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和玛格丽特(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1-02-14 17:38:38

点击下载

作者:米哈伊尔·布尔加科夫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大师和玛格丽特

大师和玛格丽特试读:

译本序

上世纪八十年代,随着苏联国内政局剧转,文坛弛禁及文学“回归”的浪潮,一批被历史尘封雪藏的苏联本土的和俄侨作家纷纷回归社会视野。他们的作品集或首次在祖国公开面世,或暌隔年久得以再版。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大抵很快就有了汉译本。经过这些年译界学界的热心推介,现在不少普通的中国读者也知道“白银时代”,熟稔了阿赫玛托娃、帕斯捷尔纳克、布尔加科夫这些走过二十世纪苦难历程的文学巨匠的名字。

米哈伊尔·阿法纳西耶维奇·布尔加科夫,一八九一年出生在乌克兰一位神学教授家,青年时曾肄业医科,后弃医从文。一九二三年起创作了中篇小说《不祥的蛋》、《狗心》、长篇小说《白卫军》(后改编成话剧《土尔宾一家的日子》)。当时这些小说都被禁载、停载,剧本屡遭禁演。一九二八年他开始写作长篇小说《大师和玛格丽特》,直到一九四〇年逝世前一个月才告完成。这部呕心沥血之作是布氏创作顶峰的绝唱,也为他赢得了世界声誉。小说打破旧的时空概念和透视法则,采取多层次结构,以两条叙事主线并行和交错。故事的发生地,一在当年的莫斯科,一在千年前的耶路撒冷。其间幻与真、善与恶、灵与肉的交织与碰撞,彰显了作品的社会主题和哲理内涵,并以启示录的语境向人们发出强烈的道德呼唤。读者从现实世界的哈哈镜中看到一桩桩荒唐怪事、一场场诡诞景观、一个个被偏见、盲从、贪婪和怯懦所扭曲的人物。小说无情鞭挞和嘲讽了生活中的丑恶现象及人性的僵化、异化乃至沦丧。尖刻辛辣而痛快淋漓,令人想起了十九世纪讽刺大师萨尔蒂科夫-谢德林。《大师和玛格丽特》一书带有明显的自况特色。在男主人公的悲剧命运上烙印着作者自己的痛苦经历和感受。上世纪二十年代,苏联文坛正值“拉普”当道,实行翦除异己的宗派主义极左路线,以致一批作家被打入另册,受到排斥和批判,他们的作品禁刊禁演,甚至连手稿也被当局抄没。写作为生的布尔加科夫一度几至衣食无着,最后被迫投诉斯大林本人,才在某剧院里找到个糊口差事。据他自己统计,他曾受到过近三百篇报刊文章的攻讦和漫骂。他也曾将费时两年写到第十五章的《大师和玛格丽特》的手稿付之一炬。这些不幸遭遇在作者笔下得到艺术的再现,例如他是那样沉痛缠绵地描写了大师和女友的雨夜诀别,焚稿断痴情!作者的自况还可从小说的一些细节得到暗示。玛格丽特为大师缝制的黑色小帽上有黄色丝线所绣字母M,意为“大师”(Mастер)一词的缩略,这也是作者名字米哈伊尔(Mихаил)的第一个字母。据称,玛格丽特这个人物就是以作家的妻子为原型的。

小说直到一九六六年才在苏联国内首次刊印,当时附有西蒙诺夫所作序言,内称:布尔加科夫“是讽刺作家、幻想作家及善于作准确严格之心理分析的现实主义作家”,彼拉多的故事是“魔幻小说中的心理小说”。这一评价强调了布氏小说在创作手法上的多样性。《大师和玛格丽特》一书的现实主义风格是多元的和多维的。它既是谢德林式的,果戈理式的,也是几十年后才滥觞于拉丁美洲的所谓魔幻现实主义式的。有论者将布尔加科夫与象征主义作家安德烈·别雷相比,认为《大师和玛格丽特》所蕴涵的多重隐喻性乃是别雷小说的诗学传统的延续。别雷以个性化的话语表现圣经神话,并把基督作为重要的隐喻意象。同样如此,布氏在小说中把犹大出卖耶稣后上吊自杀的《圣经》记载演绎为犹大贪财好色,卖主后被彼拉多精心策划,月夜派杀手刺死在橄榄山上。再如撒旦的故事:据《旧约·约伯记》,撒旦曾一度作为上帝的使者到人间巡查罪恶,而在小说中,撒旦何止是上帝的差人,他简直变成了上帝本人。这位扭曲版的上帝倒很能揭露虚伪,惩恶扬善。在他的魔法下,那些假公仆、假君子、假洋鬼子一个个显出了原形。作者在撒旦那里营造的伊甸园式的赤裸,几乎成为“赤裸裸的真理”的暗示。当大师的手稿完璧归来,玛格丽特竟情不自禁地对沃兰德喊出了:“您是万能的!”(万能的上帝!)这种个性化演绎恰好符合了象征主义的一条美学主张:追求矛盾的并立、“两极的倒置”,甚至宣扬“魔鬼主义”的恶之花——将魔鬼和上帝一并作为讴歌的对象。

至于基督——他从来就是俄罗斯文学中的隐喻意象。在布氏经历的白银时代,基督的隐喻更趋于个性化和自由化,常常被随意赋予各种哲理的或象征的意义。与象征派的神秘主义不同的是,现实主义文学中的基督始终具有明显的此岸性和人本意义。基督是“全世界理想中的普通人”。(冈察洛夫)“他的脸就像大家的脸,衣服就像大家的衣服。”(屠格涅夫)布尔加科夫笔下的基督已不再是沉默的意象,而是一位对话天才和心灵导师,在他的感化下,最封闭的心灵也会豁然敞开。文化史研究表明:十九世纪以降,从莱蒙托夫、果戈理……直到布尔加科夫,强调基督此岸性的人本思想,犹如一条红线贯穿在俄罗斯文化人道主义化的进程中,并在两个世纪里影响着这个民族道德基础的形成。(A·达维多夫:《文化人道主义·俄罗斯的耶稣》,载俄《社会科学与当代》杂志,2001年第2期)正是俄罗斯精神文化中的基督情结在布氏的小说里升华为真善美的道德理想和终极感召,并从撒旦的去伪存真、耶稣的以善报恶、大师和玛格丽特的人性完美之爱以及彼拉多的千年悔恨中昭示了答案。

白银时代著名作家扎米亚京曾在其《论文学、革命、熵及其他》一文中预言:继承过去的现实主义,又容纳象征主义,把现实和幻想结合起来,便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以后的新现实主义。从这个意义上说,布尔加科夫的小说称得上是二十世纪现实主义文学丰富发展的显例。他的名字可以当之无愧地跻于布宁、罗曼·罗兰、法朗士、加西亚·马尔克斯等现实主义创新大师之列。《大师和玛格丽特》写成至今,已过去了大半个世纪。作者对他亲历的那一时代的积弊是有切肤之痛的。他用一支饱蘸辛酸和辛辣的笔,带着深邃的哲理思考,引领我们重新审视那一段历史,使我们从中受到教益。他为正义张目,鞭挞腐恶,歌颂真爱,并把一种奇幻诡丽的景观与浓郁凄绝的诗情结合起来飨人以艺术之美。我想,这便是今天布尔加科夫之所以拥有读者。

本书的俄文版本,笔者迄今所知,除一九六六年首印一种,尚有一九七三年、一九八三年、一九八九年几种,各版互有异文,详可参见原文附录中利·亚诺夫斯卡娅的校订手记。本书是根据一九八九年“第聂伯”文学出版社所出布尔加科夫两卷集的原文译出的。历时一年的工作,就以这篇赘言作为结束吧。

今夜月光甚好,掩卷无寐,吟得小诗一首,聊寄未尽之意:苍生噩噩鬼神嬉,满腹辛酸译大师。千古月明多少恨,豆篱瓜架雨如丝。译 者二〇〇六年十一月改定于酡斋“……你到底是什么人物?”“有一种力量,

它总是想作恶,

又永远在造福,

我就是它的一股。”——歌德《浮士德》

第一部

第一章千万别跟生人交谈

暮春的一天,太阳正落山,在炎炎的夕照下,牧首塘公园里来了两位男公民。其中一位四十岁上下,穿一套灰色夏装,矮个子,深色头发,养得白白胖胖,但已秃顶,一手托馅饼似的拿着一顶很考究的礼帽,刮得精光的脸上架着一副特大号角质黑边眼镜。另一位是年轻人,宽肩膀,蓬乱的火红头发,后脑勺上歪戴着一顶方格鸭舌帽,身穿格子花牛仔衬衫和皱巴巴的白色长裤,脚蹬一双黑便鞋。

第一位不是别人,乃是米哈伊尔·亚历山德罗维奇·别尔利奥兹,莫斯科最大的作家协会之一——简称为“莫作协”的理事会主席,现任某大型文艺杂志编辑。他的年轻同伴伊万·尼古拉耶维奇·波内列夫则是一位诗人,笔名“流浪者”。

两位作家来到刚刚泛绿的椴树荫下,连忙朝那个漆成五光十色、挂着“啤酒,矿泉水”牌子的售货亭走去。

噢,我得提一下这可怕的五月傍晚发生的第一桩怪事。此刻不但在售货亭附近,就连跟小铠甲街平行的整个一条林荫道上,竟然不见一个人影。太阳把莫斯科晒得滚烫,在一片干燥尘雾中向花园环行路那边冉冉西沉,人们热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可是没有一个人来到这椴树荫下,坐到这长椅子上,林荫道上空空荡荡。“来瓶矿泉水,”别尔利奥兹说。“没有矿泉水,”女售货员不知为何没好气地答道。“有啤酒吗?”流浪者哑声问道。“啤酒傍晚才送来,”女人回答。“那你有什么?”别尔利奥兹问。“杏汁,不冰的,”女人道。“好吧,拿来,拿来!……”

杏汁冒出许多黄色泡沫,空中遂闻到一股理发店的气味。文学家们喝完杏汁,马上开始打嗝。俩人付过账,在一条长椅上坐下来,面对池塘水,背朝小铠甲街。

这时候第二桩怪事发生了,而此事只跟别尔利奥兹有关。他突然停止了打嗝,觉得心脏怦地一跳,猛然下沉,刹那间不知去向,随后他的心又回到了原处,但仿佛带回来一根扎得很深的钝针。这还不算,别尔利奥兹忽然感到一阵巨大莫名的恐惧,他想拔腿就跑,头也不回地逃离牧首塘。别尔利奥兹苦恼地回头望望,不明白是什么东西吓着他了。他脸色苍白,拿手帕擦擦额头,心里想:“我这是怎么啦?从来没有过的事……心脏出了毛病……我是劳累过度。看样子该撇下一切,到基斯洛沃茨克去疗养了……”

这当儿又有一股热气在别尔利奥兹面前聚集起来,从中化出一个透明的男人形状,模样十分古怪。这男人脑袋很小,戴一顶骑手帽,身穿又瘦又短的薄纱格子花西装……个头约一俄丈,窄窄的肩膀,骨瘦如柴,请注意,他脸上有一种挖苦人的表情。

别尔利奥兹平生不习惯异常现象。此时他的脸色更加苍白,眼睛瞪得老大,心里直发毛:“这绝不可能!……”

可惜这是真的。确实有个瘦长男人,通体透明,脚不沾地,在他面前左摇右晃。

别尔利奥兹吓得赶紧闭上眼睛。等他睁开眼时,一切已经过去。热气散了,穿格子花西装的男人不见了,插在心上的那根钝针也一起消失了。“呸,见鬼!”编辑大声道。“伊万,你瞧我刚才差一点中暑了!好像还出现了幻觉。”他勉强一笑,但眼神惊恐不安,手在哆嗦。

他慢慢镇静下来,拿手帕扇了扇风,打起精神道:“那么,接着说吧……”就把喝杏汁中断了的谈话继续下去。

事后知道,这是一场关于耶稣基督的谈话。原来,编辑曾向诗人约稿,要他为杂志社的一本期刊写一首反宗教题材的长诗。伊万·尼古拉耶维奇只用很短时间就把诗写好了,遗憾的是,编辑对它很不满意。流浪者用过分阴暗的色调描绘了长诗的主要人物耶稣,况且编辑认为,全诗也必须推倒重来。编辑像在给诗人作一堂关于耶稣的讲演,他要强调指出后者的主要错误所在。

是伊万·尼古拉耶维奇的描写才能不逮,还是他对所写题材懵然无知,这些都很难说,总之,诗人笔下的耶稣是世间确曾有过的一个大活人,只不过他身上的缺点太多罢了。

别尔利奥兹要向诗人证明,问题主要不在于耶稣是好是坏,而在于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耶稣这个人,一切关于耶稣的故事都是杜撰,都是最平庸的神话。

应当看到,编辑乃是博学多识之士,在谈话中很会引经据典,譬如,他举出大名鼎鼎的亚历山大的斐洛、学富五车的优素福·弗拉维,这些古代历史学家都没有说过耶稣实有其人。米哈伊尔·亚历山德罗维奇还炫示了一下自己渊博的学识,他告诉诗人,塔西佗的名著《编年史》第十五卷第四十四章中处死耶稣一说,纯属后人伪托。

诗人对编辑所说的一切都感到新鲜,他把一双灵活的碧眼凝视着米哈伊尔·亚历山德罗维奇,专心致志聆听讲演,只是偶尔打个饱嗝,轻轻骂一声那瓶杏汁。“在所有的东方宗教里,”别尔利奥兹说,“照例都有一位贞洁少女把一位神生到世上。基督徒想不出新花样,就如法炮制了一位世上其实从未有过的耶稣。这是问题的重点所在……”

别尔利奥兹的男高音回荡在空无一人的林荫道上。米哈伊尔·亚历山德罗维奇所攀登的象牙之塔,除非学问极高之人敢于涉足,否则会有摔断脖子的危险。诗人越往下听,知道的趣闻越多,获益也更大,他知道了古埃及的慈善之神、天地之子俄西里斯、腓尼基人的法穆斯神,还有马尔杜克神,他甚至知道了,墨西哥的阿茨蒂克人曾经十分崇拜过一位鲜为人知的凶神——惠齐洛普齐特利。

正当米哈伊尔·亚历山德罗维奇向诗人描述阿茨蒂克人怎样用泥土塑造惠齐洛普齐特利神像时,林荫道上出现了第一个人。

关于这个人的外貌特征,事后有关部门提交了几份报告,说实在的,都不过是马后炮。对照这几份报告,不禁让人感到惊讶。一份报告说:此人身材矮小,镶黄金牙,跛右足。另一份报告称:此人身材高大,镶白金牙,瘸左足。第三份报告则要言不烦:此人并无明显特征。应当说,这些报告全都毫无价值。

首先,被描述者两足都不跛,身材既不矮小也不高大,只是一般的高个儿。至于牙齿,他左边几颗镶的是白金,右边几颗镶的是黄金。他身穿昂贵的灰色西服,脚上的外国皮鞋和衣服同色,一顶灰色贝雷帽神气地歪向耳边,腋下夹着手杖,那手杖的黑色镶头是个鬈毛狗的脑袋。此人看上去四十岁开外,黑头发,嘴有点歪斜,脸刮得精光,他的右眼珠是黑色的,左眼珠不知为何却是绿色的,两道黑眉毛也一高一低,总之,这是一位外国人。

外国人从编辑和诗人的长椅边走过时,瞟了他俩一眼,停住了脚,突然在几步远相邻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德国人,”别尔利奥兹心里想。“英国人,”流浪者心里想,“瞧他还戴着手套,也不怕热。”

外国人打量了一眼池塘边围成方形的幢幢高楼,他显然是初来乍到,对这个地方发生兴趣。他把目光停留在高楼上层,那儿的玻璃窗里映射出耀眼的阳光,其中一轮扭曲变形的夕阳正在和米哈伊尔·亚历山德罗维奇永别而去。他又把目光移向下层,只见玻璃中暝色苍茫,天渐渐黑了下来。外国人不知何故宽厚地一笑,眯起眼睛,把两手叠放在手杖镶头上,下巴搁在手背上。“伊万,”别尔利奥兹道,“你呀,譬如说,把神之子耶稣的降生描写得非常出色而带有讽刺意味,可是问题的症结在于,耶稣降生之前早已有好多神之子诞生到人间,例如腓尼基人的阿多尼斯、弗利基亚人的阿提斯、波斯人的米特拉等等。简而言之,这些神之子包括耶稣在内,谁也不曾降临过人世,他们全是子虚乌有的。所以你不必去描写降生,还有什么智者来访,你倒应该写一写所谓智者来访是何等荒唐的传闻,否则按照你的讲述,倒真像是耶稣降生了!……”

这时,苦于打嗝的流浪者试图把嗝忍回去,他憋住呼吸,结果却打了一个更响更难受的嗝。这当儿别尔利奥兹也中断了讲话,因为那个外国人忽然站起身,朝两位作家走过来。

他俩惊奇地望望他。“请原谅,”来人开口道,他说话带着外国腔,但吐字倒还准确,“我与二位素不相识,不揣冒昧……二位的治学高论很有意思,所以……”

外国人彬彬有礼地摘下贝雷帽,两位朋友只好欠身鞠躬。“倒像是个法国人……”别尔利奥兹心里想。“他是波兰人?……”流浪者心里想。

补充说一下,外国人一张嘴搭话时诗人就觉得他讨厌,而别尔利奥兹倒几乎喜欢上他了,也不是喜欢……怎么说呢……觉得他蛮有意思吧。“可否让我坐下来?”外国人礼貌地问道。两位朋友不由自主朝两边挪挪身子,外国人灵巧地坐到他俩中间,马上加入了谈话。“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您刚才是在说,世上本没有耶稣?”外国人用他左边那只绿眼睛望着别尔利奥兹,问道。“是的,您没有听错,”别尔利奥兹谦恭地回答,“我正是这样说的。”“啊,太有意思啦!”外国人大声说。“他要搞什么名堂?”流浪者心想,不禁皱起了眉头。“您是否同意对方的观点呢?”陌生人转向右边,问流浪者。“百分百!”诗人肯定道,他喜欢修辞,用语精当。“妙!”不请自来的交谈者呼道,不知为何偷偷朝身后望了一眼,压低了他那低嗓门,说:“恕我多问,别的暂且不说,我想二位连上帝也不信的,是吧?”他眼睛里露出惊恐的神色,连忙加上一句:“我发誓不告诉任何人。”“是的,我们不信上帝,”别尔利奥兹答道,对外国游客的胆小怕事报以微微一笑,“这一点尽可随便去说。”

外国人往椅背上一靠,由于好奇心,他甚至轻轻尖叫起来:“你们是无神论者?!”“对,我们就是无神论者,”别尔利奥兹莞尔答道。而流浪者却生气地想:“好个外国佬,被他缠上了!”“啊呀,真是太妙了!”奇怪的外国人高叫道,不住地转动脑袋,瞧瞧这一位文学家,又看看那一位。“在敝国,没有人对无神论感到奇怪,”别尔利奥兹用外交口吻礼貌地说,“敝国多数居民早已自觉地不再相信上帝神话了。”

外国人又做出可笑之举:他站起身来,跟惊讶莫名的编辑握了握手,对他说:“请允许我向您表示衷心的感谢!”“您感谢他什么呀?”流浪者眨巴着眼睛问道。“感谢他向我提供了非常重要的情况,作为旅游者,我对这一情况太感兴趣了,”外国怪人意味深长地竖起一根手指头说。

看来,这个重要情况确实给旅游者留下了强烈印象,他用惊恐的眼光望了望四面的楼房,好像生怕在每个窗口都看见一名无神论者。“不,他不是英国人……”别尔利奥兹想。而流浪者却在思忖:“他从哪儿学来一口流利的俄语?我真想知道!”便又皱起了眉头。“那么,请问您,”外国客人经过一阵顾虑后又开口道,“关于上帝存在的那些论证又当置于何地?众所周知,整整有五项论证呢。”“唉!”别尔利奥兹用遗憾的语气说,“那些论证都毫无价值,早已被人类束之高阁了。在理性领域不可能以任何方式证明上帝的存在,这一点您是会同意的。”“太棒了!”外国人惊呼道,“真是太棒了!您和那位不安分的老人伊马努伊尔的思想如出一辙。可是,天大的笑话,他把五项论证驳得体无完肤之后,却自嘲似的建立了他本人的第六项论证!”“康德的论证也不能令人信服,”博学的编辑含蓄地笑笑道,“难怪席勒要说,康德对这个问题的论断只能让奴隶们满意,而施特劳斯则干脆把它嘲笑了一通。”

别尔利奥兹说这番话时,心里却在想:“他到底是什么人物?为什么俄语说得这样好?”“这个康德就该抓起来,照他那样的论证可以判两三年徒刑,发配到索洛夫基岛去!”伊万·尼古拉耶维奇冷不丁嘟哝出这句话来。“伊万!”别尔利奥兹难为情地小声制止他。

外国人听到有人提议把康德发配索洛夫基岛,非但不吃惊,反而乐不可支。“正是!正是!”他叫好道,那只望着别尔利奥兹的绿色左眼闪出了亮光,“他到那儿是得其所哉!那天吃早餐时我就对他说道:‘教授啊,您有什么不合时宜的想法,悉听尊便!可是那种东西高深得很,太难懂了,人家会笑话您的。’”

别尔利奥兹目瞪口呆,心想:“吃早餐时……和康德说话?……他在瞎诌些什么呀?”

别尔利奥兹惊愕的样子并没有窘住外国人,他接着又对诗人说:“不过,把他发配到索洛夫基岛是不可能的,因为他居住在比索洛夫基岛更远更远的地方,已经有一百多年了,我敢肯定,根本没法把他从那儿弄出来!”“那太可惜了!”好斗的诗人说。“我也觉得可惜!”陌生人附和道,一只眼睛闪闪发光,接着他又说:“现在有一个问题困扰着我,既然上帝不存在,那么试问,由谁来主宰人生和天下的一切方圆规矩呢?”“人类自己来主宰,”流浪者气呼呼地抢答道。说实在的,这是一个模糊的问题。“对不起,”陌生人温和地说,“说到主宰,起码要有一个确切的计划,一个期限上说得过去的计划。人不可能制订出一个千年计划,尽管这个期限短暂得可笑,人甚至连自己的明天都无法把握,既然如此,请问足下,人类又怎么能主宰自己呢?事情正是这样的,”这时陌生人又转过来对别尔利奥兹说,“请设想一下,比方说,您开始主宰,开始支配别人和自己了,正在干得所谓有滋有味的时候,忽然间……咳……咳……您的肺里长了个瘤子……”说到这里,外国人甜滋滋地笑了一声,似乎想到肺瘤他心里怪舒服的。“对,肺瘤,”他像猫那样眯起眼睛,把这个响亮悦耳的字眼又说了一遍,“于是乎,您的主宰就到此为止!于是乎,您除了自身的命运,不再关心别人的命运。亲人们开始对您撒谎。您感到情况不妙,就去遍访名医,然后找江湖巫医,甚至求神问卦。您心里清楚,这些名医、巫医、巫婆,统统无济于事。最后一切只能以悲剧收场。不久前自以为手握主宰之权的那个人,忽然一动不动躺进了木头匣子。周围的人明白,躺着的这个人不中用了,就把他推进炉膛,一把火烧掉了事。还有更糟糕的情况:一个人刚刚打算到基斯洛沃茨克去,”说到这里,外国人眯起眼睛望望别尔利奥兹,“这似乎是小事一桩,可是这么点小事他也干不成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一跤滑倒,摔到电车轮子下面去了!您能说,这是他自我主宰的结果吗?这完全是别的什么人主宰了他,这样考虑问题岂不是更合理吗?”陌生人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

别尔利奥兹洗耳恭听对方大讲肺瘤和电车的事,心里不大痛快,有些念头使他忐忑不安。“他不是外国人……他不是外国人……”他在想,“这家伙非常古怪……那么,他到底是什么人物?”“我看,您想抽烟了吧?”陌生人突然对流浪者说。“您抽什么牌子的?”“您身上有好几种牌子吗?”诗人闷闷地问道,他的烟刚好抽完了。“您要哪种牌子?”陌生人又问一次。“就要‘咱们牌’的,”流浪者恶狠狠地回答。

陌生人随即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烟盒,递给流浪者:“‘咱们牌’。”

编辑和诗人都吃了一惊,烟盒里真的放着一包“咱们牌”,而更让他们吃惊的是那个烟盒。烟盒很大,赤金做成,盖子上有钻石镶嵌的三角形图案,烟盒打开时那些钻石便闪出蓝白的光焰。

这时两位文学家各人想各人的心思。别尔利奥兹在想:“是的,他是外国人!”流浪者在想:“真真活见鬼,啊!……”

诗人和烟盒的主人都点燃了烟,不吸烟的别尔利奥兹谢绝了。“必须这样来反驳他,”别尔利奥兹拿定了主意,“就说,人固有一死,对此谁也没有异议,但问题在于……”

没等他这话说出口,外国人已经开了腔:“没错,人都有一死,这还不算糟。糟糕的是,人有时候会突然死去,这才是问题的要害!一个人自己也说不清楚,他今天晚上会做什么事。”“这问题提得多荒唐……”别尔利奥兹想了想,就反驳道:“这话您未免过甚其词了。我对今天晚上的事多少还是有把握的。当然,如果我在铠甲街上被一块砖头砸到脑袋上……”“任何时候,砖头不会无缘无故砸到人脑袋上,”陌生人毫不客气地打断他道,“请相信,您也一样,绝对没有被砸的危险。您有您的死法。”“也许您知道是哪种死法,可否见告?”别尔利奥兹自然要反唇相讥,他卷进了一场名副其实的荒唐谈话。“乐于从命,”陌生人应道,便用量体裁衣的目光把别尔利奥兹打量一番,口中念念有词:“一,二……水星入次宅……月亮隐去……六——有灾……晚上——七……”念罢高兴地大声说:“您被人断头而死!”

流浪者又惊又怒,瞪大眼睛望着放肆的陌生人,别尔利奥兹则苦笑一声:“被什么人呢?是敌人?是武装干涉者?”“都不是,”对方道,“是一个俄罗斯女人,共青团员。”“哼……”别尔利奥兹被陌生人的玩笑惹恼了,“对不起,这不大可信。”“请原谅,这是真的,”外国人说道,“我还想问问您,如果不是秘密的话,您今天晚上要做什么?”“毫无秘密可言。我马上要回花园街自己家里去,晚上十点钟莫作协有会议,我得去主持。”“不,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外国人十分肯定地说。“这是为什么?”“因为,”外国人道,他眯起眼睛望望天上,这时有几只黑色鸟儿预感到夜晚的凉爽,在空中无声地飞着,“因为安努什卡已经买了葵花子油,不但买了,还弄洒了。所以会议开不成了。”

可想而知,椴树底下一片沉默。“对不起,”过了一会儿,别尔利奥兹看了几眼那个胡说八道的外国人,开口问道,“这跟葵花子油有什么关系……您说哪个安努什卡?”“跟葵花子油有关系,”流浪者冲口而出,看来他决定向不请自来的交谈者宣战了,“请问公民,您曾经去过精神病医院吗?”“伊万!……”米哈伊尔·亚历山德罗维奇小声喝住他。

外国人毫不生气,反而开心大笑起来。“去过,去过何止一次!”他笑着嚷道,用一只不笑的眼睛凝视着诗人。“我哪儿没去过啊!只可惜抽不出空来问一问教授,什么叫做精神分裂症。您只好自己去问他了,伊万·尼古拉耶维奇!”“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得了,伊万·尼古拉耶维奇,谁不认识您呀?”外国人从衣兜里抽出一张昨天出的《文学报》,诗人看见头版上有自己的照片,底下是自己写的诗。这是荣誉和名望的证明,昨天还令他沾沾自喜,但此刻却没给他丝毫喜悦。“对不起,”诗人道,他的脸虎了下来,“您能稍等一下吗?我想跟同伴说句话。”“啊,请便请便!”陌生人高声说。“这儿椴树底下很舒服,我刚好也没有什么急事。”“听我说,米沙,”诗人把别尔利奥兹拉到一边,悄悄道,“这个人根本不是游客,而是间谍。他是潜回国来的俄侨。叫他拿出证件来,别让他跑了……”“你这样认为吗?”别尔利奥兹小声问,感到有些不安了,心想:“伊万说得有道理……”“相信我的话没错,”诗人嘶哑的嗓音对他耳语道,“他装疯卖傻是为了从别人嘴里掏情况。你听他俄语说得多好。”诗人说话时,眼睛还瞟着那边,唯恐陌生人溜之大吉。“走,我们去扣住他,别叫他跑了……”

诗人又把别尔利奥兹拉回到长椅边。

陌生人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站在那儿,手里拿着一个深灰色封面的小本子、一个鼓鼓的硬纸信封和一张名片。“真是对不起,刚才只顾跟二位争论,忘记作自我介绍了。这是我的名片,这是护照,这是来莫斯科担任顾问的邀请函,”陌生人用犀利的目光望着两位文学家,郑重其事地说。

文学家们不好意思了。“鬼家伙,全听见了……”别尔利奥兹心里想,一边用礼貌的手势向对方表明无需出示证件。外国人向编辑递过证件时,诗人瞥见名片上的外文是“教授”,那姓名的头一个字母是“W”,也就是两个连写的“V”。“很高兴认识您,”编辑难为情地喃喃道。外国人遂把证件装回衣兜。

人际关系就这样恢复了,于是三个人又坐到长椅上。“教授,是请您来当顾问吗?”别尔利奥兹问。“是的,当顾问。”“您是德国人?”流浪者说。“我吗?……”教授反问道,忽然沉思起来。“唔,差不多,是德国人……”他说。“您俄语讲得真棒,”流浪者道。“噢,我算是个多语通,会说许多种语言,”教授回答。“您的专业是什么?”别尔利奥兹问。“我是魔法专家。”“好家伙!……”米哈伊尔·亚历山德罗维奇脑子里嗡的一震。“是……是请您来当这种专业的顾问?”他结结巴巴地问道。“对,这种专业,”教授肯定道,接着解释说:“你们的国家图书馆里发现了一批手稿真迹,作者是十世纪的魔法师赫伯特·阿夫里拉克斯基。这些手稿要由我来研究清理,因为我是世界上唯一这方面的专家。”“啊,您是一位历史学家?”别尔利奥兹肃然起敬,大大松了口气。“我是历史学家,”学者承认道,又牛头不对马嘴地加上一句:“今晚牧首塘边就会有一段有趣的史话!”

又轮到编辑和诗人大吃一惊。教授向两人招招手,等他们凑近了,悄悄地说:“请注意,耶稣是存在的。”“听我说,教授,”别尔利奥兹勉强笑笑说,“我们尊敬您的渊博学识,不过对这个问题,我们持有不同的观点。”“不需要任何观点!”古怪的教授说,“耶稣是存在的,这就得了。”“总得有证据才行……”别尔利奥兹话还没说完。“也不需要任何证据,”教授道,他声音不高,不知为什么外国腔也没有了,“一切都很简单:那人穿着猩红里子的白斗篷,迈着骑兵习惯的蹭步,在新春尼散月十四日的清晨……”第二章本丢·彼拉多

新春尼散月十四日的清晨,犹太总督本丢·彼拉多身穿猩红里子的白斗篷,迈着骑兵习惯的蹭步,来到大希律王宫两座配殿之间的遮顶柱廊上。

总督平生最讨厌玫瑰油的香味,偏偏这种香味从拂晓起就搅得他心神不宁,看来今天是个不吉利的日子,样样东西都是不祥之兆。总督觉得,玫瑰味儿是花园里的柏树和棕榈树散发出来的,而且这股该死的气味又跟卫队的皮装具和汗水的臭味混到了一起。总督带到耶路撒冷的第十二闪击军团第一大队就驻扎在后宫侧殿里。此时各小队的火头军已开始造饭,有点呛人的炊烟从那边经过花园上层平台,一阵阵飘到柱廊里来,就连这炊烟里面也掺进了腻人的玫瑰香味。“诸神啊,你们为何惩罚我?……毫无疑问,是它,又是它,可怕的不治之症……偏头痛,半个脑袋都在痛……药石无功,回春乏术……我要尽量不转动脑袋……”

靠近喷泉的拼花地坪上已经摆好一把安乐椅。总督谁也不看一眼,在椅子上坐下,向旁边一伸手。书记官恭恭敬敬把一张羊皮纸放到这只手里。总督头痛难忍,脸上抽搐了一下,他瞟了一眼羊皮纸上的文字,递还给书记官,吃力地问道:“案犯是加利利人?案子报送地区长官了吗?”“报送过了,总督大人,”书记官回答。“他怎么说?”“他不肯裁定此案,把长老会议的死刑判决送请大人定夺,”书记官解释道。

总督脸上又抽搐了一下,低声道:“带犯人。”

随即有两名军团士兵从廊柱下的花园平台上押出一名犯人,把他带上阳台,直到总督的座椅前。犯人是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身穿破旧的浅蓝色长衫,白色头巾用皮条扎在额上,双手反绑着。他的左眼下有一大块青伤,嘴角也破了,凝着血。犯人用不安又好奇的眼光望着总督。

总督沉默了一会儿,用阿拉美亚语低声问道:“是你唆使百姓捣毁耶路撒冷圣殿吗?”

总督正襟危坐,犹如一尊石像,说话时只有两片嘴唇微微撇动,绝不敢晃一下那痛得要命的热烘烘的脑袋。

犯人手被绑着,身体稍稍前倾,开口答话:“善人啊!相信我……”

总督马上打断了他的话,仍然端坐不动,声音也不提高:“你叫我善人?你错了。耶路撒冷全城的人都在悄悄议论我,说我是残暴的怪物,他们说得很对。”随即用同样干巴巴的语调命令道:“来人,叫中队长猎鼠手来见我。”

中队长马克,绰号猎鼠手,奉命站到了总督面前。这时在场的人都觉得,阳台上忽然变得晦暗了。猎鼠手比军团里最高的士兵还高出一头,他那宽大的双肩完全挡住了初升的太阳。

总督用拉丁语对中队长说:“这名犯人称呼我‘善人’。你带他下去,对他解释一下,应该怎样跟我说话。不过,别弄残废了。”

猎鼠手马克向犯人招招手,示意跟他走,所有的人除了端坐不动的总督,都在目送马克离去。

不论猎鼠手走到哪里,众人的目光总是追随着他,一则因为他硕大无朋,再则,对于初次见到马克的人,还因为他的脸相奇丑无比:他的鼻子被日耳曼人的战槌打烂了。

拼花地坪上响起了马克沉重的皮靴声,捆住双手的犯人无声地跟着他走了。柱廊里一片寂静,听得见阳台边花园平台上咕咕的鸽语声,还有喷水池在唱着奇妙悦耳的歌。

总督真想站起来,把太阳穴伸到水流下面,一动不动地待上一会儿。但他知道,这也无济于事。

猎鼠手把犯人从柱廊下带到花园里,那儿有一座青铜雕像,底座旁站着一名士兵,马克从士兵手中拿过鞭子,略略一挥手,在犯人肩膀上抽了一鞭。这随手轻轻的一击,便打得犯人一头栽倒在地,就像被砍掉了双腿。犯人顿时喘不过气来,面色惨白,两眼失了神。马克左手抓住倒地的人,把他像一条空口袋似的轻轻提起来,让他站好了,然后操着蹩脚的阿拉美亚语,鼻音很重地对他说:“罗马的总督你要叫总督大人。别样的不可以说。要立正站着。我的话明白?还要打你吗?”

犯人身子摇晃了一下,勉强站稳脚,他脸上又有了血色,喘了口气,声音嘶哑地答道:“你的话我明白了。别打我了。”

一分钟后,犯人又站在总督面前。

总督用干巴巴、病恹恹的嗓音问他:“姓名?”“我的吗?”犯人慌忙应道,尽量显得他愿意好好回答问题,不想惹人动怒。

总督的声音仍然不高:“我自己的我知道。别装傻。你的姓名。”“耶稣,”犯人赶紧回答。“有绰号吗?”“加利利拿撒勒人。”“出生地?”“加马拉城,”犯人答道,并摆了摆头,表示在他右边遥远的北方有个加马拉城。“你的家族血统?”“我不是很清楚,”犯人连忙说,“我不记得父母是谁。听别人说,我父亲是叙利亚人……”“你一直住在哪儿?”“我居无定所,”犯人不好意思地答道,“到处云游,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简单一句话,你是个流浪汉,”总督说。又问:“有亲属吗?”“没有。我孤身一人。”“你识字吗?”“识字。”“除了阿拉美亚语,还懂别的语言吗?”“还懂希腊语。”

总督抬起肿胀的眼皮,用一只痛苦模糊的眼睛盯住犯人,另一只眼仍然闭着。

他讲起了希腊语:“就是你要捣毁圣殿,还号召老百姓去干吗?”

这时犯人又有了精神,眼中不再流露恐惧,也用希腊语说:“我嘛,善……”恐惧又在他眼中一闪,险些脱口再错,“我嘛,总督大人,平生没打算过捣毁圣殿,也没唆使过任何人干这毫无意义的事。”

在矮桌上躬身录供的书记官,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他抬了抬头,赶紧又俯到羊皮纸上去。“每逢过节,许多各式各样的人就聚集到这座城里来。其中有变魔术的、占星相的、预言家、杀人犯,”总督仍然用干巴巴的腔调说,“也有撒谎的骗子,比如说,你就是一个。这里明明记录在案:你唆使别人捣毁圣殿。人证俱在。”“那些善人们,”犯人说了半句,连忙加上称呼:“总督大人,”才接下去说:“他们一点也不肯学习,把我说的话全都弄混了。我真担心这种混乱会持续很久很久。都怪那个人记录的我的话全是不实之词。”

一阵沉默。这时,病恹恹的两只眼睛一齐费劲地盯在犯人身上。“我对你再说一遍,这是最后一遍:别再装疯卖傻了,你这强盗,”彼拉多的语气平和而单调,“你的话记录在案的不算多,这也足够判处你绞刑了。”“别,别,总督大人,”犯人全身紧张起来,竭力要对方相信他的话,“那个拿山羊皮纸的人,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写。有一天,我看了羊皮纸上的记录,简直吓坏了。那上面所写的话,我绝对一句也没有说过。我对他讲:求求你了,把羊皮纸烧掉吧!可是他从我手里一把抢过去就跑了。”“这个人是谁?”彼拉多厌恶地问道,摸了摸太阳穴。“利未·马太,”犯人愿意说明此事,“他本是个税吏,我们初次见面是在伯法其的大路上,就是紧靠无花果园的那个地方。我和他交谈起来。起先他对我很不友好,甚至侮辱了我,或者说,他以为他侮辱了我,骂我是条狗,”说到这里犯人笑了笑,“我不认为狗这种兽类有什么不好,所以不会为这句话生气……”

书记官停止了笔录,偷偷用惊奇的眼光望了望总督,而不是犯人。“……然而他听了我的一番话,态度就缓和下来,”耶稣继续说,“最后他把税款扔到大路上,对我说,他决定跟随我云游四方……”

彼拉多半边脸皱了皱,龇出黄牙冷笑一声,整个身体转向书记官,说:“好个耶路撒冷啊!这座城里真是无奇不有!你听听,税吏居然把税款扔在大路上!”

书记官不知如何回答,只好也像彼拉多那样笑了笑。“马太说,他如今觉得金钱是可恨之物,”耶稣对马太的古怪行为作出了解释,“打那时候起,他就成为我的旅伴。”

总督依然咧着嘴,转眼望望犯人,又望了望在脚下右远方赛马场的骏马雕像上空冉冉升起的太阳,忽然厌恶而痛苦地想道:干脆说一声“绞死他!”把这个古怪强盗从阳台上拉走了事。把卫队也赶走。离开柱廊回到宫里去,叫人拉上室内的帘子,往床上一躺,要一杯凉水,再把爱犬班加哀哀地唤过来,向它诉一诉这偏头痛的苦处。这时,总督病痛的脑袋里突然闪过一个诱人的念头:毒药。

他用混浊的双眼望着犯人,半晌不说话,一面苦恼地回想着:为什么今天早晨在耶路撒冷的烈日暴晒下,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犯人要站在他的面前?接下去他还应该提些什么无聊的问题?“他叫利未·马太?”病人用沙哑的嗓音问道,闭上了眼睛。“是的,利未·马太,”总督听见一个使他痛苦的高亢声音。“你在集市上对众人说到圣殿,你到底说了些什么?”

回答者的声音如锥刺鬓穴,令彼拉多苦不堪言,这个声音说:“总督大人,我说了:旧教的圣殿必定会倒塌,新的真理的圣殿必将建立起来。我这样说,是为了意思更明白些。”“你这流浪汉,为什么在集市上蛊惑人心?你讲真理,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是真理,你说,什么是真理?”

此刻,总督自忖道:“我的诸神啊!我不该在审判时问他这些……我的脑子不再管用了……”恍惚中他又看见一只盛着黑色液体的杯子。“给我一点毒药,毒药……”

他又听见那声音在说:“真理首先是你头痛欲裂,痛得你怯懦地想到去死。你不仅没有力量同我说话,甚至很难正眼看我。我正在不由自主地折磨你,这使我感到难过。你甚至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盼着你的狗快些到来,看来它是你唯一眷恋的生物了。不过你的痛苦即将结束,头痛就会过去的。”

书记官瞠目结舌望着犯人,竟没有录完上面这段话。

彼拉多朝犯人抬起充满痛苦的眼睛,这时他看见,太阳已高高升起在赛马场的上空,阳光射进了柱廊,慢慢移到耶稣脚上那双破鞋子上,耶稣向旁边让了让。

总督站起身来,双手抱紧脑袋,刮得光光的黄脸上露出惊骇的神色,他竭力克制住自己,重又坐回到椅子上。

犯人还在不停地说话,书记官已经完全停止记录,鹅似的伸长脖子,唯恐听漏掉一个字。“好了,都过去了,”犯人友好地望望彼拉多说,“这让我非常高兴。总督大人,我劝你暂时离开宫殿,到郊外去,哪怕是到橄榄山的花园里去散散步也好。会有一场大雷雨的,”犯人眯起眼睛转身望了望太阳,“不是现在,是在傍晚。散步对你大有益处,我很乐意陪你一起走走。我有了一些新的想法,我想你也许会感兴趣,我愿意跟你谈谈这些想法,何况你看起来是个很聪明的人。”

书记官面如死灰,把羊皮纸掉在了地上。“不幸的是,”身被缧绁的犯人一发不可收拾地说下去,“你这个人过于闭塞,对别人彻底丧失了信任。人总不能完完全全只恋着一条狗,你说是吧?你的生活太贫乏了,总督大人。”犯人说到这里,不禁莞尔一笑。

此刻书记官只在考虑一个问题:该不该相信自己的耳朵。看来不由得他不相信。于是他又尽力想象起来:性格暴躁的总督面对犯人闻所未闻的狂妄之举会以何种奇特方式发泄他的盛怒。尽管书记官熟知总督的为人,结果仍令他匪夷所思。

总督嘶哑的嗓音用拉丁语说了一声:“给他松绑!”

一名卫兵咚地一戳长矛杆,把矛交给旁边的人,走过来替犯人解掉了绳索。书记官拾起羊皮纸卷,他拿定了主意暂且不作笔录,也不大惊小怪。“说实话吧,你是不是高明的医生?”彼拉多用希腊语轻声问道。“不,总督大人,我不是医生,”犯人答道,一面舒服地搓着两只被捆伤红肿的手。

彼拉多突然一皱眉头,向犯人刺去两道逼人的目光,他的眼睛不再浑浊,又闪现出大家常见的那种火花。“我还没有问过你,”彼拉多道,“也许你还懂拉丁语?”“是的,我懂,”犯人说。

彼拉多苍黄的脸上又有了红晕。他用拉丁语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想唤我的狗?”“这很简单,”犯人也用拉丁语回答,“你的手在空中有一个动作,”犯人学了学彼拉多的手势,“似乎你想抚摸什么东西,而且嘴唇……”“不错,”彼拉多道。

俩人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彼拉多又用希腊语提问:“那么,你真是一名医生?”“不,不,”犯人连连说,“请你相信我,我不是医生。”“那好吧。既然你想保密,就随你的便。这和本案没有直接关系。那么,你坚持说,你没有号召人捣毁……烧毁,或者用什么别的方法毁掉圣殿,是吗?”“总督大人,我再说一遍,我没有号召任何人干这种事情。难道我像个白痴吗?”“噢,是的,你才不像白痴呢,”总督轻声答道,脸上露出狞笑。“你起誓吧,就说没有这件事。”“你要我拿什么起誓呢?”松了绑的犯人显得特别活跃。“就拿你的命吧,”总督答道,“拿它起誓正是时候,你要知道,眼下你就命在旦夕,如千钧之系于一发。”“总督大人,你是否认为,是你把我的命系于一发呢?”犯人问道。“若是这样,你就大错特错了。”

彼拉多打了个寒噤,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倒是能割断这根发丝。”“这你又错了,”犯人驳道,用一只手挡着阳光,脸上笑逐颜开,“必定只有那个系上发丝的人才能割断它,你不同意吗?”“是啊是啊,”彼拉多笑笑说,“我不再怀疑耶路撒冷的二流子们成天跟着你转悠了。我不知道是谁把你的舌头系进嘴巴里,系得可真灵巧!还有,你告诉我,你是否骑着毛驴从苏兹门进入耶路撒冷?是否有一群市民跟着你欢呼,就像在欢迎一位先知?”总督说罢指了指羊皮纸卷。

犯人莫名其妙地望望总督。“总督大人,我压根儿没有什么毛驴,”他说。“我确实从苏兹门进入耶路撒冷,不过是步行,跟随我的只有一个马太,谁也不曾向我欢呼什么,因为当时在耶路撒冷谁也不认识我。”“你是否认识这几个人?”彼拉多目不转睛地望着犯人说,“一个叫迪斯马斯,一个叫格斯塔斯,还有一个叫巴拉巴?”“我不认识这几位善人,”犯人回答。“真的吗?”“是真的。”“告诉我,你为什么老是把‘善人’挂在嘴上?难道你把所有的人都叫做‘善人’?”“所有的人,”犯人答道,“世上并没有恶人。”“闻所未闻,”彼拉多冷笑道,“不过,也许是我孤陋寡闻吧!下面的话不必记录,”他对书记官说,其实书记官早已停笔不记了,接着又问犯人:“你这一套是从哪本希腊书里看到的吧?”“不,这个道理是自己悟出来的。”“你四处布道吗?”“是的。”“那么,譬如说中队长马克,绰号猎鼠手,他也是善人?”“是的,”犯人答道,“当然,他是个不幸的人。自从他被别的善人打坏了,他就变得残酷无情。真想知道,谁把他摧残成这样?”“这个我可以告诉你,”彼拉多道,“因为这是我亲眼所见。善人们像狗看到熊似的朝他扑过去。那些日耳曼人死死抓住他的脖子和手脚。当时步兵中队陷入了合围。若不是我指挥骑兵大队从侧翼杀进去,今天你这个哲学家就无缘跟猎鼠手说话了。这是伊季斯塔维佐的女儿谷那场战斗中的事。”“要是能跟他谈谈就好了,”犯人忽然异想天开地说,“我相信他一定会变成另一个人。”“照我看,”彼拉多道,“你若想跟副将部下的官兵谈话,副将可不会太高兴。所幸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因为这首先要问问我。”

这时,一只燕子嗖地飞进柱廊里来,在装金的天棚下掠了一圈又向下飞,尖尖的翅膀差点触到了壁龛中铜像的脸,它飞到柱冠后面不见了,大概是想在那儿做窝吧。

现在彼拉多头脑清楚,如释重负。燕子飞翔的时候,他已经想好了判词。意思是:绰号加利利拿撒勒人的流浪哲学家耶稣一案,经本督审理后,未发现犯罪要素。其中亦未见耶稣之行为与不久前耶路撒冷城中之骚乱有任何联系。流浪哲学家系精神病人。鉴此,地方长老会议对加利利拿撒勒人所作之死刑判决,本督不予核准。惟加利利拿撒勒人颠言妄语,恐或在耶城引起不安,本督着将其驱逐出城,押禁于地中海岸之斯特拉托的恺撒利亚,即总督府所在地。

这份判词只需向书记官口授就可以了。

这当儿那只燕子又呼的一声擦过总督大人的头顶,箭一般冲向喷泉的接水盘,飞到外面去了。总督抬眼望望犯人,只见阳光下的灰尘在他身边映出了一道火红的尘柱。“他的事儿完了吗?”彼拉多问书记官。“很遗憾,还没有,”书记官出乎意料地答道,又呈给彼拉多一张羊皮纸。“还有什么?”彼拉多问,皱起了眉头。

彼拉多阅罢羊皮纸,脸色更难看了。不知是因为颈部和脸上充血紫胀,还是出了别的毛病,他的肤色由黄变褐,眼睛似乎也陷了下去。

大约还是充血的缘故,太阳穴里咚咚直响,总督的视觉也不大对劲了。他仿佛看见犯人的脑袋飘走了,又长出一颗新脑袋,这颗秃顶的新脑袋上戴着一顶边齿不多的金冠。前额上有个圆形伤口,皮肤溃烂,抹着药膏。没牙的瘪嘴上耷拉着一片难看的下唇。彼拉多觉得,阳台的粉红色圆柱、耶路撒冷城远处的和脚下花园那边的房屋,统统都不见了,周围的一切都淹没在卡普里岛上花园的浓荫之中。总督的听觉也开始作怪。他觉得远处响起了一阵低沉威严的号角声,分明听见一个鼻音很重的人傲慢地拖长声调说:“欺君罔上犯法……”

一些毫不相干的短暂而奇异的念头在他脑中闪过:“他死了!”“他们死了!……”其中还夹杂着一个莫名其妙的某某永生的念头,不知道为什么,这永生的念头令他苦恼万分。

彼拉多抖擞精神,驱散幻象,把视线重新集中到阳台上,于是他在面前又看到了犯人的眼睛。“加利利拿撒勒人,我问你,”总督开口道,用奇怪的表情望着耶稣,他脸色威严,眼中却透出忧虑,“你议论过恺撒吗?说!议论过?……还是……没有……议论过?”彼拉多把“没有”两个字拖得很长,超出了审判的许可,同时用眼光示意耶稣,似乎要他明白某种意思。“说实话是轻松愉快的事,”犯人道。“我不需要知道你说实话是否愉快,”彼拉多压低嗓子恶狠狠地说,“但你必须说实话,还要掂量好每一个字,如果你不想被处死,而且死得痛苦的话。”

谁也不知道这位犹太总督出了什么事。他居然举起一只手,像是在遮挡阳光,在这手盾的掩护下,向犯人使了个眼色,说:“回答我,你认识一个叫加略人犹大的吗?你跟他说到恺撒了吗?如果是的,说了些什么?”“是这么回事,”犯人乐意讲述事情的原委,“前天傍晚我在圣殿那儿结识了一位年轻人,他自称是加略城的犹大。他请我到下城区他的家里,请我吃东西……”“是一位善人吧?”彼拉多问道,眼睛里闪出魔火似的亮光。“是一位非常善良而好学的人,”犯人肯定道,“他对我的某些想法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十分殷勤地接待我……”“他还点上了灯……”彼拉多模仿犯人的口气挤出这句话,两眼闪着光。“正是,”耶稣道,总督如此知情令他有些惊讶,“他请我发表对国家政权的看法。他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你究竟说了什么?”彼拉多问道。“也许你想回答,你不记得当时说过什么了?”从语气中听出,彼拉多已经不抱希望。“我当然也说到,”犯人道,“一切政权都是对人的暴力,将来总有一天,无论是恺撒的还是别的什么政权,统统都不存在了。人类将进入真理和正义的王国,根本不再需要任何政权。”“还有什么?!”“没有了,”犯人道,“这时候屋里闯进来一些人,他们拿绳子捆我,把我送进了监狱。”

书记官在羊皮纸上奋笔疾书,唯恐漏掉一个字。“对世人来说,过去和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什么政权比提比略皇帝的政权更伟大,更美好!”彼拉多用他那病恹恹的哑嗓子吼道。

总督不知何故恨恨地望着书记官和卫队。“你这犯人,真是疯了,胆敢非议当朝!”彼拉多大声喝令:“卫队撤出阳台!”回头又对书记官说:“有关国家大事,让我和犯人单独谈谈。”

卫队举起长矛,整齐地跺着铁鞋掌,从阳台上撤到花园里去,书记官随后也走了。

阳台上寂静下来,好一会儿只听见喷泉在歌唱。彼拉多望着喷管口上喷起的水盘,一道道细流从盘边涓涓而下。

犯人先开口说话:“我看出来了,我跟那个加略的年轻人谈话闯下了祸。总督大人,我有预感,他会遭到不幸的,我真可怜他。”“我倒认为,”总督奇怪地冷笑一声,“世上还有人比加略人犹大更值得你可怜,还有人比犹大要惨得多呢!……照你说,猎鼠手马克,这个死心塌地的冷血刽子手,还有那些因为你传道就把你打成这样的人,”总督指了指耶稣被打坏的脸,“以及伙同他人杀死四名士兵的强盗迪斯马斯和格斯塔斯,最后还有卑污的叛徒犹大,他们统统都是善人?”“是的,”犯人答道。“真理的王国一定会出现吗?”“一定会出现,总督大人,”耶稣坚信不疑地说。“它永远也不会出现!”彼拉多突然用可怕的声音吼叫起来,耶稣不禁朝后闪了一下。好多年前在女儿谷那场战斗中,彼拉多就曾这样对部下的骑兵吼叫:“砍死他们!砍死他们!巨人猎鼠手被包围啦!”他把发命令吼破了的嗓子扯得更高,好让花园里的人都听见他喊出的话:“罪犯!罪犯!罪犯!”

随后他又压低声音问道:“加利利拿撒勒人耶稣,你信仰哪些神?”“神只有一个,”耶稣回答,“我只信他。”“你就向他祷告吧!好好祷告吧!不过,”彼拉多的声音缓和下来,“这也无济于事了。你有妻子吗?”不知为何他有些忧伤地问了一句,自己也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没有,我独自一人。”“可恨的城市……”总督忽然喃喃自语道,怕冷似的耸了耸肩膀,又搓搓手,好像在洗手,他对耶稣说:“其实,真不如在你和加略人犹大见面之前就把你杀掉,反倒好些。”“总督大人,你放了我吧,”不料犯人竟提出这样的请求,他的声音显得惊慌不安,“看样子,我要被处死了。”

彼拉多的脸难看地抽搐了一下,他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红肿眼睛望着耶稣,说:“不幸的人,你以为罗马的总督会释放一个说过你那种话的人吗?诸神啊!你是否在想,我也打算站到你的位置上去呢?我可不赞成你的思想!你给我听好:从现在起你胆敢再说一个字,胆敢再跟别人说什么,当心我收拾你!再说一遍:当心我收拾你!”“总督大人……”“住口!”彼拉多吼道,用疯狂的眼睛盯住那只重又飞到阳台上来的燕子,又喊了一声:“来人!”

书记官和卫队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彼拉多当即宣布:他已核准地方长老会议对加利利拿撒勒人耶稣所作之死刑判决。书记官记录了彼拉多的话。

不一会儿猎鼠手马克站到了总督面前。总督吩咐他把犯人交给特务队长并传达总督命令:加利利拿撒勒人耶稣务必与其他犯人隔离羁押,特务队人员不得和耶稣谈话或回答其任何问题,违者严惩。

马克一招手,卫队立即围住耶稣,把他带出了阳台。

随后来到总督面前的,是一位浅色大胡子的美男子,头盔顶上插着鹰翎,胸前的狮头护心金光闪闪,金搭扣的佩带上挂着短剑,脚上的三层底鞋用带子直系到膝盖下,左肩上披着一件深红色斗篷。他就是指挥罗马军团的副将。总督问他,谢巴斯季人的大队现在何处。副将报告说,谢巴斯季人已经封锁了赛马场前面的广场,几名罪犯将在那里被当众宣判。

总督遂命副将从罗马大队抽调两个中队,一队由猎鼠手指挥,负责押解犯人、押运刑具及护送刽子手,到达秃山后封锁山顶。另一队应立即开往秃山并封锁该区。总督还请副将增派一个叙利亚人骑兵团以加强秃山警戒。

副将离开阳台后,总督叫书记官把长老会议首席长老、两名长老以及耶路撒冷圣殿警卫长都请到王宫里来。他还要书记官安排一下,让他在和这些人会商之前先跟首席长老单独谈谈。

总督的命令被迅速而准确地执行了。连日来猛烈炙烤着耶路撒冷的骄阳,这时还没有升到天顶。在花园上层平台,就在守护台阶的两座白色大理石雄狮旁边,总督会见了代理首席长老、犹太祭司长约瑟·该亚法。

花园里静悄悄。棕榈树有如一条条巨大的象腿。平台下方,展现在总督面前的,是他所憎恶的耶路撒冷城,只见吊桥处处,堡垒参差,耶路撒冷圣殿像一个莫可名状的大理石巨墩披着龙鳞似的金色屋顶。彼拉多从柱廊里走上满地阳光的平台时,敏锐地听到了一种低沉的嗡嗡声。脚下远处,一道石墙把王宫花园下层平台与城市广场隔开,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其中时而还听见几声细弱的呻唤,又像是喊叫。

总督明白,广场上聚集了无数的民众,他们是不久前被城中骚乱所惊扰的耶路撒冷居民,这一大群人正急切等待着对罪犯的宣判。卖水的小贩也夹杂其中大呼小叫。

总督首先请祭司长到阳台上躲避酷热,该亚法婉言谢绝了,说是节日前夕他不可这样做。彼拉多把风帽拉到微微谢顶的头上,开始了谈话。他们说的是希腊语。

彼拉多说,加利利拿撒勒人耶稣一案他已审理完毕,并核准了死刑判决。

这样一来,定于今日执行的死刑犯,除了三名强盗——迪斯马斯、格斯塔斯和巴拉巴之外,又加上了一名加利利拿撒勒人耶稣。前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