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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2-15 03: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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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雨微醺

出版社:浙江出版集团数字传媒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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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光寒

韶光寒试读:

韶光寒雨微醺 著版权信息

韶光寒

雨微醺 著

非经书面授权,不得在任何地区以任何方式反编译、翻印、仿制或节录本书文字或图表。韶光寒 (上部)【楔子】命运的启章

夜,黝黑如浓稠的墨,泼洒着向天际蔓延,似乎已直至世界的尽头,囊括一切,吞噬万物。这样的黑本应配上死一般的寂,但此时却遭遇着崩裂之响。

翻腾着,搅拌着,旋转着,尖叫与呼喊,风声与水声,伴着对死亡的畏惧与最后的放纵咒骂,让这一片黑暗仿若阿鼻地狱。

一个年轻男子在底层船舱的黑夜中央站立,不顾海水已经淹没了自己的双膝,借着桌上摇曳的台烛火光伏案疾书。一些木雕工艺品七零八落的掉到水里上下浮动着,有人砸开了门,在黑暗中催促他,现在必须离开,马上去逃命。

忽然,男子抬起头来,扬手抽出一自己悬于腰间用来刻木雕的短刀,在一切来不及阻止之前,深深扎进了那人的胸口。“不,逃不了的,永远都逃不掉。只有死亡,才是终结。”

男子在黑暗中瞪大着双目倒下,身体激起一些水花,之后血腥气在黑暗蔓延开来。烛台翻倒落到桌面上,方才疾书过的宣纸迅速燃烧起来,一切在逐渐化为灰烬,那男子后退两步,呆愣着坐到被水淹没的凳子上,望着汹的海水涌进舱内,直视迎面而来的浪头。

随后,烛台熄灭,一切被海水淹没。

他,闭目微笑。

原本在黑暗中催促过他的人后退,隐入黑暗之中离去。【1】像雨像雾又像风“东家,看来是天要亡我们呀。”

老材在黑暗中幽幽叹息一声,动了动脚,知晓海水已经漫至了顶层的舱内,这船是保不住了。

被唤作东家的年轻男子不语,双目盯着指尖的一根正在烧燃的火柴,置若罔闻,直到火柴烧尽至指尖,他才勾动唇角,轻轻吹散灰屑,挪动胳膊搭在椅背上,似笑非地道了一句。“是吗?”“外面都在逃,东家有什么打算?”“你也说了是天在左右,我们这些凡人的打算有何干系,外面风大雨大,不如静候。”男子如调侃般笑言,随手将一块怀表自西装内侧拿出来打开,却不看表盘,而是放在面前静听一般。“可惜了,这是我从法兰西带回来的,难不成要白白便宜海王爷了。”

老材摇摇头,随后又笑了笑,也不知道是应该叹他的这位东家糊涂,还是应该叹他豁达。

在海水沾上那位东家的皮鞋时,外面爆发了呼唤声,那种希望与激动特有的呐喊,东家以双指轻轻敲击了桌面,老材立即会意,从旁边取过大伞撑开,掀起帘子让这个男子走出舱室。

黑暗中,年轻东家的目光越过黑暗直抵对面那抹靠近的亮光,犹如来自另一方天地世界的星星之火,越过时间与空间,徐徐而来,赴一场久违之约

雨渐渐停了,那船也靠近了,那是一艘放着许多货箱的旧货船,但此时在众人眼中看来,却是这个世间最佳的极乐所在,踏上那里就意味着重生。

对面的人招呼着在两船之间搭上板桥,聚集在船首求生的众人陆续穿行过去,被安排暂时过夜的船舱。

然后,一切逐渐归于安静,雨息风雨,除了一艘破旧的大船被抛在身后任其被大海吞噬,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什么,大雾逐渐来袭,人们逐渐安睡。在被遗忘的水域里身后,一艘大船倾斜着缓缓下沉,淹没最高的甲板,缓慢,悄无声息,最终被这幽蓝的海水吞噬。

夜,依旧黑,如浓墨,如深渊。

年轻的东家独立在船首,遥对远方的星星灯火,那是这艘货船主人的商船,它一直远远的存在于那领航前行,犹如引路之星。

两日后。

二月初九,宁德码头上,一艘黝黑的大船安静地浮于水平线上,无风,无浪,平静如死寂般的一个清晨,仿佛一世定格静止。

船工掀起船舱的隔帘,再除去面上防水的油布帘,搓着手走到了甲板上,招呼船工将板桥铺好搭上码头,以目光向前眺望。又是一个浓雾的日子,白色的雾气,如一团接天连地的絮绒,将宁德城包容其中,轻柔,细软,曼妙到太真实。

带着落地平安的欣喜,或以劫后余生的有庆幸,船上的人争先恐后的下船,最终再归于安静。

最后,有颀长的男子身形出现在浓雾之后,提一只皮箱走出来,一步步,着一身白,穿越白色的雾气,仿若自另一个世界而来,最终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头戴白色帽子,着灰色英式三件套西装,秀挺的眉眼,刀斧镌刻的轮廓,星目明亮如静江波泽,饱满的唇线轮廓,唇角微扬,带着桀骜与自信。

这真是一个好看的男子,好看到众人一时间竟想不出能更多能完全贴合,而不遗漏他优点的词语。好看到,有人就站在那里发痴地看着他,侧回的身子都忘记了移动步子。“是茉莉。”

那人迎面走来,扬唇微笑,语气带着揶揄玩笑,好看的眉眼微微上扬,如同也沾染上了这雾气,变得曼妙而灵动。

旁边站着的茉莉红了脸,低下头之后又才意识到他是在说空气中的味道,并非叫自己的名字。“杭州城郊西田山上采来的,是上等新料,制香精是最好的,用来做香囊可惜了些。”男子驻足,轻声叹息。“那您就可惜一回吧。”一个声音自人群与浓雾之后缓缓响起,徐徐而来,伴雾随风至耳。

这是杜寒绡与楼邵华的第一次见面,漫布浓雾的小码头上,清晨的静谧与安然,两人越过重重人墙,第一次听见对方。

楼邵华微微侧耳,倾听。这是一个许多眼盲者都惯有,但他却多年都没有做过的动作了,因为他灵敏的听觉与嗅觉,让他已经变成了比正常人更灵敏的存在,不动声色就能察晓一切。但而今,此时却不由自主地如坠落如一个普通盲者般,将耳朵侧向声源处,追根溯源。

脚步在靠近,楼邵华能感觉到周围众人在退后,散让出一条通道,最终那个人与他相隔数步止住,相对而立。

无香,无味,无浮,甚至……他感受不到她的任何特质。

在这人的对比之下,四周一切显得嘈杂与纷乱无比,进口香水,胭脂香粉,体味,香料味,甚至……清晨空气的味道,都那么的清晰拥挤,如同一场四面八方而来的暴风将他包围。

但是,那个人,却如同这暴风中央的一株树,巍然不动,枝静叶息。

第一次,楼邵华感觉自己失去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嗅觉,对她,他一无所知。“在下楼邵华,初次见面。”

楼邵华拱手于薄雾空气中央,但却没能等到对方的任何反应,并在楼邵华再开口说些什么之前,那人翩然转身,无声离去。

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楼邵华都觉得这是他与杜寒绡第一次的见面。那种近乎命运的启章,但每每想起,却又总抓不住任何的重点,那些关于味道的,关于气息的居然都只是空白,唯有那漫天的浓雾与空气中的薄凉,如同重重叠叠的绸缦,将一切掩映,包裹,纠缠困顿,重重行行,行行重重。“那是我们家三小姐,可是南境最有名的香主……”

旁边有人引以为傲的介绍着,楼邵华听在耳中早已了然于心,这位便是安排在海上救了他们众人的货船主人,那艘船远处遥应的明灯引路者。

在接下来的一天里,楼邵华听到过很多次人提及这位三小姐,在傍晚的时候众人重新登船继续前往海城的行程。在老材给了一定钱财后,楼邵华被安排在了商船上的一间客房内,但那位三小姐却始终未曾再露过面。“您的那位老仆人不曾上船来。”茉莉给楼邵华送晚餐时询问。“嗯,他先走一步报平安。”“那你若是在船上有需要,报我的名字他们都会帮你的,我叫茉莉。”“多谢茉莉小姐。”楼邵华微微颔首,即有礼,却不卑微。

茉莉当即捂唇笑了,手指挑过自己胸前的辫子,道:“我才不是什么小姐呢,就是个伺候小姐的丫头。”

楼邵华笑而不语,不予以置评。许是因为知晓他双目不视,所以茉莉大胆是再多看了一眼这个英俊到过份的美男子,然后才边绕着发辫边出了舱。“来日方长,都不是定数的。”舱内楼邵华兀一句,无人听见。

许是这趟出门时没有看黄历挑日子的原因,楼邵华在经历了险些沉船之后,没料到会在海上遇到海盗。

几艘破旧的渔船自夜雾中悄然出现,然后早有预谋地四方夹击,将商船团团围住,在那些海盗的叫嚣声中,楼邵华走上甲板,终于再一次遇到了三小姐。

她立于船首,安静笔直一如之前的模样,她的出现,让原本慌乱的船工们安静下来,有人向他询问办法,是否让相隔百米之外的货船现在上前相助的。

三小姐没有说话,只作了一个简单的手示,之后那人应了一声得令,吩咐下了一个口令。“放花。”

在那些海盗的船勾落到商船的桅杆上时,楼邵华听到夹板上放出了一支烟火令,之后就是那百米之外的货船全力远去的声音,货船弃主自保,渐行渐远。“真是愚蠢,我们要钱,又不要你那些劳什子货,胆小如鼠哈哈哈。”登上甲板的海盗发出群嘲。

这一场关于商船的争夺之战开始的很快,结束的也很快,海盗们将所有人集到甲板上,青年男子都关于舱内,女子与孩子不具备威胁,所以留在一个甲板上,在发现楼邵华是个盲者后,似乎是为了捉弄他,也将他留在了女子与孩子之间。“倒是有个不错的皮相,只可惜是个瞎的。”

海盗们在船上搜罗钱财装箱堆积起来,四周充斥着洋洋得意的笑声,有人开了酒,还有人抽着烟。“我们会死吗,叔叔。”有个孩子在旁边小声的询问。

楼邵华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在这一圈人里能被称作叔叔的只有自己,便想要回答,却被一个声音先回答。“不会。”这是数天之后,楼邵华再一次听到了三小姐的声音,冷清而沉稳。“小七,小姐说不会就不会,别害怕,过来姐姐抱。”茉莉在旁边安慰接言。

但是,小七却拒绝了茉莉的邀请,转而伸手攀上了旁边楼邵华的胳膊,道:“我现在是大人了,才不要什么姐姐抱,要和叔叔在一起当个男子汉。”

楼邵华笑了,也不知道是被孩子逗笑的,还是想到了什么,伸手拍了拍小七的头,道:“同我一道可以,只是……不要叫叔叔,叫哥哥。”

转而,楼邵华侧向三小姐的方向,微笑询问:“三小姐觉得呢。”“楼少爷自便。”

楼邵华沉默了片刻,之后凑近了一些,向三小姐耳语,道:“听脚步可以判断一共十四个人,凭海风里没有血腥气味,可见是都没开刃。”

三小姐眉头微动,似有所思,但却并不显露,仅是侧过头去不予以理会。但这样的沉默,也给了楼邵华足够的答案了。

楼邵华微笑,侧过头冲小七在耳边言语了两句,小七点点头,之后就猫着腰捂起肚子叫痛,果然不一会儿就引来了看守的人。

就在这时,楼邵华忽然自有人群中央站起来,不紧不慢地脱下西装外套后,对着看守者洒了一把灰色的粉末,然后以迅雷之势拉起旁边的三小姐转身,翻身落越过栏杆落进海中。在所有人的尖叫惊呼中,楼邵华与三小姐如两道划过海面的流星,一线白光过后坠入黑暗冰冷的海水内。

沉入冰冷的水下,船上是海盗首领的咒骂,甚至扬手打了一巴掌看守者,怪他办事不力,但是此时下水去寻的机会太渺茫,只能是徒劳作罢。

水内,三小姐在大串吐着泡泡,挣扎着,如所有不会水的人,无助而慌乱地下沉。在她感觉自己的七窍都被冰冷的海水淹没,濒临死亡的时候,一双手紧紧抓住了她向上伸去的掌,尔后又将一条臂膀将她的腰圈围住拉进一侧胸膛内,扶着她的双臂带她向上而去。

楼邵华却双眼不能视物,最后还是他强行拖起三小姐自水面露出一点头,悄声在她耳边言语,要她来当自己的眼睛,在黑夜中寻找方向,自己则背负起她作为他的四肢前行。“你太不自量力了。”三小姐压低声音怒言。“是吗?可我觉得我们可以合作,你是我的眼,我是你的手,大家互利双赢。”“如果不呢?”“那我们就一起在海里喂大鱼喽,反正也不孤单。”“你……”三小姐愠怒,但最终还是咬牙将话咽回去。

背后不远处的船上,海盗还在尝试着向海面探寻,藏于船后的阴影水域不是长久之计,也更不是能起争执的时候,面对楼邵华的微笑尽管三小姐心中不服,但还是妥协,听从了他的提议,两人一道悄然离去。

在约半个小时后,楼邵华带着三小姐到了一处暗礁的背后,将已经几近昏厥过去的人放到石上,自己也摸索着到旁边坐下。

似乎已经耗费尽了所有的力气,两人甚至连多一句交流的力气都没有了,一上一下,一侧一仰,就在在礁石上疲惫睡去,不管天与地,无心风与月。

当三小姐再醒来时,身上盖着一件不太干燥的西装马甲,身体在微动之后立即传来剧烈痛感,以及半个臂膀的酸痛无力。抬首,望见楼邵华立于高一些的礁石上。

楼邵华迎着东方泛白的天际而立,似乎在眺望远方,衬衫被晨风微微鼓动,衣角在翻腾,神情眉目平静到了一种近乎于入定。他像是在思考什么而入了神,三小姐则望着对方也不自觉有些走了神,这样的神情与之前那个总带一幅温柔笑意的人有同样的五官,却判若两人。

脚下的水花轻拍到礁石上,楼邵华回过神来,意识到了三小姐的醒来,脸上浮现温和微笑。“三小姐,睡得可好?”“拜您所赐,甚好。”三小姐不悦地回答着,撑起石头龇牙起身。“火气这么大,看来大概是睡得不太好。”

楼邵华笑语,顺手搀扶了一把三小姐,但被甩开,而且在猝不及防之间三小姐不知从何处竟顺手抽出一柄小小的袖剑,径直抵上了楼邵华的咽喉,逼得他退靠到后方的礁石之上。“那些海盗是图财,你图什么?”三小姐低声厉问。“我不太懂,三小姐这是什么意思。”楼邵华微笑询问。“楼邵华,你接近我有什么意图?”“一般时候,如果一个姑娘这样把一个男子压到墙上问,大抵就是看上人家了吧。”楼邵华笑言。“无耻。”

三小姐瞬间红了脸颊,抽回袖剑退后半步,却不料脚下一滑险些向后滑落,好在楼邵华及时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拉回来,同时又以及快的速度轻轻一个转身,将三小姐抵靠到了方才的那声礁石上,同时将他握着袖剑的手腕按住。“你问完了,现在该我了。”楼邵华微笑。

三小姐冷笑,不急,但也不语。“那些人并不是海盗,船是雇佣的,人是假扮的,表面看来是图财,其实他们根本不稀罕……所以,敢问三小姐是有什么意图?”“哦?我也不太懂你所言。”三小姐反笑。

楼邵华笑了,松开困着对方的手微微退退一步,习惯性地反手负于背后,转身迎望向已经露出太阳边沿轮廓的东方。“既然大家都听不懂,那不如就作罢了。日出景色甚好,别浪费了。”

三小姐站直身子,抬手的上的尖细袖剑,故意作势在楼邵华的后颈处比划两下,但楼邵华却不为所动,兀自微笑。

吓不到对方,三小姐也不失望,将袖剑的尖柄处轻轻一转,那四棱的锋刃全部转凹进去,变成了一支银簪,三小姐挑起长发,以这根根簪轻轻一挽,就在脑后收起一个发髻,余下一缕发尾垂在一侧,看起来俏皮又灵动。“你喜欢日出?”三小姐问。“是的,那是新的开始。”

三小姐没再说话,也走动一步,一起去欣赏这场日出,朝霞在天际蔓延开来,天水一线,四周茫茫一片被打上绯艳颜色的海面蔚为壮观,让她不由在心中感叹,自己从未见过这样华丽的一个清晨。“谢谢你没有问我,不能视物,为什么还喜欢看日出。”楼邵华迎着日出笑语。

三小姐瞥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半晌才对着天际发出一声细语,似是对邵华又似是对自己。“真盲者,有眼无用,虚盲者,无眼亦见。”

那是一场极为璀璨华丽的日出,历时近一个时辰,两人并肩立于礁石上晀望,直到日头高升,天地皆明,三小姐在四下环顾后目光落到旁边一处凹陷的礁石处,从那里捡起一件残破的葫芦空壳。“别担心,这里每天清晨会有一艘渔船经过,大概日出之后半个时辰左右,他们会在这片礁域附近停下做早饭,这些人都是善良的渔民,是信奉妈祖的香客,讲究行善积德,善恶有报,我们可以向他们求救。”

楼邵华立在石上徐徐道来,三小姐扫过一眼他,之后随手将那些空壳葫芦放到一块石头上。“你不信我?”楼邵华笑着挑眉。“不,我信你。”三小姐双手环胸,也挑了挑眉,道:“我也觉得这里稍后会有船路过,那么我们不如赌一把,我们猜一下,第一个看见我们的是男还是女。”

楼邵华侧了下头,鲜少有陌生人在不置疑自己的同时还能敢于再挑战自己,他觉得很有意思,但也意识自己遇到了对手。“这里石头上有油烟味,味道顺风而来,算依照这个季节的风向,说来人是从东侧过来的,味道的浓重说明几乎是每天发生,那边靠深海所以应该是夜行的渔船。这里还有一种香味,不浓,但存在,说明这里会有人祭拜,应该是初一十五,每月两次的频率。还有就是海货……”

楼邵华缓缓转过身,伸手指向另一侧的礁石方向,接着道:“那里有海货,但是却经常被人取走,所以有没有腐烂的味道,只有新鲜的味道,我猜……取海带的人快来了吧,那应该是个妇人。”

三小姐任由他从头到尾的解述,唇角有一丝弧度,并不太过意外,更多的是一种探究,双手环胸将他上下打量之后笑了。“有意思。”“我当小姐是在夸我。”“你这么聪明,那不妨再猜猜,我现在想什么?”“不,这个……我想我永远都不愿意猜到。”楼邵华笑着转身,负手迎向东方,那里正有条半旧的渔船缓缓而来,有渔妇边做着手上的活,边将粗狂的歌声在晨曦中传响,一个纤细的孩子也跟着这个妇人的声音在学习渔歌,然后孩子大声的叫了起来,招呼着自己的母亲看向礁石上的两人。“看来我们都输了,是个孩子。”楼邵华笑叹。

两人声称是自商船上遇海城盗,为逃跑而不慎落水,之后奋力游到岸上,渔民们虽叹为奇怪但也不曾多置疑,

一个时辰后,楼邵华在渔船上换了干净的粗布短打,穿上布鞋,由那个孩子带出舱来到吃早点的甲板上。“哟,生得好看就是好,穿件破旧衫都中看。”妇人粗着嗓子边端上盆鱼粥边感叹。“谢谢大姐。”楼邵华微笑回应。“我说的是你家婆姨。”妇人笑开,引得旁边众人也都笑了,唯有正走到半道而来的三小姐瞬间红了脸,尴尬到无法举步。

饭后,在与一众光渔家作别后,三小姐与楼邵华绕到了后方的空甲板上,三小姐当即以长簪子抵上了楼邵华的后颈。“你别以为我真的不敢动你。”“我现在可是你的未婚夫婿,我们是要去海城寻亲的,大安平平安安相安无事也罢,如果现在我出了事,他们会送你见官,然后……”

楼邵华话未说完,但意思却也明了,而三小姐自己心里也明白他所指,现在是不能动他的,恰好渔家的脚步声自后方传来,楼邵华顺势转过身,握住了三小姐握着簪子的手,故作亲昵地带着她的肩膀轻轻一转,握住她散下的满头青丝替她作势挽起了发髻。

渔家端着浆洗完的衣物来凉晒,见到两人就笑言打趣儿起来,感叹年轻就是好,又道将来他们的亲事办喜宴时,他们全家一定要登门讨酒,凑份热闹。

入夜,楼邵华与渔家的孩子共睡一室,三小姐则另外腾挪出一间屋子暂居一晚,孩子自小与父母一起出海,不是在船上就是在渔村,最远的地方也是去集市送鱼,所以在睡前一直纠缠着楼邵华讲故事,讲海城,或是杭州,最后问到北平。

孩子想知道,北平是不是真的那么繁华热闹似天堂,是不是真的夜夜笙歌从不息,是不是都是金子铺的路,银子做的树,是不是人们穿在身上的都是绫罗丝绸,头上戴的都是翡翠碧玉。

楼邵华听着孩子自己相像里北平的模样,一直没的打断,由他自己描绘了一个理想国,最后逐渐在对这样一个理想国的憧憬中微笑睡去。

为他盖上被子后楼邵华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上发现那里也有另一个深夜未眠人。三小姐站在船首,迎望着天际的月亮,皎洁的光在她的周身罩上一层朦胧白润,当楼邵华走过来在几步之外停下后,她也不为所动。“你在骗他。”三小姐开口。“非也,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所北平。。”“当个孩子真好,只需要知晓好的事情,不用知道真的。”“三小姐去过北平吗?”“一所废城,不该去,也不想去。”

楼邵华笑了笑,没有说话,负着手与她并立,感受微寒的夜风徐徐而过。【2】浮花浪蕊点微尘

翌日清晨,渔船靠岸,两人在离船时楼邵华用自己之前的衣物换了渔家的粗布衣裳,只道是随身没有贵重物品,只有衣服还较好些,作以酬资。渔家夫妇自然欢喜的应允,再送了一些干粮给两人上路,还告诉了两人一个附近渔村的地址,告诉他们若是投不到附近的亲戚就来他们家中暂时落脚。

下船时,渔家夫妇穿着光鲜的西式洋装离开,楼邵华与三小姐在后方戴了草帽与头巾稍后下船,在码头旁边的茶摊处稍作停顿,两个穿粗布衣裳的人稍后跟上了渔夫一家消失在巷口。“这些人会在半个小时后发现跟错人,然后来找你。”楼邵华听着远去的脚步声,淡声开口。

三小姐不紧不慢地取了茶杯沏茶,笑道:“人家渔家好心救你,你却把人当铒,万一出了意外,你就不会良心难安?”

楼邵华伸手将沏好的茶取过来浅偿,笑道:“那些人并无杀意,只是想查看行踪,发现错了也就作罢了,无性命之忧,更不会自找麻烦。”

三小姐瞥过旁边的人一眼,没有说话,但楼邵华却感受到了她所想的,又兀自笑了,长指在桌面轻轻敲击木质桌台。“我不是神棍,小姐不用怀疑。”“哦?那是什么?”三小姐喝着茶笑语反问。

楼邵华微微曲起食指自自己的鼻尖轻轻滑过,再微微侧过一些头,用侧脸挡住了三小姐与道路之间的视线,道:“这里。”

恰巧这个时候,三小姐看到一个人行色匆匆的人自外面的道路上走过,四下还在寻视张望。“找你的人可真不少。”楼邵华侧着脸,低声在三小姐耳边询问。“多吗?大概是图财吧,毕竟我家境殷实,绑了我的票,就能一生荣华不在话下。”“船上的和码头的是一伙的,他们要活的,这个满身杀气,可就不一定了。”楼邵华的语气微敛。

三小姐的情绪也有些变动,微有沉默之后,她将头巾重新拉下来,楼邵华顺手拿起桌上的草帽戴上,两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茶摊。

两人挽着胳膊,都微微佝偻起背,轻咳着自旁边离开,重新返回码头的渡桥,在一艘船最后起锚的时候踏上去,然后回头望向这个不知名的小码头,晨曦下有些破旧但却充满活力,船工渔民来往匆匆,鸡鸣狗吠,一派生机。

楼邵华站在船头将头上的帽子取下丢掉,也顺手将三小姐的头巾取下,在不由分说之间重重踏了一脚船板,引起了船上其他船工的注意力,发现这两个陌生人之后立即被追问由来,而这样的喧哗声也成功引起了码头上人的注意。

大船远去,这些喧哗也与码头相隔甚远了,在货船消失在码头上众人可见的视线之内时,在码头另一侧的不起眼大树下,全身湿透的楼邵华与三小姐在晨风中都忍不住轻轻发抖。“希望那个杀手能别那么聪明吧。”楼邵华一边拧着湿透的外衫一边轻叹,

三小姐没来得及说话,就重重打了一声喷嚏,楼邵华扬开外衫披到三小姐身上,示意她看路离开。

在小镇上,楼邵华当掉了自己随携带的怀表,得了一个非常不合理的价格,但他丝毫没有犹豫,拿了钱之后带着三小姐在一处客栈打尖歇下,又让店内打杂的小姑娘去街上买了些干净衣服给三小姐。

午时三小姐下用吃了些东西,却不见楼邵华,问过之后小姑娘说他在后院,三小姐掀开帘子到后院,就看到楼邵华坐在一块木头上,面前的地上放着小炉与药罐。

一身粗布麻衫,脚上是旧布鞋,坐着的地方也是枝叶横杂,但偏偏就是不会让人觉得落魄或,三小姐不由在心中感叹,果然有些东西是因人而生的,丰神俊朗,气质卓然,是明珠就算落到尘埃里也还是明珠,不会黯然失色。

三小姐在阶上站了一阵儿,直到楼邵华先开了口,道:“小姐还要站在那里看我到几时?倒不是介意,就是……我怕会脸红了。”“你也会脸红?若真会,我倒想看看。”三小姐自阶上下去,边走边反问。

楼邵华轻弹衣衫,站起身来转过脸来迎向她,一双眼眸却灿若星辰,脸上带着惯有的微笑,道:“也许下次吧。不过……小姐你脸红的模样,倒甚是可爱。”“你……”

在发现被偷看都不曾窘迫脸红,但此时配着他说话时的语气,还让三小姐不自主的唰地红了脸。“厚脸皮。”“哈哈哈,别气别恼,你又不是头一个偷看我的姑娘。再者说……”言至此处,楼邵华负手于背后,向三小姐微微前倾身子才又接着说。“能被小姐你偷看,楼某也觉得有幸,下次小姐可以大大方方的看,我……也经得住的。”

言罢,楼邵华取了抹布将药罐自炉上拿起放到旁边的桌上,随后自三小姐身侧离开,径直上阶先行离去,“面颊充血,双额发热,利于散寒祛湿,现在小姐就自行把药喝了吧,此去还水远路长,莫要病了。还有,不用谢。”

楼邵华离开后院,杜寒绡兀自站在院中,抬手捂紧自己的脸颊,轻轻拍了几下,心中奥恼责怪自己居然被这个人算计了,还生生让她不能反驳言语。

不过,此去海城的路的确不易,保重身体不生病是件大事,所以也不客气地把煎好的药取出来待饮。

在客栈稍作了一夜的休息,两人穿着普通的粗布衣衫,杜寒绡也梳了最普通的发辫,两人就当作是一对远去外地投靠亲戚的年轻人向人打听了路之后离开。

为了低调,两人没有雇佣马车,而是给了一个到隔壁城内卖柴的大爷一些钱,坐在柴车后面摇摇晃晃朝主城去。“只要这城里有香坊……”行至山路间,楼邵华才话至一半就悠然停下,忽然抬指在自己唇前作了噤声的手势。

楼邵华自袖下取出一只小瓶递给三小姐,要她立即吃下,三小姐想置疑却感觉到了车身的剧烈晃动,随后前面有脚步声跑来。前面赶车的老人下车跑开,楼邵华侧侧以袖子掩住她的侧脸,微弯起身子伏在木柴后面,才过了不一阵儿,一行戴着帽子,穿着粗布短打看起来像是农夫的人跑过来。“一共二十个人,过来十个,还有十人藏在附近的树林里。”楼邵华侧过头,神情变得有些严肃。“来找我的?”三小姐反问。“不,一半是杀,一半是找。”“那怎么办?”三小姐疑惑。“就看这些要找你的,是不是非得要活的。”“什么意思?”“你信我吗?”“不信。”三小截然回答。“唉,可真是个狠心的人。”楼邵华微笑一声叹息,随后迅速拿过三小姐手里的瓷瓶打开,倒出一粒药丸,握起她的下巴不由分说就丢进了她正要说话的嘴里。“你给我吃了什么……。”

楼邵华没有回答,起身立起自柴堆上过去,拉起老人丢下的鞭子和牛绳,扬鞭狠狠一抽,那牛就不择路地就冲着前面而去,将那些迎面来的壮汉冲散,同时疯了一般地朝着没路的山道去。不时,车子翻了,柴堆散了一地,楼邵华拉着三小姐自车下爬出来时,面前已经围满了追上来的人。

为首的壮汉自腰间抽出一把刀,杜寒绡望着那刀锋,倔强地抬起下巴,丝毫不显畏惧,甚至缓缓站了起来与之对立。“是他让你们来的吗?真就要这么赶尽杀决?”三小姐冷问。“我们拿钱办事,要怪,就怪你挡了路吧。”“杀我可以,带句话给雇你的人,就算我死了,他也不会得逞。”

壮汉没说话,扬手抬高了腕,眼看手起刀落之际,楼邵华忽然拉着三小姐急速后退,同时将一只瓷瓶重重摔碎在面前地上的大石上,并叫了一声有毒。伴随着一股恶臭在空气中散开,壮汉们迅速后退以手捂住口鼻。

同时,自旁边山路两侧的树从间出现了数个蒙着面部的壮汉,原本这一批拿着刀与斧,乔装成山村樵夫的杀手们自然立马与来者争锋相对,但是当他们在举起冷兵器说些什么之前,那些来人不紧不慢地自腰后抽出了西式洋枪。

双方势力立见高下,那些壮汉自知已不是对手,互相睇了眼色之后各自收起东西别到腰后,压低头上的帽沿退后,沿山路迅速离去。

但是,当那些人离开后,这些蒙面者再寻找楼邵华与三小姐时,发现两人也都已经消失不见,唯有山道中间倒着的牛车和满地的柴木。

蒙面为首的人左右看了看,示意身后的人将牛车扶起,将牛再牵套上去,甚至还所把柴堆重新搬上了车,末了让身侧的人掏出钱袋放到柴堆上放定。“老伯,车给你重新装好了,自己来取吧。”一人冲着旁边林子里嘱咐了一声,一行人才离去。

另一边,楼邵华带着三小姐自山林间的小路绕到了另一侧山石背后,三小姐觉得脸上发热发痒,楼邵华挡下她偿试去碰的手,告诉她忍忍。“这个地方经常有货郎车经过,到时我们混在人群里。”“你又嗅到了?”三小姐反问。

楼邵华笑了笑,地以食指勾动鼻尖,似乎是在故意卖弄关子,末了侧脸向三小姐,道:“你要想知道我的秘密,那就告诉我你的秘密先,你到底是谁,你惹了什么麻烦?能让这样追杀的,可不会是什么普通富家小姐。”“那大概是因为我漂亮吧。”“哈哈哈,有意思。”“你是说我不漂亮?”“不,我是觉得你很漂亮,真漂亮。”楼邵华忽然压低了一些声音,朝三小姐凑近了些,声音扑面落在脸颊上让三小姐不自觉地红了脸后退,再不理会这个男子。

在大石后面稍等了约半个时辰,果然有货郎车经过,还有一些赶集的人同行,楼邵华用头巾将三小姐的脸遮去大半,搀扶着她一道走出去,只道是两个进城求医的新妇迷了路,向众人求助。

一位妇人上前将三小姐面上的头巾掀起一点看了看,随后立即放下,啧啧地叹了声可怜,让自己的当家人行个善举,带上他们两人。

如此,就上了货郎车,两人还被赠了一些干粮和清水,末了还特意将一些牛奶给三小姐,要她好好休息。

摸约晚上到了内城,两人作别货郎队伍,找了一定便宜的居家旅社住家,到此两人才能体面地坐下来吃些热食,之后各自疲惫睡下。

三小姐立在床前,楼邵华就桌在桌前五指轮回着敲击桌面,三小姐要楼邵华先出去,楼邵华却笑着说自己看不见,就算现在她做什么,他都一片黑。“可你听得见。”“唉,老故事里都说英雄救美之后,美人都会以身相许的,可怜偏生到了我这儿,连坐个冷板凳的资格都没有。”

楼邵华调侃叹息着,将一只小瓷瓶放到桌上,提醒三小姐给自己身上擦伤的地方上一些以防感染,然后自己负着手缓步踱出去。

三小姐在室内换洗漱上药,换上干净的衣物之后由店家来收拾,屋外的院内不见楼邵华的踪迹,又听到街上热门非凡,于是就拉开院门走出去。街上正有一长条的灯龙经过,一群孩子提着灯笼笑笑闹闹,老少妇孺也都前前后后地跟着灯龙,问过之后方才今天已经是十五了,是这个小城内传统的一个灯会日。

左右看了看,还是不见楼邵华,三小姐不由有些心中疑惑和不安,顺着灯笼的方向开始寻找,但很快却被带入了人群中去,被推搡着由人流带动向前,不留神间有人踩中了她的脚,痛得她咧嘴,想要突围走出去,但却被越来越多拥紧过来的人困在中间。

那种人潮的涌动让她瞬间像是坠入了万太深渊,一些曾经的陈旧记忆涌上心头,人头攒动,匆匆忙忙,前赴后继的涌向前方所期盼的目标,那么的陌生又熟悉的情景,在脑海中浮现。

记忆中,这样的场景还伴随着空气中的烟花与血腥气,腥甜混合着茉莉花香,充满刺激与畏惧,可怕与未知,她如浮花浪蕊间的一粒微尘,浮沉不定,命不由己。

她的身体开始颤抖,双脚无法再行走,如同被脑海中的记忆施咒定在了原地,只能望着涌向自己的人潮不断撞击自己的身体,伴随着一些谩骂,她想逃,无比想逃,但却没有力量去逃,一如那个陌生的梦魇。“我在这儿。”

忽然,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随后一只手自背后侧过来握住了她的腕,手腕与臂间的力量轻轻带动,她定在原地的身体被人带离,侧避开了一个要迎面撞过来的行人,之后被侧护进了一个高自己半个头的胸膛。“众里寻她行百度。三小姐可知道下半句是什么?”楼邵华笑问。

三小姐当然知道,但她也知道这是楼邵华在故意调侃她,所以侧过头去后退一些,她庆幸因为对方的眼盲而见不到自己此时的面目苍白可怖。“才疏学浅,不知。”“哈哈,好,那下次看灯时,再教你。”

楼邵华笑着,握起三小姐的手腕,在她诧异之间见,他将一枚银色圆圈拿在了指间。“这是什么?”“要知道 ,你们现在可是逃难的夫妻,做戏总要全的,这戒指呢是简陋了些,小姐将就一下吧。”

言毕,也不由三小姐同意与否,楼邵华将那枚戒指就套上了三小姐的无名指,末了再将自己的手伸出增与之并到一起,上面赫然也是一枚同样的银戒。“你……你……”

三小姐有些恼,但又说不出什么话来,这个楼邵华似乎总是在冒犯自己,但似乎又总是有理在据,让她无法反驳,不由得拒绝。“既然都来了,那不如就一起逛个灯会吧。”楼邵华曲起臂弯递到三小姐的面前,三小姐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将自己的臂穿过去挽上,然后两人同人群一起缓缓向前。“喜欢听故事吗?”楼邵华问。“不喜欢。”“好,那我就给你讲讲这里灯会的由来。据说呀,这个城里几千年前出现了一头怪兽,体大无比,有獠牙,在十四这天冲进城来伤了好多人畜,最后到了城隍庙,眼看要冲进庙里的时候,檐顶上的螭吻雕塑掉了下来……”

两人挽着臂顺着灯火通明的街坊行走,人声喧哗,偶尔还有炮仗与烟花的声音,龙舞人笑,此起彼伏,热闹的是城池,也是人心。

翌日清晨,三小姐在井边洗脸。

当她看清自己的脸时,终于明白了为何所有人都对自己格外迁就,一脸悲悯同情,同时也不由自主地咬紧了牙关,暗自念出了楼邵华的名字。“三小姐叫我?”

楼邵华在旁边笑着了现,三小姐扬手就要去抽自己头上的发簪,结果被他及时的握住手腕,隔着三小姐的肩膀与她背后门口处的店家打了招呼,表示稍后就去用早膳。“这是为了你好,掩人耳目,你也想平平安安到海城,不是么。”

三小姐咬着牙不说话,楼邵华就放低了些语气又道:“我保证,只要到了海城吃副药,小姐你保准比以前更容貌出众。”“最好如你所说,否则……”“否则,我就认了。”楼邵华笑着接话。“认了?”“若真治不好了,小姐的脸毁了,我就娶了小姐过门,保证不让小姐吃亏。”“休想。”“小姐你又脸红了。”楼邵华抬首轻笑,习惯地负手于背后。

三小姐感觉脸上一阵火热,又气又恼,但却又没办治这个人,只能甩袖,愤然离去。

午后楼邵华与三小姐继续启程,以到海城求药给妻子治脸的理由,在支付了一些钱资后坐上了前往另一个较大城市的商行马队,历经两天路程后到了那里最大的码头,又付了一些钱后搭上一辆前往海城的货船再度出发。

在货船上,楼邵华俨然一个对患了怪疾,几近毁容的妻子不离不弃的好丈夫,而三小姐则大多数时候保持沉默,以头巾遮住大半个脸。同时,楼邵华的眼盲也成功让他再获得了一定的同情与肯定,在船上受到了各种友善的待遇,人们对这样一对患难夫妻多有关照,尽量给予更多可能好的食物与照顾。“他们这样对你好,而你只是在利用,不觉得心生愧疚?”

甲板上,三小姐坐在木凳上边以手转着竹制茶杯,边冲旁边沾着茶水在桌面以手指勾划图案的楼邵华开口。

楼邵华继续着自己的勾划,扬了扬唇角,道:“要知道,我可都是为了小姐你,这样说话可真是把您自己个儿也一起骂了。”

三小姐撇撇嘴,喝一些茶水,侧过头去看楼邵华画的东西,因为海风吹拂,水迹干的特别快,但她还是依稀能认出这是一幅地图。“这是这些天我们走过的路?”三小姐问。“一半一半。”楼邵华勾起唇角笑了。

经此一说,略作迟心缓后三小姐明白了,原来这画的不仅是海上行过的路线,还有一路朝海城去的预计航向。

一时间,三小姐说不出话来了,这个眼盲的年轻人,如果不是自己亲眼所见一切,她真的不会相信这世间有这样的妙人。“怎么?小姐是不是对在下顿生钦慕之意?”

三小姐坐回身子,笑了笑,手指轻轻划带后,那余下的半杯茶水倾翻在桌上,将划绘好的路线图全部淹没。“我只是觉得,要是哪天你死了,这鼻子定让人割下来好好研究研究。”

一阵浅浅的孩子呜咽声传来打断两人,三小姐听见后询问楼邵华,楼邵华点点头表示早就听见了,只是他们帮不了她。

三小姐寻声转过桅杆,看到是一个船工的孙女蹲在杆下的角落里抹眼泪,面前的地上是一只死去了的翠鸟。

问过之后得知这翠鸟是孩子养的宠物,头次随家人出海的她带着鸟儿一起,不想鸟儿不适应海上生活就死了。

孩子的爷爷提着水桶经过,有些责备地说早就提醒过女孩,这鸟儿不能出海,带着只能死,她非不信的要带上,最后只能看着鸟儿没命,

三小姐带孩子去室内,找了一只盛东西的小匣子,在里面铺上干草和一些碎布,再让孩子把鸟尸放进匣子里锁好,亲手将鸟儿投进海里,当是完成一出海葬。

孩子在三小姐的怀里哭着睡过去后被安置在了舱内的床上,等三小姐再出来的时候楼邵华将一只香袋递给她,要她系到孩子腰带上。“上等的安神香,这一只香袋可以买下小半条船了,你可真舍得。”“物尽其用,反正我带着也无用。”

三小姐握着香袋笑了笑,忽然侧过头低声道:“你的秘密还真是不少,一会儿落魄到要点卖当家当来买口粮,一会儿呢又随手从身上掏出这么贵重的东西。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藏在身上?”

楼邵华有点俏皮的侧头,微微张开双臂,道:“小姐有兴趣搜的话,我也不会反抗的。”

三小姐似笑非笑地退后半步,转身离去,但又在才走出一步之际,耳侧一件东西掠过,她下意识地偏过头顺手接住,见是一只小小的锦帛小包,握在手中不用打开她也知道了里面装的是什么。“小姐这一路上可没少落下东西,比秘密……小姐你只怕比我还多。”

三小姐垂下接住东西的手,没有回头,也没回复,动动唇角悠然举步离去。

晚膳的时候,三小姐戴着耳环与一串项链前来,楼邵华在取碗筷时低声笑语,夸赞三小姐还是戴着这些东西较好,不要再弄丢了。

入夜的时候,船上起了火,一众人荒乱地打水救火,楼邵华摸着黑出来,将一个黑暗中吓哭的孩子抱到怀中寻找较为安全的地方,在经过楼梯时似乎感觉到了异样,将孩子藏到楼梯下的拐角处要她噤声不哭,之后朝下层去,在通道往层底仓库的门口处皱眉止步。

同样的脚步声靠近,是三小姐,在她打算自楼邵华身边经过下去前被楼邵华拉住,旋身转到了一堆放着菜筐的杂物后面。“你一个人,以为能对付六个壮汉,加上一桶黑火药?”楼邵华低声质问。

三小姐一边挽着长发到脑后,一边不动声色地勾动唇角,道:“是五个半,晕船的那个已经只有半条命了。”“你一直都知道有人混上来,这些人是跟着你留下的东西来的,所以……你这一路上根本不是猎物,而是诱饵。你拉着这一路的人陪你当铒。”“你不也一早就知道了,还装什么无辜圣人。”三小姐说着,将一从头上取下来的长簪塞进楼邵华的手里。“守在上面,如果最后出来的不是我,就试着给我报仇。”“你这是把我和你系在一条绳子上的意思。”“你踏上我的货船时起,命可就是我的了,你欠我一条命。”

三小姐转身要下楼,楼邵华的手在黑暗中抓了一下,只是划过三小姐的衣摆下角,之后就是她轻轻下楼。

约半杯茶的功夫,船舱的底层发生了爆炸声,船上的大火也错着海风之势不可阻挡,船上的老渔头看到救船无望,就命众人放下小帆,安排众人上帆弃船,而弃船之后是死是活全凭海之神的命运安排了。

楼邵华抱着害怕的孩子站在开始倾斜的甲板上,直到最后将孩子交给她的家人,也没有打算登上小帆的。“是福是祸,都看海神的旨意了,都是命,快逃一个是一个吧。”老人劝他。“而我,却不太信命。”

楼邵华话音刚落,在一众物品燃烧的毕剥声中,黝暗夜空之下一点纯白缓缓出现。犹如一枚流星划过夜空缓缓落下,直朝燃着大火的船而来,最后显示人前,是一只雪白的羽鸽,通体洁白,泛着盈盈光润,在船顶盘桓之后落向楼邵华缓缓抬起的手背上。

众人惊诧,不懂这海域腹地哪里会有这样的白鸽,楼邵华却在唇角露出微笑,扬手再度放飞白鸽,在白鸽飞离的方向,黑暗中有灯光星火徐徐靠近,众人发现那是一艘大船,他们的心情从方才面临将要听天由命,放逐命运,转变为见到了坚实的生命之光,知道这样的黑夜之下,他们再不孤单彷徨。

楼邵华转身,守在舱口那里,忍受着周边摇摇欲坠的桅杆上落下的断片残干,面临火海,却始终没有半点离去的意思,甚至都不显露任何的急躁之意,仿佛在闲庭赏花,静侯在那。

最终,在浓烟这后有脚步靠近,携带着血腥气来到他面前,他默默放下了负在身后一直紧握的银簪,伸手揽接住摇摇欲倒的来人。“好了,你到了。”

三小姐只感觉头脑一片空白,四周一片黑暗,也一片火红,猎猎韶华之中,面前的人带着微笑迎接她,最后这笑容逐渐远去,与那头顶的黝暗夜空溶为一体,消失不见。

等三小姐再醒来时她躺在干净柔软的雕花大床上,珠帘,雕窗,插花,鲜茶,一切的考究与典雅让她知晓,自己已经回到了那个原本属于自己的安稳局内。

一个小姑娘进来告诉她,再过半天她们就能抵达海城了,并为三小姐送上了干净的衣物和看起来可口的食物,以及一碗汤药。

三小姐没有吃东西,只是喝了药,换了衣物后走出去,见到自己身置于一艘大船之上,船身半新,不同于货船或是普通的商船,它有亭有阁,有花有木,甚至还有一方池塘与假山小瀑,池中锦鲤在闲游。

停步走入一条临海的回廊,海风将垂在侧边的白色纱幔吹得四下翻飞,起起伏伏,前路若隐若现,像是无数纷飞的白蝶翅膀。

楼邵华负手立于回廊的另一头,着一白西装,临海而立,沉静地出着神,侧颜如刀斧镌刻的雕塑。三小姐走近,刚想要开口之际,他抬手在唇边作了一个噤声的手示,随后将手指向远方的海面。

三小姐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见到远的碧海蓝天之下有点点白星正在靠近,愈来愈近,后来看清那是一群白鸟。

白鸟们带着呼啸之势,也带着一种无语伦比的美感莅临靠近,楼邵华拿起放在廊上的一只盛着些鸟食的青花小碗朝空中扬臂挥洒,那些鸟儿就都张开嘴捕食,同时发出了一种三小姐从未听过的长呜,悠扬又带着些许婉转的幽怨音调。

楼邵华指指另一只青花小碗,三小姐会意地拿起来,也扬手洒向空中,再次听到那些悠扬的长呜声,甚至还有一只鸟并不惧怕的飞到了她的肩头落下。“它挑中了你。”楼邵华说。“挑中?”三小姐疑惑。“这种鸟叫嗥,相传它们是鸑鷟的后代,在幸见过它们的人一生都会有好运气,而如果有谁能被它们调中成为主人,更是会获得终身之幸。”“真的?”

楼邵华负手于背后,侧过身来看向三小姐微笑,道:“小姐你觉得呢。”

感觉被戏弄了,三小姐轻轻扬臂伸手,那只白嗥也就振臂高飞追随自己的同伴而去。“还我。”“什么?”楼邵华反问。“你知道的。”“我不知道。”

两人正对话之际,那食完鸟食的白嗥迎上一阵海风,再度发出长鸣,似乎是在与两位海城相逢的投食者作别,俯身向回廊而来,簌簌地结队穿过回廊再自长廊尽头离去,朝着我垠的蓝天大海而去。

在白纱与皓翅之间,阳光也似乎盛了几分,三小姐为了避开飞鸟而朝后退步,与楼邵华的距离拉开。一个恍惚间,那通身雪白的人似乎也成了一众飞鸟中的一员,要随时与之一起振翅而去,她竟不自觉是生出些畏惧,或是其他的陌生之感,在自己毫无意识之前伸出了手腕,手指轻抬朝对方探去。

手指与羽毛划过,鸟尽声息,最后只留下两个相对而立的人,三小姐才似回过神来,垂下手腕,转身一言不发地快步离去。

楼邵华望着三小姐脚步急促地离去,并没有阻止,一片雪白的羽毛自空中安静落下,他抬起手指准确地将其捻到指间,随后再伸向船外的空中放手,任其自由高飞。

傍晚,海城码头。

红霞漫天,长天一色,华彩一袭,天地犹如披上盛装的仕女般妍丽端装。

随着一声沉响,以及船身的轻晃,大船在海城外滩的码头上靠岸,夕阳如一把烈火烧红了半边天,自浩瀚的清台江面,一路绵延到天地一线的尽头。

楼邵华先下船,老材已经在那时恭候多时,恭敬地带着一众仆人向他行礼,同时一个身着灰色西装马甲,搭配白色衬衫的的年轻男子边扬手将腕上的灰色西装外套丢给身后的仆人,边自人群之后快步走来,上前不由分说地伸手揽住了楼邵华的肩,给他一个亲密拥抱。“二哥,你可吓死我了,父亲和大姐也都为你担心坏了,绿姨为你烧了一圈的香拜了几天的佛,总算回来了。”“我这么大的人了,还能走丢不成,还是没我在你觉得没人陪你喝酒,觉得无聊罢了。”楼邵华回拍男子的肩膀调侃。“哈哈哈,说到酒,我可淘到了一坛上好的竹叶青,一直忍着等你回来呢,看,够兄弟吧,今晚我们就……”“三弟,你忘记父亲给你下的禁酒令了吗?”

在两人喜于重逢之际,一个沉稳缓慢的声音响起,楼邵华脸上的笑意也在闻声之后微敛。侧头,见是一身黑色西装的一个年长男子,约三十左右的模样,面目棱角分明,双目微挑并不太大,但却锐利异常,普通人与之对视后会下意识地别开眼睛,不与之直面。“大哥。”楼邵华出声招呼,被他唤作三弟的另一个男子也了出声同样的唤了一声。“二弟,平安回来就好。”

男子微笑,客气又疏离,但又恰到好处的不让人讨厌,似乎就是那种熟人相见的标准模样。此人,正是海城孙家的长子,也是素有海城三少之首之称的孙传业。

知晓了他的身份,也就不难知晓了那个年轻人就是孙家的次子孙玉堂,一个年方十八的意气少年,以武闻名,也以义称道,才于年前的海城武术比赛中斗败了来自南洋的数位拳击高手,之后就被城中少女个奉为最佳夫婿目标,一时风光四起。“多谢大哥派船去接应。”“客气什么,你可也是我们孙家名义上的二少爷,父亲舍得用私船去接你,是他疼爱你,可与我没什么关系。”

聊至此处,气氛不勉有些尴尬,正巧身后的船上有些许脚步声靠近,是船上的仆人带着随行之物下船,楼韶华后退半步将距离拉开,也结束两人之间的对话。

在众人之后,最后走下来的是换了身衣裳的三小姐,长发挽于脑子后成髻,玉头银簪横插收拢,双耳悬着翡翠玉兰花样小坠,一身浅绯色的三重绣花套裳,即富丽精致却又不庸俗,厚重端庄却不繁重迂腐。

她面上轻覆着一层薄纱徐徐而来,但是才走出两步一缕江风刮过就将那薄纱吹飞出去,将她的真实面容显露无遗,药效已过的她容貌恢复,肤如细脂,面如皎月,教人惊叹。

有女如殊,身披彩霞,莲踩碧波,滟滟滢滢。当三小姐缓步自搭板桥走下来时楼邵华不禁微微有些皱眉,他看不见,却感受到了四周空气中忽然出现的安静。而事实也是,那一瞬间四周的众人都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走了神。

薄纱在空中翻飞,在晚霞中如一只纷飞的蝶来到楼邵华的面前,而三小姐也在脸上展露浅浅微笑来到板桥的尽头,缓缓伸出手去。

楼邵华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在唇角扬起一丝笑意的,只是身体本能式的抬腕伸出手去,但是……却也在最后一瞬间,两只手于空气中平行划过。

另一只手腕迎搭上了三小姐伸过来的手,又或者说三小姐的手落到了另一只伸出的手臂之上,轻扶着,踏步离开板桥落足于海城的地界之上。“二弟,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杜小姐,也是你未来的大嫂……”

一句话,仿若许多东西在瞬间开放,亦瞬间凋零,楼邵华侧过头面向孙传业和她身侧的熟悉面孔。他的神情是微妙的,孙传业当他是感觉震惊与意外,便有些得意地笑了。“杜小姐,楼寒绡,就是父亲有意让我迎娶过门的杜三小姐,二弟可听清了?”孙传业补充,更像是挑衅。“二少爷,多谢一路照应。”杜寒绡在旁边微笑出声,语气疏远陌生。“客气了,不足挂齿。”“三小姐,是我父亲收养的义子,名义上是孙家的二少爷,实际上是昔日北平制香名门楼家的唯一传人。当年北平陷落,楼家被一伙匪徒灭门,他就来了孙家……”

孙传业侧手示意着向杜寒绡介绍楼韶华,语气算不得认真,旁边的孙玉堂听出他有意在揭楼韶华的旧伤疤,就出言打断孙传业,脸上显露不悦。“大哥,你能少说点吗,要介绍二哥就正正经经的介绍,总提这些事情做什么?”

孙传业瞥过孙玉堂,笑了笑,顺势道:“诺,这位脾气大的就是我们孙家的三少爷,全公馆的掌上明珠,海城的小霸王,你可别惹他。”

孙玉堂自付是个男子汉,被孙传业用掌上明珠来形容,立即就像是炮仗遇上了火苗要跳起来,好在旁边的楼韶华伸手及时拉住了他的手臂,微微上前一步挡住他,并且微笑接过了话头。“大哥向来爱笑说,自家人说笑罢了,三小姐不要见笑。”“自然不会,楼少爷。”“大哥,三小姐一路颠簸辛苦了,您还是带她先回公馆休息吧,莫要站在这里吹冷风了。”楼韶华温和客气地提出建议。

孙传业最恨的就是楼韶华这种永远温和,不被激怒,不被情绪左右,挂着招人喜欢的笑容的模样,对人对事永远像是一派善意。这让他在全海城赢得了一个好名望,不管是在孙家还是在海城众人面前,似乎所有的好名声与赞美都由他占了去。

讨厌归讨厌,但是他也没有办法,只能用不待见他的语气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话。“多谢二弟提醒,果然还是二弟细心,懂得所有人的心思。”

楼韶华的脸上恢复了微笑,客气地轻轻颔首,像是没有听见孙传业的挑衅。

孙传业见楼韶华依旧没有任何情绪,便觉得扫兴,但还是保持着笑脸,招了招手示意身后的家仆去开车门,引领着杜寒绡转身上了黑色汽车,绅士得体地再随后坐上去。

黑色的车子离开,带着一行孙家前来迎人的仆人远去,渐渐消失在码头之上,而那天际的晚霞也逐渐退却,黑夜开始缓缓降临。

楼邵华迎着水面上明灭的浮动波纹安静矗立,之前一路航行而来的万里江海都在天际远方了,一切像是刚才醒来的一场梦,他的手在空气中微微一愣的停留后,抬腕抓住了那块在空气中翻飞的薄纱,梦就醒了。“哥,你看什么呢。”孙玉堂的大手拍落到楼邵华的肩膀上,才将那望着远方江面失神者的思絮拉回来。“无事,只是觉得……夕阳无限好。”楼邵华微微扬唇,缓缓负手至背。“只是近黄昏呀。”孙玉堂跟着接了下半句,双腿微微分开,双手插入西裤的兜里,也抬起头随着楼邵华的目光一起眺望远方的夕阳。

日落大江,一线冥灭,旧的一天结束了,长夜降临。【2】秋水共长天一色

当日晚上,在海城孙家公馆灯火通明,大堂一侧的餐厅内孙马一身暗青色对襟褂,悬一块怀表坐于正中首席之上,年过五十却依旧精神健硕,头发浓密,他看起来眉眼温和,有一些胡子,会让人生出一种很好言语的错觉,但如果你与之直面对话你会发现这个人有一种让你不动声色间被征的威严。他有着他的一套规则,而且谁都不能逾越。

旁边左侧为首坐的是一个身着绿色旗袍的中年女子,窈窕端庄,眉眼温柔,举止娴静,看得出来她拥有过很好的礼仪教导和书卷气,这是一个符合一家女主所应该有的东西。

之后依次坐着一个年轻女子,着一身浅碧色裙衫,挽了发髻,着了一套与衣衫颜色相配的首饰,正是三小姐杜寒绡。再过去的位置是空着的,听公馆里的人介绍,那原本是要给二小姐孙情所准备的,但因为她这两日染了风寒,就在卧室里休息,不出来迎客。

右侧为首的是孙传业,也换了一身与他父亲差不多同款的对襟,但颜色更浅些,花纹也简单些,没有任何装饰,似乎是并不想与自己的父亲有任何的相仿冲突,旁边坐着的是着衬衫与马甲的楼邵华,再下去的位置也是空的。“不好意思,来晚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孙玉堂匆匆地从大门外进来,扬手将一件染了尘的外套丢给自己遇见的第一个仆人,然后就拉开餐桌上的椅子坐下来。

杜寒绡看了一眼孙玉堂,他额头有汗渍,随便地穿了一件有折皱的衬衫,还解开两颗扣子,手腕上有一些浅浅的摩擦伤痕,看起来虽然算不上狼狈不堪,但却也算不得得体。“老三,你又干 什么去了?今天杜小姐刚到家里,你就这样子见人?”孙马发声,显得不愉。“爸,这个真不怪我,我本来是想着早些回来的,可半路上有个小姑娘……”

孙玉堂话说到一半,孙马就无意听了,挥手打断他,责怪要他马上去收拾一下自己,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以及关他三天禁足不许出门。

孙玉堂不甘心,还想要争辩,但旁边的楼邵华轻咳了一声,他就知道自己现在不是火上浇油的好时机,老实地闭了嘴先行离席去。

绿姨乘机冲仆人示意备餐,将这一点餐前的小插曲带过不提。

在餐桌上,通过孙马与杜寒绡的对话,孙杜两家的事情也都清楚明白。当年北平还安然为一所繁体盛世时,孙家就与杜家有着数代的交情,虽然一个在北平一个在云南,但长辈之间的莫逆之交和两个大家族之间互利互惠的联合。特别到了如今是局混乱的情况下,不论是金钱还是安全保障的相互稳固需求,让他们有太多需要保持良好关系的需要,比如一场在半年前定下的婚约,让这两个家族的子女联姻。

孙家当年是以点当行业立家,当时在名门林立富庶如云的北平来讲算不得一等大户,富庶有余,却比不得那些世代豪门和各种历代亲贵。当各门各户争相在北方开立门业,兴盛门庭时,孙家的几代长辈弃近求远地将产业朝当时离都城遥远的南方扩张,吃尽了苦头,甚至一被险些门庭蒙难。

但事实证明,这样的举动在后来给了孙家崛起的资本,在历经那场北平之乱,多数名门大户纷纷中落的时候,北方一夕之间繁华散尽,仅留满地断壁残垣,名门豪户和王孙贵胄都成了焦土白骨。

孙家却似是早有远见的在江南布下重重退路,北平之乱后孙家一路南下迁至海城,在一片颓败的大势之下迅速扩张,最后商优从政,孙马如今位居洋行的副行长,而孙家则经营着海城以及周边江南多个大城的许多点当行与一些米粮生意,盛极一时。

杜家一直在云南,做着香、布、纺织、药材的生意,倚仗于云南的地界优势一直在云南拥有独一无二的地位,两家的联姻是是锦上添花也是必然之势。

餐上谈及途中之事,杜寒绡微笑表示着无碍,只说是路上遇到海盗,出了些小插曲但都有惊无险,言及一半时管家上来说有行里的采办来访,要见孙马请见一些急事,于是孙马暂时离席,留下其余众人闲聊。“不用担心,我的人已经接上了小姐的随行人员,过几日就能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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