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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2-15 22:2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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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艾伟

出版社:春风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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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们

小姐们试读:

总序:一切并未成为往事

——孟繁华

在描述当下中国的文化状况时,“多元文化”大概是使用频率最高的一个词。但是,这个词隐含了中国社会变革和文化开放内涵的描述,一方面可以得到言之凿凿的证实;一方面却又显得相当暧昧和不确切:在包括文学在内的文化流通领域里,几乎所有的资讯都在显示,这个“多元文化”恰恰是商业霸权主义的一统天下,它以吞噬一切的方式将历史和现实都纳入消费的轨道。因此,“多元文化”在当下的中国还仅仅是一种理想二远非现实。这个判断绝不是来自对市场化的深仇大恨,市场化对于推动中国经济的巨大发展有目共睹,而是说,在商业霸权主义的统治下,那些处于边缘的文化形态仅仅成了它的点缀和衬托。因此,我们的文化开放在世界范畴内是向西方开放的;在国家版图领域内,我们的开放是向市场开放的。西方话语和市场话语踌躇满志大行其道,与我们身处的这一文化语境相关。

在这样的文化语境中,中国社会生活的整体面貌起码在文学中并没有得到完整的呈现:乡村生活的乌托邦想象被放弃之后,现在仅仅成了滑稽小品的发源地,他在彰显农民文化中最落后部分的同时,在对农村生活进行“妖魔化”的同时,遮蔽的恰恰是农村和农民生活中最为严酷的现实;另一方面,都市生活场景被最大限度地“白领化”和“中产阶级化”。两种不同的文化在商业霸权主义的统治下被统一起来,他们以“奇观”和“幻觉”的方式满足了文化市场的消费欲望。这一现象背后隐含的还是帝国主义的文化逻辑。“历史终结”论不仅满足了强势文化的虚荣心,同时也为他们的进一步统治奠定了话语基础。但是,事情远远没有这样简单。无论在世界范畴内还是在当下中国,历史远未终结,一切并未成为往事。西方殖民主义对第三世界的压迫,被置换为跨国公司或跨国资本对发展中国家的资本和技术的统治,冷战的对抗已转化为资本神话的优越。强权与弱势的界限并没有发生本质的变化,这一点,在西方左翼知识分子和第三世界知识分子的批判中已经得到了揭示。在当下中国,现代化的进程“与魔共舞”,成就与代价共存。新的问题正在形成我们深感困惑的现实。但是我们发现,在消费意识形态的统治下,还有作家直面现实的勇气。在他们的作品中,我们发现了中国当下生活的另一面。由于历史、地域和现实的原因,中国社会发展的不平衡性构成了中国特殊性的一部分。这种不平衡性向下倾斜的当然是底层和广大的欠发达地区。面对这样的现实,我们在强调文学性的同时,作家当然有义务对并未成为过去的历史和现实表达出他们的立场和情感。

这套中篇书系的编选,首先注重的当然是艺术性,因为文学毕竟是文学,只有艺术性才能维护文学的最后尊严。但是,在这个前提下,“书系”将优先选择那些表达“沉默的声音”的作品。在当下中国,仍然存在着葛兰西所说的“属下”阶层,仍然存在着艰难生存的人群。在都市白领文化和中产阶级话语空间建立并大肆扩张的文化时代,他们是被遮蔽的人群。在文学的意义上,被表达也是一种“承认的统治”。这些作品表达的对象证实了这些作家关注的对象,以及他们的焦虑和困惑。更值得注意的是,这些作品所强调的“人民性”和他们所体现出来的悲悯情怀,在某种意义上表达了文学的最高正义。于是在,在这些年轻的作家作品中,我们再次相逢了久违的感动和文学的力量。他们也许在文化市场上难以畅行无阻,他们表达对象的边缘性质可能决定了这一点。但我相信的是,这是真正的文学,而真正的文学将永驻人心。

到处都是我们的人

我们单位早在几年之前已经解散了,同事们被分配到我们城市的各个角落,都已走上了新的工作岗位。有时候我在大街上会碰到旧同事,大家说起老单位的事情来,还会感慨万千。

我们这个城市地处沿海,改革开放后经济蓬勃发展,人们生活大大改善。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生活好了,大家的要求就更高了。本来,我们这个城市除了少部分还在使用煤球炉以外大部分居民家都用上了灌装液化气,但罐装气自有不便之处,就是每月要换煤气。家住一楼二楼还好,要是住在七楼八楼搬上搬下的实在麻烦。大家都盼望煤气像自来水一样接到各家各户。这不是说大家没力气搬煤气,实际上,这几年生活改善,吃得是大排海鲜,我们体内有的是能量,搬个煤气罐是不在话下的。但即使体内有能量也不能浪费在这种原始劳动上面。我们现在常常挂在口中的词是生活质量,显然搬煤气罐属于生活质量低下的标志。就在这个时候,我们这个城市的东郊传出喜讯:某地质勘探队在东郊勘出了天然气。老百姓奔走相告,都觉得更高的生活质量近在眼前。当时,我们这个城市的市长刚刚上任,听到这个消息也很振奋。按惯例,市长上任要提出施政目标,即所谓十件实事。市长正愁凑不齐十件,听到东郊有天然气,于是就决定把开发天然气列入十件实事之一。他当即指示:建立班子,天然气工程马上上马。

我们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被抽调到一起的。我们单位的牌子是天然气工程办公室。我们为了共同的目标来到一起,又同自己的切身利益有关,工作就特别卖力。我们在上级的领导下,安步就班,买设备,购钢材,铺管道,建贮罐,工作进展得十分顺利。

我们正干得热火朝天,突然传来一个消息:天然气工程暂时停工。我们都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也没多去想它,只觉得休息一段日子也好。大家想,这么冷的天可以不去野外施工了,可以坐在办公室过温暖日子了,便觉得占了便宜。于是大家坐在一起喝茶聊天晒太阳,谈谈巩俐和张艺谋,谈谈国际形势和前南战局,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老汪是我们计划科的科长。虽是科长,却不管事,当然不是他不想管事,是因为他同殷主任政见相左,殷主任不让他管事。老汪不但年纪大,脾气也很大,曾为此同殷主任吵过几次。当然这种吵是一点用也没有的。老汪因此对殷主任意见很大。去年殷主任为职工搞福利,不怎么合法,老汪就写匿名信告了他,为此殷主任向市政府写了一万字的检查报告。殷主任对老汪就更不客气了。老汪没办法,要求调走,可殷主任就是不放。殷主任说,我们要用你。

那天大家对停工一事基本上没什么反应,但老汪的反应却很快。他兴高采烈(或许是兴灾乐祸)地来到殷主任的办公室,在殷主任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他拔出一根烟,自个儿点上,然后美美地吸了一口,又缓缓地吐出。他没发烟给殷主任。殷主任没看他一眼,也拔出一根烟点上。

殷主任没睬老汪,老汪憋不住,就从口袋里掏出早已写好了的请调报告,再次要求调走。老汪说,好了,现在单位完蛋了,买来的设备成废物了,你们也玩完了,春梦一场啊!我可不想再同你们做梦了,我还是趁早走,这回你总该放了我吧?殷主任白了老汪一眼,冷冷地说,拿回去。老汪就跳了起来,说,你还讲不讲理啊?

老汪的声音大,我们都听见了,大家不知出了什么事,都围到殷主任的办公室,发现老汪又在和殷主任吵。老汪说,上次我要调走,你说什么工程搞得如火如荼(老汪把荼字读成了茶字),不让走,现在单位玩完了,你总得放我走了吧?要讲道理是不是。

殷主任热爱群众,只要有群众在,他就有办法对付老汪。殷主任笑着问我们,老汪说我们玩完了,我们完了吗?大家笑笑。殷主任又说,老汪说我们春梦一场,我看他自己到是像在做梦,他至少没有把停工同下马这两个概念搞清楚。所以,老汪,你应该把这两个概念搞明白了再来找我。你吵有什么用?

围观的群众就哄然大笑。老汪恼羞成怒,说,你不放我,我就天天同你吵。

殷主任冷笑了一声,说,如果你要吵,我奉陪,反正工程停了,我有的是时间。

老汪气得直骂殷主任卑鄙。

我和老汪还算谈得来。老汪因为不得志需要倾吐对象,需要发发牢骚,讲讲他的人生经验,所以同我特别友好。他的经验毫无疑问让我受益匪浅。老汪是有点好为人师的。不过,在我看来老汪实在不坏,虽说脾气火爆点,但思想是很活跃的。他对我说,我就喜欢和你们年轻人打交道,交流思想。确实老汪这个人心态很年轻,平时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还喜欢流行歌曲和电影明星,当然容易和年轻人打成一片。

老汪同殷主任这一架差点气得他吐血。吃中饭时老汪还没缓过气来,见到我就大骂殷主任。他骂殷主任时我心情紧张,我怕有人听到而告到殷主任那里。幸好老汪骂了一通后顺过气来,就不再骂了。

老汪走后,我回到大伙中间,大家笑问我刚才老汪说些什么。我说,发发牢骚罢了。我知道大家对老汪的看法,自从老汪因为单位搞福利向市里告了一状后,我们单位的福利就大不如前,领导们都不肯挑担子啦,因此我们对老汪是很有意见的。我们还认为老汪这个人太笨,他用这种方法是死也调不出去的,他和殷主任斗简直就像是蜉蚍撼大树。

群众的眼光大致没错。老汪在那天吵了一架以后也没采取更激烈的更有效的措施,而是沉下心来,作持久战的打算。我们发现老汪近来老是去胡沛的办公室。胡沛是个表面外向内心细腻的女人,年近四十,但没结过婚,大家背地里刻薄地叫他老处女,当然是不是处女只有天知道。别看她平时嘻嘻哈哈有点疯,但见到男的对她热情脸还是要红的。许多人说她疯疯癫癫是想掩饰内心的羞怯。从这个意义上说她不失为一个可爱的女人。我们还发现每次老汪去胡沛的办公室,胡沛的脸都会发红。

你知道,一个人一时没事做是可以的,但长时间没事做就很难受,不好打发时间。总不能老说巩俐吧,好战的南斯拉夫人的政治游戏与我们又有什么相干?我们都感到很无聊。人一无聊就免不了干些无聊的事。

比如有一天,大家正无聊着,五楼小王跑到大伙中间,气喘嘘嘘地说,他的寝室有老鼠,请大家一起捉老鼠。小王是外地人,因此住集体宿舍。宿舍就在五楼,是办公室改的,内外二间,里间卧室,外间吃饭。我们反正没事干,就来到宿舍捉老鼠。我发现我们单位的陈琪也在小王的房间里。见到陈琪,我的心即刻发酸。老实说我已经喜欢上她了。她是个无所顾虑的女子,一头卷曲长发,脸蛋丰满,肌肤细白,眼睛中常常有一股高傲的倦怠。当然我没同她说过我喜欢她,我只是多情地默默关注着她。现在我看到陈琪在小王的房间里,因此联想就丰富起来,心中发酸也是难免的。但处在我这种状态中的男人一般都喜欢往好的方面想,或者对显而易见的事实拒绝承认。我马上否定了自己的联想,认为陈琪只不过是偶尔来小王这里玩的。这时,小王说,老鼠在书柜底下,大家准备好,我把它捅出来。但小王用棍子捅了好一会,老鼠没有动静。小王没法,提议把房间里的家俱搬到客厅里。但就在我们将要搬最后一件家俱,老鼠将要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时,老鼠一溜烟窜到了客厅的家俱堆里。见到老鼠陈琪尖叫起来,她的叫声隐藏着女性娇艳的媚态,我听了心不由得颤抖起来。我一相情愿地把这声叫视为对我们之中的一员的撒娇(但愿是对我的)。大家发誓今天一定要把老鼠抓到。小王来到客厅赶老鼠。这回老鼠不怎么沉得住气,很快从家俱堆里出来跑进了房间。这次,我们把房间的门、窗都关上了。老鼠无处可逃,竟沿壁往上爬,像壁虎那样灵巧轻盈。最后老鼠爬到天花板上,两只眼睛血红,害怕而惊觉地看着我们。大家都看呆了,并且有点害怕。我不想在陈琪面前露怯相,于是就用棍子去捅老鼠。才知老鼠猛地往下跳,跳到陈琪的胸口上。陈琪芳容失色,惊声尖叫。我一棍击中老鼠,老鼠顿时在地上一跳一跳的不能再跑了。这时陈琪已回过神来,因为意外的刺激,她显得十分兴奋。她叫得更欢了。我想很多人都会有我这样的经验,面对一个自己喜欢的女性的欢叫,会干得更买力。一会儿老鼠一命呜呼。大家则都出了一身汗,感到很痛快。我则更加兴奋,因为在陈琪面前表演了我的勇敢。中午吃饭时大家胃口特别好,彼此也显得很亲热——集体活动总能使大家更团结。老汪见我们这边热闹,也端着饭碗走了过来,问我们上午在干什么。我们说在响应上级的号召,在除四害。老汪显然没反应过来,说,什么?我说,我们在替小王捉老鼠。老汪说,你们看来是太无聊了。有人说,我们搞爱国卫生怎可以说无聊,我们不能一点事都不做啊。我见老汪说我们无聊,笑个不停。陈琪说,你笑什么啊?我对老汪说,老汪我们没女人陪当然无聊。小王说,老汪你要注意,当心人家胡沛爱上你。老汪说,这玩笑开不得。我们都放肆地笑出声来。老汪也笑,说,你们这些小流氓。

我们都很无聊,但有一个人总有办法打发时间。这个人就是老李。

我们计划科老汪不管事,实际管事的是老李。关于老李这人说起来也是很有意思。老李今年五十五。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一些。他个儿矮小喜欢穿一件藏青色中山装,中山装衣领处常常有星星点点的头皮屑,头发却不多,稀稀拉拉的就这么几根,还灰黑夹杂,看上去整个儿糟老头子一个。老李年纪大,却十分好动,喜欢在人家办公室门口东张西望,窥探别人的隐私,还拿别人的信在阳光下照,因此单位的群众有点烦他。但老李是我们的实际领导,我们科的人即使有意见也不表露,比如有一次,我们工会搞来福利鸡,我们听天由命,抓阄对号,一人一只。老李抓了5号,但5号的鸡太小,他就把6号那只大的拿走了。老李就是有点贪小。

老李对付无聊的办法就是去殷主任的办公室聊天和听指示。刚开始老李整天坐在殷主任办公室。老李知道殷主任自从去了日本以后,喜欢讲日本,虽然老李已听了好几遍,但为了殷主任高兴,他还是旧话重提,主动问起日本的事。

殷主任说,小日本,弄得那叫干净,你穿着皮鞋在街上逛一整天,皮鞋还是一尘不染。他们的天然气厂比我们的公园还像公园。

这时,小王进来了,小王也是个有事没事往殷主任办公室跑的人。殷主任没睬小王,继续讲他的日本见闻。

殷主任说,日本女人不难看,原以为日本女人都是丑婆,其实不然,日本女人还是很有味道的。

老李知道殷主任喜欢说那“有料”、“无料”的典,就讨好地问,殷主任,日本人的饭店里都放些什么录像啊。

殷主任说,小日本表面上一本正经,可背地里干的事情就很那个。日本的宾馆里有两个按纽,一个叫“有料”,一个叫“无料”,那“无料”当中的节目同我们的电视节目是一样的,但那“有料”就那个了,一看真吓死你。

小王开玩笑说,殷主任你看了没有啊。

殷主任哈哈笑笑,没有正面回答,他说,小王那个东西你们年轻人看不得,一看准出事。

老李对殷主任是很服的。殷主任私下总是很随和,但在场合上说话就很有分寸,政策水平是很强的。比如殷主任对老汪掌握得很有政策,殷主任牢牢地把老汪捏在了手心,老汪一点办法也没有。老汪也只能在一些场合狗脚跳墙似地来几招。老李打心里佩服殷主任。

老李不能整天坐在殷主任的办公室里。他出了殷主任的办公室就没什么人理他了,但他也有办法使自己的日子过得充实。他想办法弄了本真本《金瓶梅》来。他从殷主任的办公室出来,就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戴上老花镜,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去年,老李去深圳时买过一套港版《金瓶梅》,封面上写着真本,回来一看连呼上当,里面非常卫生,白白冤枉了一百二十八元人民币。这回老李看的是小楷手抄体版本。老李看了啧啧称奇。老李见到我在办公室,就把我叫到身边。

老李带着沉醉的表情,对我说,小艾啊,像这种书你们年轻人看不得,连我老头子看了也刺激。说完叭地在食指上吐了一口唾液,利索地翻了一页。

你们知道我看过不少杂书,并且也是喜欢充充内行的。我咽了一口口水,说,这个版本是毛主席他老人家在世时亲定出版的,就一千套。

老李点点头,意犹未尽地说,你知道我是怎样弄到这本书的吗?这可是很大的面子啊,你知道我出去别人都是给我面子的,连市长到我们天然气办来见到我都要主动走过来同我握手呢。

自从市长同老李握手过后,老李不管讲什么都会条条道路通罗马似地讲到这件事。我听了忍不住说,是市长借给你的吗?

老李哈哈笑笑,就不说下去了。

老李读《金瓶梅》读得渐入佳境,也不怎么去殷主任的办公室了。但殷主任传来了话,让老李去他的办公室。老李只得去。

老李进去时,殷主任绷着脸,也没叫他坐。老李只得站着。老李不知道殷主任为什么这么严肃,开始在心里检讨起自己那些地方做得不对。

殷主任说,有人向我告状,说你在看什么黄书。

老李摸不透殷主任,心里不觉格顿了一下,他本能地说,没有啊。

殷主任见老李那样儿,就笑出声来,说,快去拿来,给我看看。

听到这话老李轻松多了。他的心中竟生出一丝感动来,殷主任看得起我,他不把我当外人。于是他就撒起娇来。他说,我急着要还的,别人催得很急。

殷主任说,你少废话,快去拿来。

老李愉快地回来拿他的《金瓶梅》了。看到那些不愿睬他的人们时,他就显得有点趾高气扬。他想,殷主任要看那还有什么话说呢,我宁可自己不看也要让他先看。

老李就暂时看了不《金瓶梅》。不看《金瓶梅》,老李也是有办法打发时间的。

你可能不知道,老李最反感的是老汪。事情可能是老汪首先看不惯老李引起的。老汪看不惯老李当然有理由:其一,老李把本应属于老汪的权力给占有了;其二,两人的性格合不到块。老汪看不惯老李,不但看不惯简直是看不起。老汪觉得像老李这样的人简直是人渣,什么东西都要较真,比如有一次,开会的时候老汪的位置靠得跟殷主任更近,老李就不舒服了,会开好后就在科里说,有的人规矩也不懂,我不知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自个儿坐什么位置应该知道的嘛。老汪听了,才知自己触犯了他,但也没同他计较。可问题是有时候,虽然事情很小你不同他计较也难做到。很多时候,老汪同老李为了一丁点的事吵了以后,老汪会十分后悔。在老李眼里,老汪给他的观感也不佳。这个老汪,年纪都一大把了,可就是没资格,成天游手好闲,嘴里还哼什么谭永麟的歌曲,唱什么“这陷阱这陷阱给我遇上”,穿得也花哨,头发梳得锃亮,也不知抹了多少油,他总是把自己装扮得像一个小流氓,一副人老心不老的样子。更严重的是这个人花心,专门同女同志搞出事情来,这方面他可是有前科的。老李觉得这个老汪简直是个小丑。殷主任也很烦他。这个人开会是总是同殷主任过不去,一副冷嘲热讽的嘴脸。他总是坐在一把沙发上,双手横着搭在沙发架上,翘着二郎腿。有时候他伸出手去不远处的烟灰盒弹烟灰。往往还没抽完他就把烟蒂掀灭。那烟蒂昂然立着,让老李看了十分气愤。老李看到那烟蒂就会想起老汪跨中那物儿,一股子无名火会即刻上涌。

自从老李看了《金瓶梅》后,他对男女之事更加敏感了。老李开始把主意力放到老汪身上。老李的嗅觉也真是敏锐,我们怀疑老李的嗅觉是在阶级斗争中锤炼出来的,总之我们单位的桃色事件就是老李给揭发出来的。

我已经说过了,老汪决定打持久战后同胡沛搞得很热。你如果来我们单位找老汪,你只要去胡沛的办公室准能找到。我们不知道老汪和胡沛在说些什么,我们只看到他们整天说个没完。这我们并不奇怪,因为老汪本来就是个能说会道的家伙。

我们单位的四楼有一间活动室,里面不但可以跳舞,还可以打乒乓球。在打乒乓球这一项,胡沛是有过专业训练的,因此我们男同胞同她打往往也只能是败下阵来。可想而知,胡沛是喜欢打乒乓的。但自从老汪和胡沛谈得投机以来,我们就很少见到胡沛上四楼了。我们有时候自觉球技长进,就想到胡沛,想和她过过招,试试自个儿的功力。胡沛不上四楼,我们就去请她。当然老汪和胡沛在一起谈。胡沛红着脸,推托起来。我们就起哄说,胡小姐你再不锻炼身体,当心嫁不出去噢。胡沛虽没结过婚,但对婚嫁的玩笑却并不忌讳。还是老汪站出来说话了,老汪说,去吧去吧,你是得锻炼锻炼。胡沛说,难道我那么胖啊。我们说,没自知之明,自个儿胖都认识不到。然后胡沛就同我们去打球了。

你知道,我们对老汪写匿名信一事很有意见。我想胡沛也知道大家对老汪的看法。所以当我们来到四楼,对胡沛说,胡沛老汪可是个大染缸,你这么纯洁的人当心被他同化。不料胡沛说,你们有点误解老汪,老汪其实是个挺善良的人,他还是蛮有正义感的。我们听了都嘎嘎嘎地笑出声来,笑得意味深长。胡沛见我们笑个不停,脸突然红了,她骂道,你们笑什么啊,神经病。

我们或许有点神经过敏,但我们也就是这么开开玩笑,当然我们中的一部分还是愿意单位来点事,好给日益枯燥的日子注入点儿活力,但我敢打赌,除了老李我们中没有一个人愿意鲁莽地撞入胡沛他们真实的生活。但老李不怎么想,老李猜想,单位人去楼空的时候,老汪一定在醉生梦死。老李觉得他有义务让他们遵守必要的道德,让他们以后汲取深刻的教训。

老李为了教育他们真是挖空心思。怎样才能知道他们那个了呢?这是首先要解决的问题。这难不到老李。老李和老汪办公的电话是正副机,老李想,如果把电话搁起,老汪那边的声音能不能传过来呢?老李就这样试了,但他很失望,他听到的只是长音,根本无法传导。但这也难不到老李。老李想,他们没干那事他是杀头也不相信,他于是决定冒一次有把握的险。

那是周未,老李下班时见到老汪与胡沛没走,就知道他们准有好事。老李就在楼下耐心等待。其时虽值暮春,天气尚寒冷,老李衣衫单薄,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但内心深处燃烧的熊熊的正义之火使他并没感到寒冷。他把那破旧的老式公文包挂在臂弯处,手插在中山装袖子里,来回踱步,那样子像个随时上战场的斗士。过了四十分钟,老李琢磨他们已进入了实质性阶段,就摸上楼去。他出奇不意地推开老汪的办公室,脸上挂着我们熟悉的高深莫测的笑容。其时,老汪正捧着胡沛的大奶子不亦乐乎。老汪被老李的突然袭击搞得有点措手不及,愣在那里不知说什么。胡沛满脸通红整着衣衫。老李见状,内心复杂,但表面上却装做什么也没看到。老李说,老汪,我打个电话。

星期一我们都知道老汪捧胡沛奶子的事了。

老汪星期一到单位有点晚。在爬楼前,老汪照例用手梳了梳油光可鉴的头发,又掸了掸西装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哼着曲子上楼,发现我们的眼光有点躲躲闪闪并且显得意味深长,角角落落还有人在窃窃私语,他知道老李把事情宣扬出去了。老汪年纪虽大,血气却很旺,他奔到老李的办公室,抓住老李的衣襟就往外拖。拖到走道上,老汪就把老李的头夹在胯间。老汪恶狠狠地说,看你再下流,看你再下流。

大家都围了过去。我说过大家对老李和老汪都没什么好感,因此也没人去劝。闹了很久才有人把老汪拉开。我们发现老李从老汪的胯间出来时,眼中有泪光闪烁。

我们一般说来都有兴灾乐祸的毛病,老汪和老李闹过后我们知道他俩也就那样了翻不出什么花样了,于是我们都把好奇的目光投向胡沛。我们再也不会叫胡沛打球了。我们都站的远远的,看她会有什么表现,我们期望看到更精彩的全情演出。但胡沛的表演很让我们失望。

开始我们怀疑胡沛也许以为我们不知道她那档子事,总之在我们眼里胡沛同以往没有不同。我说过胡沛是很活跃的,一点老姑娘的脾气也没有,这很难得。更难得的是胡沛在出事之后的态度,可以用处惊不变来形容。我们不叫她打乒乓了,但她却来了,她说,好多天没打了,我来试试你们有没有长进。有的人尽量装得没事一样,但实际效果是他越装得没事就越让人感到有事。有的人也很有正义感,在一旁撇嘴。有一些人更残忍些,他们看到胡沛傻傻的样子,就希望她聪明点,让她明白我们已经知道她那些事了。小王就属于第三种人,他说,胡沛,你这几天气色不错,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胡沛傻笑道,你说有什么好消息啊。小王说,你总不会交桃花运吧。胡沛说,没错,我马上要结婚了。我们都哈哈傻笑起来。

我们都以为胡沛说她要结婚是同我们开玩笑。事实上我们都错了,胡沛真的结婚去了。那是在半个月之后,我们每个人收到了胡沛的结婚请贴。她在每个请贴中都写上了适合我们每个人的热情洋溢的文字,她邀请我们务必出席她的婚礼。我们对这个突然降临的婚礼感到不能适应,因为我们一直没有想过胡沛也会结婚,我们一时不能接受她变成一个新娘这样一个事实。当然,我们最终还是去参加了她的婚礼。你也知道新郎当然不可能是老汪(老汪还没来得及同他太太离婚),新郎是个十分英俊的小伙子,我们都记起来了,这个人曾来我们单位打过乒乓,球技也是一流。现实总比我们的想象更生动,胡沛找到这么漂亮的男人谁能想得到呢。我们开始起哄。小王说,胡沛,老实交待,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胡沛说,你们问他吧。于是我们问小伙子。小伙子很害羞,只是笑,就是不回答我们。我们的心都很痒,但别人不肯说也是没办法。顺便说一句,胡沛的婚礼有二个人没来,你猜对了,他们就是老汪和老李。

桃色事件到此结束。结果你已经知道了,胡沛结了婚,这是好事;老李和老汪的积冤更深了,这就不怎么好了。

天然气停工的那段无聊日子,还有一些事也是值得一说的,那些事同我还有点瓜葛。

你知道我喜欢那个叫陈琪的女子。但让我伤心的是陈琪看来已经是名花有主了。至少小王这么说,小王在我们中间总是在暗示:他已经把陈琪给搞到手了。因此,我们单位的人都把他们看成一对了。

比如有一次,单位搞舞会,我们年轻人就聚在一块。小王俨然以陈琪的男友自居了,每当舞曲响起,小王就请陈琪跳,其它人就插不进手,当然也不好意思插手。我坐在一旁抽烟,心里发酸也是难免。但我没想到的是陈琪和小王跳了几曲后,陈琪来到我前面,对我说,你怎么不请我跳,难道要我请你,我请你的话你可不要给我亮红灯啊。我说,我哪好意思把你们分开,你们是那么那个。陈琪听了显然很高兴,她说,你吃醋啊。我觉得这句话大有深意,听了不由得感动起来。你知道,我这个人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往往在还没有把女孩追到就爱得死去活来啦,就在心里一遍一遍对她倾诉啦,自己爱得很温柔可别人还蒙在鼓里呢。我在追女孩子方面很放不开,有点傻冒。因为感动,我心态就很不正常,就想显示一下自己的强项,于是就站起来,说,请你跳舞吧。我知道,陈琪很喜欢同我跳舞,这我很有自信,别看我别的地方冒点傻气,可舞跳得不赖,什么国标的士高都会一点。陈琪就不只一次对我说过,同我跳舞是一种享受。好吧,就让她享受享受吧。但你知道,我这个人有时候还假模假样,虽然我心里是很想把陈琪搂得紧紧的,但自从小王宣布陈琪是他的了以后,我就有了心里障碍,我不敢把陈琪搂得过分紧了。我不敢用力,双手颤抖,满手是汗。因此这一次跳舞陈琪基本上是游离于我之外。有几次在旋转时,陈琪因为无法支撑,差点摔倒。陈琪不解地问,你今天怎么了?跳得这么差,手心还流汗,你怕什么,我会吃了你吗?陈琪这么说我更加紧张了,正当我尴尬地向陈琪傻笑时,另一对舞者撞到了我的身上,我于是失去了平衡,一滑就摔倒在地,紧接着陈琪也摔倒我的身上。我对自己的失态非常恼恨,忙不迭地对着压在我身上的陈琪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见到陈琪的脸上露出她特有的倦怠,她若无奇事地爬起来,就往场边走,但她的裙子却系绊在我的鞋上,差点又一次摔倒。她只得再一次转过来,用手提了一下她的裙子。我看到她的美腿在裙子里闪了一下。这次陈琪没马上走开,而是伸出手来拉地上的我。她冷漠地说,你没事吧。我顺势爬了起来。这时,小王冲了过了,他推了我一下,骂道,你他妈的倒很会占便宜。说完他放肆地笑了起来。我知道,小王是吃醋了。才知小王的玩笑把陈琪的情绪给调动起来了,她突然尖声笑道,小王,你无聊啦。接着就用她的小拳去打小王,小王也不避,嬉笑着任陈琪打。我的心里就不是滋味,老实说,我一点也不了解这个女子,因为她总是突然兴奋起来,突然变得十分豪放,这之间用不着什么铺垫。我不知道这是因为爱情还是想掩饰刚才的窘态。我们又回到场边。小王和陈琪坐了下来。这时殷主任走了过来,小王赶紧让座。殷主任说,你们坐,你们坐。但小王还是执意让殷主任坐。殷主任说,小王,陈琪啊,什么时候吃你们的喜糖啊?小王说,殷主任啊,吃喜糖是不会忘记你的啦。(瞧,人家都在谈论婚嫁了,我却还在自作多情)。小王知道殷主任喜欢跳舞,于是就对陈琪说,陈琪,领导坐在旁边,你应该主动点请领导跳个舞。于是陈琪就站起来,对殷主任说,殷主任,小王这个人太讨厌,专门发号施令。殷主任说,男人都是这样的。接着他们就下了舞池。我看到殷主任的大肚子抵着陈琪的肚子,他在不停地摇啊摇,样子很沉醉。

我这个人不但要冒点傻气,有时候还会冒点酸气。小王和陈琪好,我的心理就有点不平衡,对小王的看法就有些偏颇。我很清楚我们单位年长一些的人对小王评价不低。他们认为小王比较有出息,人勤快,更重要的是尊敬师长。比如老李教育我时,老是以小王为范例。老李说,小艾,你看看人家小王,头子多活络,开会的时候,你看他也不闲着,为领导为大家倒倒茶,布置布置会场,很好嘛。不像你,成天游手好闲,给群众的印象相对就差些。小艾,你们进单位,就像学徒拜了师傅,干些杂事那是应该的,这样你就入行了,我们也都是这么过来的,年轻时什么苦都吃过老了才有这点地位。小艾啊,这是规距。(我对这种说法开始不以为然,后来也有点信了。)但我有我的看法。我的看法是小王不勤快,可以说懒隋成性,不信你去他的寝室看看,脏得不堪入目,换下的衣服泡在盆子里可能已有半个月没洗了,正在发臭。我的另一个看法是小王的城府还挺深。小王总是去殷主任的办公室,关于殷主任的事小王老是提起——当然提起来总是充满尊敬与赞叹。小王说,殷主任的威势够足。每次小王去殷主任的办公室,如果办公室没其他人,那殷主任就比较好说话,会马上叫小王坐,并且会主动发烟给小王;但如果办公室里有其他人,那殷主任就很会摆架子,他连看也不看小王一眼,让小王干站着。从而给客人威慑力。小王说,殷主任深谙为官之道。我们以为小王真的很崇拜殷主任,但有一次,我和小王喝酒,小王多喝了几口醉了。我做梦也没想到小王一醉就骂起了殷主任,骂的还很难听。小王说,姓殷的他娘的是婊子养的,他他娘的不懂得尊重人,他老是在客人面前出我的洋相。小王说得眼泪鼻涕横流惨不忍睹。我的第三个看法是小王这人还刚愎自用。你知道我们一伙人总是在一起玩,但是去什么地方玩意见就比较杂,是去卡拉OK呢?还是去看电影?我们大多数人往往是随大流,但小王的意志就比较强。他喜欢作主,他不征求我们的意见就作决定。有时候,我们也烦他这样子,我们偏不同意他的决定。这时他就说,你们不去算了,我一个人去。你知道大家出来玩,弄得不开心就有点得不偿失,于是我们也就遵从小王的意见。

我这么说人家小王的缺点当然很无聊。谁叫我们不幸成了情敌呢?

因为我对小王的这些看法,因此我认为陈琪如果和小王谈恋爱就有点不值的。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值不值得只有当事人知道。

你知道,陈琪的气质有点前卫,一般来说,你如果太前卫,在单位里就有点孤立,群众对她的话也不会好听。我就不止一次地听到过一些上了年纪的女人说陈琪的坏话,说陈琪很“开放”。我们这里对女孩最坏的评价就是“开放”。当然我听了很气愤。这是正常的,因为我正爱着陈琪,陈琪在我的心中就比较神圣。可别人不这么想。他们认为像陈琪这样的女子如果哪个男人娶了她就倒霉了,谁也守不住她的,她只会满世界撒野。他们这样说也有他们的道理,他们说,你们瞧,这个女的整天和男孩子轧在一起,还看什么《金瓶梅》。(确实有一段日子我看到陈琪也在看《金瓶梅》,问她哪里弄来的?她说是殷主任借她看的。陈琪就是这点不好,这种书当然人人喜欢看,但女孩子应该偷偷地去看。陈琪这个人就是不懂得遮掩。)更严重的是他们还议论陈琪晚上睡在小王的寝室里。他们说,她为什么这几天上班特别早吗?她压根儿没回去过,她每天睡在小王那儿。你知道,我听到这些话比任何人都难过。我只好对自己说,算了吧,你动什么感情,你又不是情圣。

也就是说,我对陈琪是不抱希望了,绝望了。于是我从温柔的一面走到也冷酷的一面。我对陈琪说话时开始带刺了。事情大致是这样的,就像一个硬币的正反面,爱与恨不可分。我这个单恋者也开始恨啦。

比如陈琪有时候找我打乒乓球,我就会面含讥讽,说,你不累吗,你还有劲打乓乓吗?你得留点体力给晚上啊。但陈琪并不恼,还用手来拉我的衣服,一定要我去。我说,你不要拉拉扯扯,影响不好,再说人家吃起醋来我可受不了。这时陈琪开始有反应了。她把脸沉了下来,说,你在说什么呀,你有病啊,谁吃醋啊。我说,你算了吧,装得特纯洁的样子,谁不知道你爱得死去活来的。陈琪一笑,说,难道我爱上你了?我说,我可不敢消受。陈琪说,你死样怪气的样子,你想说什么?我说,你以为自己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啊,单位的人谁不知道你们的事啊。陈琪说,我们?我们是谁啊?我说,你这人没劲,搞得神秘兮兮的,我替你说出来算了,你们指的是你和小王。陈琪突然笑出声来,说,你说什么呀,没有的事。我说,你还不承认,你们的事早已传的神乎其神了,小王自己也这么说你还赖什么。这时陈琪真的神色大变,她说,小王说我和他在谈恋爱?我说,他还说你晚上在他那里呢。陈琪说,无聊。说完她再没心思打乒乓啦。我听到走廊上的脚步声怒气冲冲。

我开始明白这里面的问题了。我想我做了件蠢事,看来我可能挑起了一场纠纷。

当天晚上,陈琪打电话给我,说要同我谈谈。她在电话中怒气还没消。我当然愿意同她谈谈,反正我也没什么事。陈琪说,她晚上在梦娇咖啡屋等我。老实说我不习惯于去这种比较暧昧的地方,但像陈琪这样的女孩子天生就有点咖啡馆情结,即使谈没有诗意的事情也想到要去那种地方,当然像陈琪这样的女子还有一种本事就是能把很没诗意的事情谈出诗意来。我不习惯也得去。我进去时,服务小组就把我带到某节类似火车车厢的坐位上,陈琪已坐在那里啜饮咖啡。她白了我一眼,说,来啦。我就坐了下来。我思索咖啡馆为什么要搞得像一节火车车厢,我猜想是不是因为这样有一种运动感,一种飞离现实的象征?我有经验,在火车上我老是有一些不着边际的幻想,我本人也比较有诗意。我坐稳,咖啡也落定在我前面。我喝了一口假装什么也不知道,问,你有什么事啊?陈琪闷闷地说,我找小王谈过了。我说,噢,谈过了。陈琪说,我不可能和小王谈恋爱,我怎么会和小王谈恋爱,亏你们想得出。我没吭声,此时我不便吭声。陈琪继续说,我问小王怎么回事,你猜小王怎么说?我机械地问,小王怎么说?陈琪说,小王说这不是很好,还说我和他很谈得来,再说大家都这么说了,这说明我和他很配,说不要辜负了大家成人之美的好意。陈琪又说,我问小王他自己怎么想?小王说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办法,当然只有做朋友了,否则太复杂了是不是。说着陈琪就忿忿不平起来,小王凭什么这么说,小王这个人我算是看透他了,太无耻啦。我看到陈琪脸上荡起受到天大委屈的表情,于是就想逗逗她,说,对呀,你们做朋友不是也称大家的心嘛。陈琪说,无聊,我是不会和他谈恋爱的,我这样同他说了,但他竟然说大家都以为我们在谈恋爱,再说殷主任也讨过我们的糖了,怎么能说不谈就不谈,笑话,照他说来我的婚事还要领导来定。我说,殷主任向你们讨糖我也听到了。陈琪说,讨厌,我决不会爱小王这样的人,他只知道拍殷主任的马屁,殷主任算什么呀,老实说我只要花点心思,殷主任就……不说了,我讨厌拍马屁的人,我不会嫁给这样的人。听了陈琪的话我的心很虚,我检点自己的行为,虽然我没有明显的拍马,但离拍马也是很近的,每次我看到领导来到我们中间,我总是不由自主地看着他笑,样子很像一个白痴。陈琪喝了一口咖啡,她似乎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脸上隐约有一丝兴奋。这让我觉得她的怒火并不真实,也许她喜欢小王爱他呢?也许她喜欢在平淡的生活中来点事呢?或者,她因为突然陷入这个事件的中心而暗暗地乐呢?当然这些都是我的猜想,陈琪依然露出我能理解的愤怒,她说,老实告诉你,小艾,我觉得这是一个阴谋,是小王一手制造的阴谋,是小王在大家中间传播,使大家相信我和小王的真的有事。我说,你不要追究啦,大家也就是在单位里爱爱,单位里的爱情总是这样的,就像单位里的权术免不了有点阴谋。陈琪听了我的话,突然陌生地看了看我,说,看不出啊小艾,你还挺有哲理的啊。

我的缺点很多,但也有优点,我善于做异性的忠实的听众。自从那次和陈琪在咖啡馆一泡,陈琪看来同我泡出味道来了,总之,这之后她总是找我倾谈。原因当然是小王缠着陈琪,让陈琪有一些苦水要倒。

从陈琪口中说出来的小王很没风度——这当然是我想要听到的。陈琪说,小王每天晚上呆在她家门口,她都不敢出去了,她一出去小王就迎上来,要和陈琪谈谈。陈琪说都谈清楚了,有什么好谈的。小王说,他的名誉受到了损失,陈琪要负责。陈琪说,你损失什么了?小王说,连殷主任也向我们讨糖吃了,你现在说吹就吹,我怎么向殷主任交待。陈琪说,吹什么呀,根本没谈嘛,有殷主任什么事。小王就急了,说,那你为什么老是来我的寝室?告诉你,你不要把我搞得这么惨,这对你没什么好处。陈琪同我说到这儿,她的脸上布满了恐惧,陈琪对我说,当时小王的眼光十分骇人,想把我吃了似的。我想小王肯定十分痛苦——在这一点上我和小王可以同病相怜。我想起来了,这几天,小王失魂落魄的,头也没梳,全然不像从前那样讲究外表了。有时候,我碰到他同他招呼,他要么不理我要么冤毒地看我一眼。

陈琪总是找我谈,我免不了有点动心。我觉得我对陈琪的爱情似乎有点盼头了。但很多时候我会悲哀地想,如果女人们对我太放心,拿什么都同我说,那女人们八成把我当成不男不女的中性人,她们大都不会爱上我。但我也想干点傻事,我侥幸地想,我得同陈琪说说我的感受,可能这是鸡蛋碰石头,也可能就成了呢。于是我沉浸在幸福中。还是在那家梦娇咖啡馆,还是在那节火车车厢里,我把自己的情绪酝酿得像一架随时发射的火箭,非常坚挺。陈琪刚刚倾诉完别人给她的奢侈的爱,我见缝插针还想让他奢侈一回。但你知道,我刚点燃,火箭还没离地面就不幸坠落了。我见到了陈琪脸上的恶笑。我知道爱情的大门向我关闭了。一阵难堪的沉默之后,陈琪开始了她另一轮烦恼。她说,你们正是无聊,为什么要找单位里的人做女朋友。我说过我对陈琪说出我的想法,有很大一部分出于侥幸,因此对陈琪的反应也不是很意外。我自嘲道,我们是很无聊,我们只不过是单位这口井中的井底之蛙,眼睛只瞪着蝇头小利,不幸的是你是这口井中仅有的几只母蛙,于是你也成了我们的蝇头小利。我这么说是一点诗意也没有了,陈琪肯定很失望,她幽幽地说,你这个人真是刻毒。

你知道爱情这东西,没说出来那是很美好的,一个人晚上可以傻乐,可以倾诉,可以自怜,但一旦说出并且毫无结果就全变味了,你马上会进入别一个层面:懊丧、尴尬、失落、虚无、没劲。在我送陈琪回家的路上,我基本上落入这些情绪之中。其实我是想马上离开陈琪的,我送他只不过出于人们常说的绅士风度出于维护那最后的自尊的需要。就这样,我带着恶劣的心情送她回家。我没想到还有更恶劣的事在不远处等着。

不远处,在陈琪家门口,小王红着眼等着我们。他的头发竖着,我已看出某种好斗的姿态。果然,在我欲上前同他打招呼时,他冲了过来,对着我的脸给了我狠狠的一拳。这一拳来的很是时候,要是平时我可能也就算了,原谅这个失恋者了,问题是这天晚上我也是个倒霉蛋,心情恶劣,也想找点事发泄发泄,没想到事情找上门来了。我不甘示弱,奋起还击。于是在陈琪家门口演出了一场拳击赛。两人都打得鼻青眼肿不要去说它,更倒霉的是那里刚好住着一个警察,见我们耍流氓就把我们抓了起来。这事就闹大了。

自然而然,我们单位的领导和群众都知道了我们的事。于是大家又为这事兴奋了一阵子。这事件的结果你也能猜想到,就是:陈琪留下了脚踏两只船、水性杨花的恶名(其实没这件事她差不多也有这样的名声了),小王得到了普遍的同情(大家认为小王同陈琪还是早分开好,迟分开不如早分开),而我成了横刀夺爱的勇士。

我们单位的日常生活因为老汪的桃色事件及我和小王的事件(这个事件被大家包装成了三角恋爱)而变得生动起来,成为我们生活和工作中的某个亮点。但这些事让殷主任很头痛,他在会上点名批评了我们,并说,他会狠狠地处理老汪、小王和我的问题。老汪看来一点也不担心,他照样很轻松,喜欢和我们年轻人吹牛。但我和小王却很担心,我们不知道殷主任会怎样狠狠地处理我们。但没等他来得及处理,另外的问题又来了。殷主任只好把我们的事搁下来。

殷主任碰到的问题十分棘手。殷主任接到上级通知,日本人又要来参观我们的天然气工程了,要殷主任做好接待准备。殷主任很着急,嘀咕道,他妈小日本又来了,但我们有什么可以给人家看的呢,我们停工已有好几个月了呀。

殷主任的着急是有原因的。你一定知道日本原来有一个首相叫中曾根康弘的,他当上首相没多久就来到中国,他的口袋里带了一些钱,是借贷给中国政府的。照日本人的说法,这些钱的利息很低,基本上属于赠与性质。我们这个城市为了开发天然气有幸得到了这笔钱中的一小部分。现在我们已很好地使用了这些钱,我们靠这些钱建设了贮气罐,铺设了管道,购置了设备。但是这笔钱也不是好用的,日本人的规矩特别多。当然用他们的钱要照他们的规矩做,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们每半年要向日本人汇报工程进展情况,还要报计划之类的文件,而日本人每年六月都会来实地察看,检查是否按计划实施。日本人来时还要请一些日本专家给我们上课,讲什么天然气发展现状。日本人也是蛮好为人师的。

殷主任知道,日本人很认真,日本人想看天然气工程你没办法不让他看,但如果给他看,让他知道我们停着工,日本人就要有意见,就要生气。日本人一生气钱就拿不到了。钱拿不到,殷主任就没法向市里交待。殷主任一时想不出怎样对付日本人。殷主任感到肩上的担子骤然重了。

殷主任决定发动群众,集思广益。他想总会有一些办法去对付他们吧。

群众很久没有正事可干了。听到日本鬼子来了,心里既紧张又兴奋。紧张那是当然的,难题明摆着,我们停工了,工厂目前还是一块平地,虽然设备已卖,但厂房还没盖好,无法安装,设备还烂在仓库里,总不能让日本人看一块空地吧?我们都知道让日本人看到我们的现状国际影响不好,这不是我们这个单位、这个城市的问题了,而是关系到国家的问题了。我们的兴奋是因为我们面对这个事情时产生了强烈的爱国激情。我们决定为了国家的荣誉,一定要想出对付日本人的办法,让日本人好奇地来,糊里糊涂地回去。

最兴奋的要数陈琪。在殷主任还没有来得及发动群众以前,陈琪已提前进入了接待日本人的状态。我们都知道陈琪在我们单位的价值是和日本人连系在一起的,因为她会说日语。如果说这之前陈琪在我们单位里是个可有可无的边缘人的话(事实上陈琪也懒得在单位里干正经事),日本人来了,她就自然而然进入了主流。可以说日本人的到来是陈琪一次欢畅的呼吸,是一个真正的节日,是一次货真价实的自我实现的机会。是的,陈琪喜欢那样的感觉,当她同日本人叽哩咕噜地说话时,大家都会注视着她,眼含羡艳。更美妙的是,当她把日本人的话翻译给殷主任时,她的表情感觉会不自觉流露出某种居高临下的气势,同时她看到殷主任总是谦和地笑着同她说话(事实上当然是对日本人说的)。这时,她觉得殷主任简直不值一提。因此,日本人来了,陈琪觉得很好,最加上爱国的情感,她感觉就更好了。

陈琪上班的时候,开始带来一只随身听和一本日语书。她一上班就带上耳机开始听日语。当然她是在练听力。那日语书据说是科技方面的,因为她说日常对话她是没问题的,但一些科技词汇还要温习温习。

我对陈琪的爱情因为受到拒绝,我不愿意再和陈琪呆在一起(我的气量就是不够大)。我见她一边听日语一边看书,搞得这么热闹,很想走过去说几句笑话,但一想也没意思,就回来到自己的办公室。我没去,陈琪却来了。她还是戴着耳机,这回嘴上嗑着瓜子。她大摇大摆地坐在我的桌上,对我叽哩哗啦说了一通,声音还很响。我当然听不懂。她见我很茫然,就笑了。她把一只耳机塞进我的耳朵。我听到随身听正在放流行歌曲。她见我吃惊地看着她便大声地笑了起来。顺便说一句,自从我同她表白了以后,她在动作方面对我亲昵多了,她是不是认为从此有权对我亲昵一点呢?老实说我对她这样自以为是很恼火。这时,殷主任走了进来。陈琪赶忙把耳机收了起来,对殷主任说了一通日语。殷主任说,小陈,用你的时候到了。

殷主任刚走,老汪就进来了。我以为老汪大约对日本人来这事不会很热心。我错了,老汪也很热心。老汪一见到陈琪,就向陈琪请教日语中的“你好”怎么说,陈琪也好为人师,便不厌其烦地教老汪。但老汪的读音总是走样。我见他们两个掀起了学习高潮,特别是老汪一本正经的,像是要替代陈琪当翻译去似的。我说,老汪,你不是希望天然办倒了吗?日本人来了有你什么事啊?老汪说,小艾,你这样理解我我是要生气的,我老汪觉悟那么低吗?我告诉你我就讨厌日本人。想当年,我爷爷就是让日本人给打死的。说到这里,老汪的眼睛红了。我们不知道老汪的家史,等着老汪痛说。老汪接着说,冬天,日本人让我爷爷去河里抓鱼,冬天啊,你知道河水都结了冰,我爷爷跳进水里,但一根也没抓到,日本人很生气,就给了我爷爷一枪,我爷爷当场死了。听到这儿,我们对日本人就更反感了。我们都知道日本人当年侵略中国真是无恶不作。对日本人我们一向没有好感。一会儿,老汪又说,因此,我们决不能在日本人那里丢脸,家丑决不能外扬,我们自己关起门来吵是另外一回事,但决不能让日本人小看我们。老汪说到这儿,脸上升起庄严的表情。我看着老汪的样子还是很担心,我说,事情已到了这一步,日本人一定会知道的,日本人又不是傻瓜。老汪诡秘一笑,说,我有办法了。我问,什么办法?老汪笑而不答。

这几日,我们单位有一种大敌当前时的精诚团结,我们的精神也很饱满,特别是殷主任发动群众,做了动员报告后,大家的激情更是澎湃。

动员大会是在四楼会议室召开的,全体群众都准时参加无一人缺席(噢,对了胡沛因度蜜月没有参加)。殷主任是很会调动大家的乐观主义情绪的,因此开会前说起了笑话。

殷主任说,日本鬼子进村啦!但是,大家不用怕,我们有办法对付他们。办法等会儿再说,我先给大家说一个笑话。

殷主任还没说笑话,群众已经在呵呵呵傻笑了。群众的笑有时候有点像自来水,只要领导需要就能随时提供。有时候,我讨厌自己这么白痴,告诉自己不要这样笑,但过后就忘了,没多少工夫又这样跟着在笑。我悲哀地想,我这样笑是出于本能。

殷主任继续说他的笑话。他说,你们已经知道了,来的日本人叫佐田。这个人油,同我们寒喧时一口中国话,在饭店里还老看人家服务小姐,我们陈琪漂亮一点,他的眼睛就离不开她。我因此还同陈琪交待过,要陈琪当心一点。陈琪是不是?

我们都机械地掉过头去看陈琪,陈琪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我们能想象陈琪和那个叫佐田的人交谈时兴高采烈的样子。

殷主任接着说,这个人油,这一点很像一个中国人。所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另外一批中国人竟以为他是中国人而把我当成了日本人,对我又握手又鞠躬,而对佐田却打起了哈哈。我对他们说中国话,他们还夸我中国话说的好。真是岂有此理,堂堂中国人难道连中国话也说不好?

这事我们已听殷主任讲了无数遍了,但我们还是笑得很开心。我们相信这事,因为殷主任有点矮,脸上的表情又很威严,有点日本式,因此人家把他当成日本人是很有可能的。

殷主任继续做报告。他说,但是请大家不要掉以轻心,这个日本人大大地狡猾,严肃起来是一点人情都不讲,他只要一讲起正事就他娘的说日本话,人也变顿时变得像夹了夹板似的一本正经。

大家知道,殷主任要切入正题了。于是,都静下来,看殷主任做什么样的决定。

果然殷主任的声音徒然提高了八度,让人感到震聋发聩。殷主任说,这次日本人来,说是想看看我们的厂,但我们没有,怎么办?怎么让日本人相信我们正干得热火朝天?带他们去哪里转转?殷主任提了几个问题后,扫视了一下整个会场,说,大敌当前,一致对外,个人的意见日后再说,我这里要表扬老汪,大家都知道老汪和我吵过,但让我高兴的是老汪在大事情面前不计前嫌,主动献计献策,很让人感动,这说明我们在座的都是好同志,我这里就是要表扬老汪这种精神。最后,殷主任总结说,因此,我发动大家多动脑筋,想出好办法来,总之,要叫日本人高兴地来,愉快地走。

殷主任提出的都是棘手的问题,对立得没法统一。大家开始根据殷主任的思路想办法。于是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骂日本人多管闲事的,有发中国式牢骚的。只有老汪悠然自得,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因为殷主任的表扬,老汪在我们的眼里就特别显眼。

见大家都想不出好主意,殷主任亲切地对老汪点点头,说,老汪,你同大家说一说,你有什么办法。

我们停止讲话,都看老汪。老汪显然很骄傲,他卖关子似地清了清嗓子,然后又呷了一口茶。我们都耐心等着,脑子是人家好使有什么办法,不服气自己也想一个试试,也可以这样威风。老汪终于说话了。

老汪说,我想你们都已听说了,最近化工厂刚刚竣工。

我们说,是的,是的,报纸已经报道了。

老汪说,我在想,是不是可以把日本人带到化工厂去参观,化工厂的工艺同我们净化厂可以说一模一样,带日本人去那里,日本人不一定能看出来,日本人不见得个个是专家。

老汪说到这儿已是神彩飞扬。我们也都笑出声来。我们为老汪的主意喝彩,我们说,日本人他妈杀了我们那么多人,光南京大屠杀就二十万,我们蒙他们一回还算仁义的呢。

这时,汪处长摸出一根,啪地一声点上,然后吐出一口。他的手很小,但胖乎乎的,暖烘烘的,还有几点老年斑。

老李见老汪得意成这样,既嫉妒又看不惯。当然老李内心对老汪这么妙的主意是服的,他很遗憾自己没想出来。老李还看不惯老汪的这双手。这双手老让他想到老汪玩过的那些女人。想想他自己的手是如此干瘪,而老汪的手却如此滋润,甚至能感到他皮下不安稳的血流。老李当然不甘示弱,也想露一手,但老李也只能在老汪的基础上发挥发挥了。

老李说,殷主任我也来谈点想法。我们去日本,日本人总是带我们去参观他们的机械化,态度很傲慢,好像我们没有机械化似的。因此,是不是可以这样?到安装公司借几辆吊车来,放到管道工地上,吊上几根钢管,让日本人也见识见识我们的机械化操作。

听到这儿我们都开心地笑了。过去安装管道,我们从来没用过吊车,因为吊车还没简易装置效率高。思路是有了,大家就顺着这个思路想细节。有人说,再写几幅欢迎日本人的标语。有人说,再买几个鞭炮(当年我们这个城市还可以放鞭炮)。

这次会开得很成功。殷主任根椐大家的意见做了总结性发言。然而殷主任根椐大家的意愿进行了分工安排。有人负责买鞭炮,有人负责写标语,有人负责运送钢管到工地。殷主任最后说,好,我们就这么定了。

我和小王刚犯过错误,殷主任没给我们安排。我们很想有点事干,我们很想将功补过。小王虽和我刚打过架,但你知道在爱情方面我们两个都是倒霉蛋,因此,彼此就并不把吵架放在心上。爱情有时候很像评先进生产者,大家都评不上,心理也就比较平衡。小王就找上我,对我说,小艾,这事我们不能靠边站,我们也应该出点力。我说,我当然想出力,可人家不让我出力。小王说,我们应该去请战,我们应该作出我们的姿态,人家用不用我们那就是人家的事了。我说,你说怎么办?小王说,我们一起找殷主任说说看。

我们来到殷主任的办公室。刚开好会,殷主任显得还很兴奋。他见我们这样一个态度,脸上的笑容变得十分慈详。老实说我从来没从他的脸上看到过如此慈详的笑容。殷主任连声说,好好好,你们来得正好,化工厂的事还没有落实,正需要人去,这事就交给你们了,担子不轻,好好干。我和小王都高兴得不知怎么好。

第二天,我和小王就来到刚刚竣工的化工厂。我们揣着介绍信经直找到化工厂的领导。化工厂的领导留一个漂亮的大背头,乍一看有点像某位中央领导同志。他好像知道我们要来似的,双手紧紧地握住我们的手,他的掌心很暖和,他脸上的笑容也让人感到暖和。我们想,这是一位成熟的领导。我们还没来得及开口说明来意,他却先说了。他说,你们的困难我听说了,殷主任电话里都同我说了,你们殷主任是我的老领导,他的事我当然要办。我们没想到殷主任已打过电话,见这领导如此热情,我们的感觉也好了起来。我们说,主要是日本人多管闲事。那领导说,日本人他娘的过去带枪来中国充大爷,现在拿钱来充大爷,我们国家穷啊,总有一天,我们也借给他娘的日本人钱,到日本人那里充大爷。我们说,那是,那是。我们骂了一会日本人后,谈起接待日本人的一些细节。没一会工夫细节就谈完了,因为那领导早已替我们想周到了。我们就打电话给殷主任。殷主任说,日本人下午到化工厂,要我们等着。

已近中午,我和小王打算去小酒馆吃饭。我们为谁请客的问题争论起来。我说,应当我请客,因我曾经使小王不愉快。小王说,应他付钱,他误解了我,很不应该,他趁这个机会向我赔罪。我知道小王的意思,在爱情方面我们可以同病相怜。小王显然是个失败者,而我也没有捞到什么油水,因此我们之间就平等了,平等就可以对话,就可以称兄道弟,就可以说说我们爱过的女子的坏话。果然小王在几杯酒下肚后,热泪盈眶地握住了我的手。小王说,兄弟,我算是看穿女人啦,女人不能他妈的抬举她们,对她们狠一点她们才舒服。我也很激动,连说,那是那是。小王说,你知道我是大大地上了陈琪这妞一当,我开始对她并没有感觉,可她老是往我宿舍跑,弄得我心里痒痒的,可我对她有了感觉后,她他妈的就傲了,我为他做了多少事啊!单位分的东西我替她驮回去,她家要灌煤气也是我出马,但她居然说对我并无感觉,早知道她这德性我应对她冷淡一点,让她急。我说,小王你这样说陈琪我可不同意,你把陈琪说得太坏啦,她也就是虚荣一点,但这也是女孩子的通病,简直不算缺点,陈琪这个人还是比较正直的。小王笑着说,小艾你把人家护得这么好,看来你还爱着人家。我说,小王你又胡说了,你是不是喝醉了?小王说,虚伪,都这时候了你还不肯说真话,老实说我虽在说陈琪的坏话可心里还是对她很那个的。我说,看不出来啊,你还挺深情的。小王说,你猜猜我最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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