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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2-15 12:4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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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闲闲令

出版社:朝华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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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长遇上地久

当天长遇上地久试读:

楔子

夏日的午后。

C大的教师宿舍楼某个片区,几个约莫六七岁大的小孩在玩捉迷藏。

天气很热,但他们玩得很起劲。

而树荫下的小石桌旁,坐着一个小男孩,很安静,看起来也是差不多的年纪,脖子上系着一条鲜艳的红领巾,左手臂上三道杠,石桌上搁着一个装得鼓鼓的大书包,这些东西让他跟正在追逐嬉闹的孩子们显得很不一样。

他本来背上书包要走了,刚迈出两步,听见身后一片幸灾乐祸的叫声,他忍不住回头望了望,看见一个小孩往前冲得太猛没站稳,摔了个狗吃屎。

他忙走过去把她扶起来,又把口袋里的手帕递过去。

那小孩毫不在意,一脸污浊却笑嘻嘻的,接过手帕随便抹了抹脸了事,又跟伙伴们闹开。

小男孩站在原地,看着手里脏兮兮的手帕,一时没决定好要不要放回口袋里。“关少航——”有人叫他。

他抬头,刚才摔跤的小孩跑回来,脚步欢快得很:“你玩不玩?”

男孩摇摇头:“要上课。”“不是放暑假了吗?”那小孩身形瘦小,留着男仔头,巴掌大的脸上一双小鹿一般的眼睛非常灵动。“数学兴趣小组。”男孩温和地回答。

那小孩撇撇嘴:“听着就没劲。”“其实……也不是那么没劲。”男孩想了想,“那我跟你们玩一会儿。”“你不怕迟到吗?”“我可以跑过去。”

打定主意,男孩放下书包,随小孩奔进队伍。因为摔跤被逮到,轮到小孩找人,她蒙上眼睛转圈,嘴里忽快忽慢地从一数到十,然后伸出双臂,寻着伙伴忍不住溜出来的笑声慢慢摸索过去。

可是并不顺利,明明碰到衣角了,再一抓又没了。明显是伙伴们耍赖,她也不恼,依旧不慌不忙地从东面踱到西面,再从西面踱到南面。忽然脚一拌,身体摇摇晃晃,眼看就要再栽一跟头。“哎呀——”“小心——”

小孩激动地往前一扑:“抓到了抓到了!”

揭开眼罩,看清自己使诈后的战利品,她开心极了,揪着男孩脖子上的红领巾囔囔:“关少航,你好笨啊,每次都这样,我一抓就抓到你了。”

男孩被她压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一个严厉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关少航,你怎么还没去学校?跟他们瞎闹什么!”

趴在肩膀上的小孩也被吓了一跳,倏地跳起来:“吴阿姨!”“吴阿姨”依然板着脸,只是缓了缓语气:“不用说,你一定是小优了?小优,我们家少航下个月就要参加全国数学竞赛,这时候分心不得,可没时间像你们这样整天只知道玩,懂吗?”

男孩红着脸起身,讷讷地说:“我这就去了。”“吴阿姨”皱眉扫了下几个小孩,再看自己儿子,发现他一向干净整洁的白衬衫也沾上泥土:“回家换身衣服,你爸也要出门了,让他送你。”

目送那对母子俩上楼,一直噤声的小孩才纷纷松了口气。“他妈妈真吓人!”“嗯嗯,比我妈还凶……”“关少航回家会不会挨揍啊?”“好疼!”“又不是揍你,你疼什么?”“我妈说关少航是天才,天才也要被打屁股吗?”“不知道,什么是天才?”

伙伴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开,唯独刚才被点名批评的小孩没怎么吭声,直到这时骤然爆发出一句:“不就天才吗?我们家最不缺的就是天才!”

1.看似美丽,无法触及

池加好最近有点烦。

过完农历年时间就像骑上火车的骏马,直奔四月天来了,眼看清明节越来越逼近,她恨不得一天有一年那么长。

前阵子看了一本玄幻小说,里面有只千年狐妖,为了安然渡过天劫而寻找命里的有缘人,池加好颇为感慨,想这狐妖五百年才来次天劫,而她年年有一劫,避都避不开。

好不容易挨到录影结束,池加好迅速回化妆间换衣服,卸妆。刚用卸妆水将脸上的粉底卸去,同事蒋瑶瑶敲门进来,她跟池加好共用一个化妆间,节目录制时间比池加好要晚,所以这时才过来。

池加好抬头打了个招呼,低头做自己的事。

蒋瑶瑶在她身边的位置坐下,趁化妆师还没过来的空隙,问池加好:“下个月去基层调研的安排表出来了,你看了没?”

年初,台里为了响应上面的号召,给所有有独立节目的主持人安排了每月一次出差的任务,说好听点是深入基层体验生活,其实就是去周边的小城镇待上几天,地理虽然偏远落后,但自然风光不错,去就权当度假了。

池加好手微微一顿,心中生出一丝侥幸,连忙问:“没有,你看了?把我排在第几个礼拜?”“你第三,我第一。”

她颇感失望,小小希望燃又灭,沮丧得不想说话。

可蒋瑶瑶心情却很好,一边拾掇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兴致勃勃地说:“哎,你猜我等会儿要访问谁?”

蒋瑶瑶是台里“遥遥对话”的主持人,这个节目每期都会邀请一位本城的行业精英来参与录制,自开播以来反响热烈,收视率相当好,蒋瑶瑶也因此咸鱼翻身,成了台里的明星主持。

池加好心不在焉地附和她:“哦,谁?”

蒋瑶瑶看出她不在状态,也不卖关子了,笑了笑说:“关少航。”

池加好一怔,倒是来了精神:“是他……之前没听你提起过。”“我也不确定能不能请到他,之前制作跟他联系了几次,都被他婉拒了,前天才接到的临时通知。”

池加好看着桌上的手机,没吭声。“听说早上人还在外地出差,直接从机场赶过来的,青年才俊就是不一样,年前我看过国际家装对他的一篇访谈,十足十的工作狂人啊……”“年前?你记这么清楚?上回你节目中忘词,还抱怨记性差来着。”

蒋瑶瑶扑哧一笑:“换做别人我估计是记不得,不过这个关少航嘛,想忘也没那么容易,我当时看他照片就想,这个人就是不做室内设计,去当明星也能红透半边天的。”

池加好纵然愁容惨淡,此时也不禁笑出声来:“是,绝对的偶像派。”

离开化妆间,穿过电视台的大厅,某个角落传来熟悉的声音,她不由侧目。

金牌监制朱辛夷看见她,冲她笑了笑:“录完节目了?”

池加好走过去:“录完了,正准备走。”

朱辛夷身旁除了他的秘书之外,还站着一个年轻男人,站姿笔直挺拔,一身浅色休闲西装,笑容很淡,但他瞳仁比一般人要大,看人时显得特别专注,因此被他随便一瞧的人都会感觉自己被重视。

池加好望向他时,朱辛夷的秘书介绍:“这位是关少航关先生,当今家装界优秀领航人,他将参加这期的遥遥对话。”

池加好只好说:“关先生,你好。”

关少航看着她,目光柔和:“你好。”

大概是没料到这两人打招呼会这样简短,四人间出现几秒钟的冷场,池加好低头咳嗽了一声:“那,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走了。”

池加好说完匆匆忙忙走人,隐约听见身后秘书略带歉意的声音,以及关少航得体的回应,她顾不上许多,一溜烟跑到停车场,刚坐进驾驶座,手机响起来,她看了看屏幕上跳跃的名字,按下接听键。“晚上老同学聚会,来吗?”一个充满磁性的男音,大概是场合不适宜,刻意压低了嗓子,又可能在一心二用,透着点慵懒。

池加好想也不想:“不去。”

男人大概早猜到会有这个回应,笑说:“又不去,宝贝,这已经是你第几次不去了?那你晚上打算干什么?”“我们单位有活动。”理直气壮地说完,池加好又唯唯诺诺道,“下次吧,下次我一定去。”。不记得做过多少次这种保证了,她也知这句话在男人那早有“案底”,说的时候不免有些心虚。

隔了片刻,男人轻轻一笑:“好啊。”

收了线,池加好吁了口气,真是命苦,她岂止一年一次劫。“黄金海岸”是电视台搞活动和招待贵宾常光顾的一家娱乐会所。

池加好一进门,值班经理认得她,立刻迎上来:“池小姐你好,蒋小姐他们在407包厢,我带你过去。”

池加好摆手说:“不用了,我自己上去就行,谢谢。”

一进包厢,场面很热闹,连朱辛夷都到了,她是最晚来的一个。打过招呼,蒋瑶瑶拖着她一起摇骰子,池加好玩了几把都输,将啤酒喝了便不再玩,坐在一边吃香辣花生,蒋瑶瑶把头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猜猜隔壁有谁?”

池加好配合地说了几个名字,意料之中看见蒋瑶瑶得意地摇头,她越追问,她越可着劲卖关子,找来两个空杯,倒上酒,拉着她去串门。

谁知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有人在唱那英的《梦醒了》,女人嗓音跟原唱者很相似,带着恰到好处的沙哑,池加好白了脸,触电般拦住抬手就要敲门的蒋瑶瑶,勉强掀了下唇:“我肚子有点痛,去下洗手间。”

说完池加好就在蒋瑶瑶不明所以的目光中转身跑掉。她去二楼咖啡厅找了个光线昏暗的位置坐下,心有余悸地点了杯卡布奇诺,香甜的咖啡很快发挥了作用,空间流淌着Janis Joplin的Summer Time,她深陷在松软的沙发里,用身体的放松来抵御不良情绪的侵袭。

她想,有些事,跨不过就是跨不过,无论过去多少年。这样的人生想想都觉得悲哀。

一杯咖啡未饮完,蒋瑶瑶催命CALL就打来,埋怨她临阵脱逃,害她一个人进去应酬,回来又被人灌酒。

池加好稍稍安下心,笑道:“你酒量那么好,谁能放倒你?”“不管,总之你赶紧回来。”

回到包厢,看到蒋瑶瑶身边坐着的竟是关少航,她不由愣了一愣。

蒋瑶瑶激动地冲她囔:“加好快来,我们跟关总玩骰子,二对一准赢!”

关少航闻言抬头,似笑非笑望着她,大概是喝了不少酒,眼眸比往常要深邃。

池加好赶紧坐过去,端起蒋瑶瑶面前的啤酒一饮而尽,说:“你们玩吧,输了我替你喝酒。”

蒋瑶瑶瞪着她,欲言又止。“怎么?”池加好不解。

蒋瑶瑶偷偷瞥了关少航一眼,又回过头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多问。气氛很微妙,关少航若无其事地将酒杯续满,然后起身去洗手间。

他一走,蒋瑶瑶捏了池加好一把。

池加好吃痛,问:“到底怎么了?”“你用的是他的杯子!”

池加好一怔,讪讪而笑:“他不会介意的吧?我又没病……”

蒋瑶瑶不这么认为,她采访关少航之前,花工夫去收集他的资料,她非常确定那是一个有严重洁癖的男人,估计是无法忍受这个行为,可是这又是一个涵养十分好的男人,所以才会借故走开,没有给池加好难堪。

池加好显得很不以为然,把那个杯子放到自己面前:“我用这个好了,你再拿个新的给他。”

这时,旁边有几个同事起哄,要池加好唱歌,池加好的嗓子好是出了名的,以前电视台内部搞联欢,必有一个节目是她独唱。

池加好一向不扭捏,但是今晚她却推辞了,借口喉咙不舒服,对于主持人来说,喉咙是最需要保护的,所以这个理由很轻易被接受,可是……“哎,太可惜了,加好唱不了,那老朱你来替她唱。”有人打趣。“没问题。”朱辛夷笑着接过麦克风,意味深长地看了池加好一眼。

众人不约而同露出了然的神情,笑闹声此起彼伏,连蒋瑶瑶都在一旁偷笑,池加好气得抬起手肘捅了她一下,扭头,与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小吧台旁的关少航四目相对,他眸色深沉,脸上没什么表情,置身在喧杂的环境里半点不受影响,独有一种清冷的气质。

在他专注的凝视下,池加好莫名心虚起来,她偏过头,同蒋瑶瑶扯了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借以回避他的目光。

蒋瑶瑶难得有心细的时候,忽然压低了声音:“加好,你觉不觉得关少航一直在看我们这边?”“嗯。”池加好有点不自在。“你说,他是在看你还是看我?”“不知道,大概是看你吧。”口袋里的手机在振动,池加好掏出来看。

蒋瑶瑶再次望向关少航,发现他正朝自己走过来,她忙站起来:“关总。”

关少航冲她笑了笑:“蒋小姐,我临时有事,要先走。”“这样啊,太可惜了,本来还想跟关总多玩几次骰子。”“以后还有机会。”

待朱辛夷一曲唱罢,关少航拿起酒杯,走到众人中间,笑着同他们干杯作别,然后潇洒离去。

蒋瑶瑶意犹未尽,小声说:“加好,关少航比我想象的还要帅,可惜名草有主了,不知道是哪个女人这么幸运。”

池加好看了她一眼,没想好怎么接口。“你不觉得吗?”

池加好忍俊不禁:“什么时候换口味了?我记得某人要求很高的,没有万贯家财是入不了法眼的,关少航充其量不过是个青年才俊,资历有限,恐怕才气有余,财力就差很远。”

蒋瑶瑶“切”了一声:“别把我说得这么势利,万贯家财那是附加条件,建立在无爱的情况下,如果是关少航这样的,要外在有外在,要内涵有内涵,我是可以从拜金主义回归的。”“看来,你还是理智的拜金主义。”池加好回完短信,把手机收起来,“好了,我也要走了,去接牛奶回家,再晚人家关门了。”

黄金海岸的停车场。

一辆黑色VOLVO旁,关少航静静地倚着车身,脸色沉寂,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根点燃的烟。

池加好跑过来,不由分说夺过他手里的烟掐灭:“你今天怎么了?喝那么多酒,还抽烟。”

关少航笑了一笑:“没什么,怎么不多玩一会儿?”

一听就知道他在说反话,池加好没好气:“不了,去接牛奶,你们那摊这么早散了?”“你知道我们在隔壁?”

池加好一顿,提高声音:“谁知道你们在隔壁?你自己说晚上有聚会,又跑来跟蒋瑶瑶喝酒。”

关少航微笑看着她:“好好,你不知道,我们订的包厢在你们隔壁,就是这么巧,蒋瑶瑶过来我才发现的。”

停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涨红的脸,慢悠悠地回答她的问题:“赵琦怀孕了,要早走,小港送她回家,立勤的老板有急事叫他去公司一趟,一下跑了三个,我们索性就解散了,改天找个时间再聚。”“哦。”池加好闷闷地应了一声。“下次,你来吧?”“到时再说。”池加好像一只被打败的猫,垂头丧气。

关少航今晚喝了不少酒,不能开车,乖乖坐到副驾驶座上,等车子开动了,他忽然想起来:“你同朱辛夷是怎么回事?”

池加好淡淡地说:“什么怎么回事?”

关少航看了看她,慢慢蜷成一团:“不说算了。”

池加好赌气不理他。

到了宠物诊所门口,池加好把车停好,一扭头,见他双目紧闭,仿佛睡着一般,浓密纤长的睫毛下有两团宛如水墨晕开的淡青,卸下人前完美得无懈可击的面具,关少航此时透着一股浓浓的倦意。

池加好不由得一阵心疼,伸手抚了下他的额头:“很累吗?明明这么忙,干吗要答应参加这期访谈?”

关少航微微睁开眼睛:“本来打算拿到那个项目,借你们电视台做个免费宣传,谁知道失手了,今天蒋瑶瑶问过我什么问题,我现在一条都想不起来。”

池加好方才明白他今天情绪不高的根源所在,最近几个月,关少航和他的团队为了拿下一个大工程,付出了大量的心力和物力,他的公司虽然规模不大,但单论设计水平,在城中家装行业里绝对是首屈一指的,可惜最后栽在财雄势大的对手手里,这样的投标结果令他一时心气难平。

池加好一向不过问他公司上的事,这时也说不出安慰的话,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下次再努力。”

关少航无声地挑挑唇角,他今天其实一直在强撑,尤其是在电视台做访问,工作高压以及长期缺乏休息,他的身体在这次投标失意后做出强烈反应,早上从外地赶回来,在飞机上就有些低烧,晚上又喝快酒,他的头现在隐隐作痛。“我进去接牛奶,然后咱们回家。”池加好打开车门就要下去。“老婆,”关少航重新阖上眼,轻声说,“等下路过蛋糕店,去买个小蛋糕吧,牛奶今天六岁生日。”

池加好愣了一下,想起来了,看着男人露出意料之中的笑脸,她心里忿忿地想,他怎么就吃准了我记不住这些日子!

两人的家安置在郊外,小区的名字叫“日出印象”,是几个高级住宅区里环境最好的一个,物业管理到位,一天24小时都有保安轮班站岗巡视,绿化建设做得很好。两人平日在外面各忙各,尤其关少航,工作忙起来是一周也回不了家一趟,而池加好虽然工作相对清闲些,但电视台离家太远,她不愿来回折腾,索性带牛奶去住宿舍,只有周末或是关少航休息才双双回家来。

翌日,沐浴着晨曦,池加好坐在秋千上,给牛奶一遍遍梳理毛发。这只哈士奇是池加好的大宝贝,在她精心呵护下,当年抱过来还没睁眼的小奶狗,长成了现在英姿勃勃的帅模样。

整理完,解开它脖颈上的链子,让它在空地上尽情奔跑,她自己则是在旁边压压腿,做些简单的伸展动作。

池加好的腿受过伤,医生建议她不要做任何剧烈的运动。她一开始很不习惯这样脆弱的自己,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把心态调整过来,但也不是完全遵医嘱,心情特别好和特别不好的时候,她会纵容自己,偷偷带牛奶去几公里外的山道疾走,甚至跳跃奔跑。

等牛奶活动够了,主动跑回她身边,她摸摸它的头:“好了,回家。”

进了家门,她去厨房烹制牛奶的早餐,牛奶在她脚边转来转去,时不时抬头,伸出舌头,显得十分雀跃。“自己去客厅玩,乖。”

牛奶听话跑出去。过了一会儿,池加好听到虚掩的卧室门被推开的声音,她知道一定是牛奶淘气,急忙放下汤勺出去看。“宝贝,爸爸在睡觉,不许吵他。”她搂住要往里冲的牛奶,轻声细语哄着,牛奶眼巴巴瞅着床上的人,两只爪子固执地扒拉着房门不肯走。“让它进来吧。”关少航被动静吵醒,半抬起身子,好笑地看着正在斗力的一人一狗。“去吧去吧。”池加好见他精神还好,于是放行,自己回厨房忙活。

牛奶欢快地扑到床沿上,一个劲地蹭关少航。“有时候我觉得你比你妈欢迎我。”关少航微笑,点了点牛奶的鼻头。

牛奶像是听懂他的话,尾巴摇得更欢了。

池加好做好牛奶的早餐,打发它去吃,接着打豆浆,把前一夜泡好的黄豆脱水,倒进豆浆机里,按下启动键,然后将烘焙好的面包切成薄片。关少航洗漱之后,走进来搂住她的腰:“老婆早。”“很快就可以吃早点了,你今天去公司吗?”“迟点要过去一趟,昨天走得急,有几份文件没拿。”关少航松开手,去冰箱拿咖啡豆。

池加好出声制止:“别煮咖啡了,你今天又没什么重要事,困的话就再去睡一会儿。”“现在不困,”关少航顺从地放回去,“对了,昨晚妈找我是不是有什么急事?我在包厢里面没听清楚。”“是喝醉了没听进去吧?”

关少航笑了笑。“还不是要说清明扫墓的事,你知道这是她一年到头最看重的日子。”池加好回答得有些淡漠,“你今年会去吧?”

关少航仔细端详她的脸色:“去吧。”

池加好点点头,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她把早点端到客厅,顺手打开电视看早间新闻。吃到一半半,蒋瑶瑶打电话给她,说跟她对换去樟县调研的事。“我上月不是报了个英文培训班嘛,一三五晚都得去,要到下月10号才结业,我刚问了老徐,她让我自己搞定,我一想吧,跟你换不就截了,行不?”“行,我跟你换。”

池加好跑到书房,打开工作日志,对着日历上的“清明”出了会神,拿起钢笔将原先的备注划去,写上出差两字,做完她如释重负。

樟县是个小城镇,盛产茶叶和香蕉,池加好一下车,马上就有挑着担子的小贩过来问她买不买,池加好买了一些香蕉分给同行的人。电视台给他们预订了宾馆房间,在柜台登记后各自找房间放行李。

池加好进屋后把包里的洗漱用品拿到浴室洗脸台上放好,洗干净手,然后往窗台下面的小凳子上一坐,开始剥香蕉皮。

关少航打电话来,一听她声音便知她一个人乐得逍遥自在,便不多说其他,只叮嘱她注意饮食,别熬夜。

池加好满口答应下来,直到挂了线才想起来今天关少航要飞W市,这时应该已在机场候机,刚才在车上听到天气预报说W市这两天下暴雨,交通堵塞得厉害,有心打回去关心两句,盯着手机里他的号码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放弃了。

他一向比她细心,这种小事哪里需要她提醒?

一同过来的主持人有三个,都是年轻人,凑一块有说有笑,在旅馆外面的小吃店吃了点东西,一行人徒步来到樟县的电视台,这地方比想象的还要小,铁门进去就是一栋四层高的办公楼,墙面陈旧斑驳,几间办公室大门紧闭,白炽灯的光从窗户透出来,显示里面有人。

他们找到相关负责人,很快被安排去一间招待专用的会议室。

池加好找位置坐下,看自带的业务书,其他人也是各自准备了消遣的东西。

一下午就这么打发过去。

可能是日子太悠闲,晚上她窝在那张狭小逼仄的床上,居然做起很久没纠缠她的一个梦,梦里有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一张笑语嫣然,一张泫然欲泣,分不清谁是谁。

她睁眼,开灯。

她从桌面上摸来一面化妆镜,拿到眼皮底下,镜子里的人木着脸,无悲亦无喜,甚至连一滴汗都没有。

池加好睡不着了,索性坐起来上网,MSN是设置成开机登录的,她没想到关少航的头像会亮着,想隐身,已经来不及,对话框跳出来——“这么晚还没睡?”

池加好几乎可以想象出他蹙眉的样子,打了老长的一句解释,又一字字删掉,反问:“你不也没睡?”

等了一会儿,没见他回复,她就在网上瞎逛,看到一个怪力乱神的帖子,觉得有点意思,跑去浴室对着镜子用手机给自己拍了张照,然后发给关少航,附上一句:“据说这样可以灵魂出窍。”

不到两分钟,关少航直接打过来,疲惫的声音透着一股无奈:“我真是快出窍了,宝贝,为什么还不睡觉?”

池加好讪笑:“睡不着啊,你那下雨了吧?”“下了,还挺大,本来今天要去工地的,都没去成。”

池加好想了又想,憋出这么一句:“哦,注意安全。”“我知道了,”关少航闷咳了几声,看似不经意地说,“清明我会去,你不用担心。”

池加好的心收紧了一下,嘴上回答:“我没有担心啊,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我是真有工作要做,去不了也没办法。”“嗯,我会跟妈解释。”关少航温言回应。

池加好莫名内疚起来,还想说点什么,关少航又催她睡觉:“不是答应我不熬夜的吗?你平常没事都要磨蹭到凌晨一两点,这是什么毛病?”

池加好被他一顿数落,讷讷地回应:“好啦,我去睡了,你也别忙到太晚。”

她默默挂了电话,蜷进被窝里,开始看电脑里的老电影。

灯火通明的会议室里,关少航摘下鼻梁上的眼镜,离开座位来到落地窗前,他对着电脑十几个小时,眼睛此刻酸痛不已。即将到来的日子和爱人的反应在他心头平添一丝烦躁。

外面夜色沉沉,路灯映照下的城市正在安眠。

第二天,两个同事相约去郊外爬山,她膝关节不利索便没去,一个人去电视台,路上买了些糕点,然后去串门。池加好的招牌是她的笑容,真诚得像冬日暖阳,几乎没人不喜欢她。

遇到在忙的,她客套了几句识相地退出来,遇到跟她一样无所事事的,她就待久一些,找几个聊得来的话题。如此三天,电视台上下,差不多都算认识了。

四月四日这一天,她大清早起来就眼皮直跳,俗话说左眼跳吉右眼跳灾,可她两只眼皮轮流跳,这算什么事?

忐忑不安等到七点,爸妈这时候已经起床,爸应该下楼买好了早餐,妈一定洗好了茶具准备泡茶,她往家里打电话,意料之中遭到母亲的质问:“你什么时候去樟县的?今天才来告诉我!”“一号,来得匆忙,我有交待少航……”“不用拿他当挡箭牌,他到现在都没个影。”母亲语气不善。

池加好一愣,忙说:“他这几天也在外面出差,不过他说会赶回去的。”

黄修颖沉默了一会儿,幽幽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们没一个把扫墓的事放心上。”“妈,我……”“不用辩,你心里怎么想的,我跟你爸都清楚。”黄修颖冷哼了一声,又说,“你不就是不想去吗?直说!别拿工作当借口。”

池加好的火蹿上来:“妈你真说对了,我还就是不想去了,有关少航去不就行了。”“好……好好,有本事你以后都别回来!”“啪”一声,黄修颖把电话挂了。

池加好气结,打关少航手机,谁知关机,估计还在飞机上,她无计可施,只能祈祷关少航快快回去,帮她熄灭母亲的心头火。

每每这种时候,她的心情就说不出的难受,母亲那把无名火,像在几步之遥的地方诱惑着她,只要往前一点,她这个哑炮就能遇火引爆。

她不是没有任性的时候。情感和理智往往是对立的,两股力量时常在她体内冲撞叫嚣,理智战胜情感,她步步后退;情感赢了理智,她抬起脚,在朝前迈的那一霎,脑海里总是浮现出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和一张温润的面容,面容上的眼瞳尤其深邃明亮,一个眼神便能将她的暴躁因子悉数归零。

佛说因果报应,有因方有果。那么他们种的因,为什么要拉上她这个局外人来承担果业?

她到现在也没想明白。

照旧拿了本书,在电视台小小的会议室泡上一天,连午饭都没有下楼吃,其间关少航打电话来说已到家,她听到母亲在一旁冷嘲热讽的声音,也懒得多说。

傍晚,走在回旅馆的路上,觉得头重脚轻,她想大概是会议室空气不流通的缘故,大脑有点缺氧。当下拦住正开过来的一辆破旧小公交,上去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司机问她到哪,她想了想,说:“终点站。”

不想这车是开到隔壁县的,一路上捡客,直到晚上八点才到隔壁县车站,池加好下车,被几拨行色匆匆的路人接连撞了几下,好不容易退到一个小卖铺门口,她拿了瓶矿泉水要付钱,手往口袋里一伸才发现皮夹跟手机不翼而飞。

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她居然遭遇了扒手。

关少航心急火燎从车上下来,一眼看到坐在小吃店里的人,悬在半空的心总算归了位,快步走过去,发现她面前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食,因为烫,她舀起来,嘟嘴吹了又吹,大概是冒汗的缘故,原本就乌黑的长发此刻看来更加黝黑光亮,衬得她光洁细腻的皮肤更加晶莹。

他一时有些恍惚,仿佛回到多年前,在C大的美食街上,她坐在一个小吃摊前吃沙茶面,快乐而满足的样子让他怦然心动,那年她才十六岁。

当时的他也像现在这样,远远地看着,却始终没有走近。

池加好四下找醋瓶子,与他四目相对,不由狠狠愣了一愣,继而惊讶地叫道:“你怎么来了?”

关少航收敛心神,来到她面前:“两个小时前我就到达你们下榻的旅馆了,你同事告诉我你在这里。”

池加好惊喜疑惑参半:“哎,还好你来了,我真不想麻烦同事跑一趟,可是,你怎么会去旅馆的?”“今天刚好有空,来看看你。”关少航搬了张凳子坐下,他似乎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做解释,狭长好看的眼瞄了瞄她碗里,“馄饨?”

池加好笑着摇头:“是扁食,这里的特色小吃,你要不要尝尝看?”

关少航点了点头,张口。

池加好瞅了急急忙忙回避的老板娘一眼,拿汤勺喂他:“好吃吗?”“还不错,”关少航说,“你干吗跑这里来?”“兜风……”“搭公交车兜风?”关少航不自觉笑了,“这风兜得不便宜。”

池加好怒瞪他:“不许笑!”

两人漫无边际地扯着,说说笑笑,都不愿去碰触今天最该聊一聊的话题。关少航穿着一套黑色运动衫,无名指上的婚戒也摘了下来,池加好知道他是扫完墓直接过来的,她不愿问他今天在妈妈那替她挡了多少责难,她甚至不想开口问任何有关扫墓的事,而她不问,关少航也压根不提。

两人各怀心事,面上又都笑得欢快,心头阴霾不露一丝痕迹。

车开回到旅馆已经深夜,小镇没有夜生活,小贩回家了,商店关门了,四处静悄悄的,只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关少航从皮夹里抽出几张大钞和信用卡,递给她。

池加好愣了下:“你今晚不留在这里?”“不了,明天一早还有工作安排。”

池加好盯着他憔悴苍白的面容,心里涌出丝丝疼痛:“这么赶,那你何必跑这一趟,有时间多睡会儿也好啊。”

关少航笑了笑:“看到你,我心里安心点。”

池加好深深看了他一眼,将东西放进口袋,然后下车去。直到睡着的前一秒,她耳畔还在回响着这一句话,一直当他是铜墙铁壁,可原来他心底也有不安。只是他为什么不安?

她不敢问,害怕得到的答案在自己承受范围之外。

结束一周的基层生活回家,牛奶一见她立刻扑上来,她把行李一丢,坐在地上跟牛奶抱成一团。

一个女人从书房走出来。

池加好余光瞥见来人,吓了一大跳,赶紧坐直来:“你……你怎么在这?”

张群手里拿着一个档案袋,神色冷淡:“我帮少航回来拿一份资料,先走了。”

池加好看了看墙上的时钟,现在是下班时间,忍不住问她:“你们晚上要加班吗?”

张群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吐出一个字:“不。”

不知道为什么,池加好觉得这一眼充满敌意,张群素来跟她保持距离,但每回见面还是客客气气的,像今天这种态度倒是少见,池加好不禁思忖自己最近哪里得罪过她。

张群在玄关穿上鞋子,头也不回开门走了。

饶是她涵养再好,心里也难免有些窝火,爬到电话旁打给关少航,想问他到底在搞什么,响了很久他才接听。“小池,你回家了?”关少航声音低哑。“回来了,你就这么忙吗,要让一个外人来家里找东西?”

关少航显然怔了一下:“你是指张群?”“不然还有谁?”见他似乎不以为然,池加好一肚子火。“抱歉,实在走不开,公司那边急着要,只好让她跑一趟了,”关少航笑了笑,“你回来也不说一声,不然就让你送过去了,我也不想麻烦她。”

池加好哼了一声:“下不为例,我挂了。”“好。”

池加好坐在沙发上发呆,牛奶扒拉在沙发扶手上雀跃地吐舌头,忽然她的目光被桌上一个深棕色皮夹吸引,这既不是她的,也不是关少航的,疑惑地打开来看,照片栏里一张合照证实她猜的没错,是张群落下的。

池加好立刻合上它,放回原位,她有一种窥探到别人内心的感觉。

每个人都有秘密,尽管这个已经不算秘密了。

张群和她和关少航都是在C大的园丁苑长大的,一群孩子打小就玩在一起,张群爸爸是C大教员,妈妈是会计,直到数年前张家搬出园丁苑,他们才结束这种天天碰头的日子。但是张群跟关少航在少年宫上同一个绘画训练班,相处的时间更长,所以感情更要好。

除开一些因素不计,池加好对张群是相当佩服的,喜欢一个人很正常,但没见过谁能做到张群那种境界,即使对象是自己的丈夫,池加好对她也讨厌不起来。

张群对关少航的特殊感情,在整个园丁苑是众所周知的。

当年张群参加高考,为了能上关少航所在的大学,她整份志愿表从头到尾只填了一所学校,这个举动震惊了很多人,张群的父母差点抓狂,对女儿软硬兼施,希望她掂量下自己跟人家差了几个档次的成绩。但张群根本听不进劝,第一年毫无悬念败北了,她不撞南墙不回头,复读了一年,还是只填一所学校,结果仍然事与愿违,到了第三年,关少航莫名其妙放弃保研的机会,转去美院进修工业设计,她跟着换了方向,总算如愿以偿。

这两年下来,张群的父母对关少航是满腔愤懑,连带恨上关家所有人。关少航的母亲吴茵合起先对他们盲目的敌对表示理解,一方面自己儿子有这样的魅力,她这个当妈的免不了有种优越感,但另一方面她也为张群的前途忧心了一把,可惜,她这份歉疚在张群母亲三番四次借机找茬中渐渐耗光了,以至于现在她看到张群就头大,很难不联想到她那个泼辣麻烦的妈,巴不得两家人老死不相往来才好。

但这是吴茵合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两个当事人完全不避讳。张群现在是关少航公司里设计团队的成员,跟关少航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两人显得很坦然,而最有说话权的池加好,对此也表示无异议。

几位家长对这三个年轻人是百般费解,从最初强烈反对、极力干涉,到现在的不闻不问,再无他法可想。

池加好洗完澡,裹着浴巾从浴室里出来,跟匆匆忙忙回来拿皮夹的张群再次碰面,张群不欲停留,点了下头转身就走,池加好看在关少航面子上,决定不跟她计较。

不料张群走到防盗门口,扭头看她:“你晚上煮什么?”“啊?”池加好没反应过来。

张群皱眉:“最好熬点粥,生病的人吃清淡点好。”

池加好愣了几秒钟:“少航病了?”

张群张大眼睛,仿佛瞪她一般:“你不知道?清明那天他就有些发热,你妈隔个五分钟就打来催,都不给人喘气的工夫,硬撑着去扫墓,第二天开会差点倒在会议室,都三天了还没退烧。”“你怎么不早点说?他现在人呢?”池加好焦急万分,随即想到那天关少航连夜开了几十公里去樟县看她,那时候他已经不对劲,可她却没有挽留他。

张群丢给她一个鄙夷的眼神:“一下午都在医院打点滴,怎么?你们连电话都不通一个?看来你真是太忙了。”

池加好懒得理她,匆匆忙忙跑回房里换上外出的衣服,出来不见张群人影,她去停车场取自己的车,路上打电话给关少航。“你在哪?”她直截了当。

关少航顿了下:“外面啊,怎么?”“哪家医院?”她不跟他啰嗦,在得到答复之后,叮嘱他,“在那等我,我去接你。”

到病房正赶上护士来换点滴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关少航逆光而坐的缘故,池加好觉得他又瘦了,脸都是白的,双唇因为高热显得有些干燥。

关少航抬头冲她笑了一笑。“才几天不见,怎么搞成这样……”池加好的心揪了起来。

等护士走后,她坐到关少航身边,忍不住埋怨:“病了也不跟我说,难怪张群不给我好脸色看。”“嗯?怎么回事?”“哼,你的红颜知己为你打抱不平呢。”池加好握住他插着针头的手,手背紧绷的皮肤上有几个细小针孔,周围全是紫红色的淤血。“心疼啦?”关少航凑近她。“谁心疼?”池加好拒不承认,可是目光一直盯着他的手。

关少航笑起来,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发梢还有点湿,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薰衣草花香。

池加好侧过身,将额头轻轻抵在他的额上,温度仍有些高,她不由得忧心忡忡:“医生怎么说的?烧了这么多天,别把脑子烧坏了。”“坏不了,我试过比这次更久的……”他说到一半,忽然停下来。

池加好看着他:“嗯?”

关少航挑了挑唇角:“没什么,医生说是我体质的问题。”

池加好想起来,关少航的体质是比较容易发烧,听说有一年冬天还因为高烧转成肺炎,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

这个周末,池加好哪都没去,留在家里督促关少航休息,给他做各种清淡可口的食物。

周日晚上,蒋瑶瑶打来电话,告诉她一个坏消息。

池加好当了这么些年的主持人,只负责台里少儿频道六点档的节目,因为种种原因不受重视,年前就盛传台里要取缔它改播动漫片,只是之前都是道听途说,这次是来真的,蒋瑶瑶说得言之凿凿,她跟高层来往密切,消息来源相当可靠。

果然没过几天,电视台内部的正式通知就下来了,她主持的节目月底停播。

池加好平静地接受了,当天她主动找主任说自己打算退居幕后的想法,结果隔天就被台里两个领导叫去泡茶了。“加好,赶紧打消这个念头,想都不要想,”领导语重心长地教育她,“台里花了这么多年栽培你,你从一个新人,成长为一位优秀的主持人,领导欣赏你,观众认可你,你现在才说转去幕后,我们的心血不是白费了?”“是啊,年轻人不要意气用事,你的节目停播那是很多因素造成的,并不是领导不器重你不给你机会,所谓四年磨一剑,要耐得住性子,等待时机。”

一番话说得好像池加好转去幕后,就是忘恩负义的大笨蛋。

池加好跟关少航抱怨:“我在台里这些年,没见他们过问过一句,自认为勤勤恳恳不靠绯闻不惹是非,一心一意主持少儿节目。现在节目被停掉不说,我想去幕后还不行,说我意气用事,我犯得着为这个赌气么?我就爱默默无闻怎么了?”

她难得发几句牢骚,关少航看着有趣:“他们高估了你的虚荣心,低估了你的不思进取。”

池加好没好气地丢一个抱枕过去,牛奶傻乎乎地挡在关少航前面,被砸了还一个劲摇尾巴晃脑袋。

关少航拍拍牛奶的头,说:“算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不让你去幕后,应该是给你安排好了去向。”“除了少儿组,哪都不想去。”

关少航不解:“怎么对少儿组这么执着?”“我不想做娱乐节目,”池加好坦言,“有风声说台里准备开一档这类型的节目,我看我可能在备选名单里了。”“这种名利双收的热门节目,别人求都求不来,你是甩都甩不掉,不会是有人好心帮倒忙吧?”

池加好一怔:“你指朱辛夷?”“就像你说的,这些年你跟领导没有交集,工作表现充其量也只是中规中矩,为什么领导忽然这么重视你了?”关少航合上书本,拿玩具骨头逗牛奶,“这背后要是没门道,我把名字倒过来写。”

池加好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嘴上却说:“就不能是我们台长钦点啊?”“同学,你有什么地方能够吸引台长钦点你?”“我哪里比别人差了?”“这个嘛,”关少航俯身,轻佻地勾起她的下巴,“形象是过得去,就是做人不够玲珑,说话太直,不会拐弯,不会讨好人,不会拍领导马屁。”

池加好眯了眯眼睛:“是啊,这么多毛病。”“不要紧,”关少航咧嘴,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我不会嫌弃你。”“嘭——”随着他的告白,牛奶把搁在沙发旁刚买回来的一幅壁画碰倒了,无辜地回过头来看两个主人。

池加好头疼不已:“去把画挂起来吧,这都几次了,我看牛奶对它是越来越有兴趣了。”

关少航大笑,起身去饭厅,牛奶屁颠屁颠跟过去。“还是转去幕后吧,我再去试试。”池加好自言自语。

关少航听见了,没发表意见。他很少干涉池加好的决定,无论是工作上或是生活上,他们的步调大体是合拍的,只除了一件事。“要是你转去幕后,我们的关系是不是就可以公开了?”

池加好微微一怔,目光转向他:“你……为这个困扰?”

关少航沉默了片刻,实话实说:“我知道朱辛夷在追求你。”“台里没人知道我结了婚,有几个男人追求我也很正常,这些我从来没有瞒过你啊,”池加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再说追你的女生难道还少了?而且是在知道你已婚的情况下。”“两码事。”关少航瞪她。“我又不喜欢朱辛夷。”池加好推得一干二净。

关少航哼了一声:“我知道朱辛夷不符合你的审美,我是反感你们同事硬要把你们凑在一块。”

池加好失笑,明白他在为那晚在KTV包厢的事耿耿于怀。“好吧,如果我转去幕后,我就在自己脑门上贴一张声明,告诉全台里我结婚快五年了。”

关少航忍不住笑起来:“这可是你说的。”

这个小插曲让池加好回忆起当年应聘电视台的往事。那时候是她人生低谷,好像做什么事都不顺,遭遇了那场几乎致命的车祸,经过几个月调养,身上的伤虽然愈合了,可心理却还病着,白天在家里精神恍惚,晚上就不停地做稀奇古怪的梦,醒来在镜中看到一张苍白似鬼的脸,乐观如她也觉得自己完了。

为了回归正轨,她强迫自己振作起来,参加电视台一年一次的招聘考试。从笔试到面试,她过五关斩六将,通过层层筛选,最后以优异的成绩进入主持人的备选名单里,台里几位负责人过来挑人,她一一去试,最后和另一个女孩被安排去少儿栏目组,那女孩表现也很突出,比她要大两岁,但是当被问起私生活时,女孩对即将到来的婚期直言不讳,细心的池加好注意到负责人的神色起了轻微的变化,她心里没底,所以当相同的问题落在她身上,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事实证明池加好的预感是正确的,二选一,她留了下来。

被这么一打岔,池加好把转岗的烦恼暂时搁一边,拿起电视机的遥控器乱按一通,画面无意中切换到遥遥对话,正好是访问关少航的那集。

她的心一动,看着屏幕上谈笑风生的男人停下来。

蒋瑶瑶问他:“关先生,你心目中完美的爱情是什么样的?”

关少航的脸上露出思考的神态。

蒋瑶瑶又问:“或者说,你向往一种怎样的爱情?是一见钟情式的,还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种?”“青梅竹马。”关少航毫不犹豫。“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蒋瑶瑶顺着他的话说,“是这样的吗?”

关少航不知想起什么趣事,笑着点了点头:“对,这是我对爱情的所有憧憬。”“就是您的太太,是吗?”蒋瑶瑶望着他手上的铂金戒指,会意一笑。“是的,她一直在我身边。”

“……”

后面说些什么,池加好一句都没听进去,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张温润清俊的面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惆怅滋味。

这天晚上,池加好失眠了。一闭上眼,脑海就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关少航访谈画面,以及那一句“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在耳边不停回荡。

2.人在身旁,徒增烦恼

“我们这期节目就到这里了,感谢各位小朋友的收看。”“小朋友们,再见。”

池加好和搭档小张面带微笑说完各自的结束语,导播比了个完工的手势,在场所有工作人员不约而同放松下来。

池加好吐出一口气,心里默念了一句“结束了”,然后动手整理桌面的稿子。“池姐,有位关先生送了下午茶来给你。”门卫拿着鱼生生的外卖进来。“哇,是鱼生生哎!他家的奶茶可是要排很长的队才买得到的哦,这关先生真是有心,是不是你的追求者啊?”一个同事说。“是啊是啊,尤其是他家的提拉米苏,每天就做一个,晚去一点就买不到了。”另一个附和。

池加好把东西接过来,问保安:“他人呢?”“放下东西就走了。”“哦,谢谢你。”池加好打开盒子,将数份奶茶和提拉米苏拿出来,招呼棚内同事过来吃。

她自己拿了一份,躲到角落,拨通关少航的手机。“收工了?”关少航颇好心情的声音传来。“嗯,在喝你送来的奶茶呢。”池加好被他感染,心情也好转不少,“今天怎么这么好,这么体贴,这么温柔?”“瞧你说的,我之前难道就不好、不体贴、不温柔吗?”

池加好忍俊不禁:“好吧,你是今天特别好,特别体贴,特别温柔,可以了吗?关大少爷。”“我怎么觉得我对你从来都是特别好、特别体贴、特别温柔的呢?”“少贫了,陪谁看的琼瑶剧?”“不就是你吗?”“胡说,梦里陪的吧。”池加好一哂,她还想说什么,看见朱辛夷朝自己走过来,忙说,“先不跟你聊了,有事。”

和朱辛夷打招呼:“朱导,您来了。”“朱导,您怎么有空过来?”小张跑过来,拿了一杯奶茶给他,“池姐的仰慕者请客,我们沾光有口福,可惜朱导您来晚一步,蛋糕吃完了。”

朱辛夷接过奶茶,深看了池加好一眼,才转向小张,一脸的和蔼可亲:“来看看你们,最后一集录完了?”“是啊,真有点舍不得。”小张腼腆地笑。“这没什么,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这个节目停了还有下一个节目,人往高处走嘛,你这么年轻,前途大好。”

小张有点激动:“谢谢朱导,我会用心做。”

朱辛夷拍了拍他的肩头,把他打发走,然后看向池加好:“加好,开完会别急着走,我跟你们组长商量过了,大家合作了这么长时间也是缘分,一起去吃顿饭。”

听说是集体活动,池加好点点头:“好的。”

朱辛夷喝了一口奶茶,笑着问:“谁送的啊?真有心。”

池加好不知道怎么说,笑着转移话题:“朱导,您知道我会调去哪个组吗?”“怎么?心急知道?”朱辛夷笑得别有深意,“放心吧,你是台里好苗子,专业能力强,形象气质健康,肯定能上好节目。”

池加好见他会错意,自己又不方便说破,只好硬着头皮说:“朱导,您过誉了,我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台小主持,我知道您在背后帮我出了不少力,我要谢谢您的关照。”“你我之间,不用这么客气。”

池加好一咬牙,说:“朱导,晚上吃完饭,我请您喝茶。”“好好。”朱辛夷喜上眉梢。对他来说,池加好是个很特别的存在。从她进电视台开始,他就注意到她,四年前的池加好比现在要瘦一些,皮肤也不如现在健康有光泽,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和暗哑,人很沉默,平时不怎么笑,只有录节目才表现出热情。

可是,朱辛夷情不自禁喜欢上她,喜欢她的独立、大方和恬淡。共事这么长时间,她一直是那么洁身自好,似乎跟谁都能和睦相处,但不深交,每天独来独往。

电视台虽然不比娱乐圈,可质素好的主持人是很有机会出头的,像台里的蒋瑶瑶就接拍了很多广告,给厂商当代言人,日进斗金不说,出入电视台俨然是一副明星架势。跟她相比,池加好就显得默默无闻多了,除了外表上的变化外,她几年如一日做着同一台少儿节目,准时来,准时走,工作从不出错,可也从没见她积极争取过什么,她明明值得更好的。这样的女孩,在朱辛夷的生活圈里就像一个异类,他越来越着迷。“那我先过去了,晚上见。”“好的,晚上见。”

池加好望着他的背影叹口气。

当晚,全组人去吃火锅,在天下食府,点了最辣的锅,个个吃得大汗淋漓。除了几个找到更好出路的,大部分人对上面停掉节目的决定颇有微词,只是这时谁也不去提,省得破坏气氛,埋头大吃才是正事。

池加好本来也放开怀,把注意力集中在食物上,她性格原本豁达,即使出路一片迷茫,心气还是足的,不至于自乱阵脚。

朱辛夷坐在桌对面,时不时看过来,目光比以往更炽热直接,周围人瞧见了,互相传递心领神会的眼神,这么一来,池加好再好的兴致也给搅光了。

随便编了个借口先行离开,回到车里,她给朱辛夷发了条短信,约一个小时后在城东的古道茶馆见面,然后将车开出去。

天下食府的附近有学生街,平时热闹得很,各种店铺,从卖衣服鞋帽店、首饰化妆品店,到音像店书店,年轻人需要的想逛的,这里应有尽有。

最吸引池加好的是街头那家麻辣烫,摊位很小,里外都不设座位,老板是两位中年大婶,胖胖的,笑容可掬。

池加好带关少航来光顾过,两人比拼吃辣,挤在人家小窗口边上,两只手各抓了十几串,拼了命往嘴里猛塞。

那时冬天,天寒地冻的,后面站满了光顾的人,池加好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粗毛线帽,像只小胖熊缩在关少航的怀里,吃饱了,晃悠悠踮起脚,越过他的肩头瞧见后面排队冻得直哆嗦的人,多半是学生情侣,要么手挽着手,要么大大方方搂着。她仰起头,离他好看的脸很近,忍不住飞快亲了他一下。

明明很冷,心里却暖洋洋的。

现在天气开始暖和,生意冷清了许多。池加好点了两串肉丸、两串蘑菇片、两串油豆腐和两串黑木耳,用半个快餐盒盛着放开怀吃,弥补刚才的不痛快。

东城区的古道茶馆环境极好,空间大,幽静,空气中流淌着轻如流水的音乐,茶香袅袅,令人一进来就心旷神怡。

朱辛夷环顾四周,没寻见池加好的身影,自行挑了一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点了他们的招牌茶,他不清楚池加好的口味,在台里最常见她手边放一个白瓷杯,里面盛着白开水,似乎这方面并不讲究,于是听从了服务生的意见,要了一壶“很多女孩子都喜欢”的巴黎香榭水果茶。

今晚是池加好第一次主动约会他,一个很好的开始,他从来没有怀疑过。

朱辛夷已过而立之年,出身优越,事业有成,并不缺乏感情经历,但他不是一个滥情的人,自从发现自己喜欢上池加好,他就拿出前所未有的耐性去接近她,讨好她,不急不躁地做着所有追求者都会做的事,甚至帮她争取到很好的工作机会,可他不张扬,不会特意去告诉她自己为她做了多少,又留下足够的证据让她可以自行猜到。像她这样的女孩,外面肯定有大把人追,下午不就有个巴巴送奶茶过来的吗?但是他没放在眼里,他深信自己的条件是最好的,只要用对方法,池加好很快会属于他。

所以,当池加好向他提出约会,他认为时机已到,心里除了激动,更多的是得意,有一种稳操胜券的快感。

九点一刻,池加好准时出现。在她考虑怎么进入正题时,朱辛夷笑着将一个暗红色方形盒子推到她眼皮底下。“这是……”“前些日子我去法国出差,为你买的礼物,希望你喜欢。”

池加好迟疑了几秒,伸手打开,由衷地赞道:“很漂亮。”

朱辛夷露出满意的笑容,却见池加好轻轻合上,推回他的面前:“朱导,这份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朱辛夷对她的拒绝不感到意外:“我没别的意思,这趟出去没什么时间到处逛,正巧看见这只表,觉得很适合你就买了。”

池加好低头看了看自己腕上的手表,这当然跟Cartier 差了十万八千里,而且戴了有些年头了,表带磨损,都起了毛边,但她从没想过把它换掉:“朱导,我这人平时丢三落四的,戴不来这么名贵的表。”

男人抚摸着盒子,笑得颇有些无奈:“小池,我们共事这么长时间了,我对你怎么样你应该很清楚,难道你还不懂我的心吗?这礼物你务必收下,我是为你买的,这是女表,如果你不要,我不知道如何处置。”

他短促地顿了一顿,不给池加好回应的机会,伸手握住她搁在桌上的纤手,深情款款地说:“除了你,这手表没人能戴。”

池加好低下头,乌黑的刘海滑下来,遮住她英气的浓眉,女孩子这样的眉形并不多见,从面相学来看,这是个性爽朗的象征。

隔了片刻,她抬头一笑:“朱导,我有男朋友了。”

朱辛夷的笑脸顿时僵住,池加好自自然然缩回手,将刘海捋到耳后:“朱导,在台里我一直很尊敬您,您是个很好的领导,精于业务,关心下属,这些年承蒙您的关照,给我机会,我在台里工作很愉快。”“啊,别这么说,你是个人才,应该栽培的。”朱辛夷迅速调整心情,“之前没听你说起过啊,是送奶茶的那位?改天咱们台里聚会,带过来认识一下。”“好的。”池加好微笑。

这时候朱辛夷接了个电话,适当缓冲了尴尬气氛,不到半个小时约会仓促结束。两人并肩走出茶馆,朱辛夷没开车过来,池加好本想载他一程,被朱辛夷婉拒。“我一个小外甥就在附近,刚刚电话里说要过来接我,你先走吧,路上小心。”

池加好点头,与他道别,然后朝自己的车走过去。一个男人与她擦肩而过,起初她没有在意,但那个人走到自己的身后,突然顿住脚步,她听见他开口说了一句什么,内容没有听清,但熟悉的声音令她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

对面的男人平头,圆脸,浓眉大眼,个子高大健硕,身穿一件宽松的白色T恤和蓝色牛仔裤,两只手闲闲地插在裤袋上,无论外形还是气质,都像极了一名篮球运动员。“加优,真的是你!”男人激动地冲过来揽住她。

池加好呆若木鸡,像被点了穴一样,过了好一会儿,她的大脑恢复运转,用力推开他,艰涩异常地说:“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加优。”“别开玩笑了,咱们虽然有段时间没见,可我还不至于连你都认错。”男人当她说笑。“谈粤,怎么回事?”朱辛夷看到这一幕,走过来。

池加好回避与男人的对视,将目光投向朱辛夷:“朱导,你们认识?”“是啊,他是我姐夫的外甥,叫谈粤。”

池加好犹豫了一下,对谈粤说:“我想起来了,你是谈粤,我们以前见过,你好,我是池加好。”

谈粤恍然大悟:“你是池加好啊,不好意思,我真认错人了,对了,你姐姐她现在在哪呢?我怎么都联系不上她,换手机号了?”“她……”池加好咬了咬唇,“她不在了。”“去哪了?出国?”

踟蹰了片刻,池加好下定决心,紧了紧喉咙说:“她五年前在一场车祸中丧生了。”

谈粤身体一震,难以置信地瞪着她:“不可能,不可能!”

这一句重复了很多遍,他突然死死地攥住她的手腕,强迫她贴近自己。“谈粤你做什么?快松手!”朱辛夷厉声喝道。“你骗我!加优没有死,去年圣诞我们还见过面,五年前?你开什么玩笑!”他恶狠狠地瞪她,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似的。“谁会拿这个开玩笑,”池加好嘴角勾起一丝苦笑,“我跟你实话实说吧,去年圣诞你见到的人是我。”“你说什么?”谈粤发红的眼里流露出极大愕然。

朱辛夷已然猜出大概,上前拉他:“谈粤……”

池加好骑虎难下,深知不说清楚他不会放开自己:“我知道你们是很好的朋友,我之所以这么做,是不想你太难过,她真的不在了,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带你去她的墓地看看。”

墓地这个词深深刺激了谈粤,他像被雷劈中身体剧震,猛地摔开她的手,横冲直撞奔出马路。

朱辛夷担心他出事,匆忙跟池加好道了个别就追出去。

池加好垮下脸,眼睛酸涩得厉害。

关少航在办公室待到深夜,设计组的人陆续走光了,只剩下张群,她蹑手蹑脚走进来,无声地张了张嘴巴:“还不走?”

关少航看了一眼沙发上的人,只见她把脸埋在松软的抱枕里,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身体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

两个小时前,池加好失魂落魄地跑来公司找他,她一向很少过来的,问她出了什么事,她什么都不肯说,只是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边沙发上看他办公。“就走了。”关掉电脑,关少航走过去,打算抱她起来,谁知手一碰她,她像惊弓之鸟,抬起头来:“要走了吗?”

关少航点头,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一路无话。

池加好精神恹恹,关少航开的车。

搭顺风车的张群也看出池加好不对劲,跟关少航有一句没一句地扯些话题,想吸引她的注意,可池加好从头到尾没发出一个声音。

张群下车后,池加好歪着脑袋靠在车窗上,关少航按了按她的脑袋,轻声问她:“宝贝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池加好静默了一下,闭上眼:“没什么,最后一期节目录完了,有点失落。”

关少航听出她在敷衍自己,默默地收回手,重新启动油门。

这天晚上,两人背对着躺在床上,池加好久久不能入眠,黑暗中,她摸索着贴过去,像只小猫畏畏缩缩地从身后抱住关少航。

关少航微微一动,池加好抱得更紧,出声央求他:“别转过来,就这么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关少航依着她,只是握住她放在自己腰上的手,他的手宽厚干燥,传递着一种温暖的力量,让池加好兵荒马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两天后,她接到朱辛夷的电话,先是不咸不淡地客套了几句,然后说:“加好,谈粤在我这里,他有话跟你说。”“嗯,好。”她淡淡地说,没有那日的无措。“你好,我是谈粤。”谈粤的声音有些沙哑。“你好。”“那天很对不起,我把你当成加优了,”他好像哽咽了一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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