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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2-15 18:5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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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方敏

出版社:湖北少年儿童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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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迁徙

大迁徙试读:

出版社:湖北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时间:2011-05-01ISBN:9787535355065本书由天津中作华文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一

漫长的旱季。

从七月初到十一月底,几乎没有一滴雨水,也没有一丝季风,是蟹岛上几十年不遇的苦旱。

莽莽苍苍的热带雨林,默默承受着这一现实。落叶树毫不犹豫地把身上大大小小的叶片清除干净,连枝条也变成了黑褐色,抵御着灼热的威逼。常绿植物中的针叶树,像鸡毛松、竹叶松,也紧紧地把针叶缩成一团,尽量地保存自己残余的水分。粗大的藤本植物落光了叶子,枯干了藤皮,更加拼命地纠缠住高大的树干不放。树蕨,这些栖在树杈上,像巨大的盆景一样装扮着热带雨林的孑遗植物,如今也干巴巴、乱蓬蓬,像是废弃的老鸦窝。即使在最阴暗潮湿的山谷中,树干上苔藓,也如疥癣一般,青一块、黄一块地掉下来,令人惨不忍睹。

严酷的旱季,热带雨林里死一般静寂。不见了树枝上荡来荡去的长臂猿,不见了密叶间窜来窜去的小松鼠,甚至连蟹岛上的主要居民——红蟹,也仿佛被一阵风卷走了,踪影全无。

往日,你只要步入雨林,这种红色的螃蟹遍地皆是。它们从甲壳到腿钳到肚皮,浑身通红,像攀枝花一样打眼,像火苗一样明亮。它们总是爬来爬去地工作着,将遍地的落叶、浆果,拖回自己的洞穴。将蟹岛上百余平方公里的雨林清扫得干干净净,让人们得以悠闲地散步。它们不怕人,因为人类不食用也不伤害它们。它们也不怕其它动物,因为有坚硬的甲壳。它们只是不停地工作,吃进落叶和浆果,排出一粒粒棕褐色的粪便,滋养着密密的雨林。每当旱季将临,它们工作得更加忙碌,除了在洞中贮藏鲜肥的食物备用,还要用潮湿的叶子紧紧地堵住洞口,以防洞中的水分被旱季抽走。即使是在往年的旱季,它们也并不销声匿迹。哪怕一片云彩落下几滴打不湿地皮的小雨,它们也会从洞中爬出来,急急忙忙用红色的大钳子舀起树根边、树叶上的水珠,送进嘴里。而且在来来往往的碰撞时,互相还动一动眼睛,敲一敲地面,打个招呼。接着便趁着太阳还没露头,又匆匆忙忙潜回洞中,把洞口堵严。

然而,今年是几十年没有的大旱。不要说一滴雨水,就连一滴露水也没有。这些勤劳机敏的红蟹,自从钻进洞穴,就再也没露头,甚至一点动静都没有,莫非它们已被旱死在洞中?

但是,假如你来到雨林中,将耳朵贴着地面呆上一会儿,或闭上眼睛背靠大树坐上一会儿,就会听见一阵阵低沉、凝重的旋律,从深厚的地底下传上来,萦绕着整个雨林。这是一支古老悠长的乐曲。千百年来,它随着旱季和雨季的更替,时强时弱,时伏时起,仿佛在讲述着一个久远的过去。

六千万年前,蟹岛还是沉在印度洋底的火山,红蟹的祖先们聚居在火山顶的珊瑚礁石间,游玩、嬉戏。海底有丰富的水生动植物供它们择食,海底没有天灾人祸,平静、安定,任它们繁衍生息。但是,随着物换星移,随着地壳的运动,有一天,火山顶突然冒出了海平面,托着聚居的它头上的红蟹群。面对着蓝天、红日,面对着狂风、暴雨,面对着一个崭新的世界,随着石灰岩盆地里海水的不断蒸发,红蟹这种用腮呼吸的水生动物,面临着灭绝。

千年、百年、万年过去了,小岛上长出了黄色的地衣,地衣演变出厚厚的苔藓,接着便有了绿色的小草、参天的热带雨林。这时候,一只两只,千只万只红蟹突然像从天而降一般出现了,把寂寥的雨林点染得红红火火,烘托得生气勃勃。这些不幸的小生灵,是怎样熬过千万年小岛和自身的演变而存活下来的呢?没人说得清。只是比起水生的祖先,它们的身体变小了,是因为食物的不足,雨林里只有落叶和浆果。它们的腮退化了,身体的边缘出现了类似肺一样的腮孔。它们还学会了用

条腿在地上爬而不是游泳,用两只大钳子打地洞而不是捕捉猎物。它们变得格外灵敏:对于晴天和雨天的气息,对于旱季和雨季的交替,对于白天和黑夜的变化,对于湿地和干地的选择。

就这样,红蟹变成了旱蟹,正像当年在水下时一样,重新以绝对优势占领了这个小岛,以致人们不得不将此地称为蟹岛。

就这样,一支古老悠长的乐曲,一年一度,循环往复,将祖祖辈辈求生存的业绩世世代代传奏下去。

也许是对水生祖先的祭奠,也许是海的不可解除的咒语。每当雨季来临,红蟹们总要进行一次浩浩荡荡的远征,从密林高地迁徙海边,交配产卵甩子。红蟹的后代只有经过海水的沐浴才能获得生命。

往年每逢

十一

月初,印度洋的季风频频吹来,就会降下一阵紧似一阵的暴雨。但是,今年这漫长严酷的旱季哟,直到十一月底还没有一丝一毫雨季的征候。于是,这支古老悠长的乐曲,越来越雄浑,越来越沉重,震撼着森林,震撼着大地……

风来了,这雨的使者,裹着印度洋上的潮湿气和海腥味,一路上折着跟头,打着呼哨,日夜兼程,直扑向久盼甘霖的热带雨林。树枝在晃动,树叶在舒展,彩蝶翻飞,蚂蚁出动,连穿山甲也从洞里探出了头。死寂的雨林开始复苏。

雨来了,这姗姗来迟的雨季的序幕,一来便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起初是豆粒大的雨滴,噼哩叭啦,雹子似的砸在树叶、树干和干裂的黑土地上。接着,便像决了提的天河,一股股白色的雨柱倾泻而下,无休无止,仿佛要将这雨林这蟹岛依然打入印度洋底。

于是,热带雨林重新获得生机。枯木般的落叶树眨眼间泛出青色,枝条上冒出一个个涨鼓鼓的芽苞,就像一张张干渴的小嘴,吸吮着甘美的琼浆。奄奄一息的常绿乔木振作起来,清理掉泛黄的旧叶,换一身翠绿的新衣。干涸的小溪又有了欢笑,扬起水花在石头上载歌载舞。

假如一阵大风吹过,把雨帘吹得稀薄,你又会发现,密林中肥厚的黑土地上,突然铺上了一层明亮的鲜红。这便是蟹岛上的土著红蟹。

凭着敏锐的本能,红蟹首当其冲,迎接雨的洗礼。当第一批雨点滴落,它们马上冲出洞穴。当大雨倾盆的时候,它们不像别的动物躲躲藏藏,而是一个挨一个地趴在地上,任狂风吹打,任暴雨浇下,雨一天不停,就一天不动,仿佛睡着了似的,在这水汪汪的天地间,做一个古老的美梦。

雨终于停了,梦立刻断了,红蟹们重新面临雨林的世界,第一个直觉就是腹中空空。林地上有狂风扯下来的落叶,有暴雨打下来的浆果,然而,在这雨林中,平均每公顷土地上的就聚集着一万多只红蟹,这有限的食物哪里够?于是,就有了捷足先登者、暴力相向者和无可奈何者。你瞧,在那棵高大的第伦桃树下,就正有一场争夺。

那是一颗丰满的第伦桃果,天知道它是怎样躲过苦旱的,颜色还是那样鲜红艳丽,果肉还是那样饱满多汁。说来有趣,最先发现它的是一只独眼的雄蟹,正应了独具慧眼一说。可是,当它把第伦桃果放在独眼面前,准备用两只大钳子剥去片状的花萼时,却遭到了袭击。

这是一只六岁的雄蟹,背壳直径大约

公分,不但肢体健全,而且透着股强悍的生气,特别是那一对坚硬的大钳子,当独眼被它牢牢地抓住时,就像上了镣铐,休想挣脱。然而,凭着比硬钳大两岁的经验,独眼还是用长腿将第伦桃果推到一边,骨碌碌滚出好远。于是,又有了一场争先恐后的赛跑。不过,当两只雄蟹几乎同时到达目标时,它们都愣住了。

鲜美可口的第伦桃果旁正站着一只背壳直径约

十二

公分,即年龄在十岁以上的雄蟹。它只有一只巨大的钳子,却有一股无形的威慑力。年轻时它是密林中最凶猛的红蟹,凭着一对巨大的钳子、强健的体魄以及好斗的性格,它几乎打遍了整个密林,所向披靡。它的大钳子折断过好几次,每次都很快再生出来,重新披挂上阵。但当它步入老年后,折臂却没再生,尽管如此,独臂仍然保持着它的凛凛威风。

独眼向右边走了,凭着独具慧眼,它又发现一颗油柑果,虽然有些干瘪,味道也有些酸涩。硬钳向左边走了,凭着它的强悍,不妨选择别的目标再去抢夺。

独臂美滋滋地吸吮咀嚼着酸甜鲜嫩的第伦桃果,当它饱餐之后趴在地上稍息片刻时,一阵强劲的季风,裹着海腥味直向密林中灌来。独臂立即支起了身子,它好像听见了一阵密集的鼓点。顿时,它身上的每一块肌肉、每一片铠甲都紧张起来。是的,这是催征的战鼓,那个伟大的时刻已经来临。

独臂庄严地举起那只巨大的钳子,重重地敲了下去。大地震颤了,顺着树根,随着小草,传递给密林中的每一只红蟹。立刻,正在打架的,匆匆收兵;正在进餐的,拖着食物;一股股、一道道、一片片红流涌向震源——独臂的站立处。

不能说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密密的雨林中,一亿多只红蟹聚集在独臂或像独臂这样有威望的老雄蟹周围,推推搡搡,横冲直撞,吵吵嚷嚷,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搅翻了似地,聆听它们的首领发布命令。

这是出发的命令,预示着一个艰难困苦、危机四伏的历程。

这是告别的命令,预示着成千上万个出征者将客死它乡,永不回头。

然而,凡是四岁以上的红蟹,不论是雄性还是雌性,谁也不肯放弃证明自己成熟健壮的机会,谁也不肯放弃繁衍后代生生不息的职责。它们义无返顾地追随着、簇拥着它们的首领,组织起一支支浩浩荡荡的红色大军,开始了一年一度奔向海洋的大迁徙。

一条公路,宽广、平坦,横亘在两片茂密的雨林之间,像不可逾越的天堑。

三百年前,人类第一次发现了这个美丽富饶、绿荫如盖的小岛。紧接着,便是肆无忌惮地占领。随着一幢幢漂亮别墅、一台台采矿机械的出现,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公路、铁路,也把莽莽苍苍的热带雨林,像生日蛋糕似地切割开来。

随着人类的占领,小岛的土著——红蟹的领地在不断缩小。它们从公路、铁路、矿井、住宅区、网球场,以及人类企图占有的一切领域里撤退,躲进密密的雨林中。它们不曾抵抗,因为没有抵抗的能力。成年红蟹的甲壳只有成年人一只拳头大小,假如它们敢于违背人类的意志,便会像那些被砍倒锯断连根挖除的百年古树一样,死无葬身之地。何况,那些古树也要比它们大上百倍千倍。

但是,今天,它们却浩浩荡荡地开赴出来,聚集在这条公路边的林地里,准备穿越人类设置的封锁线。

比较起来,老雄蟹独臂率领的队伍是最为庞大的一支。它们由大至小顺序排列,摩肩接踵横向铺开,怕有万只以上。应该说,这也是行动最迅速的一支。因为它们最先到达森林的边缘,并且像一道闸门似地驻守下来,封住了几公里长的出路。尽管后面的一支支队伍仍像红色的海浪,一排排地涌过来,却无法冲决这道闸门,只好无可奈何地在它们身后的密林里趴下来,耐心地等待。

独臂的队伍也在等待。曾经十几次往返这条公路的独臂十分清楚,敢于顶着火球样的太阳穿越公路的队伍,必然全军覆没。但是,要按捺住这上万只红蟹的远征大军,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它们初上征途,正是精力充沛、兵强马壮的时候。特别是那些第一次参加远征的红蟹,没有恐惧,只有好奇。终于,它们当中最不安分的一些,挣脱了独臂的束缚,侧着身子爬出了森林。

阳光把公路照耀得明晃晃的,就像一条宽广的河流。

然而,这些年轻的勇士们,还没来得及爬上路基,摸一摸那条河,就全部毙命了。无一幸免。它们的水生祖先,为它们遗传下那么多像菊花瓣一样的海绵体——腮肉。这些退化了的器官,虽然不再具有呼吸作用,却可以迅速吸收或者散发水分。而一旦腮内的水分蒸发干净,无论多么强健的红蟹,也会一命呜呼。

现在,那些迅速出动,又迅速死去的红蟹,星星点点地铺缀在路基上,一动不动,就像一丛丛鲜红鲜红的罂粟花,警示着密林边上的跃跃欲试者。这些刚刚成年的红蟹,没有留下后代,没有见到大海,甚至没有参加第一次冲锋,就这样草率地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公路上,卡车、面包车、小轿车来往穿梭,发出或沉重或尖锐的呼啸,几乎片刻不停。这是公路的占领者人类发出的警告,威吓着森林边缘那些蠢蠢欲动者。然而,当年那些望风而逃的红蟹,今天却不曾有半步退后。它们固执地聚集着,等待着穿越公路的时刻。

独臂用那只巨大的钳子微微支起身子,临风而立,仿佛威严的将军。身经百战的伤痕累累,沧桑岁月的重重印迹,它的甲壳不再鲜亮红艳,变成凝重的深红,并且布满暗淡的白色斑点。只有那双突出的硬硬的眼睛,还是通红通红的,配上顶端两点闪闪发亮的漆黑,就像两颗大粒的红豆。现在,这双眼睛就正在凝神注视着,那一点点黯淡的夕照,一寸寸蔓延的阴影。

独眼比独臂活得轻松。年轻时,它曾是密林中最英俊的雄蟹。它的甲壳没有一点杂色,像纯净的红宝石一样泛着红晕。它的两只大钳子,挥动的时候弧度很美,很有韵律,几乎能迷住密林中所有的雌蟹。两年前,当它和一只美丽的雌蟹抱在一起时,遭到了袭击。那时候,它还没有尝试过独臂的厉害。它企图抗争,结果,不但丢掉了情侣,还丢掉了一只眼睛。从此,它改变了很多,不再和别的雄蟹争抢打斗。无法改变的是,它仍旧喜欢向雌蟹献殷勤。现在,它就正在挥动着两只弧度优美、富有韵律的大钳子。

那是一只壮年的雌蟹,有着红玛瑙一样玲珑剔透的美丽。奇特的是,在它甲壳的顶部,也就是在两只眼睛之间,排列着

颗钻石样的白点,看上去,就像一朵盛开的腊梅。花点接受了无法抗拒的诱惑,侧着身子,向独眼移过去。可是,正当它直立起来,准备扑进独眼的怀中时,一只坚硬的大钳子,牢牢地卡住了它。

又是硬钳,那只横行霸道的年轻雄蟹。独眼立即趴在地下,转身撤退。它只能拱手相让,不能再丢掉最后一只眼睛。

当独眼转过身时,一只紫色背壳的雌蟹正好爬过来,它转动着紫幽幽的眼睛,大概是想引起独眼的注意。独眼却视而不见,从它身边绕了过去。雌蟹紫背犹豫片刻,追上去,重新拦在独眼面前,更加卖力地转动眼睛。这一次独眼站住了,它举起一只红宝石般的大钳子,却并不划出优美的弧度,而是一下子将这只

岁的小雌蟹翻了个仰面朝天,然后连看都不看一眼,便扬长而去。

雌蟹紫背手忙脚乱地挣扎了好半天,才翻转身子,它疾速退到身边的树洞里,躲进了浓浓的阴影。这只可怜的雌蟹,平时在密林里,只要敢接近别的红蟹,就会招来一顿痛打,没有谁会同情它、帮助它,谁让它有一个难看的紫色背壳呢?它曾经搬迁过一片又一片的森林,希图找到一个和它颜色相同的伙伴。最后它失望了,只好离群索居,卑微地躲避着那些有着鲜红背壳的同类。此刻,它也只能躲在阴暗的树洞里,眼巴巴地看着独眼爬到一只挺着大肚子的雌蟹面前,讨好地挥动着大钳子……

就在这时,大地震颤了。这是独臂发出的命令:总攻击开始了!

千万只红蟹像红色的潮水,涌出森林,漫上公路。没有多久,绵延

七公里长的公路上,全部爬满了红蟹,每公里的路面上,就有七千只红蟹在运行。这是对占领者的反占领。

人类是肆无忌惮的。卡车、面包车、小轿车仍然呼啸着在公路上奔驰。准确地说,是从千千万万只红蟹的身上压过。这些红蟹趴在地上只有两公分高,不可能看见飞奔而来的汽车,何况,它们那些细长扁薄的腿,本来是划水的桨。如今,在地面上侧着身子,靠前面的腿抓,后面的腿推,每分钟只能爬行六米。在这里,死是必然,生是侥幸。鲜红的甲壳变为碎屑,雪白的肌肉变为浆汁。折断的钳子成堆,压扁的长腿如纸,公路上蟹的血肉横飞。

然而,铺天盖地的红潮,仍然一浪接一浪地涌出森林,漫上公路。这些后续部队面临着更大的困难。它们必须从密密麻麻、重重叠叠的死难者身上翻越过去,简直就是翻越一道道的鸿沟。它们爬行得更加迟缓,而这种迟缓,又增大了死亡的概率。但是,此时,生存或死亡,强大或弱小,都失去了实际意义。天地间,只存在一件事,就是不顾一切地穿越公路。

起初,独眼和大肚子,还有硬壳和花点,都紧紧地跟在独臂后头,第一批爬上了公路。可是,肥胖的大肚子爬得太慢,且时不时地用钳子拽住独眼的后腿。于是,它们俩便落了下来,并且被不断涌上来的红蟹所淹没。天知道它俩是怎样通过公路的。有时候轰隆隆一阵,车轮擦着它们的腿尖压过去。有时候黑鸦鸦一片,阴影向它们身上扑过来。它们根本无法分辨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拼命地、一刻不停地爬。它们几乎到达公路边缘的时候,独眼伸出一只大钳子,奋力一拉,将肥胖的大肚子甩下了路基。然而,就在同时,它听到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放炮声。接着,一辆闪闪发亮的天蓝色的小轿车,在它身前两米处停下了。一个穿米黄色皮夹克的年轻人走出来,俯身看了看汽车前轮,然后从轮胎上拔出一只红宝石样的蟹钳,恶狠狠地扔在地上。同时,“呸”地一声吐掉了嘴边的雪茄烟头,开始卸换轮胎。

独眼盯着那只红宝石样的、熟悉的大钳子,忽然感到了周身的剧痛。它的左半边身子已经被压烂了,除了那只被车轮带走的大钳子。但是,它右边的钳子还能动。唯一的眼睛还看得见。它开始用剩下的一只钳子抓着地面,慢慢地朝前蹭去。它看见了那股袅袅的青烟,闻见了雪茄烟迷人的香气。有一次,它在密林中也曾找到过这样一个雪茄烟头,它把它衔在嘴里,爬来爬去,不知吸引了多少年轻美丽的雌蟹……

就这样,独眼一毫米一毫米地向前移去,它再也听不见汽车的呼啸声,再也感觉不到周身的剧痛,只是觉得青烟越来越近,香气越来越浓。当它终于艰难地把那支雪茄烟头放到嘴边时,它那只独眼却永远也不会转动了。

独臂在密林边重新集结它的队伍。不用说,这是一支

死一生的队伍。没多久,依然浩浩荡荡的远征军又向着密林深处进发了。它们必须抓紧时间继续赶路,天黑以后,它们的眼睛便失去功能,将寸步难行。肥胖的大肚子、美丽的花点以及数百只雌蟹始终落在队伍的最后头。它们频频地回首,似乎在寻找那双弧度优美、富有韵律的红宝石样的大钳子。然而,它们却只看见尸骨成堆、一片红色的公路上,一股淡蓝色的青烟,在苍茫的暮色里袅袅地飘升……四

薄暮时分,独臂的队伍来到一条湍急的小溪旁。这里好像刚刚下过一场雨,林地里铺着薄薄的一层落叶,翠绿和桔黄交相辉映,上面还点缀着晶莹的小雨珠,更显得鲜美诱人。这里那里,一颗颗一串串鲜红、天蓝、深紫、乳白的浆果,半遮半掩地藏在落叶中,仿佛一个个顽皮的小精灵,拉扯着远征大军的脚步。湍急的溪水流得更加欢快,雪白的浪花在石头上撞起一尺多高,让

米八米外的远征队伍也能看得清。

饥渴、肮脏、疲惫不堪,不等独臂发出命令,这些刚刚从死亡线上冲过来的红蟹,就开始了行动。起初,它们贪婪地扑向那些落叶和浆果,用长腿扒,用钳子撕,用嘴扯。刹时间,林地里响起一片“嚓嚓嚓”的咀嚼声。当然还是少不了争抢和打斗,于是又有了钳子咬住钳子的“咔咔”声,以及败下阵者匆忙逃窜的声,紧接着,它们又奋不顾身地冲进了清亮的小溪。

随着“扑扑通通”、“噼哩啪啦”的声响,雪白的小溪立刻变成了红色。它们紧紧地趴在一块块或圆、或尖、或凸、或凹的石头上,任沁凉的溪水从身上不停地冲过。于是,腮孔、花状海绵体、以及全身的肌肉都变得胀鼓鼓的;于是,背壳上、钳子中、腿毛间隐藏的尘土污秽,连同长途行军的困乏、死里逃生的惊惧,都一起被冲刷得干干净净。于是,这些不安分的小生命,又开始在溪水中游戏打斗起来。这个一膀子把那个撞个趔趄,那个一钳子给这个迎头痛击。谁不注意,就可能被掀翻,十脚朝天没着没落被溪水冲出好远。谁不小心,又会被一只大钳子夹住甩上岸去。

你瞧,那只美丽的雌蟹花点,更是别出心裁,它骑在一只甲壳很大的雄蟹背上,挥舞着两只红玛瑙似的钳子,得意洋洋地驱赶着那只雄蟹逆水爬行。那只雄蟹和硬钳同龄,只有六岁,但它的背壳却像独臂那么大,足有十公分。说起来,它的营养并不丰足,在林地里,它从来不和别的红蟹争抢甜美的浆果,甚至连鲜嫩的绿叶它也很少问津。它常常心满意足地咀嚼那些干枯腐烂的黄叶子。旱季前后,当这些腐叶也不够争夺的时候,它又常常心甘情愿地趴在洞穴里挨饿。这是一只温顺的雄蟹,当它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吃饱喝足之后,陪着花点玩玩,又算得了什么?

肥胖的雌蟹大肚子就是这时来到小溪边的。它姗姗来迟,是因为要喂饱它那只大肚子实在需要时间。它站在那里,盯着花点看了一会,然后就悄悄爬到大壳身边,抓住它的大钳子,直起身来,将大肚子一挺,美丽的花点就“扑通”一声被挤落水中。于是,大肚子取代了花点,骑着大壳,挥动着大钳子,顺流而下,好不风流。

说来也巧,花点落水恰好砸在紫背的身上,这只卑微的雌蟹,正津津有味地学着花点的样子,挥动一双紫色的大钳,驱赶着肚子下边的圆石头。飞来横祸,搅了它的乐趣,它立即夺路而逃。但是晚了。怒气冲冲的花点已经举起两只大钳子劈头盖脸地打了过来,好像挤它落水的不是大肚子而是紫背。接着,旁边看热闹的红蟹们也来助兴,份乱的钳子、长腿此起彼落、穷追不舍,一直把卑微的紫背打得退到小溪边,趴在草地上,奄奄一息,不再动弹。

这时,温顺的大壳已经驮着大肚子、从熙熙攘攘的红蟹群中穿过,爬了很远很远,几乎到了小溪的尽头。在这里,红蟹越来越稀少,特别是在两米开外的地方,有两块巨大的白石头,把明亮的小溪挤得只剩下细细的一小股。欢快的溪水流到那里,就会“咕咚”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那些零零星星裹在溪水中的红蟹,也同样是一去不再回头。

危险的悬崖!大壳首先警觉地抓住了水中的石头。接着,大肚子也惊惧地抠住了大壳的后背。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随着一股巨大的冲力,它俩被冲散、掀翻,跌跌撞撞地朝悬崖滚了过去,就像水流中的两片落叶……

当沁凉的溪水将大壳冲得清醒时,它正直挺挺地立着,像一块红通通的小石头,卡在那两块巨大的白石头中间。一只又一只被水流冲昏了的红蟹,没头没脑地撞在它袒露的肚子和伸开的长腿上,又慌慌张张地顺着大石头爬上岸去。大壳挥了挥两只大钳子,背壳却没有挪动。一只接一只的红蟹朝它撞过来,它根本无法让开,尽管卡在那里十分难受。它眼睁睁地看见十几个伙伴向它撞来,又向岸上爬去。它还看见肥胖的大肚子已经朝上游爬了很远,正用大钳子敲着地面,警告着溪流中那些得意忘形的伙伴。于是,大壳便老老实实地卡在那里,看上去,仿佛是种舒适安逸的享受。

夜深了,红蟹群终于安静下来,露宿雨林。

在凝固了似的远征大军中,有一只肥胖的雌蟹动了动。这是大肚子,它那个难得填饱、却容易饥饿的大肚子,搅得它根本无法安宁。以往,在它躲进自己的洞穴中时,总是要贮备足够的食物,以便半夜里饿醒了时,摸黑大吃大嚼一通。但是,现在它们是露营,它的周围只有红蟹,没有食物。现在,一半是凭借小溪明亮的反光,一半是因为饥饿难耐的本能,它发现了那片飘落下来的绿叶,便忍不住朝溪过爬了过去。不过,大约爬了一半光景,它迟疑地站住了,侧过身来,看着仍然一动不动、没有一点声响的伙伴,听着猫头鹰扑腾腾地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它趴在那里足足有半个钟头,然后,仍侧回身,朝小溪过爬过去。当它终于用大钳子和嘴撕扯着那片鲜嫩肥厚的绿叶,全神贯注地喂饱它的大肚子时,它却没有发现,几个浓重的黑影,正悄悄地包抄过来。

那是几只蓝蟹,它们的外貌和红蟹相同,只是比红蟹大上一倍。它们的甲壳、钳子和长腿都是淡蓝色的,在月光下反射出蓝莹莹的冷光,显得阴森森的。无法证明它们不曾是红蟹家族的一支。但是,在某种特定的条件下,它们的颜色变蓝,身体变大,行为也变得乖张凶残。在蟹岛上,它们的数量很少,但栖息的地方最好,常常是在水边或潮湿的树洞中。每年雨季,它们也要去海边繁衍后代,但总是走在红蟹大军的后头。它们要等着养肥了身体才开始远征,不是靠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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