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杂院(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1-01-27 05:22:12

点击下载

作者:罗建明,陈梦莲

出版社:人民日报有限责任公司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大杂院

大杂院试读:

引言

人间生旦净末丑,各种行当全都有。

改革开放好时期,意气风发精神抖。

大杂院是大舞台,粉墨登场演春秋。

有人群就有力量,人群数量越大,力量就越强。

有人群就有矛盾,人群数量越大,矛盾就越多。

人群的这个特性,在豫东城东大街108号院里表现得特别突出。

108号院原来是市政府的税务局,有两个大院,办公楼和家属住房彼此分开,中间有一道又高又大的墙,每个院子都有通往大街的大门。改革开放政策实施以后,市政府在城西丘陵地带搞了个开发区,市政府就坐落在开发区的中央,各政府机关也随之搬迁到了政府周围。税务局原址上的房屋拍卖消息一经传出,群众纷纷购买,有三分之二的家属用房和一少部分办公用房很快卖出。房地产开发商秦三川得到消息后,立即把剩下的房子全部买下。他把两个院子中间的大墙扒掉合成一个,本来两个院子就大,这么一合就更大了。他在这里不办企业,而是把房子全部租赁,对租房人不设任何门槛。因此,大院里有培训学校、百货商店、食堂、理发店、缝纫社、服装店、修鞋铺、擦鞋店、医药店、门诊部和形形色色的住户。有长期住户,一租几年甚至十几年;有短期住户,住个一年半载;有临时住户,仨月俩月,十天半月,三天两天,甚至有住一夜、几个钟头就走掉了,人员非常复杂。有的是刚从农村过来,赁房住下寻找商机,想在城里做生意;有的是临时住在这里,方便孩子上学;有的是在城里找到工作的农村大学毕业生,在这里暂时过渡;更有些房客是逃婚的,私奔的,企业大老板包养的,甚至有些小姐单身一人住在这儿,搞暗地交易,做不扎本而求大利的买卖。

这个大院子里的人各自为政,各干其事,没有专人管理,没有统一要求。这么多人混居在一起,这么多行当交织在一起,它的乱乎劲儿可想而知。这真是:

人来人往攘攘熙熙,

大喊小叫从不停息。

嗡嗡乱响昼夜不息,

混乱局面没有止息。

流动人员的庇护所,

各色人等的栖息地。第一章她不是个省油灯

贼怕警察兔怕鹰,不讲理人怕论争。

尽管不是省油灯,真理面前得听从。

六月下旬的一天早上,天刚蒙蒙亮,豫东城东大街108号大院的门卫马自朋就起了床,惺忪着眼,趿拉着拖鞋,漫不经心地向大门走去。他刚开了一个门缝,就看见一个黑影出现在他面前,他急忙把大门关上,心扑通扑通地跳,头上不多的头发好像直了起来,身上也好像没有魂儿似的。他还没有转过神,外面的声音就传过来:“你为啥不开门呀?像乌龟似的,一伸头看见人了,就赶快缩回去。”

马自朋听出是杨声的声音,立刻松了一口气,心情平静了下来。他一边开门一边说:“你这个该死不死的东西,可把我吓死了。”他走出门外,仔细打量着对方,说道:“你摸着黑起来就跑出去干什么呀?出去了还再把门关上,像个贼似的。”

杨声说:“是贼也不会偷你,你有啥可偷的?偷你的苦楚皮,还是偷你的白毛尾?”

马自朋没有说话,杨声继续说:“我问你,你不是说你的大门上不让挂任何牌子吗?理由还挺多的,什么院内门户多,大门旁面积小牌子挂不下,不让谁挂谁都不满意,而且都想挂到显著位置,都想挂大牌子,因此谁都不能挂。你说得头头是道,可是现在人家把牌子挂出来了,而且还这么大,你连个屁也没放,不是吗?”

马自朋抬头一看,啊嗬!真有个大牌子挂在大门口左边。他不由自主地说道:“哎呀!这是啥时候的事呀?昨天下午还没有呢,我真的不知道,一点儿都不知道。”

杨声:“你不知道?鬼才相信呢!你要不答应,他就不敢私自在这里挂。”

杨声的话从内容上看,有说服力、咄咄逼人;从说话的口气上看,不卑不亢、通情达理;从表情上看,面带笑容、温馨自若。对他的话马自朋没怎么在意,可他心里却很诧异:怎么一夜之间就冒出个大牌子呢?他仔细观察着这个牌子:“宇宙各科培训学校”,白底红字,特别醒目,虽然天不太亮,但傲视其他各色,尽管在白天它有逊于红色,可是在夜幕的朦胧中,它却是一枝独秀,任何颜色在它面前都自愧不如。他又说了一句:“是呀,这能是谁的呢?”他的话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对站在他旁边的杨声说的。两人说着话走进了屋里。

杨声说:“你也不用装疯卖傻,阴一套阳一套地装着不知道。我现在才算看明白了,你已不是过去的你了,你也大变样了。我很理解,现在不是改革开放吗?国家改革开放是增加生产,增加收入,实际上就是为了多挣钱。国家有钱了,国家不就富了吗?咱们老百姓有钱了,咱们不就富了吗?生活就可以改善了。我很理解这个办法,我一百个拥护,一千个支持。我看你呀,也在改革开放……”

马自朋插话:“你又在开玩笑了,改革开放是国家的行为,咱们个人改什么革呀?开什么放呀?我如果真的改革开放能挣到钱,当然也愿意改革开放。”说是这么说,他对改革开放是什么意思还不清楚,更不知道自己如何改革,如何开放。

杨声:“你不打自招了吧?”

马自朋:“我自招什么呀?”

杨声:“你说只要改革开放能挣钱,你也干。”

马自朋:“对呀,我是这么说了。”

杨声:“你不但这么说了,你还这么干了。”

马自朋:“你又在瞎扯了,我什么也没改,什么也没开,我还是我,前天是这样,昨天是这样,今天还是这样,依然如故,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杨声:“你真说对了。你必须承认,你也实行了改革开放,这也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马自朋:“我不清楚,也不明白,而且你越说,我越糊涂。”

杨声:“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我问你,你手里拿的啥?”

马自朋:“钥匙,这个大院的钥匙。”

杨声:“这就是你的身份,你的责任,你的权力。”

马自朋模模糊糊地认为杨声的话有道理,但对他的深层次意思,他也不很清楚,只是默不出声。杨声接着说:“你是整个大院的总管,连出出进进你都管着,像在这里办学、挂牌子的事,不经过你他能办吗?”

马自朋:“我还真不知道。”

杨声:“咱们大杂院最近有新来的住户吗?”

马自朋:“有哇,一个姓常的,女的。对了,她说她打算在这里办培训班哩。嗯,很可能是她挂的牌子。”

杨声:“啥很可能呀?肯定是她!你不让别人挂牌子,而让她挂,你会让她白挂吗?这就是你改革开放的做法。”

马自朋:“怎么改,怎么开?”

杨声:“改你过去的犟脾气。过去你是认死理,一头撞到南墙上,天打雷轰都改变不了你的拗劲。可是现在你改了,过去不让挂牌子,现在却让她挂了,为什么呢?你也实行改革开放嘛。当然啰,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的。国家实行改革开放是为了多赚钱,是为了让中国人民富裕起来,过好生活。你也是一样,你让她挂也不是凭白无故的……”

马自朋越听越不是滋味,听着听着他倒成了收了贿赂以后让她挂的。他心里有些不安,可是他与杨声是多年的诤友,他对杨声的人品绝对信任,即使杨声说些不符合事实的话,也是不了解情况,属于误解,绝不是有意诬陷。马自朋不生气,也不反驳,而是再追问些问题,看他的误解有多深。他故意发问:“你认为我为啥让她挂呢?”

杨声的情绪上来了,他认为马自朋默认了自己的受贿,他精神焕发,劲头十足,鼓着勇气,提高了嗓门:“很简单,那还不是钱!”

马自朋仍然装迷瞪,若有所思地说:“啊,钱。”

杨声说:“现在挣钱成光荣事啦,只要能挣钱,就是有本事,上级不是说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吗?这就是说让一部分人先有钱。当然,这个有钱绝不是让你偷,让你抢,而是让你挣,你挣来了,你就有钱了,你就富起来了。上级叫大家都改革开放,就是叫大家都能挣钱,都富起来。”

马自朋继续问:“你看得多、听得多、懂得多,你说说咱们平民百姓咋改革呀?改什么呀?咋开放呀?怎么做才是开放呀?”

杨声:“我说的也不一定对,不过咱老弟兄俩,说到哪儿哪儿了,说得对也好,错也好,说错说对都拉倒。”

马自朋:“这才叫知心呢,这真是人有朋友千万个,就是难寻一知己。”

杨声:“按我的理解,改革开放就是冲着挣钱的目标,去掉那些对挣钱不利的东西,老往有利于挣钱的思路上想,老往有利于挣钱的路子上走,啥办法有利于挣钱就用啥办法,啥门路有利于挣钱就采取啥门路,去掉过去的老一套,采取灵活办法,挣更多的钱,这就是改革开放。”

马自朋:“老兄,谢谢你给我解释,使我眀白了改革开放的意思,我将在生活中继续理解,争取早日实行改革开放,我也想富起来,而且想早日富起来。”

杨声:“我早就理解了,没有改革开放的思想,按你原来的脑筋,你不让别人挂牌子,为什么叫这个挂呀?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马自朋:“你说我不一样看人啦?”

杨声:“对,你就是改变了做法,灵活了,也实惠了,先实惠,后灵活,得了实惠,办法就灵活了,过去不让做的现在就让做了。你这种办法我赞成,任何人做事都是为了得实惠,具体说就是钱。挣钱不是坏事,而是好事,国家没钱怎么发展、怎么强大?百姓没钱怎么富裕、怎么过好生活?不过,挣钱得付出,不付出就不会有收入。这个付出是各方面的,做个营生、出个主意、想个办法、出个点子、行个方便等等都是付出,都可以收取报酬。”

马自朋已经醒悟,他彻底明白了杨声的意思,他没做解释,只是很客气地对他说:“你对改革开放比较了解,但你对我还不够了解。”

杨声看着马自朋的情绪有些不高,脸色低沉了,言语少了,老低着头,眼皮耷拉着,眼珠子一动也不动。凭着多年的经验,杨声知道这是马自朋不高兴的反应。他说了声“我去散散步”,就离开了马自朋。

马自朋没有生杨声的气,但杨声含沙射影地说他受贿,他感到很冤屈。天已经大亮,他凝视了一下挂在大门左边的大牌子,白底红字,闪闪发光,瓦亮瓦亮,他不由自主地对挂牌人产生一种怨气:怎么不吭气就挂这里一个大牌子?破坏了“不在门前挂牌子”的规矩,打破了各个培训班的平静。他倏然脑子涨得像斗,心里乱得像麻,两眼发黑,模模糊糊看见一群人站在他周围,吵吵闹闹、指手画脚,有的高声叫喊,有的口喷唾沫,他隐隐约约听见对他的责怪和质问:“为什么你让别人挂牌子不让我们挂?你这个偏心眼的老头儿!你这个不平等待人的老头儿!我们也要挂,不让我们挂不行,咱们去法院说理去,平时都说你公正大方,不偏不向,我们平时高看你了,这回我们真是认清你了!……我们也得挂,你也得让我们挂……”马自朋窝了一肚子气,恼恨之下,唰啦把大牌子取了下来,一把把它放在自己住室的门口,等待着牌子主人的到来。

马自朋,60多岁,中等个子,稍微偏胖,花白头发没有几根,经常不戴帽子,脸上皱纹不多,气色很好,红光满面,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是60多岁的人。他风度大方,气量豁达,与人交往坦坦荡荡,从不计较个人的得失和日常琐事的恩恩怨怨。他的妻子已去世多年,两个女儿已出嫁,一个儿子也已成家立业,儿子和儿媳待他都很好,都想好好伺候老人,让他过一个幸福的晚年。但他说啥也不愿意让他们养活,坚持另立火灶,自力更生。儿女们拗他不过,只得顺其自然,让他单独生活。

马自朋从小失去父母,是奶奶把他养大的。新中国成立后开始上学,初中毕业后应征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在部队里立过二等功,当上了排长,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转业回到地方后,他被分配到市机械厂任总务处副主任,专抓各个车间的原料供应工作,对工作认真负责,任劳任怨,一丝不苟,领导和同事都很满意,年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

马自朋性格倔强,刚正不阿,不会见啥人说啥话,不会随机应变,不会随波逐流,不会见风使舵,更不会溜须拍马,也不会阿谀奉承。对待上级与下级一个样,对待当官的与平民百姓一个样,对待彪形大汉与弯腰瘸腿的一个样。这种人性格就像一把双刃剑。在领导层,那些以权谋私的人,都会对他否定,说他思想僵化,没有改革创新精神;对规章制度,他死搬硬套,不会灵活运用;对周围的人,他说话僵硬,不会团结群众。但是,那些不谋私利一心为公的领导却非常喜欢这种人。在群众方面,绝大多数都认为这种人是好人,他不为名、不为利、不为自己,一心为别人、一心为大家。只有那些好占小便宜的人,尤其是那些想通过他沾些光而没有得逞的人,却说这种人不讲面子,没有人情味,是一个六亲不认的人。有些好心人劝说他,让他改进方法,办事活道一些。他当面也答应改,但办起事来依然如故。大家都说这是他的禀性,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机械厂停办以后,恰逢东大街108号大院初具规模,他被大杂院老板秦三川聘请过来,主要工作是门卫,兼管一些空房钥匙保管和零星的收房租工作。

秦三川虽然学问不大,但很有脑子,很会想办法,有超前精神。改革开放以后,政策放宽了,办法变活了,他以办学的名义贷款,在城周围购买了五百多亩地,又通过改变土地使用性质的办法把土地变成生活用地。他在这块土地上建造了二十栋商品房大楼,每栋楼十八层,每层六户,每户三室两厅,居住面积一百三十平方米。所有楼房全部出售完毕,他赚得盆满钵满,成为全城第一个暴发户。108号大院拍卖时,他首先出了当时来说极高的价格,其他欲购者谁也不再出价,这个大院很轻松地成了秦三川的私有财产。

秦三川思想比较超前,他意识到很快就会有大量的农村剩余劳力涌进城里,他们亟须解决的是住房问题。他把大院里的几百套房间用作出租房,发传单,贴广告,大力宣传。不到一个月时间,绝大部分房间都租了出去,有的长年租用,一交就是几年的租金。

客户租的用途各有不同,有的办知识培训班,有的办技术培训班,有的开门店,有的开食堂,有的是家属房……不管你干什么用,只要出房费就可以住房。因此,大院里除了比较固定的长年客户外,还有不少流动客户,有的租用三两个月,有的租用半月四十天,还有的只租十天八天,也有今天来明天走的匆匆过客。

交往在讲理,事多在疏理,企业在管理,管理在用人,用人在知人,要想做到知人善任,必须有知人之明。秦三川虽然学历不高,但他在企业管理方面,还是有渊博的学识的。他非常清楚,这么大的院子,这么多的房子,住房的又是这么复杂的人群,没有一个忠心耿耿的、有管理水平的、责任心很强的人做管理工作是不行的。他在所有停办企业里五十岁以上的退职人员中挑选,他查经历,查职业,询问责任心,询问群众反映。他反复考查,多方论证,认真比较,又进行面试,最后选住了马自朋。

马自朋在大院里什么都管,但很多实质性的问题他又不当家。因为他有强烈的责任心和一丝不苟的工作精神,所以,不管什么事,也不管他能不能当家,他都要管,而且还要认真地管,一管到底。因此,他是大杂院的总管家,人们习惯称他“大老总”或“马老总”。

常姮本来是知道不让在这里挂牌子的,但她这个人是个倔脾气,一脖子拗筋,满脑子别劲,爱出风头,爱搞特殊。别人都要干的,她偏不干;别人都不干的,她偏要干,而且一干就得干成。不少问题,别人干不成而她能干成,这也是个事实。对她来说,没有办不成的事,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她最大的特点就是会充分利用人际关系,尤其是在运用女人优势方面,她绝对是个高手。在大门前挂牌子的问题上,她认为这是小菜一碟,不成问题。因此,尽管知道不让挂,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把它挂起来了。

马老总当然不同意在这里挂,他把牌子取下来,放到屋里,关住门看起了电视。不一会儿,他听见外面一个女人的声音:“谁把我的牌子取走了?真是缺德,刚挂上的牌子就取走,这是我办学的招牌,没有招牌怎么办学呀?这里的人真差劲!”声音越来越近,最后这句话一落音,接着就是“咚咚”两声敲门声。他问:“谁呀?”起来就去开门,又听见外边的声音:“我来问你这个看门的,我刚挂上的招牌就被取走了,看来你这个看门的没一点儿用。”

马老总打开门一看,原来是刚入住的常女士。没等他说话,这女人一看见她的招牌就问:“我的招牌怎么会在这里?是谁把它拿到这里啦?”

马老总:“是我把它取下来拿到这里的。”

常女士:“你怎么不吭气把我的招牌取掉呢?”

马老总:“你怎么不吭气就把招牌挂到那儿呢?”

常女士:“我怎么不吭气?我是得到老板同意的。”

马老总:“我不知道,老板同意不算数。”

常女士:“你是什么人呀?老板雇用的人不听老板的,你不想在这里干了吧!”

马老总生气了:“我就是不想干了,赶快让他辞退我,他今天上午辞退我,我下午就走。”

常女士:“你为啥取我的牌子?”

马老总:“因为那里不让挂牌子。”

常女士:“为什么不让挂?”

马老总:“因为大家都想挂,地方小,挂不下,所以都不挂。你也不想想,人家来得那么早都没有挂,你来得这么晚却上个大牌子,你就不感到自己有些特殊吗?如果那里让挂牌子,早就把地方占满了,哪还有你的地方?大家商量好的,说不挂都不挂,大家都没意见,而你一来就挂上个大牌子,连个气也不吭!”

常女士:“你又说我不吭气,我不但吭气,我是吭了大气,我是得到秦三川大老板的同意的。”

那么她是如何得到大老板秦三川的同意的呢?

常女士叫常姮。她来大杂院的目的是利用这里的房子举办培训班。她入住以后第一件事就是筹备办学事宜。关于挂招牌的事,她也听说不让挂牌子,她知道如果征求马老总的意见,他肯定不同意。很多人劝她不要挂,大家都不挂,让她自己挂是不可能的。但她不这么想。她不管别人只顾自己,只要自己想办的事,就一定得办成,能办成的办成,不能办的,想尽一切办法也得办成。为了挂这个招牌,她直接打电话给秦老板。电话接通以后,她说:“秦老板吗?我是新住进大杂院的住户,我叫常姮,我比你年纪小,我就叫你三川哥吧。三川哥,我想办件小事,想请你同意。”

秦三川:“啥事呀?请说吧。”

常姮:“我在这里办培训班,想在门口挂一个招牌……”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秦三川说:“这事儿你与马老总说就行了。”

常姮:“你还不知道马老总那种别脾气吗?他是不会让我挂的……”

秦三川:“既然他不让你挂,你就别挂好了,又不是你自己,别人不挂,你也别挂。好吧,挂啦。”常姮再叫也不回应了,她只有无可奈何地摁断了电话。她自言自语道:“电话不行,得亲自去找他,我不信连这个小事他都给我办不成!”

秦老板有两个卧室,一个是家里与妻子住在一起,另一个在办公室里,放的双人床,但他一个人睡,虽然是为妻子准备的,但他妻子从来就没有在这里睡过。他有时在家里睡,有时在办公室睡。有时候一连几天,甚至半月二十天他也不回家睡一次,他对妻子说他工作忙,不要管他住在哪里。妻子是个忠厚老实的农民,她的任务就是侍候公公婆婆和照顾孩子,对于丈夫的事她从来不管。她对吃得这么好、住得这么好、想穿啥买啥、想要啥买啥的生活非常满意。秦老板待她很好,对她无微不至地关怀,钱让她足够花,衣服让她光买好的。为了不让她劳累,还给她雇了一个保姆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照顾爹娘都由保姆负责,她光当她的掌柜的,有啥事吩咐保姆去干。她对丈夫的要求是好好照顾自己,经常在外吃好休息好,别太累了,她的遗憾是丈夫经常不在家,不能经常照顾丈夫。

一天晚上,刚吃过晚饭,秦老板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他从门缝里仔细观察了一下,来者是个年轻女人,他没见过这个女人。他心想:“这是谁呢?生人怎么知道我的办公室?”

是的,来敲门的人,尤其是晚上来敲门的人,基本上都是熟人,生人有事都去找马老总了。不管如何,既然来了,还是个女人,一个年轻女人,就让她进来,看她想干什么。

秦老板一开门,离门不远处站着一个女人,她开口说道:“你是三川哥吗?没见过吧?我叫常姮,是新来的住户。因为挂招牌的事我曾给你打过电话,因你不了解情况,事情还没有解决。”

秦老板被“三川哥”叫得晕乎乎的。使他晕乎的不是这三个字,而是她那温软柔和的声调、暧昧的表情和令人销魂的眼睛。他心不在焉地说道:“啊,啊,请进,请进,你就是常姮。”

常姮走进秦老板的办公室,两只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射着室内的一切设施。靠窗户放着老板桌,上面有台灯,日历和电话机;窗台上有盆景,青山绿水很养眼;还有一个玻璃缸,微波涟涟伴游鱼;沙发靠墙两边放,柔软舒服如睡椅;墙壁雪白如涂粉,地面干净如水洗;门后有一个书报架,放着报纸和杂志……她饶有兴致地环视了一番,秦老板微微躬身,右手掌展开平伸,指着沙发说道:“请坐。”两人对面坐下后,常姮先开腔:“你认识我吗?”

秦老板:“不认识,但听说过。”

常姮:“听谁说的?”

秦老板:“听朱局长说的。”

常姮:“啊,这里就你一个人哪?”

秦老板:“我一个人的办公室,不是我一个人,还能几个人哪?”

常姮:“是的,一个人,清静,但也寂寞。正如人们常说的:白天欢欢乐乐,晚上孤独寂寞;白天说说笑笑,晚上清静无聊。”

秦老板:“你一来不就不寂寞了,也不无聊了?”

常姮说他寂寞就是希望他下一句就让她来陪他,果然他这样说了。但她捉摸不透他的话是句玩笑话呢,还是有别的意思,她还没摸透他的心,她还不能冒失,万一他不是那号人,话说岔了,今后就不好打交道了。她说罢“寂寞”以后,他接话接得这么快、这么干脆、这么直截了当,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两只滴溜溜的大眼睛,像两泓潋滟的湖水,激荡着阵阵秋波,一直媚进他的心窝。他像哑巴似的,傻着眼,怔着脸,一动不动,好像全身瘫痪了。就在两个人默默地交换着眼神时,桌子上的电话铃响了,秦老板接住电话,说了几句话,只听见他的最后一句是:“我马上回去。”他放下电话说:“对不起,我的儿子得了急病,高烧不退,我得马上回去带他看病,你有啥事快说。”

常姮:“我在电话里已经给你说过了,还是我挂招牌的事,我得挂个招牌,不挂招牌谁会知道我要办培训班呀?”

秦老板:“这事还叫我管?有马老总管,我不能管这事。我管了这事,他管什么呀?我把他管的事管了,他反而有意见。再者,其他人都来找我,我能忙得过来吗?你去找马老总,这事你与他商量着解决。”

常姮:“马老总不好说话,与他商量不好我才来找你的。我刚来你的大院,第一次跟你打交道,就这么一件小事,对你来说只是说句话,不劳你大驾,就这你就不肯帮忙,你要知道,你的嘴唇一动,对我们来说,如同万钧之力,对你无足轻重,对我们就帮了大忙。我恳求你不要让我白跑一趟,请你说句话,让我把牌子挂上,我第一次来求你,请你不要驳我的面子。”

秦老板:“请你不要为难我,我不是不给你面子,也不是我不同意你挂,而是马老总那里过不去。”

常姮:“那他算厉害了,老板说了话还不算数,他怎么那么大的权力呀?是谁给他的呀?”

秦老板:“是我给他的,是他管的事,我说了也不算数,非他说话不行,他有个牛脾气,有时候我得听他的。”

常姮:“你怎么用这样的人,若是我早把他开了,有多少好样的不用偏用他?”

秦老板:“你不懂,管理企业你没有经验。他是很难得的人才。”

常姮:“你说说他哪一点难得,让我领教领教。”

秦老板:“首先是他认真负责,勤勤恳恳,每天都把工作完成得特别出色;其次是他平等待人,从不厚此薄彼;第三,这一条是我最欣赏的,是他不折不扣地按原则办事。所谓原则就是我们在一些事情上所做的规定。不管哪一条规定,在他手里绝不会变样。在这种情况下,他经常否定我的话,他这样做我高兴。我说了活道话,不符合原则,他把我否定了,仍按原则办,今后的事情就好办了。在这些事上当事人把办不成的责任推到他身上,而不埋怨我,我落了好,他落了赖,他经常把好事说成是我让这么做的,不好的事自己承担责任,从不往我身上推。我曾经用过这么一个人:凡是不能办的事,他都推到我这里,他对当事人说:‘你去找秦老板吧,他只要同意了,我马上给你办。你的事我是同意,可是我不当家呀,他不同意而光我同意,不但事办不成,我还得挨批评。只要是好事,他立即就办了。’这种人玩两面派,他自己落好,让领导得罪人。这种人一旦发现,立即辞退。而像马老总这种,没有一个当领导的不愿意要。”

常姮:“看来你在用人方面还是有一套经验的。还回到我挂牌的问题上,你得答应我挂,你不能让我空着回去,你不答应我,我是不会回去的,你也别走。”

秦老板:“好吧,好吧,我答应你,但你必须与马老总说好。”

常姮:“我就说你同意了。”

秦老板:“随便你怎么说吧,我得赶快回家了。”

秦老板用右手把常姮往外推,嘴里说着:“对不起了,咱们今天到此为止吧,有事今后再说,反正你住在大杂院了,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着呢。”

常姮:“把你的名片给我好吗?”

秦老板顺手从衣服前胸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大杂院里。

马老总的住室就在大门旁。这个房子一套两间,里间是卧室,外间是办公室、厨房、会客室,也放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他不但负责门卫,还负责公共厕所的清洁工作和整个大杂院的安全保卫。这天上午,他把厕所冲洗干净,打扫干净大门附近的地面,在门口喘气。他自言自语道:“真是不中用了,这点儿活干完了就喘气,真是岁数不饶人啊。”黄鹂的叫声传到他的耳朵,“打发闺女吃麻花”“吃嘴媳妇不好”和“光棍扛锄”等等俏皮灵动的叫声,使他忘记了劳累,他兴奋地叫起来:“多么好听的鸟叫哇,这些年听到黄鹂的叫声还是很难得的!”他抬头向旁边的一棵杨树上看看,上面有好几只鸟哩,黄鹂、鸽子、喜鹊等等。他轻轻地走进屋里用双手捧些大米,小心翼翼地撒到他刚扫过的地上。鸽子先下来吃,然后是麻雀、斑鸠。黄鹂始终没有下来。马老总看着黄鹂说:“你架子还蛮大的,我真想近距离看看你的尊容,你连这点儿面子都不给。”他把目光挪下来时,看见一只小花猫在杨树后面窥视着小鸟。它两耳向前挺着,目不转睛,全神贯注,下颏贴着地,不动声色地向前挪动。小鸟无忧无虑地贪吃着,丝毫没有觉察到周围的险情。马老总略带兴奋地观察着这个场景,心想:“多么难得的机会呀!只有在电视里的动物世界栏目里才能看到。”正当他一心一意地等待着猫捉飞禽的场面时,一群小鸟齐刷刷地“砉”的一声飞跑了。马老总还以为它们发现小猫了,心想:“鸟的警惕性很高,宁愿不吃,也不能干危险事……”他正在沉思中,忽然听见一个清脆响亮的女人声音:“马老总,把牌子给我吧,我想把它挂上。”

马老总:“把牌子给你可以,但你不能挂,这里不能挂任何牌子。”

常姮:“我已经与老板说好了,他同意我挂的。”

马老总:“老板同意也不行,老板不当家。”

常姮以为他有些头脑发热,忘乎所以,她有意激他,让他说过头话,然后她可以利用,她挑衅似的追问:“老板不当家谁当家呀?”

马老总斩钉截铁地回答:“我——当——家。”他故意把这三个字拉长,而且清晰、坚定、有力。

常姮听罢这话好像抓住了把柄,她以为一个雇员敢说老板不当家,简直是大逆不道。这回她算是有理反驳他了,她把气鼓得足足的,把嗓门提得高高的:“什么?老板不当家,你当家?你算老几呀?”

马老总对她的高嗓门儿毫不在乎,他沉住气,不慌不忙地说:“我算老大,这个院里的老大,大老总。”

常姮:“我看你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我与你说不出个里表,走,咱们见老板去。”

马老总幽默地说:“我硬,但不臭,我不是茅坑里的石头,我是大杂院里的大管家。我不去见老板,你有本事把老板叫来见我,我在这里等着他。”

这时,从屋里走出来一个中年男子,说道:“哪里来的女人,这么厉害,恨不得想吃人。”

常姮:“你不厉害!你恨不得想吞人!”

这个男人叫谷全,是马老总的外甥,这天来看望舅舅,恰碰见这件事。他是个直性子人,看见不合理的事就得说,不说就发急。谷全与常姮吵了几句后,转身往屋里走,嘴里嘟囔着:“谁要是娶了这样的老婆算是坏了八辈儿良心了。”

他的话恰被常姮听见。她狠狠还了一句:“谁要是嫁给你这样的男人,算是倒了十六辈子霉了。”

面对这么个“臭硬”的老管家,常姮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她眀眀知道,在这个问题上老板肯定听他的,她打着“老板同意”的名义也没有吓住他,她感到真是没辙了。

她进住大杂院之前,就听说过这个老马不好说话,但他心眼不坏,待人一律平等。她认为这种人挺好的,与这种人打交道不会被欺骗。可是在今天的挂牌子的问题上,她却有相反的想法。这个人太倔强,连这点儿事都不叫办,看来与他打交道一点儿便宜也占不了。她改变了策略。她态度一变,对马老总说:“你把牌子还给我吧。”

马老总:“可以。”他从屋里把牌子拿出来递给常姮。

这天下午,刚吃罢午饭,两个年轻人拿着常姮的招生牌子往大门上挂时被马老总拦住。

马老总问他们:“你们是什么人呀?为什么在我这个门上挂牌子?”

一个年轻人说:“我们是装修公司的。这个牌子是我们做的,我们也负责把牌子挂上。原来已经挂上了,那个女士说牌子没挂好掉下来了,让我们再来挂,所以我们就来了。”

马老总:“你们不能挂,这个地方不准挂任何牌子。”

年轻人:“那你对那位女士说,我们只管干活,不让挂我们就走。”

说话间常姮来了,开口就说:“谁不让挂呀?我让挂的,挂!”

马老总:“不能挂,坚决不能挂。”

两个年轻人站在那儿发呆,一个叫挂,一个不叫挂,无所适从。常姮对两个年轻人的不作为很有意见,说道:“我叫你们来干什么的呀?你们为什么不干活呀?”

年轻人:“你们商量好以后再挂也不迟呀。”

正在他们争论不休时,从院子里走出来一位老先生,中等个儿,光光的头,胖胖的身子。马老总看见他后急忙上前说:“李老师,你看,她非要在上面挂牌子,咱们不是商量好都不挂牌子吗?”

李老师慢慢地问:“是谁非要挂牌子不行哇?”

常姮:“是我。”

李老师:“你是谁呀?是刚来的吧?”

常姮:“我叫常姮,是刚来的。我打算在这里办培训班,没有招牌怎么能行?没人知道哇。”

李老师:“是这个理儿。但这里是个大院,办培训班的有好几家,都想挂牌子,如果让挂,早就把这个地方挂满了,你来这么晚,哪有你的位置?不让挂牌子是大家同这儿的老板在一起商量好的规定,大家都不挂,这不挺好吗?因此,不让挂就不挂,这牵涉到大家,请不要破坏这个规矩。大家住在一起,团结为上,友谊第一。”

常姮没话可说,只好拿着牌子往自己住室走了。

马老总:“从哪里来了这么个娘儿们?我觉得她不是个省油的灯,她会给我添很多麻烦的。”

李老师:“她是大杂院来的新住户,对于这里的规矩还不习惯,以后时间长了就好了。”第二章从农村到城市

人人都往高处走,处处有水向低流。

农村人向往城市,城市人另有高求。

诸如此类、触类旁通,就是说认识了某一事物之后,就能以此类推了,就可以了解同类的其他事物了。马老总根据常姮强求挂招生牌子这件事上,就能得出她不是省油灯的结论。常姮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这得从头说起。

常姮出身于一个偏僻的农村山区,祖辈几代都是农民,不上学,没有文化,除种地以外,什么技术也不会,生活比较艰苦。常姮初中毕业后没有考上高中,父亲想叫她学习裁缝技术,将来为农民缝补衣服。他认为农民的生活一天天好起来,穿衣服也会更讲究,学会做衣服肯定是个好手艺。但常姮坚决不同意学裁缝,她认为衣服做得再好也离不开穷山区,她的最终目标是走进城市,把自己由一个山区孩子变成一个城市姑娘,把自己的农业粮变成在城市的商品粮,自己的农业户口也就能自然而然地变成非农业户口,她的目的集中到一点,就是跳出农门。

她母亲刘瑶说:“要跳出农门,必须靠努力,不能靠说空话。那些考上大学的不就很快跳出农门了吗?你不好好学习,考不上学,还想脱离农村,这纯是幻想。”

常姮整天考虑的是如何找个工作,如何去到城里,如何尽快走出农村。一天,她的父亲常本对她说:“你有个表姐在城里工作,据说是开饭店,生意还不错,你可以去见见她,看能否在她那儿工作。如果不能,她可以给你想个办法,找个出路,咱城里没有别的熟人,只有去找她了。唉,对啦,你常娥姐也在城里工作,她的工作也不错,可能挣钱了,不断往家寄钱,不知道她干的什么工作。”

常姮:“管她什么工作呢,只要能赚钱就行。我还不如直接去找常娥姐呢,俺俩关系不错,她肯定会帮忙。”

常本:“我不知道她的地址。”

常姮:“去她家问问她妈不就行了?”

常本:“她妈也不知道。我问过她妈,她妈说不叫去找她,她的单位是保密单位,不让与外人接触,连亲爹亲娘也不让知道她的工作单位。那孩子有志气,不让去就不去,我真为这样的孩子高兴。”

常姮:“我很羡慕她的工作,因为能挣钱。”

常本:“你先去找你表姐,在那里也许能打听出常娥的消息,与她联系以后,是否能在她那里工作,到时候再定。”常姮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说道:“中哇。”

常本:“本来还有一个人可以找,不知她是否能帮忙?”

常姮:“谁呀?”

常本:“谁?你大姨呗。”

常姮:“嗨!对了。我大姨也在城里。”

常本:“你大姨是个大知识分子,在大学里教书呢。你妈与她关系不好,所以她从来不来咱们家。你妈也没去找过她,两人就像互不相识一样。平时不来往,现在用着人家了,才想起来去找人家,这样很不合适。”

常姮:“我妈也是,姊妹俩干吗要记仇啊,早该去找她了。现在用着人家了才想起人家,就是不合适。”

常本:“我看还是去找你表姐比较保险,在那儿安定住以后再打听其他人也不迟。”

常姮:“好,我先去找我表姐,说走就走,明天就走。”

常本:“盘缠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明天就动身,我去送你。”

常姮:“要去我自己去,你不用送我,我早就有自己闯荡社会的决心,我不叫你送我,你要去我就不去了。”

她的话这么坚决,又这么自信,没有商量的余地。常本心里悲喜交集。他高兴的是女儿很有志气,有独立自主的闯荡精神,这是女孩子少有的;他担心的是女儿还年轻,没有出过门,没有社会经验,社会上的事很复杂,她在社会上容易受骗。他语重心长地说:“你有思想、有胆量,很好,但你毕竟是孩子,不知道社会有多深多浅,我最担心你上当受骗。”

常姮:“你别这么忧心忡忡了,请爹爹相信:你女儿不是窝囊废,我完全可以自力更生,完全有能力克服一切困难,解决一切难题。”对于女儿的自信,常本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嘴里没有说一句话。他神情木然,两眼直瞪瞪地望着常姮,心想:“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襁褓里的婴儿不怕风。”

在公共汽车上,常姮的旁边坐着两个年轻人,三十来岁,风姿潇洒,在兴致勃勃地谈话。她不声不响地听着,毫无表情地、不时地向他们看一眼。他们好像不去注意她,旁若无人一样该怎么谈就怎么谈。

男甲问男乙:“看来你父亲那个厂搞得还不错,效益挺好的,很多人都想去工作,现在还要人吗?”

男乙:“也要也不要。”

男甲:“这是什么意思?怎么是也要也不要呢?”

男乙:“一般人员我们不要,但厂里缺一个推销员。我们一直在寻找,一直没有找到,一直空着位。有很多人想干这个工作,都不够条件,我们都没有用。”

男甲:“你们要什么条件呀?”

男乙:“要样儿有样儿,要个儿有个儿的女青年,这是外表。还有看不见的条件。”

男甲:“什么看见的条件和看不见的条件,我从来没听说过工厂要人还这么个要法儿,什么是看不见的条件呀?”

男乙:“我们这个厂不是一般的工厂,虽然不是军工厂,但我们为军队加工衣服,是专做军服的。因此,我们的工厂大,用人多,产品容易销售,生产多少,直接送到军队,有多少他们要多少,所以我们工厂效益好。我们的工厂对质量要求很严格,要求每件衣服都得是过硬的、高质量的。高质量的产品,没有高质量的工人是不行的。我们要的工人首先得有学问,至少得初中毕业,再一个是精明能干、心灵手巧、干啥会啥,干啥都能干好。不过这种条件的工人已经满员了。我们现在需要的推销员条件更高,不是随便哪一个女子就能胜任的,除了以上那些条件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条件,就是必须长得漂亮。这是难找的唯一原因。”

男甲:“你们给多少工资呀?”

男乙:“每月有固定工资,每月15号发,从不拖欠。年末还有奖金,有时奖金比原工资都多。”

男甲:“这个工作真叫人羡慕,可惜我是个男的,如果我是个女的,我一定干这个工作。那啥,叫我妹妹去吧。咱一言为定,我回去就叫她去上班。”

男乙:“你妹妹不行,她其他条件都不错,就是她个子太低,这是无法改变的。”

男甲:“那叫我姐姐去。”

男乙:“你姐姐现在正干什么?”

男甲:“她是个教师,在一所中学教语文。”

男乙:“她正教学怎么来呀?”

男甲:“我叫她不干教学,来干你厂的推销工作。”

男乙:“教学工作是最适宜女同志的工作,不要轻易抛弃。再者,教育上根本就不会放人,所以她来不了。”

男甲:“教学工作很辛苦,工资低,每年就那么点儿死工资,而且,死板得很,整天待在一个房子里,动弹不得,烦死人了。我不想让她干那个工作,想让她换换工作,轻松轻松,收入还能增加,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他们无拘无束地谈,常姮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听。他们在谈到诱人的地方比如工作轻松、待遇丰厚等关键词语时,就会故意提高嗓门,放慢速度,吐字清晰,增加感染力。他们表面上装着毫无觉察周围人员的存在,实际上他们时刻注意着这个坐在他们旁边的漂亮女子的表情。常姮虽然不说一句话,但她注意着他们的一言一行。他们的谈话,对于常姮来说,正如一个招聘广告,对于一个想找工作的人有无限吸引力。她心动了,恨不得冒昧要求自己想干这个工作,她试了几试,没敢说出口。这是两个陌生人,怎么对他们启齿呢?他们两人如同正找猎物的老鹰,而常姮像一只跑不快的兔子,她无论如何也跑不脱老鹰的魔爪。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情不自禁地翕动着嘴唇,这是无声的语言,是对他们谈话的反应。她的细微表现让两个年轻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很快他们觉察到这个女孩与他们有了共鸣。他们把两个人的谈话变成三个人的。男甲移动了一下坐姿,正面对着常姮,面带笑容,温煦的目光看看常姮,用温和的腔调说:“这位小妹妹是……”

常姮有些激动,正想着如何与他们拉上关系,然后再提出要求,看能否去当那个推销员。这个工作对她吸引太大了,工作轻松、工资高、出门露面、接触领导,这些对她都有很大的诱惑力。他们一对她说话,就等于向这个工作迈出了一大步。当男甲对她说话时,她本能地回答:“我是去城里……”她把话说了一半停住了,本来想说去城里找工作的,可是她想起爹爹的话:“你年轻,经验少,容易上当受骗。”她还想起一首诗:

生人面前要掂算,

不可全抛心一片。

留有余地好掌控,

可进可退不作难。

她的话说了一半,没把“找工作”三个字说出来。男甲问她:“你去城里干什么呀?”

常姮:“去城里串亲戚。”

男甲:“我还以为你是去城里找工作的呢!”

男乙:“她找什么工作呀?她早就有工作了,而且还是相当好的工作。”

男甲:“你怎么知道哇?”

男乙:“像她这样的条件,如果没有工作才算亏呢,很多比她条件差得多的青年人都找到了很好的工作,如果她没有工作,就太不公平了。”

男甲把嘴凑到男乙的耳旁,小声说:“像她这样条件的人你们厂愿意要吗?”他们好像是窃窃私语,但他们有意让常姮听见。

男乙也小声回答:“当然要啰,但不知她是否愿意去。”

男甲:“咱们只管问问她,不愿意去拉倒。”

男乙:“好,只管问问她。”

男甲问常姮:“小妹妹,你在哪里工作呀?能让我们知道吗?”

他们两个人的对话常姮听得清清楚楚,她知道问她在哪里工作是打算招聘她去他们厂里,这正中她的下怀,她不再掂量了,也不再隐瞒了,如实地说:“我还没有工作。”

男甲男乙装着很惊奇的样子,说道:“真的吗?你长得这么漂亮,气质这么好,怎么还没有工作呢?”

常姮总以为自己长得漂亮,也常为自己的漂亮而自豪,常为自己的漂亮而洋洋得意。当她在情绪低落时,只要听见有人夸她长得漂亮,她就会立即转愁为乐,心花怒放。如果需要她帮忙时,只要说她漂亮,她就不遗余力,鼎力相助。今天这两个陌生人说她漂亮,她那飘飘然的感觉油然而生,但她强忍住,不作任何表示,耐心听他们继续讲下去。

男甲赞扬她:“你不胖不瘦,不高不低,是当代典型的女性代表。你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让人感到温馨、舒畅,你的衣服搭配恰当,仪态落落大方,漂亮。”

男乙:“她不但长得漂亮,而且还脑子灵、手脚快,是一个干脆利落的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的庸俗之辈,而是一个超群的女中之杰。像她这样的人,哪个工厂都愿意要。如果她没有工作,我们很想要她到我们那里。”

男甲:“你不是说你们缺个推销员吗?这位小姐我看最合适了,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去。”

男乙:“你这是一厢情愿,人家不一定愿意干。”

男甲:“她要是不干那就太可惜了。”

两人的话让常姮听得忘乎所以,她失去了矜持,突破了“不暴露真实情况”的底线,大声说:“我没有工作,我愿意去干。”

两个男的齐声说:“是吗?我们太高兴了。我们本来就是出来选聘人才的,可是我们出来几天也没有选住一个。今天回家的路上无意中碰见你,我们真的看上你了,而你也正好愿意去,这真是缘分呀!”

常姮在家时标榜自己不是小孩子,不是窝囊废,能自力更生,有水平克服一切困难,有能力解决任何难题。她不叫她爹去送她,她要独自闯荡世界,她不能说空话,如果她真的能闯出去,她得付出代价的,这个代价是什么,要由实践来证实。

两个年轻人夸奖她并邀请她去当公关小姐使她心潮澎湃、心花怒放,她一点也不把他们当陌生人了,而把他们当成亲哥哥,她把自己出来的目的和想法一点儿不留地告诉了他们。

男乙:“你愿意去我们厂吗?”

常姮:“我愿意,我跟你们去。”

男甲:“别急。我们厂是国家的正式工厂,不想让你盲目答应去干,我们想让你先考察一下,你先看一下厂址、环境和工作条件,这些都没意见后再谈工作时间和工资待遇。这些都谈妥以后,再签订聘用合同。签罢合同后你才算我们厂的正式工人。你干得好了,过几年还可能转为干部呢。当然,这都是后话了。你考察完以后,最好回去与你父母商量一下,待家里同意后你再上班,咱按程序走,一步一步来。你也不用急,很快就办完了。”

常姮认为国家大厂的人办事就是稳妥,不骗不哄,扎扎实实,让你口服心服。因此,她对他们更加信任了。她服服帖帖地听从他们的安排,心甘情愿地叫干啥干啥。

按照他们的安排,他们要带她到工厂进行考察。

在一个小镇的郊区,他们三人下了汽车。他们对常姮说去他们工厂没有直达车,得在这里倒车,而且当天没车,必须等到第二天,因此,他们必须在这里住一个晚上。

常姮跟着他们下车后,心里有些犯怵,对他们的话产生了一些怀疑,但那个工作诱惑一直牢牢地牵挂着她的心,她想:如果不跟他们继续走吧,怕丢失了这份理想的工作;如果继续跟他们走吧,还怕……他们的甜言蜜语毁了她的一切防线和抗争能力。实际上,车上车下是两个天地,在车上,她是自由的常姮;在车下,她已被他们绑架,已失去了任何自由,只得跟他们继续走,没有任何别的门路。

他们来到一个偏僻的旅店,男甲带着常姮在门外等候,男乙去里面办手续。不一会儿,入住手续办好了,常姮单独一个房间,他们两个一个房间,两个房间紧挨着,他们告诉常姮那里很不安全,不要私自出来乱走动,免得惹出麻烦。常姮很听他们的劝告,乖乖地待在房间里,吃的喝的都有服务员端来,连解手也不用出房间。

夜深人静时,他们两个人同时进到常姮的房间。一个人拿着一把长刀,明晃晃地发亮,一个人拿着一条崭新的麻袋。房间里的灯瓦亮瓦亮的,常姮和衣睡在床上,身上什么都没盖。两人站在她的床前,仔细观察着这个猎物的睡姿。她脸色温雅柔和,两只眼睛眯缝着,笔直的鼻子挺立着,两条弯眉斜伸着,肉肉的嘴唇没合紧,两行贝齿外露着,胸前勒得紧紧隆起的乳房,像两座耸立的宝塔,一双染着红指甲的手放在腹部,随着肚子一高一低地起伏着。

两人对着常姮足足欣赏了三分钟后才开始行动。他们动手脱她的衣服时,常姮醒来,立即惊恐地叫起来:“你们想干什么?”

男甲:“不要叫,你说我们要干什么?你不要叫,你如果叫的话,我们把你卸成八大块装在麻袋里扔到井里。你如果不吭声的话,咱们都平安无事,你没有任何损失,谁也不会说你丢失了什么。”

常姮哭着求饶:“请你们行行好,不要这样,我还是个黄花大姑娘,请你们饶了我,你们要什么我都愿意给你们。”

男乙:“闺女都得经过这一关,闺女不闺女都是一样,外表看不出任何变化,女人总不能一辈子都是闺女吧。再者,我们为你找了这么好的一个工作,你不慰劳慰劳我们吗?”

男甲:“事到如今,啥也别说了,说啥也没有用,咱们好说好散,大家都好,反正你是拗不过,就不要强拗了,不要让我们多费劲,你也不受损害。你是明白人,好好想想,都到这个地步了,你强拗有什么用!”

常姮不说话了,浑身像筛糠一样发抖,她不敢吆喝,只能做毫无意义的挣扎。一个弱女子在两个身强力壮的男子手里,就像一只小鸡在一只雄鹰的利爪下,只能听其摆布,没有任何自由选择的余地。

他们两人一起动手,把常姮的衣服扒得精光……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在旅店登记处结了账,对服务员说:“我们的那位同事还在睡觉,请不要打搅她。我们先出去办点事,然后我们拐回来接她。”

他们离开旅店以后,服务员自言自语道:“这八成又是那种事。”

十点多了,常姮还没有起来。服务员把老板叫来,对她说明了情况,请她把常姮的房间门打开,以便了解里边的情况。老板把门打开以后,发现常姮用被子蒙住头在床上低声抽泣。她一切都明白了。她把常姮叫起来,对她做了长时间的思想工作并给她了两张写着孕妇禁用的消炎膏,让她贴在小肚上,以防后患。

常姮无精打采地从旅店走出来,忧心忡忡地搭上了去她表姐家的汽车。这时唯一能宽慰她的是她爹给的盘缠还在,她表姐的地址还在。她坐在汽车上,低着头,绷着脸,对任何人也不看,什么话也不说,脸色虽然难看,但还算平静,她那错综复杂的心情,如同翻江倒海、沙石腾空、波涛汹涌、万钧雷霆。她究竟在想什么,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这真是:

茫茫求职路,

凄凄悲愤心。

憧憬花满树,

寒霜倏然临。

今后路如何,

全靠自己拼。

职业到处有,

只要会找寻。

快到中午时,常姮来到了表姐的家。表姐满腔热情地欢迎这个稀客。表姐让她坐在沙发上,给她倒了一杯清香毛尖茶,用双手端着放在茶几上,热气打着旋儿徐徐升起,一股暖洋洋的气氛笼罩着整个客厅。这两个表姊妹,一个似鲜花盛开,一个是枯枝残叶,鲜花盛开者是愁眉苦脸,枯枝残叶者是喜笑颜开。表姐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以为她路途劳累,心情不好,如同平常一样打开话题:“你怎么一个人来了?应该让姨夫来送你呀,这个年头,路上很不安全。再者,你也没打个招呼,我好去车站接你呀。”

常姮:“我自己会来,过去我不是来过吗?”

表姐:“那是啥时候的事了,现在变化这么大。”

常姮:“我有你的地址,找不着了我可以问嘛。”

表姐:“你太冒险了,你真是温室里的花朵,不知道外面的冷酷无情。”

常姮已经忍不住了,眼泪扑嗒扑嗒往下滴。表姐继续问她:“是不是一离开家就想家了?你今天来到得这么早,什么时候在家动的身呀?”

常姮断断续续地说:“我是昨天上午从家里动身的。”

表姐:“怪不得你今天来到的这么早,那你昨天晚上住在哪儿呀?”

常姮没有回答表姐的话,哇一声大哭起来。表姐很有经验,她已清楚常姮被欺辱。她紧挨紧地坐在常姮旁边,把她抱在怀里,不时地用手帕擦她的眼泪。她把常姮的手握在自己手里,轻柔地抓弄着,还不时地将她的长头发理顺一下。

在表姐长时间的安抚下,常姮慢慢地、泣不成声地讲述了她被欺辱的经过。表姐立即取出两粒避孕药,让她马上服下,并告诉她在这三天内,不断揉搓小肚,用力尽量大,越大越好,只要不怀孕就是万幸,否则就惨了。

常姮渐渐停止了哭泣,表姐从多方面给她讲解,她正面讲讲,反面讲讲,还列举了很多女孩子被欺辱的事例。表姐着重强调:“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是不可以逆转的,再拘泥于这件事本身是百害无益,应该从事件中吸取教训,如何在今后的道路上走远走好。”常姮的情绪恢复了正常,对表姐的话有了反应。表姐说:“想找工作容易。只是看你想干什么样的工作,有辛苦活,有轻松活,有愉快活,有苦恼活等等,看你想干哪种活,姐姐都可以想办法给你找到。眼下你先在这里住几天,稳定一下情绪,总结总结经验,休整休整,我有个饭店,你可以去里边走走看看,如果想在这里干,我欢迎。”

常姮听到表姐能给她找到工作,尤其是说什么样的工作都能找到,感到很高兴。她最感兴趣的工作是轻松工作,她心里想:工作轻松,但工资不能太低。她问表姐:“你详细说一下你到底能为我找到什么样的工作?”

表姐:“什么样的工作我都可以为你找到。现在思想解放了,政府卡得也不严了,这个城里成立了很多公司。”

常姮:“什么叫公司呀?”

表姐:“就是有人牵头组织一部分人从事生产或从事服务的团体,相当于农村的生产队。比如说你有什么活,对队长一说,他就派人为你干。当然他为你干活不是白干,是要报酬的,你让他们为你干活必须付给他们钱,公司的一把手不叫队长,而叫老板。你如果想在他的公司干,就可以加入他这个公司,你在他这个公司干活,老板给你钱,你干得多,得的钱也多;干得少,得的钱也少。每个公司都有一套管理办法。”

常姮:“这还不错的,这里都有啥公司呀?”

表姐:“这几年成立的公司多啦,我也给你说不清楚具体有哪些,我只能就我所知道的给你说几个。劳务公司、服务公司、土产公司、烟酒公司、棉麻公司、运输公司、轻工公司、农机公司、百货公司、煤炭公司、贸易公司、五交化公司……以上这些都是原来的大公司。除此以外,现在又成立了很多小公司,比如:搬家公司、疏通下水道公司、女保姆公司、家政公司、婚嫁公司、哭丧公司、陪老人唠嗑公司、文艺队、娱乐队等等。”

常姮:“你说的这些公司名称好多我都听说过,有些虽说是第一次听到,但一听就懂,比如搬家公司、女保姆公司、疏通下水道公司等,有些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比如婚嫁公司和哭丧公司等,请你给我解释一下。”

表姐:“婚嫁公司就是你家里办喜事时,儿子结婚、女儿出嫁等,他们来给你办喜事,当然是雇他们来办,绝对办得欢天喜地,宾客满意。哭丧公司是专门为办丧事服务的,就是个哭丧队。有人办丧事时,如果没有亲人,例如五保户、孤寡老人病故后,要请哭丧公司派人为其哭丧。实践证明,这个公司成立以来效益很好。”

常姮:“刚才你说的工作,什么辛苦的、轻松的、愉快的、苦恼的等,请你解释一下。”

表姐:“辛苦的活就是出力气的活,比如搬家公司、搬运公司;轻松的活,文像艺公司、娱乐公司等,可以去唱歌、跳舞,不过得有天赋条件,唱歌得有好的嗓子,跳舞得有好的身材;愉快的工作,例如婚庆公司;苦恼的工作,例如哭丧公司,你工作时得哭丧着脸,不然你哭不出来呀。”

常姮一直向往的工作是工资高的轻松愉快的工作。

表姐的饭店名叫“称心饭店”,是一个很有名气的饭店。说它有名气有几个原因:首先是客户多,每天的食客络绎不绝;其次是很多年轻人把它当作一个光环,当成一个显秀的标志。年轻人如果说他进过城,对方就会问:“你去过‘称心饭店’吗?”如果说“我去过”,对方就对他很佩服,他如果说“我没去过”,对方就会认为他去城里也是白跑一趟。也有人会说“我去称心只是吃了些饭,没有称心”,对方就会认为他是窝囊废。有些地方还传着这样的顺口溜:“人生在世,称心得去,称心不去,白活一世。”常姮曾听说过这个顺口溜,但她不知道里边的含义,也不知道这个称心饭店就是她表姐开的。

饭店里的吃饭房间都是单桌房间,也就是说一个房间只允许一伙人吃饭。饭桌上放着餐具,一个个擦得锃亮,放得整整齐齐,每桌上预放八套,根据用饭人数多少,餐具可以添,也可以去。

常姮仔细观察了每一顿饭的运作过程。供菜的服务员把酒菜端到桌子上以后,房间服务员开始倒酒,很快喝酒开始,恰在这时,就会来一位劝酒的,她重彩粉饰、和颜悦色。她心眼儿活,脑子快,来到饭桌旁打眼一抡就能找出重点劝酒对象。如果该桌没有她的劝酒重点,她很快就离开这个房间,去另一个房间劝酒。劝酒小姐有个大致的劝酒原则:老人不劝、小孩不劝、女性不劝、夫妻都在场的不劝、有家庭成员的不劝,她劝酒的重点是男性青壮年。她很有灵感,她一看客人,客人一看她,她立即就能找出劝酒对象。她会马上到他身旁,先自己喝一杯,叫作先喝为敬,再给客人端一杯,让他喝下,然后共同碰三杯,她再给他敬三杯。这时客人头脑已经发麻,但心里却感到美滋滋的。这时小姐就会挤着坐在他身边,甚至坐在他的腿上,用胳膊圈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端着酒往他嘴里灌。这时,他品尝到的是小姐端给他的美酒,听到的是柔情甜蜜的言语,看到的是秋波滚滚的眼睛,接触到的是轻轻抚摸的手和忸怩不定的身子。年轻人经不住她的几番摆弄,很快就拜倒在她的裙下,乖乖地听从她的摆布,跟着她去到她的房间。客人有多少钱都会全部掏给她,还会为她的优惠感谢她,若有人说他傻,说他浪费钱,他会理直气壮地说:“花钱买称心,值!”这就是顺口溜里的那个“称心”的含义。

一天下午,常姮正在三楼楼道里走动时,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中年妇女从一个房间里伸出头来招呼她:“小妹妹,请你来一下好吗?”

常姮去到她的房间,她让常姮坐下后,自我介绍说:“我姓麻,大家都叫我麻大姐,我看见你就有一种亲切感,好像老熟人一样,所以叫你来聊聊。”

常姮:“请问,你在这里的工作是……”

麻大姐:“这个饭店里的劝酒小姐是我组织的。”

常姮:“你是她们的领导?”

麻大姐:“不是领导,我只是给她们介绍工作。”

常姮:“她们劝酒,不就是让食客多喝酒吗?卖酒的很高兴。”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