉承话也就多了,说荣台才是真正的业务权威,同行们都这样评价的;说荣台有极高的领导艺术水准,全台上下都这么认为;说荣台虽然过了知天命的年龄,但思想前卫新潮,与时俱进,能与现代电视传媒极为合拍;说荣台待人诚恳,不玩花花招数,可亲可敬,能跟着荣台干工作,是人生一大幸事。直说得荣毅合不拢嘴。“你小子专拣好听的讲。”荣毅特意给吴世祖冲了杯雀巢咖啡,香味迅速弥漫开来,增加了谈话的情调,弱化了戒备心理。他问:“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对苏杭有成见啊?”

吴世祖一惊愣,马上满脸堆笑:“没有啊。荣台怎么会认为我对贺主任有成见呢,千万不敢这么讲的。您如果这样看我,只能说明您对我有偏见。不公正吧?

”他极力掩饰心里的慌乱。这个时候说什么也不能承认对贺苏杭另有看法,更不能将与她的竞争流露出来。小不忍,则乱大谋。怪自己太粗心大意,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荣毅有所察觉啊!

于是,他放下咖啡,拿起电话拨通了贺苏杭的手机,说有事情想请她帮帮忙,语气友善,情感真诚,很快得到了贺苏杭的应允。

荣毅观察得很细:你小子真够聪明的,戏演得不错。他不露声色地说:“苏杭回来之后呢,你们俩在一起多商量多沟通,相信两个人的智慧总比一个人强的。新闻中心和社教中心是两支最强大的队伍,采编人员占去台里的一多半啊,所以,你和苏杭谁也不可以掉以轻心,应尽最大可能避免工作上的失误。至于改革方案的实施,苏杭比你先走一步,在一定程度上,她是比你有经验的。”

吴世祖点了点头,笑得很谦恭,笑得很顺从,也笑得很有城府。

这时,台办通报说,宣传部要求马上去一位管新闻宣传的领导参加会议,但毛台长病了,其他几位副台长都在忙任务,一时谁也抽不了身,问荣台能不能去参加。

荣毅看了一下记事栏:“不行。广电部领导下来视察工作,我得在台里候着啊。”“如果荣台信得过我的话,不妨让我替毛台长去参加宣传部的会吧。回来之后,我一定完完整整地向您汇报会议精神。”

吴世祖的态度恳切。

荣毅同意了,叫办公室给吴世祖派车。

新闻宣传系统的领导们陆陆续续签到,职务栏里不是社长台长,就是书记总编辑。吴世祖则写下“社教中心主任”六个大字,醒目而工整,他的用意很明确,让所有与会的人们记住,大河电视台有个叫吴世祖的。他自信,不久的将来,他就会与他们平起平坐。他有意坐在最显眼的位置,这个位置也是离部领导距离最近的。他也像那些领导们一样,几乎与每一位到场者都打声招呼,就像熟人朋友,无拘无束,大模大样。不同的则是他给每个人都送上了自己的名片。

会议主题是业务协调。

按照常规,会议的主持者先介绍到会的上级领导,再一一介绍与会者。因会议规模不大,也就十来个人,又是经常见面的熟悉面孔,所以,主持者省略了很多繁琐部分,只是说某某社长,某某总编,某某台长。唯独到了吴世祖这里,主持者说:“可能大家还不大熟悉吧,这位大河电视台社教中心主任吴世祖同志,他可是电视圈里的名人,是一位专家级的电视人,也是一位多产的重量级人物啊。说别的呢或许远了些,他们最近成功推出的《黄金时间》栏目,算得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大河日报》的社长马上接话:“我们全家都爱看,尤其是主播苏杭的亲和力,搞得我们家里好评如潮啊。”

部领导也说《黄金时间》办得有特色,主播苏杭算得上名主持,有水平。

吴世祖除了说谢谢大家,并没有解释《黄金时间》不归社教中心。他的心里反倒担心贺苏杭的知名度会对自己不利。

接下来发生的事,着实令吴世祖惊喜不已。市里的一位主要领导说:“我虽然没有跟吴世祖主任直接打过交道,但对于他的业务水平却能说出一二三,佩服啊,后生可畏,前途无量啊。”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吴世祖却把它想得复杂多了。首先,市领导的认可,一定会为下一步提拔打下良好基础;其次,市领导对他的欣赏,为下一步拜访他铺平了道路;其三,市领导的权威性简化了推销自己的程序,提高了知名度,相信今天的与会者,没有谁会记不住大河电视台有个叫吴世祖的,此人很能干。你贺苏杭怎么样,不就是个长着漂亮脸蛋的栏目主播嘛。

会议进行中,吴世祖的思维依然很活跃,很难集中到业务协调的内容上来。

市领导大讲新闻媒体的作用,从喉舌功能,谈到桥梁纽带;从新闻曝光,讲到舆论监督。吴世祖的本上一个字没写。

因为这些内容,他比领导悟得更加透彻。市领导又说:“目前,虽说金融系统的问题不少,但如果媒体介人,必须本着为政府帮忙不给政府添乱的原则,以正面宣传为主,大力树立正面典型,少曝光,少揭短,让人家把问题解决在内部,不要给人家制造麻烦。据估计,银行挤兑风波很可能还会出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局面,虽不一定像别的城市那样迅猛,但也不能过于乐观,怕就怕有人利用风波大搞名堂。所以,宣传上一定要慎之又慎。尤其是大河银行的宣传,更应该谨慎从事。在这里,我不做更多的解释,相信大家都明白我的意思。”

会议结束了。

讲话的领导叫住了吴世祖,他伏在吴世祖耳畔私语一番,吴世祖顿觉受宠若惊。

回到台里,吴世祖并没有向荣毅台长原原本本地汇报会议精神,只说是正常的宣传业务协调,所以,荣毅也没有追问。

正说着,组织部来人考查后备干部。吴世祖告辞。荣毅心想,怎么这么快,不是说好的后天来吗,他显然有些措手不及,该准备的材料尚未备齐,最终的提拔对象是贺苏杭,还是吴世祖,他仍在犹豫。组织部的同志解释说,考查对象并不一定都提拔,他们是按照部领导要求,先来了解情况的。

荣毅问:“可不可以多考察一名候选人?我的意思已经跟局党委汇报过,局党委是同意的。不知道组织部意见如何,你们还是先请示一下吧。”

组织部的小杨说,广电局领导已经向部里请示,得到了同意的答复。所以,这次的考查对象是两名,而不是一名。但最终提拔的是一名,想听一听荣台的意见。

荣毅感觉很为难:“这两位候选的同志的的确确都是我们台的顶梁柱,业务能力不差上下,为人处事各有千秋,所以,我实在不好下决心提拔哪个,否定哪个啊,只有交给组织部裁定吧!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又说:“最终无论提拔哪一位,都很难做到不伤害另一位啊。”

组织部的小杨讲,非常理解荣台的心情,就像手心手背都是肉一样,无论是贺苏杭,还是吴世祖,都不想让他们受到伤害。但最终二者必然取其一,希望荣台做好心理准备,做好思想工作。

人事处小崔把贺苏杭和吴世祖的人事档案抱了过来,随即,通知有关部门的人员第二天上午不得外出。

其实,首先急于外出的是吴世祖。当他得知自己被列入提拔对象的那一刻,感到从未有过的巨大压力,他断定贺苏杭比自己更有优势,自己胜出的可能性不足百分之五十。只有想法压制住对方,才有可能给自己制造胜出的便利条件。于是他想到了欣赏他的那位市领导,便拨通了那位市领导的电话。还好,市领导答应帮忙,说看准了他是个人才。

按照那位市领导的意思,吴世祖很快与大河银行行长马野取得联系,两人一见如故。马野的国字脸大背头,谈吐做派,一看就不是凡人。马野比起他的弟弟马欢来,多了几分儒雅,也多了几分智慧。用他的话讲,在大河市的地盘上,只有他马野想办的事,还没有办不成的。

吴世祖问:“马行长的意思是……我这次提副台长不成问题吧?”

马野没有立即回答,反问了几个问题,都是关于竞争对手贺苏杭的。吴世祖说,不提贺苏杭还不闹心,一提起她就觉得前途无望。“你错了。”马野正了正自己的领带,银行家的派头咄咄逼人:“自古以来,江山都是靠打拼出来的,没有被吓出来的。还没有上阵,就想打退堂鼓,你干脆举手投降,退出竞争罢了。”

吴世祖茫然不知所措,问到底该怎么办。“找准时机,快刀斩乱麻。”马野的九个字,似乎给吴世祖指出了一条通往胜出的道路。

吴世祖为提拔的事紧锣密鼓拉关系找门路,尽其所能。他认为,马野的招数也得用,只是得选准机会。

贺苏杭只顾新闻中心的采编任务件件落实,《黄金时间》现场直播披挂上阵,至于提拔的事,好像与她没有多大关系,甚至懒得多问一句话。有点空闲时间,她就和好朋友们在一起。

上官银珠问她怎么想的,她两手一摊:“我能怎么想,顺其自然呗。”

乔智说,机会难得,苏杭应该好好把握。

贺苏杭问:“怎么把握?组织部又不是我们家,领导的门朝那边开我都不清楚,你不会是让我去找领导说好话吧?”

顾菡说,这个时候是非常时期,保持本色最好,用不着临时抱佛脚。如果敲了这个领导的门,再去敲那个领导的门,挨个说好话,求爷爷告奶奶的,还不够掉价呢。苏杭靠的是真本事,不是靠哪个人。相信组织上有这方面的鉴别能力。她又说,真正有水平有能力,人品又端正的不用,还会用什么样的?

巴日丹说,她不赞成一味地被动等待,单等着党的阳光照我身。现如今的官场,还有几块是净土?

关键时刻找领导推销自己,也是对自己的负责任,根本谈不上求爷爷告奶奶。想过没有,领导也是人,是人都有七情六欲,都得食人间烟火五谷杂粮。你跟领导都没有过接触,怎么让领导了解你,又怎么能让领导不提拔别人而提拔你呢?

常言说得好,亲戚越走越亲,越不走越生分。这说明感情是靠联络靠沟通的,领导的信任是靠接触靠认识的。依我看呐,像苏杭这样只会闷着头搞业务,不会找领导的,想进步,想被上级提拔,根本没戏。只能老老实实地做节目,在新闻中心的一亩三分地练练拳脚而已。“不至于这么悲观。”上官银珠说:“机会都是给有准备的人而提供的。组织部刚刚进入对后备干部的考察程序,还有相当分量的工作要做,如果苏杭愿意当副台长,去见见主管领导也未尝不可。我们并不是非得要媚俗,其实也是相互尊重,相互信任。”

乔智点头称是。他说:“如果让领导感觉到,你这个后备干部比他的架子还大呢,首先会从感情上给你划一道。所以,我建议苏杭尽快见见领导,就算是加深印象也得去。”

顾菡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苏杭的业务水平、管理能力、人品人格,哪个不知,哪个不晓,所以,根本用不着再去领导那里推销自己。既然组织部进入考察程序,就有全面调查了解摸清情况的责任,最终会有比较翔实的考察报告提交给领导的。”

巴日丹不这么认为:“顾菡说的都是理想化的东西。请别忘了,理想和现实是有距离的,有时候这种距离遥不可及。组织部是什么?

是由人组成的一个掌握权力的部门。只要人和权力并存,就难免会有私心出现。领导对某人的了解程度深,必然会更多地为其说话,谁敢保证这绝对没有私心成分。人嘛,属于感情动物,领导对你不甚了解,想对你倾注感情也没有吧。后备干部本身就是个体的人,还是现实一些会对自己有好处的。”

乔智看贺苏杭一言不发,急得站起来:“我觉得苏杭不能被动等待挑选,像提拔副台长的机会,几年也不一定轮上一次,就算是几年以后还有机会,也不一定会又是你,所以,这次机会太重要了。如果自己没有很好地把握而失去了,不仅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关心支持你的这帮好朋友吧?

贺苏杭的笑是苦涩的,是极不情愿的,也是固执的,她说:“大家都是为我好,我心领了。不过,平时跟上级领导没交往,现在为了自己提拔的事去找他们,我实在做不来的。”“该死!”巴日丹忽地跳了起来:“你做不来?好啊,就等着吴世祖把你活活踩死算了。”“别这样。”乔智扶巴日丹坐下:“大家都是好朋友嘛,谁不了解谁呀。苏杭的本性就是不卑不亢,这也是她的可贵品质。至于当不当得上副台长,顺其自然呗。我们权且相信组织上会公正公平的。”

这时,贺苏宁来了,一屁股坐在大姐身边。贺苏杭一脸欢喜道:“苏宁,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这个姐姐了呢。”说着,一把抓住妹妹的手。“是我把苏宁叫来的。”上官银珠说:“姐妹俩闹别扭,我看着心里不舒服。有多大的事啊,说开了,不就得了嘛。哪有妹妹跟姐姐动真气的,苏宁不过是跟姐姐耍耍小孩子脾气罢了,都别当真。”“姐,你要当副台长了吗?”贺苏宁问。“哪儿的话,八字没有一撇呢,不许乱讲的。”贺苏杭说。

贺苏宁从包里掏出当天的《大河日报》,不解地问:“姐,今年的新闻十佳不是有你的吗?”“当然了,全台一致推荐你姐姐的。”巴日丹说。

顾菡接过报纸浏览十佳新闻工作者名单:“见鬼,贺苏杭怎么变成了吴世祖!”

于是,大家一片愕然。

这时,贺苏杭的手机响了,沈岁亭说想见她……

第四章

贺苏杭想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以此证明她跟海威真是没有什么,也想摆脱更多人的追求,摆脱更多的麻烦,尽管这种摆脱充其量只能算作是一种逃避,但她还是选择了摆脱。所以,当沈岁亭提出见面时,她就顺顺当当地答应在植物园东门等候,不见不散。她是那种迎接新生活的姿态,也是迎接新的挑战的姿态。

春日的晚风,乍暖还寒。一向守时的她比约定时间提前一刻钟到达约会地点,本想给自己留点时间的,没想到沈岁亭也同时到了。两人相见,不约而同地伸出右臂握手问好,就像礼宾司外交官的程序化动作那样,礼貌而谨慎,大气而专业。“我们进去走走吧。”沈岁亭面向植物园赞叹道:“嗬,大河市的照明工程气势磅礴啊,你看,景观灯无处不在,这无疑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城市的现代化程度。说真的,我越来越喜欢上大河市了。”

贺苏杭把衣服领子竖起来,黑色风衣,白色纱巾,醒目而明朗,就像她清澈而明亮的双眸,黑白分明,深邃而安静。

植物园专供游人夜晚参观的时间为两小时,如果漫步其中静静观赏,足以将热带雨林,欧洲花海,非洲风情等尽收眼底。只是夜晚来此的多为佳偶情侣,双双对对相扶相拥,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几多缠绵,几多温柔,老半天还没有走出一片森林一片绿地,人的浪漫与植物的浪漫融合了,分不清哪是人的蜜意,哪是绿色的温情。

工作人员个个善解人意,从不干扰有情人的浪漫举动。“怎么不讲话?”沈岁亭懂得贺苏杭的心思,男女有别,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距离,就像最普通的朋友那样,不相拥,不搀扶,也不拉手,静静地走出了非洲风情又进入欧洲花海。“看啊,”贺苏杭腼腆地笑了笑:“欧洲花海好漂亮啊!”

她伏下身子嗅了嗅紫色郁金香,一脸沉醉。

沈岁亭说,每年春季,在荷兰的阿姆斯特丹都会汇集世界各地的游人赏花,那是郁金香的王国,足以令人迷恋的。他对贺苏杭说:“如果你愿意,明年的春季,我可以带你到那里好好饱饱眼福。你看怎么样?

贺苏杭依然笑得很腼腆:“谢谢你!”

这时,一群大学生模样的游人擦肩而过,他们认出了贺苏杭,指指点点,小声议论。有个小伙子试着呼喊:“苏杭——!”“黄金时间的苏杭!

”他期待着回应,满眼兴奋,满眼善意。

贺苏杭朝他摆了摆手:“你好!”“我喜欢看《黄金时间》!”小伙子来了情绪:“我更喜欢你的主持风格。”“我们都喜欢看你主持的《黄金时间》。”小伙子的同伴们这样说。“谢谢你们!”贺苏杭的微笑很真诚。

小伙子和他的同伴们走了,不时地回头,也不时地把目光投向沈岁亭,带着疑问,带着询问,也带着羡慕。“都是你的追星族。”沈岁亭目送他们走远了。“只能讲都是观众而已,我哪里能算得上星啊。”贺苏杭说:“其实,我的个性不大适合干这么张扬的工作,更不喜欢到哪里都被人认出来的。”“看得出来,你很矜持,也很沉静。”沈岁亭说话时习惯左手卡在腰间,右手不停地有点幅度很小的动作,有时会捡起一片花瓣或落叶在手里把玩。他的轻松,他的潇洒,他的随心所欲,都让贺苏杭看着舒服,也让她少了一些拘谨。

他俩穿过欧洲花海,沿绿色走廊步入热带雨林,顿时一股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裹挟着果实的味道。“从看你主持的《黄金时间》开始,我就喜欢上你了。”

沈岁亭捡起一个不晓得是谁丢下的易拉罐送到竹筒式垃圾桶,回转身时发现苏杭凝视自己,便打趣道:“怎么,你是在审视我距离追星族还有多远吗?

权且你就当我是追星族好了。”

贺苏杭的脸刷一下子红了,并不是因为沈岁亭讲了什么,而是她对沈岁亭的凝视被发觉,于是,她低着头朝前走,不由得步子加快,一下子把沈岁亭甩出十来米,这才又放慢脚步。“怎么了?”沈岁亭紧追几步:“你不喜欢听到追星族,我保证不再讲了。”

贺苏杭忽然觉得不好意思:“不是的。”再往下,又没有词了,不是没有话可讲,而是不晓得该如何讲好。第一次跟人家约会,既要保持矜持,又不能显得太冷漠;既要有热情,又不能失了分寸;既要给对方留下好印象,又不能刻意做作。

所以,他们的第一次单独约会草草结束了。贺苏杭说不准对沈岁亭的感觉,但可以断定:沈岁亭能给她安全感。仅此而已。

楚美娟听三女儿苏宁说,大女儿苏杭到底还是要跟那个五十岁的小老头处对象了,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手里拎的酱油瓶掉在地上满地开花,酱油点子飞溅得到处都是:“死丫头,真是要气死我啊!

贺苏宁怪自己沉不住气,这种事情跟妈讲,她不生气才鬼呢!

妈那老封建脑筋,虽说不大好接受“谈爱情,年龄不是问题”的浪漫情调,倒是提倡“女大两黄金涨,女大三抱金砖,女大五胜似母”的传统,反对男大十六七岁的隔代相处,态度明确而坚决。

这下可把贺苏宁愁死了。其实,她也很矛盾。她之所以把大姐的事跟妈暴露,是因为她打了小算盘:一来她想促成大姐跟沈岁亭的事,这样海威就没得想了,就会对她感情专一;二来她也觉得沈岁亭年龄偏大,大姐跟他有点吃亏,所以又不想}

上大姐跟沈岁亭来往。就这样,贺苏杭那边跟沈岁亭去植物园约会,这边她就把事情给抖搂出来了。她心里难受极了!

楚美娟稍稍缓过劲来,指着苏宁不由分说:“去,去把你二姐夫来克远那个臭小子给我找来,我要问一问他安的什么心,怎么能把你们如花似玉的大姐跟那个小老头往一块连呢。

简直要把我活活气死掉的!““妈,”贺苏宁帮妈拍拍背,拍拍胸,理理气:“您先别着急,真把您给气出病来还了得啊。”“不急,我能不急吗?”楚美娟推开苏宁:“一刻也不能耽误,夜长梦多,谁晓得会给我闹出什么乱子来的。”

贺苏宁不仅拨通了来克远的电话,也拨通了大姐苏杭的电话,叫他们马上回家,一刻也不能耽误。他俩都问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样急。贺苏宁冲着话筒大喊:“天大的事,行了吧?

都快点回来!”“干什么呢,大呼小叫的,一点都不像女孩子。”贺青山推开家门进来,说他最不喜欢女孩子咋咋呼呼的,一点规矩都没有。“我是不像女孩子,就你们的大女儿苏杭大小姐像公主像皇后,行了吧?”贺苏宁心里乱,说话不加思考,但话出了口,又觉得不对劲,想改口便来不及了。“死丫头,你大姐……唉,你们这些个小祖宗啊,谁都比着法子气我啊。”楚美娟摇了摇头,问老伴为什么回来这么晚,贺青山说研究案情。楚美娟说:“先别研究什么案情了,快些研究研究苏杭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苏杭怎么了?”贺青山把换下的皮鞋摆到鞋架上,不解地问:“她不是好好的嘛,怎么会气你呢?”“哟,照老爸的意思,只有我这个坏老三会惹妈生气啊?”

贺苏宁说:“事实并非如此。”

来克远推门而人:“家里出什么事了?”他看岳母拉长着脸,又问:“是妈不舒服了吗?”“我是不舒服,都是你给气的。”楚美娟没好气地说。“我气的?”来克远一头雾水。“你老实讲,你大姐条件那么出众,怎么就只配给那个五十岁的小老头啊?

”楚美娟的话,令贺青山一惊,问哪个小老头。楚美娟说:“当然是你的宝贝女婿的好朋友了。哼,鬼朋友,年龄相差十几岁,哪来的好朋友。”

来克远笑了,笑得自如,笑得坦荡,也笑得家常,他说:“原来如此啊,大姐的条件是好,没错,但人家沈先生可也是佼佼者啊,就算用你们老人家的眼光去衡量,也是郎才女貌,没什么不般配吧?

”“般配鬼啊?”楚美娟的火又上来了:“他多大把年纪了,怎么配得上你大姐?克远,我把话讲在前边,你小子怎么给苏杭牵的线,你怎么负责给我扯断,不然,我跟你没完。”“妈,”来克远不急不躁不紧不慢地说:“人家沈先生的确喜欢大姐啊,正好沈先生是我的朋友,我觉得他人蛮好的,不,会亏待大姐,所以,成人之美何乐而不为呢?

他们的相处您认为不合适,其实是观念问题,是认识上的不同。”“什么认识上的不同?他喜欢你大姐,又能怎样?你不是不晓得,喜欢你大姐的人多了。”楚美娟想说海威也喜欢你大姐,怎么,谁不谁的你大姐就得跟他呀?

然而,她没有说出口。憋在心里难受,只好唉声叹气。更难受的是贺苏宁,人家都说母女连心,一点都不假的,妈想什么,她知道;妈想说什么。她也知道。所以,她的难受表现在脸上,气得哼啊嗨呀的,眉毛拧成疙瘩,小嘴儿噘得能挂酱油瓶。

贺青山终于开口了,他先训斥苏宁不懂事,又劝老伴别气坏身子,这才对来克远表示不满:“你小子够可以的啊,搞了半天,你当上了红娘,会为人牵红线了。要说呢,给你大姐牵红线也没错,可你偏偏给你大姐牵了个那么大年纪的人,真搞不懂你是怎么回事。”“爸,原以为您是一位开明人士,没想到您跟妈一样的老脑筋不开窍的。”来克远后半句话小嘟哝。“臭小子,你敢讲你爸是老脑筋不开窍。”楚美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照你的说法,我们只有都同意你大姐跟那个沈老头来往,才叫新脑筋,开洋窍,对吧?”“恋爱婚姻,男女自由。大姐愿不愿意接受沈先生,我也做不了主的,还得看大姐的意思,我仅仅是引见一下而已。”

来克远依然小嘟哝。“谁让你引见的?你不引见哪会有你的麻烦。”贺苏宁的气没处撒,逮住二姐夫权当是苍蝇没地方繁蛆,碰上个卖藕的。

来克远干张嘴,说不出话,就像老百姓常讲的,姐夫遇上不讲理的小姨子——没招,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这时,贺苏杭回来了,一看气氛不对,没敢吱声,静静地坐在沙发上。“苏杭,你实话告诉妈,今晚去跟谁约会了?”楚美娟直奔主题。

贺苏杭的脑袋轰一下子大了,看看爸爸,看看苏宁,再看看来克远,最后将目光落在妈的脸上,她不由得心里发慌,说话结结巴巴:“我猜想……家里会有意见的……只是见见面……没别的……”她的两只手不停地缠绕纱巾一角,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然而,她很快镇定下来,两只手脱离了纱巾,起身给爸妈各倒杯茶,又给自己倒杯凉白开。“苏杭Ⅱ阿,妈给你说个明白话吧,那个沈老头不适合你的,我和你爸爸都不同意。”楚美娟苦口婆心,落脚点还是年龄偏大上。“人家沈先生刚刚五十岁,又长得年轻帅气,根本不像你们想像的那么老。”来克远的语气是在打抱不平。“没你的话。”楚美娟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臭小子,这可是你大姐的终身大事,不能眼看着让你大姐受委屈,我们当老的不管不问吧。”“你妈说得对啊,”贺青山的语气倒是平和,不像楚美娟那样。厉声厉气的,但话的分量不能轻视:“婚姻大事讲究的是般配二字,那个沈先生不配嘛。”他的话音透着坚定,透着不容商量,更透着家长的权威。“女儿啊,我和你爸都是为你好啊!”楚美娟拉住苏杭的手:“我们把你们几姐妹拉扯大,太不容易了啊!

你们好,你们幸福,我和你爸才会开心的。你懂吗,我的女儿。”楚美娟开始抽泣,贺苏宁过来给妈擦泪,来克远慌得赶紧给妈捶背,劝妈不要生气。

贺苏宁白了来克远一眼:“都是你干的好事。”“这件事不怪克远,是我愿意跟沈先生接触的。”贺苏杭的语气很坚实,也很有个性:“接触归接触,仅仅想增加彼此了解,也许成为好朋友,也许成为陌路,这要看我们俩的缘分。

至于谈婚论嫁,八字还没有一撇呢,爸妈大可不必把问题想得太复杂了。我晓得的,你们都是为了我好,才为我操心着急上火的。不过呢,请你们相信,我都三十几岁的人了,做人做事都会有分寸的。““女儿啊,这不是分寸的问题啊,我和你爸的意思你应该明白的,坚决不同意你跟沈先生继续来往。你懂了吧?”楚美娟气得直摇头,说女儿大了,由不得娘啊!“克远啊克远,叫老爸说你什么好啊,实在不该牵了这条不该牵的红线啊!”贺青山背着手在屋里转圈。“你们也管得太宽了吧,这屋子里的空气要憋死人的。”贺苏庆从自己的房间出来,旁若无人的旋转舞姿,黑色舞蹈服紧裹着身体,露出的前胸后背像是在牛奶中浸泡过似的,白得细腻,自得柔滑,也自得透亮。红色舞蹈鞋软硬适度,稳稳当当地托着她的身体来回舞动。“行了,我的小祖奶奶,你晃来晃去的,我眼晕,回你的房间去吧。”楚美娟逼着小女儿回屋,苏庆突然来了几个幅度较大的动作,把妈气得直跺脚。“你们要是真的为大姐好,就请尊重她的选择权吧!”贺苏庆舞动的身姿像黑色蝴蝶一样轻盈而妩媚,她极力用舞蹈语汇抒发心中对爸妈的不满,对大姐的同情与支持。

楚美娟连推带拽把小女儿苏庆弄到她房间,随手把门关上:“高兴也跳,心烦也跳,整天跳来跳去,没完没了的,我怎么生了这么个跟别人不一样的小祖奶奶呢。”

听来平平常常的一个“生”字,却把楚美娟和贺苏杭的泪水引流出来了,哗哗啦啦的止都止不住。贺青山慌了,贺苏宁慌了,来克远也慌了,他们劝了这个劝那个,只是谁也说不准她们娘俩怎么一下子都哭得这么伤心,哭着哭着,她们娘俩抱在一起,各流各的泪水,各想各的心事。贺苏宁以为大姐知道错了,流下的是后悔的泪水;来克远以为大姐是左右为难,流下的是不知所措的泪水;贺青山以为大女儿流下的是心疼妈的泪水。然而,他们谁也不知道,贺苏杭此时的眼泪是为那只在风雨中飘摇的小木船而流淌的。

楚美娟也以为苏杭是心疼自己而哭的,于是扶起苏杭帮她擦泪:“女儿啊,妈晓得你是个孝顺孩子,妈不哭了,你也别哭了。”稍停片刻,她说:“妈也晓得你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沈先生的事到此为止吧,一个法国商人,年龄老大不小的了,说是没结过婚,也没有女人,鬼才相信呢?

法国,那么大老远的地方,谁能去调查他呢?还不是他把自己夸成朵花就是一朵花,说成一条龙就是一条龙呗,坑死你都不会晓得怎么死的。”

贺苏杭忽地一下站起来:“妈,您真是对人家有成见的。

沈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到目前为止,我也不大清楚的,但他绝不是个骗子!“

楚美娟也知道自己的话说重了,但她还是说:“不管他是不是好人,我都不同意你继续跟他再有来往。”她把寻求支持的目光投向老伴,说你爸也是这个意见。

这回,贺青山没说话,只是浅浅地点了点头。“没别的事,我可以回去了吧?”来克远起身要走。楚美娟叫住了他:“克远,你得给妈表明态度,想办法把你大姐和沈先生的线断了吧。”

不等来克远表态,贺苏杭也要走,楚美娟一把拉住了她:“女儿啊,什么事妈都可以依着你的,唯独这件事不行。你得给妈有个明确态度,到底还跟不跟沈先生来往了?”

贺苏杭看了看来克远,来克远眉头锁着不吱声,于是她轻叹一声:“我再考虑考虑吧。”

楚美娟把脸一沉:“苏杭,你要是不跟那个沈先生断了,妈就绝食!”

突然,贺苏宁大叫一声:“都是我的错!”

沈岁亭的出现把贺苏杭搅得头大眼昏,她搞不懂爸妈为什么这么大的意见,要命的成见偏见简直要把人压死!

其实,要把人压死的还有竞争副台长的事。虽说她淡然处之,顺其自然,但毕竟不是一件小事,单凭同事们好心的询问,就把她搞得精疲力竭,谁问都得回答,哪怕是几个字几句话,总得耗神费力吧,累计起来也够把人累得半死的。尤其要命的是《黄金时间》的现场直播一分一秒也耽误不起,化妆、备稿、微笑,场场下来脸皮发紧,口干舌燥。还有新闻中心一大堆的新闻安排、任务落实、量化目标、运作管理,哪一项不得精心了再精心,周到了再周到呢。一切正常还好办,碰上了哪个记者闹情绪,哪个编辑出纰漏,麻烦事接二连三,一波赶着一波闹心。再精明再有头脑的人,也有打盹的时候,她天天就这么硬撑着,脑袋绷得紧紧的。还好,新闻中心基本无大错,《黄金时间》基本无大错,她本人基本无大错。

她问自己,跟沈岁亭来往错了吗?

回答肯定没错。沈先生见多识广,待人厚道,高雅有修养,而且给人以安全感,跟他在一起,你不要担心他会害你的。这是她最直观的判断。简短的单独见面之后,她对他竟有了依恋感,所以,她宁可让爸妈不开心,也不愿说不再见沈先生了。

第二天的《黄金时间》播出结束了。人们有说有笑地陆续离开了一号演播大厅。贺苏杭收拾稿子时的心不在焉和摘下耳麦时动作的不连贯,被巴日丹看得一清二楚,她关切地问:“苏杭,你怎么了?

”贺苏杭的笑很不自然:“今天的播出效果还行吧?”

巴日丹帮着收起耳麦,拉着贺苏杭就往外走:“到院子里透透气吧,这里边闷死人了。”她俩在发射塔一侧的长椅上坐下,随即,一股股花香的风飘然而至,顿时精神了许多。巴日丹问苏杭发生了什么事?

贺苏杭避而不谈,反问她的上镜效果是否能对得起观众。巴日丹说,镜头中的效果怎样,根本无法等同于现实生活,微笑不过是职业习惯而已,也许心灵深处痛苦得想哭呢。

贺苏杭干笑了一声:“谁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只不过我只想念给自己听,不想掠扰任何人。”

巴日丹也干笑一声:“好,你就自己独享痛苦好了,没有谁吃饱了撑的非得惊扰你不可。不过,我可告诉你,你的私生活我可以不过问,但你当不当副台长可不是你自己的事,好朋友都有份的,一心想搞业务的人们都有份的,所有支持你爱护你的人们也都有份的。机会难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希望你能放清醒些,别整天糊里糊涂的,连摘掉耳麦都搞不准从哪里下手。这样下去,你等于不战自败,乖乖地举起白旗投降吧,省得人家吴世祖废兵又废卒的。干脆明天就挂起免战牌,大喊所有高地都是吴世祖的了,就让吴世祖好好地施展拳脚横扫一切吧!

”她连珠炮似的猛轰了一阵,见贺苏杭一声不吭,又说:“看得出来,你心事很重。”“没什么的。”贺苏杭说得轻松,说得随意,也说得若有所思。“你啊,太不善于倾诉,也太不善于沟通交流。只要不开心,就会一味地不声不响,像头闷牛似的,三巴掌打不出个屁来,叫人干着急。”巴日丹语调缓和些,又说:“台里人大都知道我们俩关系不错,也算得上好朋友吧,我是从草原上来的,心胸宽,嗓门大,遇事不往心里搁,三喊两叫一放炮,什么事都没了。你不行,多愁善感,浮想联翩,遇事举一反三,总也放不下的,累不累啊?

人活着为了什么?工作好,身体好,关键还得心情好。只有心情好了,人的精气神才足,才可以不把任何困难险阻放在眼里,更不会放在心里的。”“我要去卸妆了。”贺苏杭满腹心事,就是不开口。“嗬,搞了半天我是在对牛弹琴呢。”巴日丹捏住贺苏杭的耳朵猛地扯了两下,把她痛得直哎哟:“求你了,我的心太乱,不晓得说什么。”巴日丹又捅她的痒痒肉,她再次求饶,,巴日丹松开手:“你呀,镜头前就你风光,就你能说会道,其实,你也就是你吧,再软弱再平常不过了,一点斗志都没有。”

贺苏杭抬头凝望着霓虹闪烁的发射塔,感慨不已:“这些年以来,大河电视台培养了我,观众们给了我干好专业的信心,我完全相信自己有做一名让观众满意的主持人的水平。当不当副台长又该如何?

我们实实在在地靠本事吃饭,当上了,也未必证明自己就有多大能耐,无非满足一下虚荣心而已;当不上,也不能说自己就多么无能,多么熊包,只不过负的责任会相对少一些,施展才华释放能量的平台会小一些。话又说回来,当不上就意味着待在风口浪尖上的机会少得多,烦心事自然而然的也会少得多,钻研业务的时间就会富裕出来的,干自己擅长的工作时间也会宽裕的。依我看,这样脚踏实地的工作状态蛮好的。”“我讲不过你,行了吧?”巴日丹起身拢了拢自己的超短发,冷冷地撂下一句话:“不前进,就意味着后退。你自己考虑吧。”说完,她独自走了。

贺苏杭卸妆的动作很轻柔很仔细,卸妆液一遍一遍涂在脱脂棉上,又一遍一遍擦拭眼圈和嘴唇,再擦遍整个面部,最后用清水拍打一遍,顿时,镜中的面貌秀美无雕琢,光滑细腻,白嫩透明,一点瑕疵都没有,就像二层鸡蛋皮那样一掐一股水,更像她的内心世界,太想只留阳光,不存阴霾。

来克远敲门进来时,贺苏杭正准备回家。“昨晚的事考虑好了吗,是继续与沈先生保持联络呢,还是另有打算?”来克远问。“是妈让你来找我的吧?”贺苏杭问。“没错。妈今天一大早就给我挂电话,她的态度依然非常坚决,你不跟沈先生断了,她就不吃不喝。”来克远一筹莫展:“搞不懂妈为什么这么固执。”“老一辈有老一辈的思想观念嘛,不过,我也不想让步。”

贺苏杭说。“那好,”来克远往上推了推眼镜:“我刚从你家那边经过,顺便上去看看妮妮,她蛮好的,很乖,郝阿婆正准备招呼妮妮睡觉,所以,你不必太着急回去。”“还有事吗?”贺苏杭问。“我最近的压力很大,挤兑风潮一波又一波,担心银行会撑不住的。所以,我约了沈先生在帝都国贸酒吧见面,他的眼界开阔,经历的事情多,想请他指点指点。你也一起去吧,这也是沈先生的意思。”来克远说。“好的。”贺苏杭竟有一种渴望油然而生,她急忙披上黑色风衣,扎上腰带,系好白色丝巾,拎起手提包正要往外走,又回转身看了看镜中的自己,稍稍整理了头发,便隆重出场,就像天天要上《黄金时间》一样,完全进入状态。“苏杭,我很欣赏你的个性,认定的事情就做,哪怕有再多再大的困难挡道,也会义无反顾的。”来克远驾驶着日本丰田轿车,把天窗打开,立即有股清香的风飘进车内。“别夸了,我只是凭感觉做事而已。”贺苏杭说。“要的就是感觉。一男一女在一起相处,谁对谁要是一点感觉都没有,那还在一起瞎泡什么,还不尽早拜拜吧。你对沈先生有感觉,沈先生对你感觉良好,这就是缘分嘛。我看呐,八成有戏!

”来克远有些兴奋:“你们俩就放心大胆地接触吧,妈那里啊,慢慢来好了。”“你别高兴得太早了。我对沈先生的感觉还很单纯,觉得他仅仅是人不错,值得敬重。至于别的,我也讲不了更多的东西。”贺苏杭说。“最重要的就是人不错嘛。”来克远在红绿灯处右转,把车开进了帝都国贸侧门停车场。他说:“待会儿见了沈先生,不妨把你对他的感觉讲出来,以便加深彼此间的了解。”

贺苏杭拍了拍左前胸,说她心跳得厉害,比上《黄金时间》的现场直播还紧张。

来克远说,心跳得快好啊,证明在乎对方感觉明显,渴望见到对方而又怕见到对方,所以心脏才会狂跳,再正常不过了。

贺苏杭摸了摸发烫的脸颊,一抬头,看见沈先生在门口恭候,竞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沈先生赶紧走下台阶,接过贺苏杭的手提包,伸出右臂以绅士的姿态来了个请慢上台阶的动作:“苏杭小姐真够辛苦的,每天都搞到这么晚才下班啊。”“不是的。”贺苏杭说话时没敢看沈先生,她说:“刚才在台里跟同事聊天,所以晚了。”

服务生端上三杯卡布奇诺,问还要点什么。沈先生征求苏杭的意见,她说:“随便。”来克远打趣道:“这里没有卖随便的。”沈先生又叫了甜点和坚果之类的小吃,特意要一份爆米花,说女孩子应该喜欢吃的。来克远夸沈先生心细周到。沈先生说,自然的。两个男人寒喧了一阵,贺苏杭始终不插话,静静的品味咖啡,像蒙娜丽莎那样甜甜地微笑。“目前来讲,大河银行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啊。”来克远心头沉重:“说起来呢,我还马马虎虎的称得上是个金融专家,可一到事上,力不从心啊!

眼看着挤兑的人们像潮水一样涌堵银行大门,劝走一波,另一波又随即跟上来,我却拿不出解决问题的有效办法。你说,我这个副行长当的够窝囊了吧,还得打肿脸充胖子,硬撑着。照这样拖下去的确不是事儿,问题怎么解决呢?

”“从现在的局势来看,根本不是哪个人的问题,更不是你来行长的问题。”沈岁亭谈了一些认识,比照国际惯例分析大河银行的处境,他说:“造成大河银行被动局面的,应归结为国家宏观经济政策调控中所出现的短暂性的失衡,或者是地方政府缺乏应对突发事件的能力。我想,应该很快就会有应对措施出台的。”

他还说,纵观国际国内形势来看,大局向好的趋势不变,但也有让人窝心的地方。现在,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的进程似乎到了最后关头。如果以中国和美国人之间的双边谈判作为这个进程的开端,那么它就已经持续了十三年。这是国际贸易领域中的一场真正的“马拉松”,甚至超过了中国人的抗日战争和美国人的越南战争。有一段时间,谈判看上去有点像一场侵略和反侵略的战争。它使人想起一百多年前李鸿章的谈判,以及从那时以来中国人与日俱增的苦难。今天的中国政府绝不会像一百多年以前的清政府一样,做出“卖国”举动。所以,一定会对中国经济的总体发展有利。就近一些看,亚洲已经从金融风暴中慢慢地摆脱出来,像泰国、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韩国这些国家,都已经基本走出低谷。中国也正在加快顺应经济全球化的趋势。当然,经济全球化会“像一把双刃剑”,给世界各国带来发展机遇,也带来严峻的挑战和风险。金融业必然在其中,相信国家会有应对措施的。“我担心等不到国家应对措施出台,大河银行的大门早被挤对的人群给挤塌了。”来克远心有余悸。“不必太悲观。”沈岁亭说:“不论出现什么样的危机,都不必太惊慌。只要国家这个庞大的机器调试正常,一旦纳入良性运转轨道,各种危险大都会化险为夷的。不过,由挤兑风潮给大河银行所造成的负面影响不可低估,搞不好就是伤筋动骨,大伤元气。国际上此类事件不少,要想重整旗鼓,换回人们的信任,或许是一个艰苦卓绝的过程。”他看来克远紧锁眉头,又说:“你这位银行专家可要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千万不能被挤对风潮搞得辨不清方向的。”

贺苏杭忽然觉得,沈岁亭的渊博知识会给《黄金时间》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

早晨刚上班,贺苏杭与吴世祖在设备库门前碰面,两人都大大方方的相互问好,显得礼貌而从容,根本不像一对角逐副台长宝座的竞争对手。贺苏杭希望这种表现都是真实的,最起码她是真实的。“忙什么呢?”吴世祖问。“准备机器外出采访。”贺苏杭说。“到哪里采访啊?”吴世祖问。“大河银行。”贺苏杭说着已把话筒上的台标固定结实,又把话筒线缠好装在工具箱里。

吴世祖听到“大河银行”几个字心里一沉,欲言又止,他把市领导在宣传部会议上有关银行热点的报道精神吞食了,只字不提“以树立正面典型为主,不涉及曝光问题”的具体要求。他明明知道银行的敏感问题不可触及,反倒希望贺苏杭立即去捅马蜂窝,捅得越大越好。这样,他才可以静观其变,坐收渔利。于是,他离开了设备库,离去得很自然,离去得很随意,也离去得很有目的。

贺苏杭和摄像师乔智驱车前往大河银行途中,已有几家规模不大的银行下属营行网点被挤对的群众团团包围。贺苏杭一路上都在反复掂量这件事的分量,报道切入点从哪里下手比较合适,报道要达到什么样的效果,包括现场主持人的话应该怎样讲,开场白及结束语的基调和点评要点,甚至语气语调的处理。凡是《黄金时间》节目涵盖的东西,她都想到了,唯独没有想到银行热点暂不触及的规定,因为她并不知晓,所以,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她干活不落好的结局。

大河银行门前的两尊石狮子精神抖擞地抬起前蹄,时刻准备着腾空而起似的,给人以活灵活现的动感错觉,就像蜂拥而至的挤兑人群唯恐银行倒闭坍塌一样,从意念上已经动摇了对银行的信任。他们不想让自己的血汗钱放在不牢靠的地方,因此,争先恐后到大河银行讨要存款,情绪激动,甚至有人失去理智。

乔智的摄像机仿佛成了挤兑者的救命稻草。

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拨开人群,大声嚷嚷着要记者评评理,为什么他的存款就是取不出来,银行为什么规定每天取款的限定额度,他涨红着脸站在摄像机前:“大家评评理,都说社会主义银行是人民的银行,为什么人民存进去的款取出时这样困难?

我已经是好多次来排队了,一分钱也没有取走。今天早晨,天刚蒙蒙亮就来等候,到现在还没有轮上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取得到。我家里上有八十多岁的老父亲,下有上学的孩子,这些钱可都是养命的啊!

万一银行垮了,我找谁去?”他挥了挥手,来了个号召大家的动作,又对着摄像机大喊:“银行垮了,我们找谁去啊?”

他这一喊不要紧,人们的情绪难以控制,场面难以控制,银行工作人员的解释不起作用,保安维持秩序的行为不起作用。人们狂躁,人们烦躁,人们浮躁,仿佛都像疯了一样。

贺苏杭事先的估计与现场的气氛不大吻合,她没有料到挤兑群众这么激动。突然,她的胳膊被一位大妈死死拉住:“闺女啊,大妈认识你,你不就是整天在《黄金时间》露脸的那个苏杭嘛,大妈知道,你懂得的最多,你的见识也最多,那你给大妈透个底,大河银行会经得住这样折腾吗?

我的钱还能有指望吗?”“大妈。”贺苏杭连叫了两声大妈之后,仍没有想好怎么回答,因为她心里也没谱,的确从未见过这样的挤兑风潮,更没有跟挤兑群众面对面的经历。她不清楚这样的局面之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银行的损失到底是伤筋动骨还是坍塌倒闭,或者是一过性的经营困难,她都讲不好,于是,她说:“大妈,更多的情况我也讲不清楚,但您放心,尽管大河银行是地方政府扶持的一家地方银行,但它也跟其他国有银行一样,都是社会主义制度下的,都是接受共产党领导的,也都是为人民群众服务的,所以,您老人家的存款早晚都是您的,银行不会少给您一分钱。现在,大河银行受到了一些客观影响,出现了经营上的暂时困难,一下子满足不了所有储户的要求,银行所采取的限量取款措施,也只是权宜之际,一旦银行纳入良性运转,您存的款再取出时,就不会有问题的。”“要说吧,我也不着急用钱,早取晚取都一样,只是看到人家都来取,我不取也不放心了,跟着大伙儿打轰轰呗。听你汶么一讲,不取也行,省得取出来没地儿搁,整天还得操着心东塞西藏,弄不好叫小偷给摸走了,才不值呢。”大妈有些要退出挤兑队伍的意思。贺苏杭接过大妈的存单看了看:“大妈,您要是听我的意见呢,就先别来挤热闹了。您这是三年定期存款,再有四个多月就到期了,如果现在取出来的话,是不是不划算呢?

”“闺女,我算了账的,利息才多大点儿啊,要是存单打了水漂,那才叫哭天无泪呢。”大妈再次回到挤兑的人群中,一直犹豫不决。

银行职员散开来做挤兑群众的解释工作,说请大家放心,大河银行可以完全承诺,不会少给储户一分存款,只是银行遇到暂时困难,恳请大家理解与支持。“说得多么容易啊,理解与支持,我们的血汗钱拿不回来,谁理解我们了,谁支持我们了?

不行,银行不能耍赖,一分不少,必须一次性兑付。”一个中年男子嗓门蛮大的,个子蛮大的,鼓动性也蛮大的。他这么一说,稍稍稳定的挤兑队伍又开始躁动。

突然,始终沉默不语的老大爷晕倒在地,手里的三张存单也散落在地,人们立即拨打了120急救中心。贺苏杭捡起老大爷的三张存单数了一下,一共800

元,既有活期,又有零存整取,还有定期,她的心猛地往一块揪,为这么点钱,费这么多心思,还拖着有病的身体,老大爷日子过得一定不容易啊!

不到五分钟,120急救车到了,医生讲老大爷患的是心脏病,最怕着急上火,情绪激动。

急救车刚走,一股突然的空穴来风把挤兑群众给惹火了:“不好了,大河银行的行长马野跑了!”“真的,我刚接到电话,大河银行行长马野携巨款外逃了!”“你们看,我的传呼机上是朋友刚给发的信息,他说网上讲,大河银行行长马野早两天就携巨款逃到国外去了。”“各位难兄难姐难妹们!银行的行长跑了,搞不准我们的钱真的要打水漂了。今天,大河银行给兑付了算完,少一分我们都得去市政府门前静坐请愿,讨要说法。你们说行不行?

中年男子的话音落,急红了眼的储户异口同声地响应。

银行职员一边解释,一边安慰,一边紧急筹措款项,但仍不能如数兑付,这使得局面进一步恶化。

贺苏杭原本拟好的结束语是在现场讲的,但由于局势复杂,只好重新斟酌,改在演播厅落点评述。

当晚的《黄金时间》播出时,可谓万人空巷。尽管贺苏杭用很小篇幅很少镜头再现了大河银行挤兑风潮场面,目的是引导储户相信政府有能力平息挤兑风潮。由于它的代表性,其他银行的储户快把热线电话打爆了,询问何时能反映他们的呼声,他们也要上《黄金时间》,他们也要讨个说法。

吴世祖收看《黄金时间》是在帝都国贸的理发店,他兴奋地唱起了谁也听不大懂的歌谣:“有好戏看喽。”随即,弹着响舌,幸灾乐祸。

果真,市委宣传部、市政府、市领导,没有一处的电话不是训斥的口吻,同一个调子:“你们《黄金时间》到底是给政府帮忙呢,还是添乱?”可把荣毅台长气得不轻。

吴世祖早有预谋,又来了个恶人先告状:“苏杭的脾气就是这样,她认为该报道的,谁说也不行。今天早晨我还跟她讲,不要触及银行热点,这是市里的意见,可她偏偏我行我素,谁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跟荣毅讲这番话时,坦然自若是表演出来的。

荣毅稍作考虑,便说:“我看这样吧,你和苏杭都是组织部考察的后备干部,大河银行这件事就别再提了,免得你们俩产生矛盾。回头呢,我单独跟苏杭谈谈,也不跟她提及你,让她以后注意些就是了。唉,谁叫你们俩都是我的得力助手呢,谁出点问题,我都心痛啊!

更何况非常时期呢?”

吴世祖又说了一些夸奖贺苏杭能干之类的话,临走时还说:“其实,在大河电视台我最佩服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贺苏杭,她思路清晰,思维敏捷,敬业精神强,业务很棒,人缘又好。我得好好向她学习。”

荣毅望着吴世祖的背影:这小子虚心多了,不错。《黄金时间》受到上级批评的事,贺苏杭当天晚上就从荣毅台长那里知道了。她并不知道前因后果的关系,也不知道吴世祖都跟荣台长讲了什么,只知道荣台长说吴世祖佩服她,说向她学习。于是,她觉得吴世祖也不错,并不向人们传说的那样咄咄逼人,非得把她这个竞争对手踩在脚下永世不得翻身,他才快乐,他才得意。看来,传的话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

她甚至讨厌那些传话不实的人。

贺苏杭长长地舒了口气,忙碌而紧张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她回到家时,早已繁星满天,倦鸟归林。《黄金时间》曝光了大河银行的挤兑风潮,不仅电视台受批评,贺苏杭受批评,就连主抓业务的副行长来克远也被马野行长训斥得无话可说。

马野质问来克远到底想干什么,哪有胳膊肘往外拐,自己曝自己光的:“噢,就你会站在储户立场上考虑问题,就你会为储户着想?谁为我大河银行的利益考虑呢?

现在,政策上出了点问题,出现群众一时性的对银行不信任,争相挤兑,你没有竭尽全力想办法挽回银行的损失,而是利用你的私人关系,把《黄金时间》的苏杭弄来出我大河银行的丑。好啊,好啊,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你这个金融专家到底在干什么了。”

来克远耐着性子让马野把火撒尽,他才不紧不慢地说:“马行长怎么看我这个人并不重要,但是,既然决定利用新闻媒体的力量介人这次挤兑风潮,自然有我的道理。首先,就全国各地的各家银行来看,不少家都陆续出现了挤兑,而且挤兑风潮来势凶猛,想捂盖住是不可能的;第二,相信参与挤兑的群众大都是通情达理的,只要把问题解释清楚,他们会理解银行一时性的困难,不会继续为难银行的;第三,我们敢于暴露自己的丑,证明我们实事求是,不蒙骗群众,更容易在危难时刻取信于群众,为下步恢复我大河银行的生机造势;第四,昨晚《黄金时间》曝光的内容分寸得当,为我大河银行下一步的辟谣开了个好头。所以,我认为关键时刻曝光处理,要比捂住盖住更有积极意义。”

马野听了,倒也觉得有点道理,当务之急是辟谣,因为社会上广为流传他携巨款潜逃国外的版本,于是他说:“这样吧,你马上跟电视台联系一下,就说我要做电视讲话,让挤兑的群众不要再听信谣传了。”他烦躁的情绪可见一斑。“我已经准备完毕。”来克远打开公文夹,一份经过仔细推敲的电视辟谣讲话稿呈给了马野,他说:“我是借鉴国外的一些实例,结合大河银行的实际情况草拟的,从宏观到微观都涉及到了,按您的讲话习惯和速度进行了处理,利用五分钟的时间就能把问题讲得很清楚的。”

马野快速浏览了讲稿,认为基本可以:“上电视的时间安排好了吗?”“争取上今晚《黄金时间》的热点板块,您如果没意见,我现在就去电视台商量。”来克远说。“就照你说的办,越快越好。”马野说。

马野顺理成章地上了当晚的《黄金时间》,效果不错。第二天到大河银行挤兑的群众少了许多,尽管他们依然受到取款额度的限制,但情绪不再那么激动,表现出最大可能的理解。

马野高兴了,他跷着二郎腿一边喝茶,一边寻思,看来媒体的力量利用好了,的确作用不小。于是,他又有了新的打算,便把来克远叫进他的办公室。

来克远看得出来,马野对这次电视辟谣的安排很满意,但他并没有往深处讲,只是客气了两句,就说是他应该做的:“我是行长的助手,理所当然的应该为行长当好参谋,这也是对大河银行负责嘛。”“不错。”马野给来克远特意泡了一杯龙井银针:“算是老哥犒赏犒赏你吧。”他是第一次跟来克远称自己为老哥,显得一股子江湖气,一股子梁山的味道,他自己倒觉得蛮自然的,却把来克远别扭得不轻。他这么称呼下来,来克远愣是没有了下文,只会一口接一口喝茶,听马野套近乎。“马行长还有事吗?”来克远把一次性杯子丢进垃圾桶。“老弟啊,你就好事做到底吧。”马野摆出老大的架势:“我要是没说错的话,大河电视台收视率最高的栏目当属《黄金时间》了,它的作用要比政府命令大老鼻子去了。老百姓有几个能跟政府搭上话的,又有几个认识市长是哪个二大爷的,但《黄金时间》妇孺皆知,苏杭的名气可比市长大啊!

他不由得跷起二郎腿,锃亮的鳄鱼皮鞋折射出晃动的光:“苏杭是谁啊,她是你来行长的大姨子,而且据我所知,你们的关系处得非常好。所以呀,老哥还想再上《黄金时间》风光一把。”“什么内容?”来克远问。“哎。能有什么内容?

老哥想风光,就是内容。这也符合市里头要在银行系统树立正面典型的要求嘛,咱也不能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拉关系搞特殊,因为你亲眼看着的,我是怎样将一个亏损银行,一步一步地起死回生,成为盈利大户,为政府所做出的贡献也称得上巨大吧?

”马野如数家珍般的摆出了一大串具有较高说服力的数字,令他自己都赞叹不已。“也好,现在正是非常时期,加之社会上的各种传说太多,不可能靠一两次的《黄金时间》就能完全消除影响。因此,正面宣传引导,应该是常流水不断线的系统工程,时不时地再来点山洪暴发,搞点大分量的重头报道,这样才能在群众中加深印象,大河银行的牌子才能越来越深人人心。”来克远也列举了一些数字,说明大河银行的发展变化,他说:“我们大河银行能发展到今天的规模,的确,马行长功不可没。我也认为有必要树立您这位典型,大张旗鼓地宣传您的先进事迹,当然,也是在宣传大河银行。我看不一定局限在《黄金时间》,您别忘了,《大河日报》的贺苏宁,也是我的小姨子,她的文章也写得很不错的。”“太好啦!”马野一时兴奋,右手掌击在右大腿上:“老哥的典型报道,就仰仗老弟了,有你这样的人才给我当助手,实可谓我的运气好啊!”

来克远觉得要搞就得像模像样的,就得有足够的说服力,就得能够产生足够的社会影响。这种事情光在电话里说,怕讲不明白,他决定先面见苏杭,再去见苏宁。

在电梯间门口,来克远跟吴世祖撞了个满怀,两人笑着握手问好,又都问对方什么急事,连路都不看了。“一个老乡托我找马行长有点私事。”吴世祖信口编来。“马行长的先进事迹不错,我去找苏杭谈谈,看能不能尽快在《黄金时间》安排一下。”来克远实话实说。“苏杭下去采访了,不在台里,回头我给她捎个口信,让她来找你,或者让她等你吧。”吴世祖说。“不用了,我先跟她通通电话也行,你忙你的吧。”来克远改变路线,先去《大河日报》找苏宁。

吴世祖径直敲开了马野的办公室,两人不约而同地大幅度张开双臂拥抱在一起,仿佛谁都怕吸收不到对方的能量似的。“你小子来之前也不打个电话,不怕扑空啊。”马野给吴世祖泡龙井银针,说茶不好,对付着喝吧。“我一猜一个准儿,今天你老兄一定会在行里的。”吴世祖说。“为什么?”马野问。“《黄金时间》播出效果如何,你肯定会在行里观察挤兑情况变化的。”吴世祖回答得自信。“你小子还真行。”马野问吴世祖有什么事吗,是不是竞争副台长的事有点眉目。“我告诉你啊,《黄金时间》播出的效果是不错,这是因为我从中做了工作,说服了我的小弟兄在编辑大河银行曝光的稿件时,手下留情,慎重处理,既要做得客观,又不能过分渲染,以正面引导为主。他们之所以按我的意图办了,才有今天的效果。如果按照苏杭的本意,还不是怎么严重怎么渲染,弄得越惊天动地越好啊,那样才能显示出她的水平多高,她的威力多大。你想啊,我们都正处于非常时期,她想出出风头,也在情理之中嘛。”这就是他来找马野的目的。

虽说马野不完全相信吴世祖的话,还是说了不少感激之词,多亏了吴老弟暗中保护,保护他也就意味着保护了大河银行。于是,他从柜中取出一套价格不菲的外国纪念币:“吴老弟啊,今后的日子长着呢,宣传报道方面还得求你多多关照啊。”

吴世祖收藏纪念币有历史了,国内国外的见过不少,像今天这套金制的国外版,还是第一次见到,不觉地爱不释手:“应该不错,小弟就不客气了。”

接下来才进入了真正主题,吴世祖急于当副台长,求助马野帮忙活动。“我了解你的能力和业务水平,按正常的话,应该有很强的竞争力的,怕就怕不正常啊!

”马野摆了一副老谋深算的神态,想了想,又说:“你应该明白,共产党的官场跟国外的官场可不是一回事。国外的人想当官,靠的是自己的真本事,靠的是效益,靠的是实实在在的数字。在中国不是这样。你要想当官,首先得靠关系,靠上头的人帮你提你。并不是你认为自己好,上头就承认你好:承认你的不是你自己,得靠别人承认你。你自己有天大的本事,但只要别人不承认你,就只能等于零。别人不承认你,你就狗屁不是。你懂吗?

在中国能不能当官的标准,就是看别人怎么评价你,领导也是别人。你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办了吧?”

吴世祖说,他深有同感,只是没有马野行长总结的这么精辟,这么到位,这么让人心服口服。贺苏杭怎么样?不就是别人都说她好吗,实在可怕,这种局面得尽快扭转!

巴日丹气呼呼地给贺苏杭挂电话,说不知道哪个王八蛋到处散布谣言,专说些攻击贺苏杭人格的话,怎么难听怎么讲,还让不让人活了?

她听不到贺苏杭有任何回应,又说:“你哑巴了?兔子急了还知道咬人一口呢,你怎么这么沉得住气啊?”

贺苏杭问:“你在哪里挂电话?”

巴日丹说:“我在办公室。”

贺苏杭说:“你小点声讲吧,别人听见了多不好,还以为我们俩串通好要报复谁呢。”

顾菡从巴日丹手中接过话筒:“苏杭,我们都知道你的心理承受力很强,但也怕你一时想不开啊。”

贺苏杭说:“无所谓,我相信自己就行了,反正也管不住别人的嘴。”

巴日丹抢过话筒:“事情明摆着的,有些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当面握手,背后捅刀。这样的例子还少吗?

你不要把谁不谁的都当成好人,没准儿就是你的竞争对手在背后使坏呢。你可倒好,任人宰杀,连个屁都不敢放。”

贺苏杭说:“没有根据的事情不可以乱猜疑的,这样更会加速矛盾的演化,对谁都不好。”她听到电话那头挂断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今天她是陪沈岁亭到海威的大都房地产公司考察的,没想到刚到现场,就接听这么个电话。“什么事不开心啊?”沈岁亭问。“没什么。”贺苏杭的笑很不自然,独自到一边给苏宁拨通了电话:“有件事得告诉你。”“什么事?”贺苏宁问。“我和沈先生现在海威的公司,你千万别介意,纯粹是为了沈先生的考察项目,不然,我肯定不会登海威公司大门的。”“我相信你,行了吧。”贺苏宁在电话里笑了,又说来克远找她想做典型报道的事,还特别说明典型人物就是大河银行行长马野,想听听大姐的意见。“克远也跟我讲过了,我认为可以搞,只是要做得实事求是。”贺苏杭说。“怎么这么忙啊,自从进了我公司的门,就见你总在通电话。”海威特别精神。“叫海威听电话。”贺苏宁听到海威的声音,便向大姐提出要求。贺苏杭把手机交给海威,静静地走开了。谁知,随即听到海威大声说:“我在谈正事呢,就这样吧。”他把电话一挂,紧随贺苏杭过来了:“我的公司还算可以吧,如果沈先生愿意合作,我一定会提供宽松条件的。怎么样,你好好跟沈先生说一说吧。”“愿不愿意合作,完全由沈先生自己做主,我不参与任何意见,这也是对人家沈先生的尊重。”贺苏杭说。

沈岁亭很仔细地翻阅海威提供的资料,对感兴趣的部分随时提问,海威回答得非常认真,也非常诚恳。沈岁亭说:“房地产开发我有心想做。当然,寻求合作伙伴很重要。尤其是大项目投资,肯定得本着双赢的合作理念,稳扎稳打,投一处,得见到一处的效益。生意人嘛,讲究的就是资金回笼,效益回报。”“当然,这是生意人共同的理念。这些年来,我也跟不少人合作过,尽管有些小的摩擦,小的不愉快,但整体看还是成功的。我这个人的长处就是不怕吃亏,不沾任何人的光,宁可砸锅卖铁,也不能让人家小看,让人家说我不够男人,不算个人物。面子比我的生命还重要,宁可丢性命,不能丢面子。现在社会上都在讲诚信,诚信是什么?

其实,诚信就是面子,面子就是诚信。”海威又讲了几个小故事,讲他如何做到差点丢性命,最终保住面子的。

沈岁亭看上了海威,对他的评价很高:“你才是真正的商场精英,有胆有谋,诚实守信。”

这时,来克远驱车赶来了,还是为马野上《黄金时间》的事来找贺苏杭的,他说:“典型事迹的框架我先给拉出来了,你们可以根据节目容量和角度取舍。马行长的意思,越快越好。我个人意见也是越快越好,你就给个面子吧。”“你这个副行长真够得上真心诚意树立一把手威信了啊,我会马上安排的。”贺苏杭说。

与此同时,贺苏杭家里发生了戏剧性的一幕。

由于花香凝怎么给苏杭往办公室挂电话,她都不接,即使是接了,也只能听见几个字:“你找错人了。”无奈之下,花香凝找到了苏杭的家,没想到开门的郝阿婆就是童家浜郝家四姐妹中的幺妹!

花香凝心里有数,郝阿婆心里也有了数,但依据花香凝的意思,在苏杭不认她之前,郝阿婆依然要守口如瓶。

郝阿婆对花香凝讲:“自从我大姐,也就是你的奶娘病死后,我就秉承大姐的意愿,千方百计地保护苏杭,最终我到贺家当厨娘,但从未提过苏杭被你遗弃,被贺家抱养的一个字。”

她又讲了三十三年来,一直默默观察苏杭的去向,最后变卖了童家浜的家产,一个人到大河市讨生活的经历。

花香凝感动得跟泪人似的:“谢谢大恩人,你们郝家姐妹的恩情,我今生今世也报答不完的。”“我甘心情愿做的,因为我太可怜苏杭这孩子啊!我也恨自己没有能力养活她啊!”郝阿婆的泪光里闪烁的是那只在风雨中飘摇的小木船,耳边听到的是婴儿的哭泣。“今天再见不到苏杭,我就得回江南了,学生们的毕业论文都等着我的。”花香凝让郝阿婆给苏杭拨通电话试一试,如果苏杭坚持不见的话,也不要勉强硬逼,这种事情急不得的。“时间太久了,我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苏杭的亲娘。”郝阿婆说着,就给苏杭拨通了电话。

贺苏杭问郝阿婆什么事。

郝阿婆半天说不出话。贺苏杭又问什么事,郝阿婆说:“你听我说苏杭,有个江南女人到家里来了,说找你有事情的。”“我不回去,正忙得很呢。”贺苏杭冷冷地说。“她……她说是你妈妈,你还是回来一趟好了。”郝阿婆抽泣不止。“我不回去,叫她快点走吧。”贺苏杭泪如泉涌,愣是把电话挂断了。“谁要走啊?”来克远问。“什么事这么伤心啊?”海威问。“说是我妈妈。”贺苏杭抹了一把泪水,但总也抹不干净,她用极低的声音重复一遍:“说是我妈妈。”“你妈妈?”来克远一头雾水。

沈岁亭一时慌了,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安慰贺苏杭,就忙着给她倒茶,递面巾纸。他看她还是泪流不止,就说:“这样好了,等你不太忙的时间,我陪你一道去看令尊大人吧。”他是想走近贺苏杭生活的姿态,也是想安慰她的姿态。

贺苏杭的一句“没有时间”,便把一切心事都上了锁,而且锁得密不透风。

第五章

花香凝的主动上门,把贺苏杭搞得万般压抑,这种压抑是叫人不知所措的,是折磨人没商量的,更是令人窒息的。她不愿跟花香凝有任何瓜葛任何来往,根本不想考究花香凝是何许人也,无论花香凝是谁,那是花香凝自己的事,都跟她没关系。哪怕花香凝千真万确就是生身之母,她也不能相认。她之所以吃了秤砣铁了心,是因为她爱爸爸妈妈,爱贺家,爱妹妹,不想打乱现在的生活轨迹,更不想伤了爸爸妈妈的心。

郝阿婆注意到苏杭的房间整夜亮着灯,她也一夜未眠,心潮逐浪翻滚。早年,她的大姐给花家帮佣,给花香凝当奶娘花家待大姐不薄,亲如一家。郝家也得到花家多年的接济,她都记忆犹新。后来,大姐亲手将花香凝的私生女丢弃,成了大姐永远挥之不去的心病!

总担心会被老天爷惩罚,所以吃斋念佛,积德行善,临终托付她这个幺妹暗中保护那个苦命的孩子,若有能力收养时,一定要幺妹亲自扶养孩子成人。再后来,郝家四姐妹中的三个姐姐相继离开人世,幺妹也离开了童家浜四处讨生活,为了那个可怜的孩子,也就是苏杭,她一生未嫁,只为默默地信守大姐的承诺。“妮妮起床了。”郝阿婆像对自己的心肝宝贝一样呵抗苏杭的女儿。也就是妮妮的出生,才使得郝阿婆直接介入了苏杭的生活,吃喝拉撒,油盐酱醋茶,样样不让苏杭操心费力。“妮妮好困的,再睡一小会儿好吗?”妮妮拉起毛毯蒙住头,一转身,屁股朝上脸朝下,耍赖不起床。“小懒猫,不可以的,不然就要迟到了,老师会不开心的。”郝阿婆把妮妮蒙在头上的毛毯掀开,愣是把她拉起来,帮她穿起一套星星月亮图案的公主裙。

妮妮揉了揉惺忪的眼睛,问妈妈起床了吗。郝阿婆来了个食指压唇的动作:“嘘,妮妮好乖的,妈妈工作辛苦,就让妈妈多睡会儿好了。”“妈妈是个大懒猫,就让她睡好了。”妮妮也来了个食指压唇的动作,顽皮地说:“嘿嘿,妮妮不是小懒猫,妈妈才是大懒猫呢。”

早餐很丰盛。郝阿婆根据苏杭娘儿俩的不同喜好准备的牛奶、豆浆、小米粥、炸麻团、面包片、荷包蛋、水煮蛋,吃什么有什么,她从不怕麻烦。

妮妮刚咬了一口荷包蛋,忽然想起了什么,放下碗筷就去推妈妈的门:“爸爸,你是不是回来了?”

贺苏杭把门打开:“妮妮,快吃早餐上学去吧。”

妮妮望着空旷的大床撇了撇嘴,眼圈红着说:“妮妮想爸爸了,我以为爸爸回来了呢。”

郝阿婆牵住妮妮的手:“妮妮是不是做梦梦见爸爸回家来了?”

妮妮又撇了撇嘴,低着头往餐桌边靠:“妮妮想爸爸,梦见爸爸回来了。”她说罢翻眼看了妈妈一眼:“能叫爸爸回来吗?”

贺苏杭没有回答女儿的问题,也没有接女儿的话,又把自己关进卧室。

郝阿婆送妮妮上幼儿园去了。贺苏杭伸了个懒腰,舒展舒展筋骨,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来。按计划,大河银行马野行长的典型事迹要尽快安排上《黄金时间》的,现有素材不仅远远不够节目要求,而且越深入采访就越觉得不大对劲。她打算再做进一步的深入采访后,再决定上不上《黄金时间》。要上得怎么上?

要不上的理由是什么?

一得给来克远有个交代,二得为自己的采访做个了结。于是,她拨通了来克远的电话,没说别的,只讲手里的素材有限,马野行长的典型事迹得稍稍拖延几天。“非常时期,还是越快越好啊。”来克远说。“问题的脉络不大清晰,我不能糊里糊涂就上《黄金时间》的。希望你能理解,这样做自然有我的理由,一是对《黄金时间》栏目负责,二是对我自己负责,三是对你来克远负责。当然也是对马野行长负责。基于这几点考虑,绝不能草率行事。”贺苏杭讲话的口吻有点硬度,忽然意识到一种潜在的东西直逼心灵,这种潜在就是责任感,是一名新闻工作者的强烈责任感。“苏杭,我好像闻到了火药味啊,你不是生我的气了吧。”

来克远说。“不是火药味,而是问题没那么简单。”贺苏杭说。“不至于吧,上《黄金时间》的正面典型报道,充其量超不过十分钟,有那么复杂嘛。”来克远说:“打铁要趁热,挤兑风潮的强势虽说过去了,但并未达到完全平息,更未达到银行业务完全正常的程度,所以,社会上仍有人传播这样那样的谣言。只要将马野行长的典型事迹宣传得当,一定会有好的效果的。还是尽快安排上《黄金时间》吧,这样,我也好给马野行长有个交代啊。”“一旦……谁给我有个交代呢?”贺苏杭说:“你是晓得的,《黄金时间》的影响太大了,一旦有闪失,恐怕不是谁给谁有个交代的问题,很可能成为原则问题,甚至更严重。”

来克远说,他回行里给马野行长解释一下,又说:“如果不是我们这层关系,上不上《黄金时间》,早上晚上都无关紧要。谁叫我是你的妹夫呢,偶尔来一下近水楼台,也是情理之中的。马野行长也非常看中这层关系,这件事他对我抱了很大希望。再说了,我毕竟是在人家手下干活嘛。”

贺苏杭说,马野行长的典型事迹上《黄金时间》不变,只是思路可能有变,她很快会有个明确的报道意见。此时,她的潜在台词是什么,来克远一无所知。

大河银行因挤兑风潮引起的银行风险着实让马野捏了把汗,稍有不慎,就可能人仰马翻。他还真有难耐,东拆西补,西拆北填,总算大河银行没有出大乱子。他跟吴世祖谈及化解银行风险这一幕时,轻松得像是吹走了一阵风:“这算什么,就凭你老哥的智慧,给我根杠杆,我能使地球转个圈。”说着,他的笑声通过电话线震荡了吴世祖的耳膜。“佩服!”吴世祖说。“说实话,你老哥是时运不佳啊,凭本事的话,我可不仅仅是现在这么个位置。只因世态炎凉,官场黑暗,咱的脸皮还不够黑不够厚啊。我老了,也就是这么个鬼样子了,你老弟还很年轻,得好好学一学《厚黑学》,不然,人家怎么把你黑死你都不知道,弄不对你还把人家当哥们朋友呢。”马野觉得吴世祖值得亲近,什么话都敢跟他讲,但他竞争副市长的路不顺畅只字未提,反倒问:“你那边的事怎么样了?

吴世祖也觉得马野挺投缘,有点相见恨晚的遗憾,所以,没有他不敢透底的话:“估计难度不小。贺苏杭的知名度太高了,为她讲好话的人也不少,加上她又长得漂亮,很容易取悦人心啊。”他叹了口气:“我那些小弟兄也不会办事,专干些隔靴搔痒的活儿,再怎么整,也杀不了贺苏杭的士气。听说,省长的秘书亲自给市里打招呼,你看看那小娘儿们有多么威风吧。”“可靠吗?”马野问。“我的小弟兄听说的,不能有假吧?”吴世祖说。“你也可以找关系嘛,这个时候,脸皮就得厚,勇气就得足。”马野突然停了下来,稍作思考,又说:“你可以采取多头并举嘛。”“怎么讲?”吴世祖问。“这还用我教你吗?”马野反问。“请老兄多多指教。”吴世祖说。

马野嘴上没说心里说,贺苏杭啊贺苏杭,你别怪我不够意思,是你逼的。本来讲得好好的,尽快上《黄金时间》,来克远将材料给你准备得停停当当,你不说尽快安排,反而东拉西扯找理由,耽误我的好事不说,万一坏了我的大事,那还了得!

所以,我上不上《黄金时间》是小事,但绝不能让你坏了我的大事。吴世祖来得正好,我不方便整治你,就让吴世祖跟你多过几招吧。

于是他对吴世祖说:“打败对手并不难。第一,摸清对方秉性,找准致命弱点,突然袭击,让她毫无防备,一下子就把她击垮了。比如:啊,啊,啊……第二,借助上层力量,专拣致命穴位,使劲垫砖,很容易把她闷死憋死。女人嘛,致命的东西就是道德水准,你应该知道事儿怎么做的;第三,依靠社会力量,拿着钱使劲往上送,没有买不通的关,即使有的关口通不过,你不会绕道吗,目的总是会达到的。不行的话,老哥帮你一把,我就不信当个副台长会有那么大的难度。”“老兄还不知道啊,组织部本来就要进入正式考察程序的,谁知哪位领导发话了,说电视台情况复杂,考察先放一放。这下可好了,派来的人二话不说,打道回府。我是怕夜长梦多,搞不好会空欢喜一场的。”吴世祖显得忧心忡忡。“放一放好啊,这就给你加大活动力度提供了更大空间嘛。”马野列举了几位局级领导上任的过程,没有谁不是好事多磨的,他说:“我看这样吧,你我兄弟算是有缘,我不帮忙讲不过去的。下班以后,咱到帝都国贸碰碰头,商量一下活动目标。我就不信这个邪!

”“太好啦!”吴世祖来了精神,说有老兄的大智大谋,肯定会成功的。

马野就喜欢听奉承话,撂下电话,一副摩拳擦掌的架势,看见来克远进来,面孔换得也快,他正了正领带,客客气气地请来克远坐下,随即,两人谈论的都是与银行业务和银行发展有关的话题。其间,来克远有意提及《黄金时间》,但都被马野有意回避了。

来克远一时搞不大清楚,不谈《黄金时间》是马野太小心眼儿,故意给他办难堪呢,还是马野大度宽厚,上不上《黄金时间》无所谓,根本不值一提呢?

来克远最终认为前者的可能性较大,不由得埋怨贺苏杭太较真,干吗把一个典型宣传搞得那么认真,跟要政审谁似的,有这个必要嘛。

这时,贺苏越来电话了,说她就在大河银行门前,要来克远下来一趟。马野问谁的电话,磨磨叽叽的。来克远说:“实在不好意思,是我爱人的电话。”“是弟妹啊,快请她上来。”马野很热情。“她不会上来的,还是我下去吧。”来克远说。“也好,也好,快去吧。”马野的态度像对自己最亲近的朋友。

来克远在电梯里还在想,得尽快上《黄金时间》,马野毕竟是大河银行的行长,宣传他的先进事迹,就等于宣传大河银行。为了大河银行的事业发展更快,还得求贺苏杭加快进度,最好本周上《黄金时间》周末版。

贺苏越朴素无华的装束,浅灰色套裙,浅灰色平底休闲鞋,浅灰色小包斜挎在肩上,披肩直发自然倾泻,没有任何修饰,就像她的个性直来直去,不会拐一点弯,不会加一点掩饰。她是第一次来大河银行,所以,没有谁晓得她是来克远的妻子,也就没有谁注意这个既普普通通又透着高贵气质的女人。“苏越,有事吗?”来克远出了电梯径直朝苏越走过来:“马行长让你上去坐坐,我替你回绝了。”“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上去呢?”贺苏越有些不高兴。“好,好,我们现在就上去。”来克远马上赔笑脸。“我不上去了,只是说说而已。”贺苏越说着往外走:“本不想来打搅你的,但犹豫过来犹豫过去,觉得这么大的事,我还是要亲口告诉你的。”她说话时面部毫无表情,眼睛却潮湿的。“什么事啊,你搞得这么严肃,蛮吓人的。”来克远建议到附近的小饭店坐下说,贺苏越没说话,默默地跟在来克远身后,像只温驯的绵羊,可以随时被人宰杀或放逐。

还未到正午饭时,小饭店已有不少食客,来克远夫妇找了个靠窗边的位置坐下,不等来克远问话,贺苏越从包里取出一张单子递给他。

来克远不懂医学密码:“这是什么?”“大姐带我到医院检查的结果,她的好朋友金凯瑞讲,我已不再具备生育能力。你看着办吧。”贺苏越说话的语调像是宣读判决书似的,低沉而压抑。“我说呢,昨天大姐讲好上午来行里采访的,她又说有事改在下午,原来陪你去医院了。”来克远显得些许急躁。

贺苏越起身就走,来克远拉不住,只好跟着出了小饭店:“我晓得你心情不好,别着急嘛。”“你只关心你的大河银行,我急与不急跟你有关系吗?大姐陪我去医院了,看把你急的,耽误你的大好前程了是吗?”

贺苏越气得嘴唇发白:“不能生孩子了,对我的打击有多大啊!你怎么就跟没事人似的,我不是你的老婆啊?”“大姐那个好朋友金凯瑞我认识,她只是普通内科的医生,她的话不能完全当真。即便是不能生育了,也未必不是好事,没小孩子倒清静,可以专心搞事业嘛。再说了,我们要是真心喜欢小孩子,完全可以抱养一个的,用不着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吧?

生不生小孩子,我都依然爱你!

”来克远给贺苏越一个亲密动作,又说:“这几天,我的心情也不大好,银行挤兑风潮虽说告一段落,但还有大量的日常工作等着处理,所以,关心你少了,请你谅解!”“大姐讲,你们的马野行长不是个简单人物。你给他当助手,千万得小心点的。”贺苏越说。“大姐还讲什么?”来克远问。“只是讲马野不简单,其余什么也没讲啊。”贺苏越说:“大姐的个性你又不是不晓得的,她从来都是遇事沉默,独自思考。我也搞不懂,她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马野行长我是了解的,他这个人懂业务,气魄大,能力强,也有一定的社交活动圈子。跟他当助手,最起码在业务上可以学到不少东西。这次挤兑风潮的平息,他就很有一套的。

我是尽全力为大河银行渡难关的,也尽全力当好马野行长的助手。我想,我这个助手,马野行长应该是满意的。“他把话锋一转:”但是大姐不大好讲话,《黄金时间》一天安排不上,我这心里就一天不得安宁,总觉得对不住马野行长。大姐那里,你也帮我好好讲讲吧。“

贺苏越说来克远是个书呆子,不合时宜;说马野未必就会领来克远的情;说大姐何时安排《黄金时间》,安排与不安排必定有大姐的道理,她不会参与讲情的,要来克远最好公事公办。不要在外人面前显摆跟大姐的亲戚关系。

当天下午,贺苏杭到大河银行采访,在几个关键问题上,行里的人个个像被打了防疫针,不是吞吞吐吐,就是闪烁其词,有的干脆一问三不知,弄得贺苏杭只好无功而返。表面上看,这次采访失败了,但有人偷偷地塞给贺苏杭一叠材料,她越发觉得问题严重。摄像师乔智也觉得大河银行问题不小。贺苏杭特别强调:“乔智,我们的身份是新闻记者,不是检察官,不是法官,也不是纪律检查委员会和反贪局的,所以,在事情没有搞清楚之前,千万不可张扬。”她想了想又说:“也许我们根本无力搞清楚,但马野行长的典型事迹还是要上《黄金时间》的,只是思路和角度都得变。我还准备给上级写内参反映实情。”

乔智心领神会:“我很清楚这件事的分量,搞不好会捅了个大马蜂窝,到时候我们无力招架怎么办?不把我们蜇得千疮百孔才怪呢!

要我说,你现在处在非常时期,角逐副台长可是千载难逢的机遇,稳稳当当搞正常报道,不出任何纰漏,兴许党的光辉真的会照耀你身的。如果说你把大河银行这件事给曝了光,不说市里有些领导不高兴,仅仅马野的能量也非得把你踩趴下不可。再说了,最近我听人讲,吴世祖和马野来往密切。这两个人若要是联起手来,还有你弱女子好过的?

还是得过且过比较合时宜啊。”他把车开得飞快,有点想尽快逃离是非之地的意思。

贺苏杭摇了摇头:“虽说我是个弱女子,但新闻记者的牌子可是响当当硬邦邦的,它可以给我撑腰壮胆啊。”她打趣道:“我这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非当一回女英雄不可的,谁叫我们是新闻记者呢。”

乔智猛地将车放慢速度:“你想好了吗?”“想好了。”贺苏杭态度坚定。“那好,我愿意跟你并肩战斗,也当一回英雄吧。”乔智说得洒脱,说得真真切切,也说得沉甸甸的,他看了一下表,说要接上官银珠一起吃午饭。贺苏杭说正好,她也想见上官银珠,两姐妹有几天没在一起聊天了,蛮想她的。

其实,乔智出了大河银行就给上官银珠挂了电话,讲好的在“江南人家”吃上海菜的,所以,上官银珠已经先到一步,叫了几个正宗的特色小吃,还特意为贺苏杭叫了一份江米甜酒。

三个人刚坐下,沈岁亭的电话来了,说特想跟苏杭一起共进午餐,苏杭说她有工作,正忙着呢,改时间再约好了。她没讲一句多余的话,就将电话挂断了。“是沈先生吧?”上官银珠问。“是的。”贺苏杭回答。“你觉得沈先生怎么样?”上官银珠问。“蛮好的。”贺苏杭回答。“你呀,做新闻记者久了,什么事都搞得跟例行公事似的。”上官银珠交代服务员萝卜丝饼淡一点,服务员说没问题。

她又给乔智叫了一杯扎啤,说让他慢点喝,少喝点,喝不完就丢掉,但不可以勉强自己,不然会伤身体的。乔智爽朗地一笑,说一个大老爷们,一杯扎啤伤不了身体的:“请娘子放心。”两夫妻恩爱甜蜜可见一斑。她又说:“苏杭,不是我说你,人家沈先生那么诚心诚意地对待你,可你做的怎么样?

两句话就把人家打发了,叫人家心里多凉啊。”“没事的。”贺苏杭的脸一下子红了:“我这个人的确不大会来事,一贯的直来直去,缺少处事艺术,得向你多学习的。”“向我学习也没错。”上官银珠时不时地给乔智夹菜,两人脉脉含情,乔智乖顺得像个孩子,纵情享受妻子的浓情蜜意,一脸幸福,一脸惬意,一脸满足。上官银珠问沈先生的投资项目有着落了吗。一边问话,一边又给乔智夹菜。“只能算是有了眉目。”贺苏杭羡慕的眼光看着眼前这对恩爱夫妻,突然,莫名的生出一股妒意,心里有点发慌,有点发堵,也有点失落与伤感,她想起了前夫宋南方,两人曾经也是这般恩爱,也是这般默契,也是这般让人羡慕的。他爱她,一个眼神就晓得她的意图,一个眼神就晓得她的需要,一个眼神就晓得她想干什么。她也爱他。像需要阳光一样需要他,像需要饮水一样需要他,像需要空气一样需要他,没有他的日子天空不再湛蓝,河水不再清澈,空气也不再纯净,一切都变得没有了生机,没有了意义,几乎没有了活下来的勇气,苟延残喘,百无聊赖。但是,幼小的女儿妮妮需要她坚强地硬撑下去,可以不为别的,只为女儿。宋南方知道这一切吗?

她始终没有答案。“怎么不讲话,你的心事太重,需要释放,不然会憋出病来的。”上官银珠说。“苏杭的工作压力太大,加上她太认真,心事能不重吗。”

乔智说。“我看她不仅仅是工作压力太大,恐怕情感的困惑更是不轻松吧。”上官银珠说。“眼前来看,大河银行的事是最压头的。”乔智说。“没什么。”贺苏杭有意将话题转移:“这几天沈先生一直很忙,他对海威的房地产公司比较看好,也更看好海威的人品和魄力,所以,我讲沈先生的投资项目有了眉目,也是指的这个范畴。”“你和沈先生接触多吗?”上官银珠问。“他忙,我更忙,所以,单独见面的机会很少,加上爸爸妈妈都不大赞成我跟沈先生交往过深过密,我也在进一步观察他呢。不过,总体感觉,沈先生比较适合我,很有亲和力,也很有吸引力。”贺苏杭说。“老人都是为儿女好的。”上官银珠说:“他们一时有想法,很正常的。只要你认为沈先生不错,可以依靠,可以信赖,可以将生命托付给他,就要积极主动地努力接近他。现在这么个社会,碰上一个合适的男人不大容易,你要好好把握机会呦。”她又对乔智眉梢眼角的,尽管是不经意的小动作,乔智都激动不已,还以亲密举动。贺苏杭看在眼里,感动在心里。上官银珠说:“我和乔智可谓天作之合,他非常适合我,我也非常适合他,像我们这样的恩爱夫妻不是没有,只是少得可怜,属于凤毛麟角,珍稀动物。”“沈先生长得蛮帅气,又有修养,绝对的绅士风度,我看配苏杭也应该是天造地设、珠联璧合的一对。”乔智说。

这时,沈岁亭又打来电话,短短几句关心呵护的话,把贺苏杭感动得眼圈红了。

郝阿婆知道苏杭心事很重,工作繁忙,便在生活上更加关心体贴,家里收拾得窗明几净,饭菜花样翻新,妮妮也不用苏杭太操心。即使这样,郝阿婆依然心惊肉跳,总担心这个家会出乱子,会更加让苏杭不开心,所以,她小心翼翼,守口如瓶。花香凝临走时留下有话,说她还会来的,搞得郝阿婆左右为难,进退维谷:一边是大姐临终时的托付,要她好好保护苏杭不受伤害;一边是苏杭的生身母亲花香凝千里寻女,苏杭不认;另一边是视苏杭如己出的贺家夫妇,任何一边圆不好场,就会捅破秘密,撕裂伤口,就会让众人难堪,不好收场,就会使苏杭备受伤害,对不住死去的大姐,对不住贺家夫妇,对不住花香凝。郝阿婆想起来这么麻烦的事就头晕目眩,胸口发堵,食不甘味,夜不安席,短短几天功夫,眼看着她消瘦下来。

贺苏杭察觉到了郝阿婆的变化,劝她往开处想,但无论如何都不能将花香凝来家的事泄露出去,否则,她这辈子都对不起爸爸妈妈的。“她……她……还会来的啊。”郝阿婆说。“你就讲她找错门了,不让进来就是了。”贺苏杭的话说得冷冰冰的。“好……好……”郝阿婆无可奈何地说:“今天是星期天,我多烧几个菜,让爸爸妈妈他们都过来凑凑热闹。你也好好地放松放松吧,不能总是忙不完的工作的。”“都来也好。”贺苏杭沐浴更衣,想彻底让自己轻松一下,但还是把神经绷得紧紧的,她隔着浴室的门大声说:“郝阿婆,你千万要保守秘密啊!”

郝阿婆应声说是,接着就再也无话可说,只听见洗菜的流水声,只听见她一声接一声的叹息。

郝阿婆将门打开,贺苏宁和海威是手挽着手进来的,两人的装束,两人的精气神,都张扬着这对恋人的和谐,只是心境各有不同,想法各有差异。贺苏宁有意把与海威的亲密当作一种公开的发布:她才是海威的女朋友!

尤其要将此信息传达给苏杭,所以,一听说来大姐家,她强行给海威换上情侣装,换上情侣鞋,也换上情侣表,甚至连头发分配的方向都步调一致,两分在左,八分在右,最后喷上味道相同的古龙香水,以示息息相通,不分彼此。“哇,大姐像出水芙蓉一样的,清爽,靓丽,性感,太有女人味道了。”贺苏宁脱口而出,忽然觉得海威的眼光异样,使劲拧了他一把:“大姐可是沈先生的女朋友,你不可以有非分之想哟。”

海威一下子窘得抓耳挠腮,眼睛朝着地面:“苏杭就是漂亮嘛,我为什么不能多看一眼,美好的东西谁都爱看想看的嘛。”“三姨妈——”妮妮一下子扑进苏宁怀里,娇滴滴的声音:“小姨妈为什么还没来呢,我要跟小姨妈学孔雀舞。”说着,她像模像样地比划起来,引得大人们都说好看。“看你的小狗爪子泥乎乎的,到哪玩去了,弄得跟个小泥猴似的,来,让三姨妈给你这个小泥猴洗洗澡,换上漂亮衣服。”贺苏宁拉了海威一把,示意他一块给妮妮洗澡,海威不干。苏宁说:“好啊海威,不听我的话是吧。”她仰起顽皮的脸:“大姐,叫海威给妮妮洗澡。”“还是我来好了,你们都蛮辛苦的,坐下来喝杯茶,聊聊天吧。”郝阿婆把妮妮领进了浴室。

贺苏杭泡了壶龙井茶,先问苏宁忙不忙,苏宁说:“忙,整天忙个不停。这两天赶着写大河银行马野行长的报告文学,连着开了两个夜车,终于大功告成,我们总编看完特别满意,夸我文章写得生动,有分量,有血有肉有感情,还夸我敬业爱岗办事认真,还夸我……”她挠了挠头,一拍脑门:“对了,还夸我手头快呢。总编辑和马野行长是朋友,特意发在星期刊上醒目版面,而且大标题套红加插图,搞得很是抢人眼球的。”说着,她从包里取出了当天的星期刊展开,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简单,幼稚,只会唱赞歌。”贺苏杭大致浏览一遍:“这种文章总编辑居然还非常满意,什么水平嘛,我看没有多少分量,抓不住问题的关键,根本不值得炫耀的。今后再写这类文章你多动动脑筋好不好,多问几个为什么,没坏处的。”“大姐,你不会是嫉妒妹妹的横溢才华吧?

”贺苏宁杏眼圆睁:“我只会唱赞歌,不错,市里有要求的,银行系统的典型人物报道只能是正面的,当然只能唱赞歌了。试问,你的《黄金时间》敢不唱赞歌吗?

这里是中国,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新闻媒体,理所当然得听共产党的话,领导叫怎么报道,就得怎么报道,这还能有错吗?

”她还真不高兴了:“大姐,我看你是诚心在海威面前打击我的积极性,削弱我在海威心目中的位置,从而显示你这位大主播多么有水平,多么阳春白雪。我讲的对不对?”“不对。”贺苏杭抚摸着苏宁的头发:“你总是跟装满炸药似的,一动就爆炸。大姐是想提醒你注意,今后,凡是涉及到具体人物的报道,一定要全面客观真实,而不宜搞高大全式的典型。这样做,很不切实际,容易出现以偏概全,甚至是导向问题,把真正有问题的人当成好人。”“你的意思……马野有问题吗?”贺苏宁问。“他有没有问题不是我讲的。”贺苏杭说。“那……马野还上你们的《黄金时间》吗?”贺苏宁问。“上。”贺苏杭说。“这不就得了。说来说去,你不照样给人家马野行长安排《黄金时间》的播出嘛,要知道《黄金时间》的影响可更不一般啊。”贺苏宁说。

贺苏杭没有解释,把话题引开了,问海威怎么会有空闲时间,上午不是要跟沈先生一起谈合作的嘛,他人呢?“沈先生了不起啊!

”海威憨厚地一笑:“我算是遇见高人了。他这个人太全面太有水平,没有他不懂得的东西,简直就是一本大百科全书。”“嗨,大姐不是问你沈先生有没有水平,是不是百科全书,而是问你沈先生在干什么?

”贺苏宁小鸟依人般的依偎在海威身边,那么小巧,那么可爱,那么与往日不同,骨子里的霸气和任性被暂时掩埋了。

海威看了看表:“沈先生这会儿应该起床了,昨天晚上我俩聊得太晚,我走了以后他又上网查资料,估计没睡几个小时。刚才来这里家之前,我和沈先生通过电话,约好一起吃午饭的。”“要大姐一起去吗?”贺苏宁问。“不了,我让郝阿婆约了爸爸妈妈来这里共进午餐的,我走掉了不好。”贺苏杭说:“叫苏宁陪你们吧。”

贺苏宁眨了眨眼睛,脑筋转了几转,想说沈先生人不错,大姐可要把握好机会的,又怕大姐多想,是不是这个妹妹怕大姐跟自己抢男朋友,连三赶四的把大姐往沈先生那里推的?

更怕海威多想,本来他的眼里只有大姐的美丽,谁也吸引不了他的眼球,好不容易使他的目光转向自己,也欣赏自己的美丽,如果急于把大姐推向沈先生,海威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自己小气?

唉,太复杂了,干脆废话少讲,兴许谁也不会嫌自己多事的。再说了,她也并不完全看好大姐和沈先生处关系的,的确沈先生年龄偏大,她不喜欢,但又不能明讲,爸爸妈妈的话大姐都听不进去,这个当妹妹的干脆暂不发表任何意见。“我这个妹妹一下子变得这么淑女味十足,看来是海威的功劳吧。”贺苏杭送他俩到楼下,满园的月季牡丹争相斗艳,花香宜人。

海威的目光定格在与众不同的白色木格窗上,白得扎眼,白得醒目,白得让心儿跟着纯净起来。顺着红砖墙攀援而上的爬墙虎度过寒冷的冬季,进人舒展筋骨的春天,抽绿吐翠,一派生机,一派昂然,一派春气如潮的脉动。他抖了抖精神,纯净的心儿顺着爬墙虎攀援而上,就让心儿靠在白色木格窗边稍作停留,这里是他向往已久的地方,这里的神圣曾经令他心醉,令他神往,也会令他失落和自卑。他关注贺苏杭就是从关注这扇木格窗开始的。“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大姐家的窗户嘛,没见过你这样的,只要看见那扇窗,你就跟丢了魂似的。”贺苏宁小嘴噘得好高,嘟嘟哝哝的。“快走吧,”贺苏杭催促道:“别让人家沈先生等急了。

你们见到他,别忘了帮大姐问声好,告诉他今晚我会请他喝咖啡的。“

送走贺苏宁和海威,贺苏杭也盯着那扇木格窗看了又看。

她从记得事情起,就认识了这扇木格窗,多少年了风景依旧,就像爸爸妈妈对自己的疼爱一样,始终如一。只是此时再看这扇木格窗,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苏杭——”花香凝的一声低唤把贺苏杭惊出一身冷汗,她不假思索地问:“你怎么又来了呢?

”说着,她急忙环视四周,唯恐被谁发现什么似的:“我不是讲得明明白白吗,你找错人了,就请你不要再来了好吗?”“苏杭,花教授是你的亲生母亲啊,你要好好考虑考虑应该怎样对待她的。”童宁宁说:“忘了自我介绍,我是江南大学的博士生,花教授是我的导师。”“你是谁,她是谁,统统与我没有关系的,请你们走吧。”

贺苏杭冷冷地说:“我不想再见到你们。”

这时,郝阿婆从白色木格窗往外张望,一眼看见了花香凝,急忙将妮妮稳在房间不让出门,妮妮急得大叫:“为什么?”“苏杭姐姐,”童宁宁柔声柔调的说:“自从前些天我和花教授来这里出差,在电视里的《黄金时间》见到你,花教授一刻不停地查证你的身世,跑遍了苏南苏北的几个地方,最终确定你的确是她的女儿,这才来见你的。你不能这么冷漠吧?

”“我冷漠?”贺苏杭紧咬嘴唇,直到咬出一排白色牙印,才松开牙齿,强忍着心里的火:“你们找错人了,都请回吧。对不起,我还有事要做的,不奉陪了。”说罢,她转身就走。“女儿——”花香凝的呼唤再一次把贺苏杭牢牢地钉在那里,尽管她背对花香凝站着,可内心的狂涛波澜还是被掀了起来。“都上来好了。”郝阿婆眼看这种局面苏杭不好驾驭,干脆把她们都请进家来:“有什么话在家里说吧,我给你们泡最好的碧螺春。”

妮妮躲在郝阿婆身后寸步不离,花香凝问:“这孩子是苏杭的女儿吧?”“是的。”郝阿婆拿茶杯的手抖得厉害,心乱如麻,不知所措。“郝阿婆,别忙了,叫她们马上离开这里,我不想有任何麻烦的。”贺苏杭紧绷着脸说:“妮妮,跟着郝阿婆到外面玩去,妈妈有事情,你不可以在这里的。”

郝阿婆领着妮妮出来了,妮妮问郝阿婆为什么哭了,郝阿婆说没有哭,是眼里进了沙子。妮妮说郝阿婆撒谎:“妮妮的眼里为什么没有进沙子。”郝阿婆默默地流泪,心被揪在了一起,直往嗓子眼儿蹦,她不晓得家里的局面怎么收场,眼看着时间紧迫,贺家夫妇随时就会到来的。

贺苏杭更着急,只好再次发逐客令:“对不起,我不想听‘你们讲故事,你们讲什么都与我毫无关系,赶紧请回吧,我还有事要做的,不能陪你们了。”“冷血动物!”童宁宁愤愤地说。“我是冷血动物,好了吧?你们请回吧,今后再也不要来我家了,不欢迎你们。因为我不是你的女儿。”贺苏杭对花香凝说。“这么个女儿,不认也好。”童宁宁说。“苏杭,我的女儿啊,你认不认我是你的事。我这个当妈的给你造成了极大伤害,你不原谅我不认我,妈都不怪你。只要你过得好,妈就放心了,妈也就不再来打搅你的正常生活了。”花香凝开始泣不成声:“女儿啊,除了爱你,我还能给你讲什么啊!

贺苏杭木然的表情雕塑一样,她送走花香凝,就像送走陌生的路人。

花香凝与楚美娟擦肩而过,好在她俩谁也不认识谁,郝阿婆着实捏了把汗,总算这层窗户纸没被捅破。“外婆——”妮妮小燕子似的飞到楚美娟怀里:“外公怎么没来呢,妮妮想听外公讲故事,快点叫外公来吧。”“你外公今天加班研究案子,可能会晚点过来的,所以呀,外婆陪妮妮玩。”楚美娟从包里掏出一个舞蹈造型的洋娃娃:“这是小姨妈给妮妮买的,好不好看?”

妮妮欢喜得手舞足蹈:“小姨妈真好!长大了我也要当舞蹈家,像小姨妈一样穿漂亮衣服,梳光脑门儿的头,抹好小好小的红嘴唇。”她一高兴,来了个孑L

雀开屏的动作,手指一捏一翘,活灵活现的孔雀头模样展现开来,把楚美娟喜欢得在妮妮腮边猛地亲吻,她问:“妮妮,你妈妈呢?”“刚才来了两个客人,妈妈好像不开心。”妮妮说。“谁来了?”楚美娟问。“噢,好像找错门了。”郝阿婆赶紧打圆场,心里跟打鼓似的,唯恐露出马脚。“找错门就找错门吧,干吗不开心呢,我看苏杭这孩子是工作压力太大了。她又太要强,够她累的了。”楚美娟心疼地说。“妈,你来了。”贺苏杭从卧室出来,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我爸也够累的,整天忙案子,星期天也不能休息,你得多劝劝爸,都多大年纪了,还跟年轻人一样拼搏呢。”“唉,我根本说不动他的,他一辈子都这样,工作起来不要命,要不然怎么能当上大河市的检察长呢,这顶乌纱帽可是不大好戴的,压头啊!

”楚美娟话虽这么讲,不自觉地流露出夫贵妻荣的神态,很是满足,很是自豪。

电话刚响铃一声,贺苏杭就预感是宋南方打来的,果真是他。贺苏杭没好气地问:“你又有什么话要讲啊?”“我真不明白你逞的什么强,”宋南方情绪很压抑:“你也太清高太孤傲了吧,我给你汇款是我的义务也是我的责任,干吗一定要退回来呢?

你跟我有仇有怨还能讲得通,你跟钞票也有仇啊?

家里上有老人,下有妮妮,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头不需要花钱呐,你的收入多少,别人不清楚,我还不清楚吗,说起来蛮体面的,电视台的主播,又是新闻中心主任,一个月的收入加起来满打满算,不够我去国贸一次的消费。别逞英雄了,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我们的女儿妮妮,你也不该把款退回来的。”“说完了吗?”贺苏杭问。“没完,我想跟你复婚。只是不能马上回去,这边还有不少事要处理……请你答应我,我们复婚吧!”宋南方说。“你做梦吧。”贺苏杭把电话挂断了,转脸看见妮妮撇着嘴忍着眼泪,心一软,把妮妮搂在怀里,欲哭无泪。

郝阿婆把妮妮领到厨房去了,楚美娟说宋南方一连三天给她打电话,表示痛改前非,重新做人,要她多劝劝苏杭,千错万错都是宋南方的错,千好万好不如原配夫妻好:“妈的话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沈先生是不错,可他年龄太大了呀,妈是看不过去的。”“沈先生是年龄稍大些,但也不是妈讲的像个小老头啊。

再说了,即便他是个小老头,又怎么了?“贺苏杭强迫自己把话题说得轻松些:”他有知识,有文化,有修养,有品味有层次,我是很敬佩他的。““值得敬佩的人太多了,我还敬佩毛主席呢,怎么,敬佩谁就得嫁给谁呀?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男女配对,讲究的是般配,我看你配沈先生太吃亏了,还是跟宋南方复婚合适。”楚美娟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只是口气不再强硬。

贺苏越跟来克远闹别扭赌气回娘家,发现家里空无一人,也来了大姐家,一进门二话不说,先让郝阿婆给她烧碗鸡蛋酸汤,说是好几天都没有胃口,吃点酸东西开开胃。郝阿婆说,搞不准是有喜了。一句话把贺苏越说得搭拉下脑袋,少气无力地往沙发上一靠:“真是有了倒好,问题是医生讲不会有喜了。”“乱讲什么,你还那么年轻,怎么可能就不会有喜了呢?”

楚美娟说。“金凯瑞医生讲的嘛,说我不再具有生育能力。”贺苏越说。“十有八九是医生搞错了,我看苏越的样子真像是有喜了。”郝阿婆说。“金凯瑞可是副教授级的医生,她的话还能有错吗。”贺苏越说。“我看这样好了,”贺苏杭也觉得有必要再进一步检查,她说:“金凯瑞的确是副教授级的医生,而且办事牢靠,为人和善,她是我多年的好朋友。苏越,你想啊,化验程序另有其人,并不是金凯瑞一直办到底的啊,搞不准哪个环节上会出差错的,所以,明天我陪你再去医院做进一步检查。”“来克远也这么讲的,”贺苏越说:“他说他太忙,让大姐陪我上医院。他忙,大姐不比他更忙?

他忙着拍马屁,千方百计地讨好他们那个马野行长,人家未必就会领他的情。他一个人拍马屁也就算了,还今天给大姐揽活儿,明天给苏宁揽事儿,好像谁都得给那个马野唱赞歌。我就是看不惯他的,听见他提马野二字就来气,自己老婆都不管了,整天围着马野的屁股转,说的好听点,他是爱岗敬业尊重领导,说的不好听,投机钻营,一心往上爬。”“苏越,话不能这么讲的。”贺苏杭说:“来克远可不是你讲的那种人,他的确爱岗敬业尊重领导,只是书卷气太浓,考虑问题离实际有距离而已。他也的确太忙了,毕竟是管业务的副行长,挤兑风潮刚刚平息,一大堆善后等待处理,他能有时间陪你上医院吗?

你要体谅他才是,万万不可跟他怄气的。”“你大姐就是比你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克远忙,就让他忙去好了,你大姐陪你上医院更好,我更放心。”楚美娟叹了口气:“苏越啊,你大姐更忙更累,也要多体谅你大姐啊。”

贺苏越又是一阵反胃,‘冲进卫生间干吐就是吐不出来,脸都憋红了,眼泪都憋出来了,到底也没能吐出来。郝阿婆高兴了,说稳打稳是有喜了,要苏越好好保重身子。一大碗酸辣鸡蛋汤被苏越消灭了,随即,贺苏越的脸色红润多了,精神好了,心情也好了:“但愿能托郝阿婆的吉言,怀上一男半女的,我这辈子也不枉做一回女人。”

贺青山来了,进门就叫妮妮。妮妮乖得很,蹦蹦跳跳地来到外公跟前,悄悄地说:“外公,我给你留了好吃的东西。”

说着,从口袋里摸出几颗瓜子仁:“这是我专门给外公剥好皮的。”她塞到外公嘴里,不等外公咀嚼,就问好不好吃,把楚美娟乐得合不拢嘴,夸妮妮是个小人精。“什么是小人精?”妮妮问。“就是什么都懂得的小孩子。”贺苏越说罢,又伏在大姐耳边:“你和沈先生的事怎么样了?”“鬼丫头,神神道道的干什么呢,有什么话不能当着爸爸妈妈的面讲的,偷偷摸摸的,像话吗?”楚美娟故意拉长着脸。“老妈真是的,”贺苏越说:“我不是怕你老人家不开心嘛,大姐和沈先生的事你和爸都反对,我还担心大姐承受不住呢。”“你认为你大姐跟沈先生合适吗?”楚美娟问。“有什么不合适的,我看沈先生蛮好的。”贺苏越态度明确,支持大姐与沈先生保持来往,进一步发展,还说要大姐自己拿定主意,千万别错过机会。她原以为会被妈妈劈头盖脸的骂一顿的,不料爸爸发话了。贺青山说:“这两天,我也在反复考虑苏杭和沈先生这件事,孩子们都长大了,他们有自己的世界观,有自己对人生的态度,也应该有自己的恋爱自由。做家长的不能干涉太多,更不能包办代替,所以呢,孩子们的事就由孩子们自己做主吧。”

楚美娟先是一愣,紧接着点了点头:“既然你爸都不讲什么了,我这个当妈的也只好尊重苏杭自己的选择,同意苏杭跟沈先生进一步交往。”

贺苏杭欣喜地叫了一声:“妈!”又叫了一声:“爸!”

贺苏杭第一次挽起沈岁亭的胳膊在家门口的绿阴广场散步,边走边说《黄金时间》的话题,引来众人好奇的目光。

她不顾及人们的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只顾一脸阳光朝前走。

心说:早晚得过这一关,人们见得多了,就会习惯的。

谁知,妮妮不习惯了!她在家里闹翻了天,把郝阿婆气得直跺脚:“这么丁点大的小孩子,哪来这么大的脾气。”“告诉妈妈,那个男的要是再来我们家里,我就天天不吃东西,把自己饿死掉,让妈妈没有女儿!

”妮妮把书包里的书和作业本扔了一地,铅笔文具盒扔到了白色木格窗外边的花园里,又把衣服脱掉踩在脚下,闹腾得没完没了,搞得郝阿婆哭笑不得:“小祖宗,可是比你妈妈太会气人喽,要命哟。”“我就是要气死人!”妮妮尖声尖气地大叫,自己倒捂住耳朵闭着眼睛,直喘粗气。“妮妮好乖的。”郝阿婆试着把妮妮扔的东西捡起来,不料,妮妮疯了一样逮住郝阿婆猛咬一口,把郝阿婆疼得哎哟直叫。“妮妮就是不乖,妮妮要爸爸回家来,不要那个男人来我们家。”妮妮又哭又叫,揪人心肺。

郝阿婆不得不把贺苏杭叫回来。“妮妮怎么了?”贺苏杭问。

妮妮哇地一声号啕大哭,说妮妮想爸爸,说妮妮要爸爸快点回家,说妮妮会很乖的。“乖孩子是不会大哭大叫的。”贺苏杭把妮妮扔在地上的东西一一捡起来:“妮妮告诉妈妈怎么会这样的,这不应该是乖妮妮做的事吧?”“赵大伯问妮妮,那个男的是不是妮妮的新爸爸?”妮妮嘴一撇,又是好一阵哭叫。

贺苏杭等女儿哭够了,很严肃地说:“妮妮,你要学着懂事,妈妈做事自然有妈妈的道理,小孩子不可以胡搅蛮缠的。

不然,妈妈会很生妮妮的气,妈妈会非常伤心的。妮妮愿意妈妈伤心生气吗?“

妮妮没有回答,反问:“爸爸什么时候回家?”

这时,顾菡急匆匆地来了,说马欢把巴日丹打得住了医院。

贺苏杭和顾菡赶到医院时,乔智和金凯瑞已经站在巴日丹的床边。

五十多岁的女医生说,巴日丹断了三根肋骨,需要配合治疗,说她身上其余的表皮伤无大碍,只是软组织有些问题,又说:“她丈夫真够狠的,下手这么重,身单力薄的女孩子怎么能经得住他这么往狠里打的,看得见的硬伤还好办,万一伤了脑子伤了内脏,可就不大好处理了。要我说,他纯粹是家庭暴力,可以到妇联告他,到法院起诉他,千万不能迁就容忍他。

不然,他觉得女人太好欺负。“她交代了配合治疗的方案,关切地问巴日丹:”痛得厉害吗?““还好。”巴日丹的脸肿得像紫茄子,说话吃力。“你丈夫又跑到哪里去了?”医生问。“回家帮我取点东西,他就会回来的。”巴日丹说。“等他来了告诉他,就说我找他有事。”女医生合起病历,愤愤地说:“还反了他呢!”说罢,气呼呼地走了,就像是自己的女儿被人打了一样,她要替女儿出了这口恶气。“苏杭打来电话,说要我马上过来看看巴日丹伤得怎么样,正好这会儿空闲,我就赶紧过来了。”金凯瑞出了名的爱打抱不平,所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东北女人的仗义、豁达、豪爽、够哥们,都让她表现得无以复加。贺苏杭尤其欣赏她的性情性格。她四十多岁,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内科医生,用她的话说,半辈子只进了三个门,家门,校门,医院门,精力都用在学习和诊病上了,至今未婚。

小护士来给巴日丹打点滴,金凯瑞怕这位实习护士出差错,她接过针头消了毒,轻抚了两下巴日丹手背的血管,眨眼间一针见血。小护士投以佩服的目光,迈着轻盈的脚步走了。“巴日丹,马欢发什么疯啊,动不动就会打人。”贺苏杭问:“是他送你来医院的吗?”这一问不当紧,巴日丹委屈得哇哇大哭。“我送巴日丹过来的。”乔智说:“我和巴日丹正在台里做节目,马欢到那里二话不说,抓住巴日丹就是一阵暴打。打完了才知道,原来马欢跟巴日丹交代的有话,务必把马欢哥们的曝光片子撤下来不播。谁知,曝他哥们光的片子原封未动地上了昨晚的《黄金时间》,马欢觉得太没面子,越想越窝火,于是,就找巴日丹撒野来了。”“噢,撒完野就走人,是吧?”贺苏杭也火了:“曝光片子是我不让撤的,是我坚持上的《黄金时间》,他马欢有本事冲我啊!

”她忽然觉得内疚,拉住巴日丹的手:“都怪我了,没有撤节目,我是应该给你有个回话的,忙乎起来也就忽略了,让你受这么大委屈。唉,都是为了我们的《黄金时间》啊,总想提高收视率,顾此失彼。”“你做得对,应该为了我们的《黄金时间》,我不能怪你的。”巴日丹说。“巴日丹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宁可自己受委屈,也不会让我们的《黄金时间》受影响的。”乔智的一番话,把巴日丹感动得泪如泉涌。“这就是我们新闻记者的自我牺牲精神。我讲这话,实实在在,一点都没有唱高调的意思。”顾菡说。

有位护士来叫金凯瑞,说是有急诊病人,需要马上会诊。

临走,金凯瑞说,新闻记者的职业至高无上,她由衷地敬佩。

马欢身后跟着三名兄弟,个个大包小包都是带给巴日丹的,马欢自己抱来大束红色康乃馨,他真是能曲能直能进能退,先说让巴日丹受惊了,对不起!

又说都是他的不对,请巴日丹原谅。一会儿功夫,他就把巴日丹哄得灵魂出壳了。

一看这阵势,贺苏杭、乔智、顾菡只能告辞。

说来真巧,刚出医院大门,贺苏杭接到了沈岁亭的电话,说非常想见她。乔智接到上官银珠的电话,约好两人去奥斯卡影都看《泰坦尼克》。而顾菡接的电话,足以令她欣喜。

给顾菡打电话的就是这位大学教授,雅称“眼镜儿”。顾菡和眼镜儿是上高中时就相爱的一对有情人,阴差阳错,眼镜儿的妻子不是顾菡,顾菡的丈夫也不是眼镜儿。但十几年来,他俩始终相亲相爱。尽管有时见上一面是几个月甚至是一两年的事,但他俩的心是息息相通的,见不见面都一样相爱。他俩相爱仅仅是两个人的事,绝不会伤及到彼此的另一半,这是不变的约定,也是永远的默契。他俩的相处是含蓄的深沉的,即便是欲火燃烧时,也不会疯狂到忘乎所以的境地。所以,他俩的相爱天长地久共日月。

顾菡应约到了眼镜儿的新住所还是头一回,他家里陈设一律日式格调,推拉窗,木格框,红纸灯笼高高挂,矮桌矮凳矮沙发。两人相见,来不及对话,来不及擦去脸上的汗水,随着大铁门“哐当”一声闭上,便紧紧地深沉地相拥在一起,彼此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我方便一下好吗?”顾菡抬起勾魂摄魄的眼睛。“随便,这里也是你这位《黄金时间》大主编的家。”眼镜儿扮起滑稽的样子,顽皮地猛睁几下迷醉的小眼睛,就像动画片里的卡通人物。

顾菡拿下肩头的意大利皮包,轻放在靠近客厅出口的黑色真皮沙发上,带有供职标志的卡片醒目地拴在皮包一边的带子上,那是她身份的昭示。她脱掉高跟皮凉鞋,顺手将长筒连裤袜也脱了下来,随意地放在凉鞋上,光着脚就要去洗手间,是一种拒绝这间屋里一切物品的表情。“还是穿上拖鞋吧。”眼镜儿看透了顾菡的心思,解释说这双拖鞋是新买的。言外之意女主人从未穿过,不可能有女主人的气息,不必介意的。

顾菡斜了一眼烟紫色的塑料拖鞋,晶莹透亮,精制的像传说中的水晶鞋,纸质的商标还是崭新的,显然没有谁穿过。

她接过拖鞋轻放在木地板上,试着穿在脚上,很合适,也很舒适。

卫生间干干净净,依稀可见女主人的身影,洗化用品,浴巾浴帘,无一不张扬着女主人的个性。晾在绳子上的毛巾五颜六色一字排开,一律是粉色系列的,粉蓝、粉黄、粉紫、粉绿、粉红。顾菡猜测粉红色那条是女主人的洗脸毛巾,她偏偏取下那条拿在手里,心口发堵,心跳加快,眼睛里流露出些许挑衅的光芒,她放下毛巾时很用心,扯得平平的重新晾在原来的位置。

顾菡洗脸时发觉下水不畅,眼看积水漫过盆沿顺势而下。

眼镜儿手到病除,水流声哗哗的,一泻而净,他俩相视一笑。“小笨蛋。”眼镜儿刮了一下顾菡的鼻头,拦腰将她抱起直奔卧室,席梦思床上是时下流行的浅绿色格子图案的亚麻凉席,两个摆放整齐的枕头很刺眼。平日里眼镜儿和女主人就是在这间屋子这张床上,枕着这对枕头演绎他们两口子的男欢女爱的。

顾菡微闭双眼。“这个枕头是特意为你准备的。”眼镜儿变戏法似的将一个柔软蓬松的新枕头在顾菡眼前一晃,随即替换掉靠窗边的那个。他脱去白色内衣内裤时的表情有些大男孩在老师面前故意捣乱的味道,边脱边翻眼看了看顾菡。只见顾菡双手抱胸,动作没有进展。眼镜儿撅嘴皱脸,然后连说一串:“脱,脱,脱……”

眼镜儿裹着顾菡慢慢地缠绕在一起,像是两条撒欢的热带鱼,熟悉而久违的快感最先在顾菡体内形成波澜,畅快的呻吟声撒向空中……一转脸,床头柜上女人的微笑从照片中走了出来,得体的烟紫色旗袍紧裹着些许发福的腰肢,古朴富贵,且不失现代韵味。再转脸,梳妆台上的女主人也从镜框中走了出来,身着黑色锦缎旗袍,白色珠链环绕在脖颈周围,白色半高跟皮鞋,白色手包,给人以古典的雅致,也给人以复古的冷静与漠然。听“眼镜儿”讲过,她是一位颇有名气的服装设计师。

顾菡体内的畅快戛然停留在摸不着的边际,她将脸转向别处。

眼镜儿睁开眯起的小眼睛,迎接他的也是女主人在床头柜上的微笑,于是,他此时的笑算是解释不清了。他并没有将照片移位或干脆挪到看不见的地方,而是更加努力地召唤顾菡体内的快感。他想说,跟女主人在一起怎么也不行,要不了几分钟就崩溃了,为此,他落了不少埋怨,看了不少女主人失落的眼神。跟那个女老师也不行,甚至找不到感觉,只是一种逢场作戏,却也演得不精彩。只有跟顾菡在一起,他才是优秀的男人。然而,他没有说出口,反而将顾菡搂得更紧,说他这一辈子都会好好爱她的,说他跟女主人在一起是不得已而为之,顾菡才是他的最爱。

顾菡不问女主人到什么地方去了,只晓得她不在家。眼镜儿也没讲女主人去了哪里,只告诉顾菡他一定要见她,叫她来家里,两三个月没见面,都快把他想死了。直到顾菡有些莫名的慌乱,问女主人回来了怎么办?

眼镜儿说:“回来就回来呗,我们来个不理不睬。”又是那张大男孩般的顽皮脸。“我们俩私奔吧。”顾菡说得冷静,说得认真。她犹豫了一下,又说:“你知道吗,我怀了你的孩子,我像需要你一样,非常需要这个孩子。”“容我考虑考虑吧。”眼镜儿的惊喜是真的,他要慎重对待也是真的。

眼看最精彩的战斗就要鸣锣收兵,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哐当”一声,家里的大铁门被打开了!

霎时,日艮镜儿和顾菡的眼睛都睁到最大。眼镜儿打了个滚儿,赤身裸体站在卧室门口:“她怎么这会儿回来了呢?‘’顺手抓起衣裤往身上乱套。“怎么办?”顾菡问话时,眼前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不能出去。”眼镜儿好不容易套上了背心,将身子挡在门后。

顾菡拿起胸罩跳下床。胸罩的挂钩是在背后的,原本轻车熟路,她却怎么也挂不上。

这时,卧室门响起的敲击声虽然急促,但并不恶劣。“请稍等一下。”眼镜儿将门打开,却将身子堵在门口。女主人并没有往卧室里冲,甚至没有往里瞅一眼,而是向凉台移动。眼镜儿跟了过去。“我到阳台上看看鸟喂了没有。谁在里边?”女主人的声调不高,也不凶。“顾菡。”眼镜儿拢了拢乱发:“你不是到郊县几个地方游玩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原以为最快也得到傍晚才能回来呢。你是累了,还是身体不舒服啊?”

接下来的对话,顾菡已经听不大清楚了,她穿好衣服,到客厅换鞋背包。她看出女主人的意思不想正面冲突,所以,想尽快离开此地。偏偏房门怎么也打不开,她只好叫眼镜儿过来帮忙。“你还是跟她打个招呼再走吧。”眼镜儿这样对顾菡说着,通向外界的房门被打开了。“怎么打招呼?”顾菡问。“你说,你回来了。”眼镜儿说。“怎么面对?”顾菡问。“那……”眼镜儿哑了。

顾菡逃也似的直奔电梯,从十四层下到一层本是眨眼之间的功夫,谁知,一抬头,怎么竟上到十八层。“阿姨,刚才电梯停在一层时你没有下去,又跟着上来了。”说话的男孩大约十三四岁,虎头虎脑的,忽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蛮可爱的。男孩子下去了,电梯里剩下顾菡一个人,到一层停稳时,她深呼吸几下,似乎思路有了些许的清晰,担心保安看出什么异样过来盘问,便取出太阳镜戴好。

大槐树下,那辆白色本田轿车像匹乖顺的马儿停在那里。

顾菡将车发动,往后倒车时差点跟一辆警车相撞,猛地将车往前一顶,又险些撞在大槐树上,随后本田车冲过大学区南门的门岗,根本没有减慢速度的意思,就要冲上最繁华的大道了,这时她才发觉自己浑身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手脚也不大听使唤,脑子里乱得一团糟,只有一个念头是清晰明了的:对不住女主人!这种事换在谁的身上不大闹一场才鬼呢!

还会主动让出一条道来,让你轻轻松松地离开她的家,离开给她制造耻辱和伤害的地方。在这个世界上也就是她了,换到谁头上都不会是今天的局面。

顾菡的泪是冷冷地滑下来的,只是她自己也读不懂泪水的内容,心里慌乱得不行,狂跳得没有章法,就像她找不至前方的路标一样的困惑。

当天夜里,她的孩子流产了,鲜血染红了楼道。

眼镜儿的电话直到五个小时以后才打过来:“她没有那么可怕,你也别太自责太难受了。我跟她摊牌了,我对你好又没有影响到她的生活,天天陪着的是她,对她爱得不行,她是深有体会的。再说了,我跟你的关系她又不是不晓得,只是这些年都没有让她撞见过就是了。今天,只不过让她印证一下她的猜想而已。”电话里呼呼的噪声令人心焦,好半天他又说:“我跟她讲了,我的生命里她是我的亲人,你也是我的亲人。

她是清楚的,能称上亲人的寥寥无几。她的父母和我的父母都去世了,兄弟姐妹都在国外……所以,我的亲人很有限。““她是个好人,你要好好地待她的。”顾菡觉得被什么东西堵得上不来气,就听见眼镜儿说他会的,他会对他生命里的两个女人都好的。“我们是生活在故事里吗?”顾菡这话是问自己的。随即,那个女老师的模样飘进了她的脑海。于是,她做出了惊天动地的决定……

第六章

正午时分,风和日暖,百花争春。

贺苏杭在市区北郊花卉市场遇见顾菡时,顾菡正兴致勃勃地跟卖花姑娘讨教名目繁多的鲜花寓意。顾菡那得体的衣着,精心打理的发式,浓淡相宜的彩妆,尤其那双白得耀眼的手套和红得夺目的手包,给人以大雅的时尚感和成熟女性的妩媚,也给人以随时赴宴或幽会情人的联想。其实,她俩不约而同地来为巴日丹挑选鲜花的,而且都选中了清新淡雅的香水百合。

贺苏杭手捧香水百合不觉地脸热心跳,一号演播大厅门前沈岁亭手捧香水百合的一幕浮现在眼前,她摸了摸手机,想立即给他挂电话,但碍于情面,也就忍住了。“恋爱的女人是将幸福写在脸上的。”顾菡执意付了花钱,又执意不让卖花姑娘找零,她拉着贺苏杭往外走:“只有从男人那里获得的幸福,才是真正意义的幸福。所以,女人的一生都在为寻找幸福,为获得男人的爱而呕心沥血。女人是感情至上的高级动物,为情而生,为情而死,而且可以做到死而无怨无悔。”说罢,她轻松地_

笑,轻松到像是迎面吹来的风。“顾菡,看你的样子倒像是幸福的女人,干吗大发感慨啊?”贺苏杭说。“不是感慨,而是亲身感受。”顾菡说得依然轻松。她俩在千姿百态的花卉面前看了又看,闻了又闻,久久不忍离去。“岁岁年年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不同。岁月无情啊,一转眼的功夫,所有的辉煌都将成为历史,你已不是过去的你,我也不是过去的我,只有鲜花年年鲜艳,岁岁芬芳,人生那个浪漫的恋爱季节已不再属于我了。但依然属于你啊!

”顾菡这段话是微皱着眉头讲的。“你们闹别扭了吗?”贺苏杭之所以用了“你们”这个词,是因为她晓得顾菡那个不是东西的爱人,离了婚还赖在家里不走。“不,跟谁也不别扭,是想问题多了,自然而然地情绪上有些影响的,现在没事了。”顾菡挥手叫了辆红色计程车,跟师傅说去省人民医院。她俩上了车,顾菡哼唱起了《康定情歌》,引得贺苏杭也跟着合声。“我如果没有认错的话,这位是《黄金时间》的主播苏杭吧。”司机师傅是位三十岁靠上的女性,长得细皮嫩肉,眉清目秀,牛仔衣裤洗得褪了色,露出粗犷的布丝纹,也戴了双扎眼白的手套,青春的风采被她极大限度地张扬了。“我是苏杭。”贺苏杭问司机师傅好以示礼貌:“坐在我身边这位是《黄金时间》的主编顾菡,每天的节目好不好看,质量水准,都是由她裁定的。”“好看,水平高,我们全家老小都爱看《黄金时间》,尤其是曝光的内容更爱看,你们能主持正义,主持公道,都是老百姓身边的事,实实在在,看着过瘾,解气,而且还能给老百姓指路。像前几天大河银行的挤兑风潮,要不是《黄金时间》里讲政府会给老百姓说法的,不会让老百姓的钱打水漂,我才没有跟着人们去挤兑。如果我也去挤兑,定期存单没有到期损失利息不说,不是还要给人家大河银行出难题吗?

人们不管三七二十一,一窝蜂都去挤兑,银行就是印钞票工厂,不也得等印出来嘛。所以,我得好好感谢《黄金时间》,没有让我也跟着去瞎起哄。”司机师傅很健谈,不仅说了《黄金时间》一大堆好话,说苏杭主持的水平高有亲和力,还给《黄金时间》提出忠告和鼓励:“千万不要被邪恶势力歪风邪气吓着了,要敢于为老百姓主持正义和公道,相信《黄金时间》一定是老百姓信得过的《黄金时间》。”她滔滔不绝,越说越兴奋。临分别时,她坚持让苏杭签名留念。“我们再辛苦也是值得的。”顾菡仰望天空长叹一声,当她眼光平视时,眼里跳动着激动的火焰:“做了十来年的新闻记者,为了什么?

就是要为老百姓鼓与呼嘛。我们的《黄金时间》办到今天这种程度,百姓认可就是最高褒奖啊!”“巴日丹为了《黄金时间》饱受皮肉之苦,我心里很不是滋味的。”贺苏杭在医院大厅的电梯口停住脚步:“马欢哥们的那个片子如果不安排《黄金时间》,巴日丹也不会住进医院。但就会违背我们办《黄金时间》的初衷,我依然会不是滋味的。现在,几乎每天都会面对责任与情面的矛盾,我根本无法轻松。为了责任,为了我们的《黄金时间》,就有可能得罪朋友或熟人,甚至上级领导;为了情面,为了面子,必然会影响《黄金时间》的收视率。大河市就这么大的地方,谁能找不到说情帮忙撒稿的人呢,关键是我们自己怎么把握住这个度,既要保证收视率不受影响,又不要得罪太多的人。唉,很难!

绝大多数情况下,我是扮演的铁面无私的黑脸包公,能不得罪人才鬼呢。”她也长叹一声:“巴日丹这回让我给害苦了,她说要我把马欢哥们的片子酌情处理,意思是给人家讲情的。

我可倒好,不仅没有给情面,反而加大点评力度,《黄金时间》是好看了,巴日丹也受了莫大委屈啊!““谁让我们是新闻记者呢,巴日丹会理解的。”顾菡说。“是啊,谁让我们是新闻记者呢,我们必须做到让广大老百姓信得过。”贺苏杭说。“马欢还是非常爱巴日丹的,只是这两个冤家谁都比谁的野性足,撒起野来六亲不认,过后两人狗皮袜子没反正,好的时候恨不得合穿连裆裤才算亲。女人要是真心爱上一个男人,就会包容这个男人的一切。巴日丹就是这样的。”顾菡流露出莫可名状的眼光:“待会儿上去,我们好好安慰安慰巴日丹吧,男人嘛,知道心疼自己的女人,就是好男人。不过,他们俩算怎么一回事呀,这样不清不}

昆不明不白的下去,到底会结出个什么果啊。”她的心像是被刀刺了几下,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唉,什么果都没有本身就是果。”“顾菡——”贺苏杭突然发现顾菡额头渗出的细碎汗珠:“你不舒服啊,看你的眼圈都青了,噢,对了,前天晚上你上哪里去了,怎么打你的手机都是关机。”

顾菡的心里咯噔一下,说她睡得早,也就早早地关了手机。意外流产的事,只有她自己知道。

电梯来了,她俩手捧香水百合正想上去,恰好乔智从电梯里出来了,他说巴日丹这会儿输着液体睡着了,由马欢在身边守着,建议先不要上去。“也好,顾菡有些不大舒服,我们找个地方歇会儿吧。”贺苏杭说:“这个马欢也真是的,一会儿扮猫,一会儿扮狗,没个正性,除非巴日丹能吃得消。”

医院大厅靠窗的几排连椅清一色的海蓝,跟周边环境和谐统一,浑然天成,给人以宁静。清洁工一刻不停地清理地面,擦拭椅座椅背,干净整洁,令人舒心。顾菡努力打起精神,谈笑风生,强调自己身体好得很,一点毛病都没有的。“别吹牛皮了,整天累得跟老牛似的,身体不出毛病真是万福之首。”乔智说。“我是有点累了。”顾菡顺着乔智的话往下滑:“最近一段《黄金时间》事多得要命不说,我又参加了全国论文大赛,还垒了一等奖呢,能不累嘛。”“你这个人的光环太多了,所以,再多一个两个的,我们听着也就是个数字而已。从今往后啊,你得好好保护好自己的身体了。”乔智说。“臭小子,你就是会讨女人喜欢,难怪上官银珠自从嫁给你这么个宝贝,她整天唱着过日子呢。”贺苏杭说。

顾菡自己知道,再这样强撑下去可能会晕倒的,所以,她找个借口先回去了。

贺苏杭也说下午还有工作,不能在这里耽误太多时间,干脆把花交给护士站,请她们转给巴日丹。

回台路上,乔智问马野的片子什么时间安排。贺苏杭说,要看掌握的素材量来定,缺什么补什么,必须做到全面真实,有说服力:“乔智,大河银行的报道非同一般,你是晓得的,马野背后的秘密太多,这个人老谋深算,不大好对付的。不过,既然我们已经发现了他的问题,就不能视而不见,视而不管。”“怎么管?”乔智问。“我们是管不了,但我们有向上级反映实情的权利和义务。”贺苏杭说。“这两天,我反复思考马野的问题,掌握在什么样的程度可以通过《黄金时间》给予披露,说得轻了,不疼不痒,引不起人们的关注;说得重了,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我们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弄不好的话,遭打击报复是小事,如果连饭碗也丢了可就惨透了。”乔智免不了心有余悸。“你考虑问题太片面,也太悲观。”贺苏杭让乔智把车开慢点,说时间还早,没必要开飞车。乔智说不快,但还是减了速度:“这种事情,谁也不可能想得太阳光,不是给人家说好话唱赞歌,谁都爱听。我们是要挖掘问题背后的隐情,还要说个一二三,终归是件非常严肃的事情。”“只要我们做到客观真实,实事求是,就意味着充满阳光。”贺苏杭乐观地说:“我们可以不讲大道理,但我们绝不能讲假话蒙骗观众,特别是树立人们学习的榜样,更不能搞虚假报道。”她接了个电话,是荣毅台长打来的,她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荣毅说,有人反映贺苏杭不少问题。市里领导专门向他了解贺苏杭的人品如何,荣毅汇报说她人品端正,正直善良,非常本分。市里领导又问贺苏杭的道德水准怎样,荣毅说没发现她有什么问题。市里领导留下话,让荣毅进一步观察,进一步了解,发现情况,及时上报。荣毅说,他觉得纳闷,市里领导的口气不该是这样的,到底是关心爱护呢,还是有人故意捣鬼找岔呢?

他觉得可能有问题,所以,他要贺苏杭小心谨慎,别出乱子。“我还真就不信邪呢!

”贺苏杭的火不打一处来:“我们这些人一心一意搞工作,千方百计提高收视率,最大限度地推动台里的改革进程,整天累得跟老黄牛似的,不是为了让领导说好话,但也不想讨领导的白眼,能够公正对待就行。现在来看,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领导说你行,你就行;说你不行,累死你也不行,活该!

”“社会本身就是多元化的矛盾组合体,你犯不着跟那些人生闲气。”乔智说。“苏杭,我出于对你的信任才跟你讲这番话的。”荣毅在电话里说:“因为我了解你的人品不会出问题,你的道德水准不会低下,所以,市里个别领导的话也令我非常生气。”“说句不该说的大白话吧,不就是个别人不想让我当副台长,故意在市领导那里垫砖使坏呗。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无所谓!

”贺苏杭说,感谢荣台的信任,也请荣台放心,她会更加努力把新闻中心的工作搞好,把《黄金时间》搞得更好。

荣毅问:“听说你最近跟一个法国商人有拉扯,有这回事吗?”“谁也管不着,这是我自己的私事!”贺苏杭把电话挂断了,美丽的脸也扭曲了。“竞争副台长的风才放出去几天功夫,怎么就遇到这么多麻烦事。要我说,不吃馒头,也得争(蒸)

口气,你非得竞争上去不可,让那些人看看,这些人也不是光会吃素的。”乔智愤愤不平,又将车开得飞快。

贺苏杭觉得好累好累,她想找副肩膀靠一靠,于是,她拨通了沈岁亭的电话,还未讲话,却已泪如泉涌。

大河银行马野行长的典型报道方案是来克远重新拟定的,他希望贺苏杭高抬贵手,尽快安排上《黄金时间》。贺苏杭不想让来克远掺和这事,但又不便直截了当地说马野有问题,甚至已经掌握的情况也不让来克远知道。她这样做的目的很明确,不愿将来克远推进浑水坑,因为他根本不知深浅。乔智同意她的想法,两人配合默契。

贺苏杭送走来克远,心里沉甸甸的,她跟乔智说:“来克远肯定对我这个当大姐的不满意,一个短短的十分钟节目,已经过去将近一周的时间,仍说需要慎重,他也许认为我脑筋出了问题,搞不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了,或者认为我对他的事不够重视。总而言之,他会不开心的。”“不见得的。”乔智说:“来克远是个有头脑的人,你说要慎重,他一定相信有要慎重的理由。不过,我们的确应该加快速度,如果顺利的话,我想在两天后播出去,你看怎样?”“所有的素材我都看过了,还有必要再采访马野,只有他的说法有分量,才能证明我们这期《黄金时间》推出去的必要性。”贺苏杭把列好的采访提纲拿给乔智看。“这么专业的东西你是怎么弄懂的?”乔智问。“我有高师啊,”贺苏杭一脸灿烂的笑容:“沈岁亭先生不仅精通房地产投资,对银行业务也很内行,所以,有沈先生的指点,我看马野会怎么对付我吧。”

正说着,沈岁亭叩开了贺苏杭的办公室,说是去海威的公司正好路过这里,顺便过来看看。“上班时间不许会客。”乔智扮了个鬼脸,故意迈着外八字步走了。“乔智说得对。”贺苏杭起身给沈岁亭泡杯他最爱喝的碧螺春:“往后我得给你约法三章:一,上班时间不许来台里找.我;二,上班时间尽量少给我往单位挂电话;三,不许往单位给我送花。”“嗬,蛮厉害的。”沈岁亭接过茶杯:“我保证照章办事。

你还有要求吗?“

贺苏杭扑哧笑了,笑得特别天真,笑得特别无邪,笑得特别有归属感。

电话铃响了,贺苏杭拿起听筒,是花香凝打来的,说她晓得苏杭非常辛苦,要苏杭多关心自己的身体。说她也很忙,过两天还会到大河市找她的。贺苏杭终于耐不住了,压着火说:“对不起,我已经多次告诉你,你打错了电话,请你不要再打这个电话了。好吗?

”不等对方有反应,她把电话挂断了,转脸对沈岁亭干干地一笑:“这个人总是打错电话,烦死人了。”“打错电话是常有的事情,你要对人家客客气气的。”沈岁亭说。

荣毅敲门进来了:“这位是……?”

贺苏杭的脸刷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后边:“他是沈先生,我妹夫来克远的朋友。”她的慌乱显而易见,这么介绍沈岁亭,她自己也没有想到,于是,又对沈岁亭干干地一笑,别扭得不行。“噢,你们工作忙,我就不打搅了。”沈岁亭告辞,贺苏杭没有出去送他,只说了两个字:“慢走。”“这个人……不会就是人们传说的法国商人吧?”荣毅问。“荣台不会也对别人的私生活感兴趣吧?”贺苏杭反问。“我不是感兴趣,而是对你负责任。怪不得人们东拉西扯讲你的不是,原来你还真就有这么位法国男人。”荣毅说。“有,我犯了哪条法律了吗?”贺苏杭有些不大冷静:“别人可以有自己的生活,我贺苏杭为什么就不能有?他就是法国商人,招谁惹谁了,这么跟我过不去。”“你别火啊,”荣毅语气缓和地说:“苏杭啊,你别忘了,你是家喻户晓的公众人物,你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一不在人们的视线。何况现在又是非常时期,竞争副台长本身就是一个极为敏感的问题。对你有意见的个别人,你没有问题还想给你找点问题出来的,偏偏这个时候,你却跟这么年长的法国商人拉扯在一起,不是自己跟自己较劲嘛。”“年长又怎么了,当年孙中山看上宋庆龄时,也不年轻了吧。”贺苏杭小嘟哝。“你呀,”荣毅摇晃着脑袋:“叫我怎么说你呢,在大河电视台,要是论业务水平,管理能力,你真正是一把好刷子,把一个庞大的新闻中心交给你,你能管理得井井有条,人们服服帖帖。给你开辟个新栏目《黄金时间》,你能办得让全国同行争相来观摩。可就是一谈到让你再前进一步,进入到台级班子,担负更重的责任,你愣是不屑一顾。我真搞不懂你是怎么一回事。”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叠匿名材料:“你自己看看吧。”

贺苏杭大致看了一眼:“不都是告状的嘛,有什么了不起,是真金就不怕火炼,我得好好感谢这些人为我加火加温,让我能够早一天发光。”“这种事你还能笑得出来,我真算服了你的。”荣毅把手背在身后:“我郑重地告诉你,从现在起,你得收敛一下,不要大鸣大放地跟那个法国商人拉扯在一起。度过这段非常时期,能够顺利当上副台长以后,你爱跟谁在一起都行,那是你的自由。但现在不行。”“你怎么跟封建家长似的,是不是还要包办代替呀?”贺苏杭哭笑不得。“你说我什么都无所谓,反正我是爱护人才,为你着想,为你的前途考虑的。你自己权衡吧。”荣毅背着手走了。

沈岁亭跟海威很合得来,闲暇时两人喜欢到大河山庄打高尔夫。每到这时,大都会看到贺苏宁的身影在球场边上晃动,却总也不见贺苏杭来此观战。海威说,事业型的女人都这样,为了事业不顾一切。贺苏杭就属于此类。贺苏宁说,她了解大姐骨子里抖落着浪漫,现在的忙碌是不得已而为之,希望沈先生能够给予谅解。沈岁亭说:“我非常欣赏苏杭工作起来的状态,忘我,投入,自信。苏杭身上具备了成功女性应有的素质,执著,有韧性,能吃苦耐劳,而且聪明有智慧,特别适合做媒体业务。”“不仅仅这些评价吧,我大姐可是出了名的大善人大美人啊,长得漂亮,气质高雅脱俗,知识渊博,而且有涵养,真可谓集东方女性之优点于一身的。沈先生算是慧眼识珠,能跟我大姐交往下去,是你上辈子烧高香得来的福气。”贺苏宁想说,大姐要是跟了你,还委屈了大姐呢。她歪着头斜着眼瞅着沈岁亭:“要说吧,你这个人也蛮好的。”这时,她讲的是心里话。

贺苏杭的突然出现,令大家好是惊喜。“大姐,怎么啦,忧心忡忡的,不会是又遇到不开心的事了吧?”贺苏宁问。“没有。”贺苏杭莞尔一笑:“我找沈先生商量点事。”“那好,我和苏宁过几杆。你们聊吧。”海威说着把沈岁亭手里的杆接过来给了苏宁。“对不起,我得和沈先生一块回去,你们在这里多玩会儿吧。”贺苏杭说。

他俩默默地走了好长一段路,贺苏杭一声不吭,沈岁亭问发生了什么事。贺苏杭想把荣毅的意思说出来,但始终开不了口。她索性不提此事,进不进台班子又能怎么着?

要是因为跟沈先生在一起就进不了台班子,当不成副台长,也太没道理了吧。想到此,她抬起头说:“跟你在一起的感觉真好!”“那就天天在一起。”沈岁亭说。“现在还不可以。”贺苏杭说。“你还要继续考验我吗?”沈岁亭问。“有这层意思,但不全是。”贺苏杭的脸像是三月的桃花一样的粉嫩鲜亮:“我的女儿妮妮不接纳你,我暂时没有办法说服她,这是其一;其二,我的工作实在太忙,没有更多的时间跟你接触,也就不可能更充地分地相互了解。在没有完全了解的前提下,我们的交往不能过于频繁,更不能过于密切,要保持一定的距离。行吗?

”“没问题,我也会牢记你给我的约法三章,保证不犯纪律。”沈岁亭幽默时,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我想请你帮帮忙。”贺苏杭说。“什么事?”沈岁亭问。“大河银行的问题很繁杂,我想做一档有分量的《黄金时间》,担心把握不准,想听一听你的意见。”贺苏杭说着把银行内部职工暗地整理的材料给他看,沈岁亭边走边看,干脆不走了:“我们假设这上边反映的情况属实,这就是明显的欺骗行为。如果这家银行是民营的,肯定很快就会撑不住的;如果是政府办的银行,这里的亏空惊人,也面临着倒闭的危险,除非政府有得力的拯救措施,才能救大河银行于水火。”“政府出面的话,大河银行能够重整旗鼓、步入良性发展轨道吗?”贺苏杭问。“要看政府的决心和支持力度而定。”沈岁亭将材料还给贺苏杭:“不可操之过急。你们的《黄金时间》影响太大,凡涉及到重大问题重大事件曝光,最好是点到为止,不可将人逼得无喘息之力。媒体毕竟是媒体,解决和处理问题不应是你们的责任范畴吧。”

贺苏杭心领神会,突然心底冒出一句话:来克远真是个书呆子!

妮妮噘着小嘴堵在门口,说是不让沈先生进来,没有看见沈先生,这才扑进妈妈怀里,说她闹肚子,幼儿园老师送她提前回来的。贺苏杭感觉疲惫,本想回家安静一会儿的,谁知一大家子人挤在客厅,金凯瑞也来了,好是热闹。“还是我有先知先觉吧。”来克远得意洋洋地说了一句半截话。“克远什么事啊,鬼头鬼脑的。”贺苏杭边换拖鞋边问话。“嗨,这么大的好事就别卖关子了。”金凯瑞满脸喜色地说:“苏越怀孕了!

我就说吧,苏越身体状况良好,又这么年轻,再咋整老天爷不该不公平吧,还真是化验员搞错了。张冠李戴,真是叫人哭笑不得。亏得又化验一回,这不,天大的喜事就降临到她的头上了。”“同喜,同喜,苏越有功!”来克远喜形于色,点头作揖。“书呆子,你还晓得我是你老婆啊。”贺苏越幸福的笑容是从心灵深处撞击出来的,脸色红红的润润的,就像打了胭脂涂了粉一样有光彩。“这下可好了,苏越也可以为来克远生一个世纪婴儿了,多有意义啊!”金凯瑞说。

人们后来得知,从这年的三月份第一周那几个晚上,酒吧、咖啡馆和歌厅里人很多,因为年轻夫妇全都忙着做爱,以便生个“世纪婴儿”。中年人开始打听一种来自美国被译为“伟哥”的壮阳药。老年人到处寻找保健药品争取长命百岁。

无论男女老少,都在议论克林顿与莱温斯基的私情是厚颜无耻还是更富人情。

随着一股子香味飘过来,郝阿婆烧好了骨头汤,忙着切香菜香葱调香料。楚美娟一会儿往厨房跑一趟,吩咐这个,交代那个,生怕郝阿婆烧的饭菜不尽如人意。贺青山也跟进厨房:“美娟啊,你就别指挥了,郝阿婆还不比你会烧菜?

你就是爱操心的命,一辈子都改不了。”“我不操心还是当妈的吗,苏越怀孕了营养得跟上;苏杭天天玩命地工作,营养跟不上也不行啊。”楚美娟拿起汤勺盛一点点骨头汤品味道:“蛮好的汤汁,浓而不腻,营养成分足够了。”“妈,你就别为苏越再操心了,我已经找了一位烹饪高手,天天定时定点到家里给苏越烧菜烧饭,保证营养充足,味道鲜美,把苏越养得白白胖胖的,到时候为我生个新世纪的大胖小子。”来克远美滋滋的,手舞足蹈。“年纪轻轻的,满脑子老观念,噢,生个大胖小子你高兴,要是生个千金你就不高兴啊。”郝阿婆调好汤料,准备放进汤里。“一样高兴,一样高兴。”来克远接过调好的骨头汤,正准备给苏越端过去,又不好意思地放下:“金医生和苏杭她们谈得好开心,还是稍等会儿吧。”他摸了摸后脑勺,又说:“苏杭整天够忙的了,我们又来加忙。”“今天不都凑到一起了吗,你大姐不会嫌烦的。”楚美娟说。“不要——”妮妮一声尖叫,死堵在门口:“这是我家,不许你进来——”

原来是沈岁亭来了,他说苏杭有份材料落在他那里,怕误了苏杭的工作,特意送过来的。他说完就走了,走得很有礼貌,走得很文雅,走得也很揪苏杭的心。“妮妮这孩子怎么能这样!

”金凯瑞隔着白色木格窗看着沈岁亭的背影说:“一看沈先生就非等闲之辈,一定是一位很有抱负,很有理想,也很有品味的高雅绅士。苏杭,凭我的直观感觉,你若能和沈先生共度下半生,一定会受益匪浅。”“我看也是的。”来克远故意看看岳母,又看看岳父,这才一脸的自信地说:“我可能别的方面看不大准,但看人嘛,一顶一个的准。不然,我也不会把我最好的朋友沈先生引荐给我最尊敬最亲近的大姐啊。”“给你点阳光就想灿烂啊,书呆子。”贺苏越端了碗骨头汤。顿时,满屋飘香气。

金凯瑞从生理到精神,从饮食到情绪,详细给贺苏越交代了孕期注意事项。临别时她对贺苏杭说:“有福不在忙,没福跑断肠。沈先生送上门来了,你也就福气当头喽。”又说:“作为好朋友,我真心祝你幸福!

楚美娟很压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轻声对老伴说:“我看苏杭这孩子心事太重,照这样下去,她的身体会出问题的。我也搞不懂她到底怎么了?”

贺青山放下手头的报纸,摘掉老花镜:“这孩子打小就是这样的性格,只要她认为不该讲的话,她会一直沤烂在肚子里的。”“我想呢,她的心事只有两个,一个是单位工作压力太大,肯定有不开心的事,她回来不说罢了;另一个就是沈先生的事。我们老两口开始的态度会让她不开心的,现在我们同意让她跟沈先生来往,偏偏妮妮又这么任性啊……恐怕还不止这些吧,够她受的。”楚美娟站在白色木格窗口往楼下看了看,金凯瑞走远了:“但愿苏杭的这些好朋友们能帮帮忙,开导开导她啊。”“她闷着头不吭声,人家谁会知道她有什么心事啊。”贺青山重新戴上花镜,拿起报纸翻阅。

郝阿婆想说,苏杭的亲娘花香凝来找了,苏杭不认她,是怕伤了你们的心啊。但她只能自己给自己摇摇头而已。

楚美娟感觉到郝阿婆似乎有话要说,贺苏杭推门进来了,郝阿婆又进了厨房。

贺苏庆来了。妮妮缠着小姨妈要学跳舞,贺苏庆从包里取出两双红舞鞋,一人穿上一双,翩翩起舞,那份投入,那份陶醉,那份感动,令人顿生爱怜。

顾菡的优雅是骨子里透出来的。她无论什么时候出现在新闻中心,只要有男记者在,无不向她投以欣赏的目光,外向一点的还会大大方方地夸赞几句,诸如“顾主编穿什么衣服都好看。”“顾主编的气质与众不同。”“顾主编是男同胞心中偶像。”“跟顾主编在一起干活不觉得累。”每逢这时,顾菡从不多说一句话,只是莞尔一笑,算作礼貌地回应。她今天特别精神,玫瑰紫的套裙紧裹着透着青春风采的腰肢,胸前特意佩戴了一大朵盛开的白玉兰,像是随时奔赴盛大节日一样的隆重。“你要去参加谁的婚礼吗?”乔智问。“不,比婚礼更重要。”顾菡低着头整理本期收视调查报告。“是外企庆典?”乔智问。“不,比庆典更重要。”顾菡猛地抬起头,遥视远方:“也算是庆典吧。”“什么叫做也算是庆典吧,是什么就是什么,干吗搞得不知所以然呢。”乔智说着,诡秘地一笑:“你实话实说,是不是要去会情人啊?”“去你的,没个正经。”顾菡觉得背上猛然间有股凉气,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你没事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乔智问。“你才不舒服呢。”顾菡头也不抬整理资料。其实,她有意不看乔智的,不看乔智的眼睛,心里就少一份慌乱。她必须让自己保持冷静平和,若无其事。“那好,你忙你的吧,我到大河银行拍点素材。”乔智扛起机器:“别硬撑着,你要是哪里不舒服就休息休息吧,地球离了你照样运转的。”

乔智一走,顾菡拍了拍前胸:“天哪,我还是我吗?

”她喝了杯水,小坐一会儿,终于让自己平静如水了。她拿起最近几期《黄金时间》收视调查表,直奔贺苏杭办公室。荣毅也在,他好像有重要事情,一副少有的严肃面孔。顾菡转脸就想往回走,被荣毅叫住了:“顾主编,我正准备找你呢。”“找我?

荣台不会是又要给大家加发奖金吧。”顾菡说着把收视调查递给贺苏杭:“最近几期《黄金时间》收视率直线上升,依然保持全台所有节目的最好收视水平。大家努力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苏杭主持得非常出色,不少观众来信反映,喜欢看《黄金时间》是从喜欢苏杭开始的。要我说啊,应该给苏杭发加倍的奖金,而且要向政府请功嘉奖。”“你怎么知道我会这样做啊?”荣毅一下子满脸笑容,一双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两条月牙线:“我们班子的决定还未来得及公布,就让顾主编给猜着了,真可谓人心所向啊!”“真的要加发奖金还要为苏杭请功啊?”顾菡也是一脸欢笑。

不知谁在门外听到了这个喜讯,人们一下子涌进贺苏杭办公室,欢呼雀跃。大叫:“苏杭好样的!”“《黄金时间》是最棒的!”“荣毅台长高明!”“台领导领导有方!”

荣毅说:“现在,我正式给大家通报台领导决定:鉴于新闻中心《黄金时间》栏目开播以来所取得的突出成绩,台里本着鼓励先进,鞭策后进的原则,充分肯定《黄金时间》的阶段性成果,决定奖励栏目组lO万元,并向市政府请求为贺苏杭同志记功嘉奖。”

人们再一次欢呼喝彩。

顾菡也跟着人们欢呼之后,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黄金时间》或许是我毕生精力的凝结。随即,她到财务室为大家领奖金。

办公室仅剩下贺苏杭和荣毅两人时,荣毅又收起了笑容,板起面孔:“我真搞不明白有些人想干什么,有本事也弄个家喻户晓的栏目为台里争争光,干吗胡编乱造些摸不着边际的谣言捣乱呢?

昨天晚上,我仔仔细细研究了那些材料,除了说你跟法国老商人不清不浑还有点说头之外,其余全他妈的胡扯蛋!

发现干部,培养干部,使用干部,没有一件事是容易的,而哪个环节都有个别人捣乱,把非常正常的事情搞得乱七八糟的,白白浪费多少精力啊!”“我的事让荣台费心了。”贺苏杭说。“发现培养干部,也是我这个当台长的责任,是组织上安排我必须得费心的。”荣毅拿起收视调查看了看,又放回原处:“就目前来讲,在大河电视台我只看中两个人,一个是你,另一个是社教中心主任吴世祖。人家吴世祖就是比你成熟老练,办事稳妥。他也是培养考察的对象,人家就能做到不显山不露水的,全身心搞社教中心的改革。直到今天,我没有接到一份反映他问题的所谓材料,市里领导也没有今天打听吴世祖的人品怎样,明天又要了解吴世祖的道德水准如何,人家就能平平静静的。你就不同了嘛,一会儿是风,一会儿是雨,把我都给搞得晕头转向的,市领导对你会没有看法?

”“谁对我有看法都无所谓。”贺苏杭有些赌气。“你怎么这样固执啊!

”荣毅忽地站起来,双手抱着膀子,片刻之后又坐下了:“说句实实在在的话吧,如果在你和吴世祖两人中间必须选定一个进台级班子,我是倾向于你的。偏偏你对什么都无所谓,不是叫我干着急吗?

”“我究竟行与不行,最好的裁判是全台职工雪亮的眼睛。”

贺苏杭的愤怒填满胸膛:“我不相信好端端的一个人,就因为有个别人看着不顺眼,就能把这个人说得狗屁不是。领导,领导,领导也是人嘛,是人就有头脑,有头脑就有分析判断能力,为什么不能深入实际调查了解事情真相呢?

领导照样会听风就是雨,把好人变成坏人。你以为所有当领导的都是有水平的,都会主持正义公道?我看未必吧。”“唉,”荣毅站起来朝门口走,回转头说:“现在不是让你评价领导行不行的时候,而是要努力让自己当上领导。我这就去市里向有关领导将你的真实情况反映反映,让那些小报告也该见见天日了。要想主持正义主持公道,我得付之于行动啊,就让我充当一回灭火队员吧。”

贺苏杭望着荣毅有些略显老态的背影,心存感激。

吴世祖消息灵通得很,荣毅前脚到市里为贺苏杭鸣不平讲好话,后脚就有人给他通风报信,提醒他做事情要动动脑筋,于是他把眉宇间的川字拧了又拧,也搞不清楚打电话的人为什么会这么说话,是那些小弟兄把自己出卖了,市里哪个领导知道了真相?

还是自己讲话不小心泄露了秘密,传到了哪个领导耳朵里?或者只是打电话的哥们出于好意?

无论哪种可能,都得动动脑筋的。恰在这时,他又接到了电话,说贺苏杭这回可要风光透顶了,她获得了全国播音主持人行当的最高荣誉——“金话筒”金奖,市里正准备给她庆祝呢。“庆祝,怎么庆祝?”吴世祖问。“还不大清楚,反正市委书记、市长都很高兴,说是大河市人民共同的荣誉。”电话里是一位年轻人的声音。

吴世祖的头轰一下子大了,脑海里空茫无际。大约过了五分钟,他拨通了大河银行行长马野的电话,简单的寒暄之后他说:“我很可能不是贺苏杭的对手啊,这些天的小动作根本伤不了她的筋骨。荣毅台长亲自出马为她向上级领导呼吁本身就够有分量了,现在可倒好,她出头露面的《黄金时间》收视率天天攀升,所造成的影响不言而喻,台里不仅加发奖金,还向市政府要求为她记功嘉奖。这还不够,她又获得了全国的”金话筒“金奖,听说市里要为她庆贺呢。这样一来,我们的努力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吧?

估计拥护她的人会越来越多的。”“老弟,别泄气嘛。”马野在电话里说:“不到最后一刻,坚决不能认输。加发奖金也好,要给她请功也好,就算市委书记市长亲自为她祝贺,又能怎么样?

这些都是表面文章,热闹一下也就过去了。只要你牢牢抓住那个关键时刻能起关键作用的人物,他歪歪嘴,胜过你跑断腿,也胜过他们热闹得翻了天。这里头的奥妙学问大得很呢,老弟,你还太嫩啊。”“照老哥的意思……”吴世祖问。“老弟啊,”马野吩咐道:“想成就一番事业,什么时候都不能乱了阵脚。你那些小弟兄要利用好,该出手时就得出手,时不时地给她整点名堂出来,也够她招架的了,分了她的心,就等于集中了你的精力嘛。荣毅那里非常关键,你得改变策略,以弱势出现,表面上抬举贺苏杭,暗地里釜底抽薪。具体操作,你自己见机行事吧,老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应该比老哥更有办法吧。”

吴世祖放下电话,挠了挠头,跟着眉宇间的川字舒展了,他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是给小兄弟们授意的,特别强调:“我们的目的是让贺苏杭感到焦头烂额,顾此失彼,让她没有心情继续参与副台长的角逐,自己主动亮起免战旗。但是,千万不能太过分,以免上级派人来调查,到时候弄巧成拙就被动了。”

荣毅进来时,吴世祖还没有挂断电话,他脸上流露出一丝慌乱:“荣台走路真够轻的……找我有事吗?”“社教中心的改革方案很不错,台长办公室研究同意,下一步你就可以大刀阔斧地实施下去了。我尤其感兴趣你们要上马的《百态人生》这个栏目,据我估计,很可能会与新闻中心的《黄金时间》成为并驾齐驱的两挂马车。”荣毅习惯地拍了拍吴世祖的肩膀:“你可别让我们失望啊!

”“荣台太高看我了。”吴世祖想起了马野的话,于是连说话的声调都降了下来:“说句良心话吧,荣台是看着我和苏杭这帮年轻人成长起来的,就眼前来讲,我也算得上是台里的业务骨干,但我这个业务骨干跟苏杭比起来,还差那么一大截子呢。我们社教中心要上马的《百态人生》怎么能跟苏杭他们的《黄金时间》相提并论呢,也只有向他们学们,逐步提高吧。”“你小子越来越谦虚啊。”荣毅说。“干电视行当的人能不谦虚吗,新技术新科技日新月异,搞得人们眼花缭乱。要想提高,要想进步,就得善于不断充电,不断学习,才不至于落伍啊。”吴世祖说。“你们《百态人生》的主持人试镜效果怎么样啊,我看有必要请苏杭过过目,她可是‘金话筒’金奖得主,在全国播音主持队伍中,能跟她比水平的人为数不多啊。”荣毅说。

吴世祖立即给贺苏杭拨通内线电话,说是有事相求。贺苏杭说马上就到。

四个小时以后,吴世祖大步流星走进了荣毅办公室,此时距离《黄金时间》的现场直播还剩下半小时。

荣毅发现吴世祖额头渗着汗水,显然刚从外边回来,他问吴世祖什么事这么急匆匆的。吴世祖很严肃很认真地说:“竞争副台长的事沉了。”“怎么回事?”荣毅问。“听上边的人讲,我的希望不是很大,但也不是没有希望。”吴世祖说。“屁话。你听谁讲的?”荣毅问。

吴世祖不可能说出是马野的授意,只能含糊其辞:“一个知情人透的底,荣台也别问得太清楚了。”他看荣毅很在心,又说:“其实,我很了解自己的半斤八两,我的希望不大没关系,不是还有苏杭嘛。”他察言观色,见荣毅一副深沉状,也就不好往下说了。“苏杭是苏杭,你是你,你们俩公平竞争,等待组织挑选,不要听信个别人不负责任地乱讲。”荣毅板着脸说。“如果荣台信得过我的话,我想谈谈个人的真实想法。”吴世祖试探着说。“说说看。”荣毅满脸的信任。“大河电视台几百名记者当中,我知道荣台是最看中我和苏杭的,不然也不会千方百计地扶持我们,想培养我们担任更高一级的领导职务。但是客观现实只有一个职位,也就意味着我和苏杭之间必然是一人上去,另一个人下来。这还是往好上想的。假如我们两个都希望渺茫,很有可能从外边调人过来的。到那时,你荣台辛辛苦苦创下的事业,就得拱手让给外人。你心里好受吗?

即便是你高风亮节,豁达大度,全台职工也会不开心的,毕竟外边来的人没有自己人更容易亲近嘛,谁都愿意跟更容易亲近的人共事,所以,鉴于目前的情况,荣台无论如何都得保住苏杭能上去。”“你真是这么想的?”荣毅问。“对我的诚意还有怀疑吗?”吴世祖问。“怎么保法?”荣毅问。“什么事情过了头的话,人们都会有逆反情绪的。”吴世祖往荣毅跟前凑近些:“枪打出头鸟,出格的椽子烂得快。我觉得从今天起,凡涉及到苏杭荣誉的事情必须低调处理,不可张扬得满世界闹哄哄的……比如向市政府为她请功……”他死盯住荣毅的脸,又说:“的确,《黄金时间》给台里创造了荣誉,但毕竟是集体智慧的结晶,你给苏杭一个人请功,新闻中心的同志们肯定会有想法的,必然会对苏杭的进步带来负面影响。”

荣毅眯着眼睛轻轻地点点头。“还有,”吴世祖见时机成熟,便说:“苏杭获得全国‘金话筒’金奖的确可喜可贺,是大河电视台共同的骄傲,但毕竟是她个人荣誉嘛……不易高调宣扬。如果不是非常时期,我们自己完全可以大张旗鼓地宣扬宣扬,但现在不行。尤其是在《黄金时间》播出苏杭获金奖的消息,大有自吹自擂之嫌,人们会很反感的。荣台是个明白人,这么做是保护苏杭呢,还是给苏杭制造不必要的麻烦呢?

依我的看法,宣传她个人的消息还是不播为好。不然,下一步民主测评时,很可能就人有给苏杭划反对票,对苏杭有利呢,还是不利呢?我看不利的成分占得多。”

这回,荣毅使劲点了点头:“言之有理啊,有时候的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还是低调处理吧。我这就通知苏杭,把她获‘金话筒’金奖的稿子从《黄金时间》撤掉。”他即刻拿起电话,一切安排妥当。

吴世祖在心里喘了口气:“荣台不会觉得我是嫉妒苏杭吧?”

荣毅摆了摆手:“哪里话嘛,你是在真心实意地保护苏杭,她知道了会感激你的。”

吴世祖也摆了摆手:“要不得的,我不要苏杭感激,就让我学一回雷锋不图名利不图回报吧。”

荣毅要求尽快推出《百态人生》,吴世祖满口承诺。荣毅临走又拍了拍吴世祖的肩膀:“大男人嘛,就得有你这样的胸怀。”

吴世祖偷着乐了:人们常说姜还是老的辣。我看未必!

当晚《黄金时间》播出刚结束,贺苏杭就接到领导秘书丰T

来的电话,说领导想请她去唱卡拉OK。贺苏杭说她从不去歌厅,也不喜欢唱卡拉OK,便婉言回绝了。乔智摆出一副恶作剧的表情,说贺苏杭不给领导面子,就等于不给自己出路,属于不识人间烟火的另类,早晚都得成为历史文物。“就是不能谁不谁的都给面子。”巴日丹半边脸的黑紫还未完全褪掉,但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开朗,她把袢带裤上的袢带正了正,大发议论:“人长得漂亮未必是好事啊,女人嫉妒你的漂亮,男人想占有你的漂亮。你要是一个拥有漂亮又不想让男人占有的女人,根本不可能到官场上去混的。如果你有钞票也行,买通官场也能去混一趟,但你又是一个拥有高洁人格,绝不媚俗媚上的女人,干脆就别想官场。否则,只会伤心。女人不能长得太漂亮的,长得漂亮的女人遭丑女人嫉妒,处处跟你过不去,整天让你恶恶心心的;好色的男人又想占有女人的漂亮,也整天让你恶恶心心的。所以呀,女人长成我巴日丹这样子最好,不丑也不漂亮,女人不嫉妒,男人不想占有,蛮清静的嘛。”“别胡说八道了,马欢整天耗着你不放,算不算占有啊?”

乔智边收机器,边拿巴日丹开涮。

巴日丹追着乔智拳打脚踢,顾菡提醒道:“你们都加快速度好不好,帝都国贸那边还有人等着呢。”“噢,对了,顾菡不说我还真就给忘了呢。”贺苏杭说着,三下五除二,一切停当。

乔智开车,贺苏杭坐在副驾驶位置,巴日丹和顾菡坐在后排,谁都不再说笑,各揣心事。“顾菡,为什么把苏杭的稿子撤掉?”巴日丹问。“荣台让撤的。”顾菡负气说:“说是在《黄金时间》宣传苏杭不合适,有自吹自擂之嫌,怕影响不好,所以必须撤掉。”“也不完全是荣台的意思,是我自己不想搞得太张扬的,所以,荣台不撤,我也会撤掉的。”贺苏杭平平静静地说。“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苏杭了。”巴日丹说:“全国‘金话筒’金奖一共也没有多少人吧,你以为多么容易的,为什么不能宣传?噢,你怕张扬?

要我说啊,这么高的荣誉就得好好地张扬张扬,要天下人都知道贺苏杭的本事是实实在在的,谁敢不服气,来呀,一对一的比试比试嘛。”她来了个比试动作,又说:“好事不说无人知晓无人打听,要是敢有那么一丁点儿坏事,你看吧,扒着门缝顺着墙根也得给你广而告之的。尤其是现在苏杭处于非常时期,这么好的大事不宣传,才真叫大傻瓜呢!

那些看你不顺眼的家伙们,巴不得你自己把这么大的好事独吞了呢。这么大的好事要是宣传出去,对有些人会形成极大威胁的。现在可倒好,自己无声无息,省得人家嫉妒你了。”“你就少讲几句吧,没看见苏杭累得眼睛都不想睁了吗。”

乔智侧过脸说。“我只能看见苏杭的后脑勺,怎么可能看见她睁不开眼睛呢。”巴日丹话音未落,被顾菡拉了一把,示意她别再说了。“我没事了,正专心听你们说话呢。”贺苏杭提了提神儿,又说:“这件事到此为止吧,没多大意思的,宣传不宣传又能怎么样呢。”“你……”巴日丹刚想开口,又被顾菡制止了:“天大地大没有人心大,千好万好不如简单平实好啊。安详属于智者,心浮气躁显得可笑。安详方能静观。”“观什么?”巴日丹气不过。“你说呢,还能观什么?”乔智关好车门上了保险,话里有话的说了一句:“话不都让你给说完了嘛。”

上官银珠和金凯瑞迎了出来,个个满面春色,光彩照人。

她俩早早地在帝都国贸中餐厅准备好了隆重晚宴,特意为贺苏杭获得全国“金话筒”金奖庆贺。人们步入特大包间,鲜花彩带香槟酒,搞得比结婚庆典还热烈。贺苏杭惊喜不已,先拥抱金凯瑞,又拥抱上官银珠,她说:“真没有想到你俩这么用心,我还以为大家在一起吃顿就得了呢。”“谁让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呢,你光荣,我们大家都跟着一起光荣啊。”金凯瑞爽朗地笑着,招呼大家各就各位,把贺苏杭安排在首席。“人世间最为珍贵的是真情,苏杭我有福气,你们个个都对我这么好啊!”贺苏杭激动得脸上泛着红光。“因为你好嘛,我们大家才都对你好的。”巴日丹说。“海威稍晚一会儿过来,是他将苏杭的好消息传递给我们的。”上官银珠说:“海威这个人真好,别看他那么大个子,心细着呢,考虑总是比谁都周到。”她侧脸看了看贺苏杭,又说:“海威可是苏杭的铁杆拥护者,他一知道苏杭得了‘金话筒’金奖,挨个打电话报喜,他说比他嫌了五百万还值得庆贺的。”“通知苏宁也过来吧。”贺苏杭说。

上官银珠明白贺苏杭的意思:“如果苏宁的醋劲上来会六亲不认的,今天还是别让她来了吧。”“大家要是不介意,我干脆把沈先生约来吧。”贺苏杭说。“最好请沈先生马上过来,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要是跟沈先生这样的高雅绅士一起共进晚餐,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巴日丹故作遐想状。“臭美吧你,一个马欢还不够你好好感觉的。”乔智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大对劲,马欢的妻子上官金珠正是上官银珠的同胞姐姐,这下等于彻底把那层窗户纸捅破了。他很小心地看看上官银珠的表情,又看看巴日丹的表情,还好,她俩都还算平静。“我早就知道巴日丹和马欢的关系,也曾经非常恨巴日丹破坏了我姐姐的幸福。其实不然,我姐姐依然感觉很幸福,她说任何女人也替代不了她的。”上官银珠说。“见鬼,哪有自己的丈夫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了,她还会感觉到幸福。我不懂。我从小在父母无休无止的战火中轰大,根本不敢靠近婚姻的狼烟,也不敢靠近男人,所以我成了老姑娘。到目前为止,还依然独来独往。”金凯瑞说。“现在,我不仅不恨巴日丹,反而理解她同情她。”上官银珠说得很真诚:“男女之间的事情没有谁能够讲得清楚的。”“男女相处是为了爱情和婚姻,或者爱情,或者婚姻。如果两者完美统一和谐,实属人生幸事。仅获婚姻,起码可以解决生存中的不寂寞,生活上的依靠;仅获爱情是很危险的,因为爱情必然是排他的,需要彼此间的忠诚。这一点若做不到,女人会因男人的不忠而心灵备受打击。假如这个女人已徐娘半老,还跟年轻人似的凑什么热闹?

唯一的出路是静静地离开,还能求得一分清静;男人则会因女人的不忠被戴上绿帽子,对男人的打击是人格上的。”顾菡说这番话时,目不斜视紧盯着自己的双手,她一刻不停地摆弄手指。“我们今晚是来干吗呢,东扯葫芦西扯瓢,哪句话是让苏杭高兴的?

”乔智想活跃一下气氛,问贺苏杭给沈先生挂通电话没有。贺苏杭说挂通了,沈先生马上就到。乔智又说:“从现在起,谁也不许谈论令人压抑的话题。”“只有好朋友到一起,才会说这些深藏心底的话,不妨敞开心扉说吧。”贺苏杭轻叹一声:“我这个人骨子里是崇尚婚姻的,实在不想再过独来独往的日子了。”说着,她的鼻子一酸,眼圈红红的。“我也不想独来独往,但我也害怕婚姻。”巴日丹友善地看了看上官银珠,接着说:“有人说四十岁以后的婚姻才会有安全感,我想也是吧。虽然马欢不能给我承诺什么,但他跟我在一起时是真实的,要比那些貌合神离的夫妻更像夫妻。有时,真想公开我们俩的关系,想照婚纱照,想有朝一日让他能够把我明媒正娶,过正常的夫妻生活,像大多数老百姓那样,过平平淡淡的真实日子。但我实在不敢。一是不想伤害马欢的妻子,二是不想迁就自己。”“最近,我正在写一本关于独身单身女人心态的长篇小说,书名就叫《独来独往》,但我对一些问题也吃不透,因为我是一个有婚姻的幸福女人。”上官银珠说着,伸出纤纤玉手握住丈夫有力的大手,乔智善解人意,顺势给她来个亲密动作。

沈岁亭和海威一块来的,他俩一进门,大包间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乔智拿起喷式彩带狂喷了一阵,沈岁亭和海威身上头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彩丝彩带。巴日丹开启香槟酒,如浪花般的飞溅,人们喜笑颜开。“同喜同贺!”海威举起香槟酒杯:“来,苏杭,为庆贺你荣获‘金话筒’金奖,干杯!”在他的倡议下,人们纷纷举起酒杯,会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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