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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2-16 11:2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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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藤萍

出版社:浙江出版集团数字传媒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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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极舞

紫极舞试读:

九功舞之紫极舞藤萍 著版权信息

九功舞之紫极舞

藤萍 著

非经书面授权,不得在任何地区以任何方式反编译、翻印、仿制或节录本书文字或图表。● 序● 卷一● 引● 第一章 桃妖● 第二章 红梅● 第三章 追猎01● 第四章 追猎02● 第五章 追猎03● 第六章 蝴蝶01● 第七章 蝴蝶02● 第八章 蝴蝶03● 第九章 不妨死01● 第十章 不妨死02● 第十一章 不妨死03● 第十二章 不妨死04● 第十三章 救命01● 第十四章 救命02● 第十五章 救命03● 第十六章 救命04● 第十七章 杀人01● 第十八章 杀人02● 第十九章 杀人03● 第二十章 杀人03● 第二十一章 真相01● 第二十二章 真相02● 第二十三章 真相03● 第二十四章 真相04● 第二十五章 真相05● 第二十六章 真相06● 第二十七章 恩情01● 第二十八章 恩情02● 第二十九章 恩情03● 第三十章 蜉蝣01● 第三十一章 蜉蝣02● 第三十二章 蜉蝣03● 第三十三章 蜉蝣04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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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旧事,浮生蜉蝣,皆可忘可不忘。

容配天、上玄和白南珠之间相爱相杀的故事卷一引

——红尘旧事,浮生蜉蝣,皆可忘可不忘。

春暖花开,日色和煦,极是暖人的天气。

此时四月十八,正是一年佳时,满山桃花、梨花盛开,种果的农人也正忙碌,桃林、梨林之中都可见人影。

一个人信步走到桃林之中,桃树尚未舒芽长叶,却是满树桃花。看桃花的人一身灰色衣袍,袖角有些破旧,身材颇高,微略有些削瘦,年纪莫约二十出头,背影看来似是一个踏青游人,但侧望一看,此人满脸胡子,不修边幅,又似一个江湖浪客。

桃林之中,有人吹箫,吹的是一首很熟悉的曲子,叫做《西洲》。

上一次听见《西洲》,已是五年之前的事了,那时他在汴京,日子和如今大不相同。那江湖浪客负手静静的听那曲子,嗅着淡淡桃花香气,在林中踱步。他虽然衣裳寒碜,踱起步来,却并没有寒碜味儿,甚是舒缓徐和。

桃林里的箫声突然停了,随之响起的是琴声,弹奏了几句之后,突又换成笛声,接着又换为琵琶声,顷刻之间,竟连换七八种乐器,而件件弹奏得极尽精妙,深得其中技法。那浪客信步前行,穿过大片桃林之后,是一片空地,空地上摆放着十来件乐器,有琴有箫,有笛有磬,有琵琶有月琴,甚至还有个木鱼。

而十来件乐器之间,坐着个红衣男子,他正斜抱一具古筝,倚靠桃树之下,扣指拨弦,指下之曲,仍是《西洲》。见有人走近,他抬起头来,露齿一笑。

那浪客一怔:只见这弹琴吹箫之人面上涂有白垩胭脂,半张脸白、半张脸红,浑然看不出本来面目,如不是青天白日之下,多半见着之人都要以为见鬼了。那红衣男子也不打招呼,仍懒洋洋的靠在桃树之下,弹他的《西洲》,这一弹便弹了大半个时辰。

那浪客也就驻足默默的听,却也不走开。

大半个时辰过去,那红衣男子突然笑道:“你不弹奏一曲?”

那浪客淡淡的答:“我只会听,不会弹。”

红衣男子抚住筝弦,“你听我弹,那不公平,接着!”他扬手把身旁一物掷给了那浪客,“啪”的一声那浪客接住,入得手来的,却是那具木鱼。“敲来听。”红衣男子怀抱古筝,悠悠仰首看天,“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笃”的一声,那浪客当真敲了一记,木鱼之声干净沉静,十分入耳,他突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红衣男子转过头来,“我姓白,叫红袂。”“为何戴有面具?”那浪客淡淡的问。

白红袂答道:“和你的胡子一样,不愿见人罢了。”

那浪客顿了一顿,突然道:“我姓赵,”又顿了一顿,他才缓缓的说:“叫上玄。”

白红袂道:“有了名字,便是朋友,坐吧。”

上玄当真遥遥坐了下来,白红袂双手一推,“碰”的一声将古筝弃去,从怀里摸出一截更短的笛子,正要吹奏,上玄突然问道:“你可会吹叶?”

白红袂放下短笛,抬手自头上折了瓣桃花,就唇吹了起来,吹的仍是那首《西洲》。

上玄默默听着,过了良久,白红袂一曲吹毕,问道:“你可是想起了故人?”

上玄不答,又过了许久,他说:“曾经有个朋友,很会吹叶,吹得很好。”“哦?”“嗯。”

白红袂把玩了那桃花瓣半晌,反指扣着被他丢到一边的古筝弦,一弦一声,抬头望天,曼声唱道:“怪新年、倚楼看镜,清狂浑不如旧。暮云千里伤心处,那更乱蝉疏柳。凝望久,怆故国,百年陵阙谁回首……”唱到一半,突然“铮”的一声划断筝弦,笑道:“世事一场乱麻,人生不堪回首,不唱了。”

上玄静静的坐在一边听,只听他说“不唱了”,慢慢的道:“怪新年、倚楼看镜,清狂浑不如旧。暮云千里伤心处,那更乱蝉疏柳。凝望久,怆故国,百年陵阙谁回首?功名大谬,叹采药名山,读书精舍,此计几时就?封侯事,久矣输人妙手……”他停了一会儿,才又慢慢的道:“沧州聊作渔叟。高冠长剑浑闲物,世上切身唯酒。千载后,君试看,拔山扛鼎皆乌有,英雄骨朽……”他很少说话,此时突然说了下去,“曾有个人,很善弹琴,曾有个朋友,很会吹叶,如今、如今……”“如今如何?”白红袂悠悠的问。“如今……”上玄沉默。

上玄盘膝而坐,白红袂靠树而倚,又寂静了一会儿,听上玄开口说,“我曾有个妻子,不过她离开了我。”他不知为何提起往事,也许是耳听乐曲,眼看桃花,遇见一个没有脸的过客,不知不觉,便说了出来。

白红袂连眼睛都闭了起来,似乎已经睡着了,“哦?”“她的兄长,逼死了我爹。”上玄慢慢的说,“我要报仇,她说我会后悔。”“那你后悔了吗?”白红袂睁开眼睛笑。“后悔了。”上玄答。“但你再也找不到她。”白红袂笑。

上玄默然,“总有一天,会遇见的。”“哦?我希望你们会遇见。”白红袂悠悠的说,指间那瓣桃花已经开始凋零,他张嘴咬住那粉色的花瓣,突然将它吃了下去。

而上玄站起身来,望了一眼天色,抖了抖破旧的衣袖,就如他方才信步而来,缓步而去,步履之间,仍旧舒缓徐和,十分平静。

白红袂看着他的背影没入桃林,红红白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没有朋友的人,要做他的朋友,实在容易得很。”他打了个哈欠,倚树睡去,满地箫琴纵横,桃花缤纷而下,景致风雅狂放。

此时若有人往密县桃林往东步行千步,就会看见相邻一片桃林之中纵横着十几具尸首,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书生有和尚,人人颈上一道伤痕,都是被勒断颈骨而死。又若是常走江湖多识得几个人的武林中人看见,定会大惊失色——那十几个死人正是江湖有名的闲人逸客,号称“胡笳十八拍”的其中十三位。

这十三人有的使琴,有的使箫,有的使笛,有的以琵琶为兵器,当然其中和尚用的便是木鱼,总计有十三种。

现在那十三种兵器都在白红袂身周,兵器上面落满了桃花瓣。

而如果认得是“胡笳十八拍”的武林人胆子再大一点,上前翻看那些尸体的话,就会发现——他们身上除了多了道鞭痕,只是没了银两。

显然凶手只是为了劫财,但劫财劫到“胡笳十八拍”头上,委实惊世骇俗了些,拥有能将“胡笳十三拍”一招勒死的身手,若是去劫银楼,想必所得更多。这凶手,除了凶残狠毒,尚有一派狂气,自负非常。

他们是谁杀的?第一章 桃妖

密县冬桃自古名扬天下,传说冬桃冬季成熟,果大无核,十分甜美,历来都是宫廷供品。密县方圆十里之内便有三四家“冬桃客栈”,这落于密县秀苗山冬桃林官道外的一家是其中之一,无论酒翁、门帘、旗子,乃至杯碗筷子,都刻有“冬桃”字样。

今日却是春暖,那满山盛开的桃花,便不是冬桃,只是寻常桃花。每年此时冬桃客栈都很冷清,房客寥寥无几,今年只有一对夫妻,几个浪客。

那对夫妻已在这里住了大半年,平日恩恩爱爱,夫妻俩都极少出门,然而出手阔绰,想必都是出身富贵人家。几个浪客来来去去,密县桃花酒远近闻名,也是吸引江湖浪子前来的原因。“得儿”马蹄声响,这日冬桃客栈门口来了一行人,领头的是个青衫少年,此人来头不可谓不小,乃是江南山庄少主江南羽。他身后的几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个个样貌古怪,老者或为光头和尚,或为赤脚乞丐,女子或妖媚无双貌若青楼之妓,或年逾八十宛如彭祖之妻,看来皆非寻常之辈。“伙计,好生照顾我们的马。”江南羽一跃下马,“各位前辈有请,我已备下厢房,各位先住下用些食物,我们再谈胡笳十三拍被杀之事。”

同行几人欣然同意,当下牵入马匹,点了酒菜,叫伙计送入天字一号厢房,这一行六人关起门来,不知在房中谈些什么事情。伙计送菜进去,尽听到些什么“桃花”,“腰带”,“女人”之类的词语,暗想怪了,这男人关起门来谈女人,那老和尚和老太婆也谈女人,世道真是变了。“勒死‘胡笳十三拍’的凶器,若非长鞭,就是腰带。”房中那年轻些的女人姓花名春风,早年混迹青楼,而后得逢名师学得一门奇幻鞭法,号称“红索女”。只听她继续道:“若是长鞭,少不得要有鞭纹鞭结,看那些人的死状,不像长鞭所杀,颈上留有布纹,像是腰带。”“是个女子。”那赤脚乞丐姓章名病,是丐帮八袋长老之一,“老叫化子看得出,那是女人的腰带勒的,花纹和男人的大不一样。”“江湖之中,竟然有这种女子?”江南羽沉思半晌,摇了摇头,“我实在想不出有谁能在一招之间杀死‘胡笳十三拍’。”坐在一旁抽着水烟的老太婆突然冷笑一声,“不只是一招,是同一招。杀死那十三人的,是同一招,都是一样的。”

那送菜的伙计自房中退出,一个转身,撞在一个人身上,“哎呀,是小娘子。”他手里的托盘滑了一下,咚的一声撞在那人身上,那人轻呼一声,退了一步,声音盈盈娇软,十分动听。伙计连忙点头哈腰,眼前之人一身红裙,容貌娇美,肌肤如水一般吹弹得破,正是住在楼上的那对小夫妻中的夫人,跟随夫君姓容,常听她相公叫她“红梅”。“小娘子小心,有什么吩咐尽管招呼。”伙计托好托盘,眼角直飘红梅领口那雪白的肌肤,心里暗道那容相公好运。红梅低声道她只是来提茶水,那伙计连忙道过会给她送去,心里又忖她那相公也不象话,比娘子还少出门,无论打水铺床,都是红梅出门,这么水灵灵俏生生一个美人儿,怎不好生怜惜?

红梅道了谢,起身上楼。伙计又忍不住瞄了一眼,这小娘子身段好,样貌好,哪里都好,像煞那诱人犯罪的桃子,让人看得心里怪难受的。正看得想入非非,身后突然有人道:“小二,半斤牛肉,两个馒头一壶酒。”吓得他一个激灵,猛地回头,却是前两日才住进房里的穷客人,胡子不修,身上没两个钱,看了就令人生厌。

这样貌落拓的客人自是上玄,正在说话之间,楼上突地起了轻微喧哗,似是有女子在哭。那伙计心里不免对那“容相公”的祖宗八代都无礼了两三回,方才陪笑道,“楼上两口子吵架,公子你要什么?”上玄也不在意,正要开口,突地楼上咚的一声,一个红衣女子自楼梯跌落,他吃了一惊,本能抬手一接,一阵桃花般温柔香气掠过鼻端,摔入怀中的女子眉若春山,肌肤娇柔,纵然是他也很少见如此娇美的女子。

那女子眼角尚有泪痕,强作欢笑,“没……没事,多谢公子了。”自他身上挣扎而下,盈盈扶墙而立,似乎扭伤了足踝。那伙计心里大是怜惜,对上玄斜眼一看,甚是嫉妒。便在这时,楼上厢房门开了,一个白衣书生走了出来,“红梅、红梅?”

那红衣女子低声道:“我没事,自己摔倒了,不关……不关你的事……都是……都是我自己不好。”娇柔语声入得耳来,那伙计胸口热血沸腾,恨不得将那白衣书生卤成五香牛肉然后论斤贩卖。那白衣书生静了一静,淡淡一叹,“成婚以来,是我对不起你。”“不不不,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只要你陪着我,什么都……什么都……可以。”红梅柔声道,“你打我也可以,骂我也可以,我都喜欢。”白衣书生皱起了眉,“我自不会打你骂你。”红梅眼圈微红,低声道:“我却宁愿你打我骂我,也胜过了……也胜过了……你不理我。”

正当那伙计越听越恼,正要恶向胆边生,暗忖夜里非将这白衣书生卤了不可之时,上玄听着那白衣书生的音调,越听越疑,那白衣书生自门口拾梯而下,一步一步往红梅身前走来,“我不会不理你。”上玄猛地看见一张雪白清俊的面容,全身一震,大叫一声,“你——”

那白衣书生骤然回头,上玄纵然胡须遮面,业已见了脸色惨白如死,“你——你——”

那白衣书生刹那间脸上也不见了半分血色,笔直站在上玄和红梅之前,仿佛化作了一尊石像。

——这红梅痴恋的“夫君”,薄情寡意的郎君,竟然就是几年前上玄的妻子,这几年他漂泊江湖始终找寻不到的妻子容配天!

她怎么会娶了“妻子”,住到这偏僻的冬桃客栈中来?她明明是个女子,怎会娶了红梅?上玄心里惊愕异常,“配天你……你……”

那白衣书生僵了那么一僵,便即淡然,“在下姓容,名决,并非阁下所称之‘配天’,阁下认错人了。”红梅也是满脸惊讶,拦在容决身前,“他是我相公,我们……不认识你。”

上玄牢牢盯着那张雪白素净的脸,目不转睛的看“容决”拥着红梅上楼。那伙计悻悻然看着他,“客官,你不是要牛肉吗?下去吧,别在这里干瞪眼,丢人啊。”一句话未说完,乍然那客人一双冷眼电般扫了过来,心头打了一突,暗忖这客人像也不好惹,还是早点溜了算了。“刚才那人,是你的朋友?”红梅柔声问。

容决不答,却淡淡的问,“方才怎么会摔下去了?”

红梅俏脸微红,“你已经一天没有和我说话,我想……我想试试看你会不会心疼我。”她低声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的话,你会不会想我?会不会一辈子都……记得我?”

容决皱眉道:“胡说八道!你怎会死?”

红梅幽幽一叹,“怎么不会?是人,都要死的。”眼珠子一转,她嫣然一笑,“差点被你逃掉,刚才那人,是不是你朋友?”她伸手环住容决的脖子,在他耳边柔柔的吹气,“告诉我,好不好?”

容决微微一滞,“他……”“他没认错人,你认得他的,不是吗?”红梅轻轻吻着容决雪白的颈项,姿态妩媚,“决……你有好多事……瞒着我。”

容决一手将她推开,淡淡的道:“你也有事瞒着我,不是么?”

红梅双手将他牢牢抱住,与他发鬓厮磨,喃喃的道:“决,只要你天天和我说话,无论你有什么事瞒着我,我都不在乎……不管要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她伏在容决背上,呵了一口气,“我爱你。”

容决僵了一僵,“放开!”

红梅深吸一口气,将他放开,眼眶里泪珠盈然,却是要哭了。“你……总之,是我对不起你。”容决目中显出黯然之色,“你……你……休息吧。”

红梅默默无言转入房中休息,容决默默立于门前,一心之乱,不下于千针万线,尚且是针针入血入肉,彻骨疼痛。

配天居然化身男装,还娶了妻子。上玄下楼之后,食不知味,木然吃完了桌上的牛肉和馒头,伙计牛肉短少斤两,没有给他上酒他也不知。

坐了没多时,陡然听门外砰的一声震响,几个窗边酒客探头一看,魂飞魄散,都叫:“死人!死人!”

那伙计奔出门去看,却见地上一个人摔死在地,血肉模糊,单看那身上穿的衣服,却是刚刚进门没有多久,和那青衣公子同行的那个老叫化子!他心头骇然,口中惊叫,“哎呀,这……这……”一抬头,只见人影缤纷,一瞬间在二楼闭门密谈的几人已都在眼前,也不知是从哪里出来的,只见人人脸色惨白,面面相觑,有个老太婆咬牙切齿,“好辣的手!”

原来江南羽几人正在房中讨论“胡笳十三拍”被杀之事,讨论来讨论去,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而后都静了下来,各自用餐。正在片刻之前,突然有个人影自窗前晃过,那身影疾若飘风,妖魅如鬼,老叫化子眼尖,立刻破窗追了出去,谁知道不过一瞬之间,章病老叫化子就骤然坠楼,气绝而死,这凶手难道当真不是人,而是鬼魅不成?

红索女花春风走近一看章病的尸体,脸色一变,“一击夺魂。”

江南羽脸色青铁,他邀请武林同道共同商议胡笳十三拍桃林血案,结果事情尚未开始,便已又死一人,这凶手分明向他挑衅。章病是被人击中头颅,脑浆崩裂立刻毕命,这等掌力,世上能有几人?而这凶手又如何知道他们业已来到冬桃客栈,如何能够立即杀人——莫非,那凶手也在客栈之中?“江贤侄,我看先前老叫化的猜测不对,这等心狠手辣,这等掌力,绝非女子所能,这杀人凶手是个狂魔,也是个疯子,但多半是个男人。”那光头其实并非和尚,只是穿了件和尚袍,他还娶了两个老婆,和江南山庄庄主江南丰是二十年的交情,号称“秃雕”王梵。“难道世上只许有杀人如麻的男人,就不许有杀人如麻的女人?”那老太婆姓柳,年轻的时候叫柳盛儿,如今年已七十有九,仍旧叫做柳盛儿,正是“秃雕”王梵的妻子,比他大了十岁。“你们注意没有?章叫化子不是一掌毕命,让他脑袋开花的,不是手……”花春风看着章病,脸色一分一分变得惨白,“是脚。”

江南羽全身一震,章病是被人一脚踢中头颅而死,鲜少有人这般杀人,这凶手果然狂妄,而且功力深湛,无论举手抬足都有巨力。他想了一想,突然脱口而出,颤声道:“如此武功,莫非……莫非是……衮雪?”

其余几人一齐点头,王梵沉声道:“如此武功,若非玉骨,便是衮雪!”

号称“秋水为神玉为骨”之“玉骨神功”,和“衮雪神功”并称当今武林两大禁术,传说两种奇功同时出世,江湖必有劫难。这两种武功练成之后都有开山劈石的力量,而且修习和施展都极易走火入魔,百年来在此二功上入魔的人不下千百,如是方被列为禁术。两年前“祭血会”军师唐天书修习此功,却在即将练成之际死于“鬼面人妖”玉崔嵬手下,此后便未再听说有人练成过,难道这凶手拥有“衮雪”或“玉骨”的不世奇功?

上玄坐在桌边,静静听门外惊骇之声,门外众人讨论之声,句句都入他耳中,突有所觉,抬起头来,却见容决和红梅站在楼梯口。红梅满脸惊骇往外张望,容决一双眼睛淡淡的凝视着自己,他看了容决一眼,骤然拍桌一击,“小二,拿酒来!”

门外吓得魂飞魄散,口角流涎的伙计连滚带爬的进门,奔入厨房去打酒,现在只消不让他看着那死人,他什么都干,叫亲爹都行。

酒很快上来,上玄一口喝干壶中的酒,拍了拍桌面空旷的一角。

容决和红梅走了过来,坐在他身旁。

红梅脸有惊恐之色,容决眉头微蹙,低声缓缓的道,“你还不走?”

上玄突地一笑,“人又不是我杀的,为什么要走?”

容决凝视着木桌许久,方才一字一字的道:“我只知世上只有你,练有衮雪……”

此言一出,无异他已承认他是容配天,只听他继续道:“你若在此,不是凶手,也是凶手。”江南羽几人认定凶手若非练有玉骨神功,便是身负衮雪神功,赵上玄练有“衮雪”,世上知道的人并不多,但一旦让人发现,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杀人嫌疑。“我为何要走?”上玄静静的道,“你在这里,我为何要走?”他看向红梅,“我不知道配天是如何娶你的,不过她对你冷淡,那是因为她是女子,而并非男人。”他伸手握住容佩天的手,语调很平静,“她是我的妻子。”

红梅盈盈粉泪坠下,“我……我……”容决却浑身一震,“你的妻子早已死了,我绝非——”却听红梅低声打断,“我其实早已知道,决不是……决是女子,只不过……只不过宁愿不知。”她语调似乎平静得很,眼泪一颗一颗如断线珍珠般往下滑落,“我爱容决,我爱他……所以嫁给他,所以陪他住在这里,就算他不和我说话,不看我,我也心甘情愿,只要能陪着他……”她泪眼婆娑的抬起头来,“只要能陪着他看着他,我不要他是女子,所以我不知道他是女子,只要他是容决,我就爱他。”

配天低声道,“我知是我当年女扮男装,误了你一生,可是……”

红梅凄然,“可是当年是我非你不嫁,不是……不是你的错,当年不能嫁你,我宁愿死。”

配天不再言语,闭上了眼睛,眼睫颤抖。上玄伸过手去,握住她的手,只觉她手掌冰冷之极,配天颤了一下,没有挣开,上玄手掌的温度如烈火般传到她手腕上,只听他断然道:“她是我的妻子,不管她与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是我的人!”

红梅一震,满头散落的乌发飘了一飘。上玄目光牢牢盯着配天,“还记得么?那天你说我定要后悔?”

配天脸色苍白,唇角却微微露出了一丝儿嘲讽之意,“记得,你说‘赵上玄永不言悔。’”接着她又闭上眼睛,“你一直是那语气,从小到大。”

上玄的目光突然掠起了一丝狂意,那点狂就如荒芜已久的陵野上空刮起了一阵直上九霄的风,死寂的旷野突然飘起了一片枯黄落叶直逼明月,那么真实得令人害怕,“要是我早已后悔了呢?”“你悔与不悔,与我无关。”配天淡淡的道。“你悔与不会,与我们无关。”红梅也低声道,“如今我只知……决是我夫君,其他人事,我……我……一概不理。”她抬起头来,看着上玄,那双眼睛泫然欲泣,楚楚可怜,“你走吧。”“碰”的一声上玄拍案而起,轰然声中,那木桌如遭火焚,刹那之间四散碎裂,焦黑如炭,森然道:“你一日是我妻,这一生一世,不管你为人为鬼,都是我妻!”

配天见他掌裂木桌,脸色微变,眉宇间掠过一丝怒色,“你——好话不听!红梅!”她身边的红衣女子随即抬头应是,只听配天冷冷的道,“我们走。”红梅脸上泪痕未干,破涕为笑,“我们走。”两人携手上楼,不再回头。

上玄眉间亦有怒色耸动,突一侧目,只见身边人影缤纷,方才站在屋外讨论章病之死的那些人都已到了身边,人人目注那粉碎的木桌,脸色大异。他转身目注江南羽,江南羽心头一跳,强行定神,“好功夫!”

上玄淡淡看了他一眼,“让开!”

江南羽心里虽惊,却不能相让,衣袖一抬,“这位兄台好功夫,敢问师承何处,又为何和这区区木桌过不去呢?”

上玄自幼娇生惯养,本来性情狂妄,目中无人,这几年漂泊江湖,心灰意冷,当年脾气已消沉了很多,听江南羽如此说,也不生气,“啪”的一声他自袖中掷出一物,落在另一张桌上,“打碎一张木桌,不犯王法。”他淡淡的道,自江南羽几人中间走过,他身法极快,不知如何一闪而过,业已到了门口。

江南羽几人一掠桌上那物,心下又是一惊:那是一板黄金,却既非金锭,也非金叶,而是一片方形扣玉的板,莫约三指来宽,三指来长。玉在中间,玉色润泽,晶莹剔透,黄金围边,其上镂有云纹,四只似豹似虎的怪兽低首耸肩环绕中间的碧玉。此物雍容华美,绝非寻常人所能有,江南羽脸色微变,旁人或看不出那是什么事物,他出身富豪之家,却认出那是腰带中的一节,但是什么人,竟能以黄金碧玉为带?眼前此人,究竟是什么来历?“站住!”柳盛儿和王梵双双喝道,一双手爪出手如风,两人四手,已抓中了上玄肩头,骤觉手下肌肤炽热如火,骇然双双放手,跃回客栈门口,只见上玄脸上毫无异色,略振衣裳,又待转身离开。便在此时,江南羽一剑出手,往上玄腿上刺去,他这一剑不取要害,以示客气,“这位兄台请留步。”

上玄心头火起,待江南羽一剑刺来,他左手后挥,猛地一把抓住剑刃,只见他功力到处,青钢剑滋滋作响,竟而通红,如遭烈火焚烧。江南羽大骇弃剑,跃回和王梵几人并肩而立,面面相觑,几人心中均想:如此武功,一招而杀胡笳十三拍绰绰有余,多半是不会错了,杀死胡笳十三拍和章病的凶手,便是此人,只是他武功太高,我等当约齐武林同道,一并诛之才是。又有人想:他现在要走是最好,万一他要杀人灭口,我等几人落荒而逃,未免不美。

如此一想,上玄要走,江南羽几人竟无人敢拦,眼睁睁看他缓步而去,走得既不快,也不慢,步履之间,却无半分急躁慌乱之态。

待上玄走后,江南羽伸手拿起桌上上玄掷下抵债的碧玉黄金带,此物定有来历,若不是他抢来偷来的,说不定能从这块黄金上查出此人的来历。正在思虑之间,突地鼻中嗅到一股焦味,不觉抬头一看。“呼”的一声有一物仰天跌落,他本能伸手接住,“咚”的一声入手沉重之极,却是冬桃客栈的掌柜,只见他骇然指着屋顶,结结巴巴的道:“起……起起起起起起起……”江南羽问道:“起什么?”那掌柜道:“起火了……妖……妖怪杀人放火了……”“妖怪?”花春风几人异口同声问,上玄刚刚走出门口,绝无可能突然上楼放火,这失火之事,可疑之极。“你看到什么了?”王梵皱眉问。

那掌柜的惊魂未定,手指楼上,“楼楼楼……楼上,有个妖怪杀了伙计阿二,用菜油放火烧……烧我的房子……”原来他和伙计阿二见楼下打斗,躲到楼上以免有大侠一个失手,事情不妙。突然砰的一声,阿二飞身而出,狂喷鲜血,他也被人提了起来,自三楼扔下,摔下之时他见到有人鬼影一样从楼顶晃过,随即大火烧了起来,那定是有人放火。

江南羽放下掌柜,奔上三楼,只见伙计阿二背后一个鞋印深可入骨,几乎踢穿了他前胸后背,脚力之狠,不下于方才杀死章病那一脚,显然乃同一人所为。他心里震惊那凶手心狠手辣,撩起衣角蹲下一看,那鞋印踏在衣上的部分清晰可辨,以绣花纹路而见,分明是一只女鞋。

这连杀两人放火烧屋的凶手,真的是一个女人不成?江南羽骇然立起,难道其实凶手并非刚才离去的那人?但那人武功高得可疑,世上武功如此之高,能如此随心所欲杀人的人,难道竟有许多?正在他疑惑之际,突见几片东西翩翩的在烈火中飞舞,很快被烧得枯萎,落进火海,却是几片桃花花瓣。

只有女人,才喜欢桃花。

那凶手真是一个女人?杀胡笳十三拍或是为了劫财,杀章病或是为了立威,那么杀这冬桃客栈的伙计阿二,又是为了什么?放火烧屋,更是为了什么?难道她竟是没有原因,见人就杀的不成?

江南羽站在阿二尸身之旁,苦苦思索,满脸疑惑。

大火燃起,配天和红梅跟着几个房客一同下楼避火。慌乱之中,不知是谁在红梅身上撞了一下,她轻呼一声,一个踉跄,配天伸手一托,两个人平平掠起,离地寸许,掠出了起火的客栈。跟在两人身后的王梵心里一奇,这对小夫妻,身上功夫不错,冬桃客栈藏龙卧虎,莫非杀死章病和阿二的凶手,当真另有其人?他回头看了江南羽一样,却见他目露奇光,呆呆的看着配天的背影,心里又是一奇,暗想这江少公子不看女人看男人,倒也奇怪。

配天红梅两人出门之际,江南羽偶然一瞥,瞧见了配天的容貌,觉得甚是眼熟,只是却想不起来和谁相似。冬桃客栈的厨子伙计逃出门口,惊魂未定,突然“咦”了一声,只见空中桃花瓣缤纷飘扬而下,点点为烈火所焚,点点火焰空中飞舞,煞是奇观。“哪里来的桃花……”那厨子呆呆仰首,众人不知不觉跟着他抬头,烈火强风之下,桃花瓣不住自浓烟中飘起,不消片刻,就已吹完,那点点焰火不过刹那间事,瑰丽的奇景仿若一梦。花春风缓缓的道,“谁……拾了一袋桃花瓣……”

哪个房客拾了一袋桃花瓣,且都已片片干枯透明,大火烧破了窗户床榻,风把干透的花瓣吹了出来,才会起火。

各人鼻中都嗅到一阵淡淡的桃花香,心里暗想那人拾了这许多花瓣不知花费多少时间,又是多么空虚才会收起这许多花瓣又全都压干,年长的只是诧异,年轻的不免浮想联翩,痴痴出神。第二章 红梅

配天和红梅携手走入冬桃客栈外的桃林,红梅垂首跟着配天走,背影娇美柔顺,却见配天微微一顿,低声道:“红梅。”“决……”红梅抬起头来,脸色苍白。“这几年和你做假夫妻,是不忍告诉你我是女人,”配天慢慢的说,“既然你已知道……我们……就此别过。”她供了拱手,颜色依然雪白清俊,“我姓容,名配天,世上从来没有容决此人,对……不起……”“如果……如果……如果……”红梅低声道,顿了一顿,“决,因为我们都是女子,所以不能做夫妻吗?”

容配天微微一怔,“当然。”“如果……如果我不是女子……”红梅的眼眸自下而上慢慢看向容配天的眼睛,说不上是带着恳求或凄然,“是不是就可以在一起?”“不是。”容配天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因为——不管他到底是怎样不明白你的心,怎样伤害你,你爱他……”红梅低声道,“你走了是希望他留你,你对他冷淡,只不过希望他在乎你,他能哄你……”她眼中突然充满泪水,“我和你在一起两年了,你从来没有对我生过气,发过火,从来没有……你装得那么冷淡,其实不是那样的,就算你上了楼,还是通过窗户看他,你……你那么期待,他却半点也不明白。”

容配天乌黑的眼眸突然浮上了一层朦胧之色,口齿动了一下,终究什么也没说,沉默以对。“这几年,你不喜欢到处游荡,每次都喜欢在一个地方住很久,其实你一直在等他回来找你。”红梅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从你离开他的时候开始,你就没有打算离开他,只是一直在等他找你回来。可是……可是他……根本不明白,他以为你真的要走,他以为你要走留也留不住,所以根本不留你。决,这么几年了,他根本不曾认真努力的找过你,只是不住的自艾自怨,这样的男人,为什么你还不死心呢?每天……每天你都有期待,每天你都希望他能后悔能尽全力的找到你,对你说些话,不管说什么都好,可是他就算找到你也是偶遇就算说后悔了也根本不知道他后悔了一些什么!甚至连后悔都说得那么自以为是令人讨厌,他……根本不配你对他那么好……他根本感受不到……决,放弃吧,天下之大,会有人把你当宝会有人心甘情愿为你作牛作马为你发疯为你死——你,不要再想着他了。”

容配天的眼色在恍惚之中变得温柔,眼角有泪,缓缓顺着脸颊而下,“红梅,如果知道不值就能不想,你何苦为了容决,骗自己……”

红梅呆了一呆,容配天环住她的颈项,如抱妹子那般抱住了她,淡泊而带苦涩的声音温润的响在她颈侧,“早就忘记为什么那么在乎,也不明白他究竟有什么好,可是就是会想他,想到他根本不会像你想他这样想你,想到你昼夜不眠的想他而他根本不知在做些什么,或者早已将你忘了,就比死还痛苦……红梅、红梅,你之爱容决,你之恨容决,你每日生气,你假装出走,你跳下楼梯,难道……不是这样的吗?如果能改的话,我一定早已改了,而你也是。”她缓缓推开红梅,望着她的眼睛,“这样的日子,让人很讨厌自己,生不如死……”

红梅怔怔的站着,反手用力搂住了她,“我不讨厌你,也不讨厌自己,我愿为你,做世上任何事。”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倒是十分认真。“我不要谁为我做世上任何事,我只不过希望……”容配天闭上眼睛,却不再言语了。“希望什么?”红梅低声问。“希望——哪一天,从梦里醒来,能觉得是幸福的。”她轻声道,“能不伤心。”“他不值你伤心,决,他真的不值。”红梅突然尖叫一声,“我要杀了他!”

容配天微微一震,“红梅!”“他……他……”红梅浑身颤抖,伏在她肩头放声大哭,“他若是不把你当宝,他若是不像你对他这样对你,我要杀了他!”

她又是一震,心里甚是感动,低声唤道,“妹子。”

红梅却哭得昏天暗地,就如说出了这句话她伤心得无以加复,根本无心再听容配天说些什么。

两人在桃林中相拥而泣,浑然不觉,一群粉色长蛇正从两人脚边簌簌爬过,只是片刻之间,这桃林落叶之上竟密密麻麻爬满了斑如桃花的蛇,数目之多,不下于千百。“小心!”远处有人轻吒,“那是红珊瑚!”

容配天和红梅转过头来,只见江南羽几人急急赶来,大呼有蛇,红梅哎呀一声,花容失色,容配天护着她步步后退,千百粉色花蛇将她二人团团围住,咝咝有声。“两位勿动,这红珊瑚全身剧毒,沾上之后伤口溃烂,不能愈合,千万小心了。”江南羽几人站在蛇阵边缘,喝道:“是什么人驱使毒虫伤人?”“嘿嘿嘿,半日不见,江公子忘性很大。”三个个子奇矮的秃头在桃林中一晃,表情严肃,姿态翩翩的落于桃花之上,说不出的滑稽可笑。其中稍高的一人冷冰冰的道,“昨日和各位高人在路上遇见,江公子对我三弟笑了一笑,我三弟虽然身材矮了些,却也是风度翩翩……不知江公子对我三弟笑这么一笑,却是什么意思?”他刚刚说完,个子比他稍矮些的一人也道:“不知我三弟有何可笑之处,江公子定要向我兄弟解释清楚。”那个子最矮的矮子很快又接下去说:“在下虽然矮,但种花吹笛,歌唱舞蹈,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所不精,不知江公子要和在下比一比么?”

江南羽目瞪口呆,他是不是曾对这矮子笑了一笑?自家回想依稀并无印象,多半乃是误笑,当然更没有嘲笑之意。昨日众人骑在马上,比这曾家三矮都高了半个人身,只怕根本没有看见这三人,怎知今日他们找上门来,定要自己解释为何对曾三矮笑了一笑?他暗自忖道:只怕说未曾见到这三人更要大怒,却要如何解释才好?只得尴尬一笑,正待说话,那曾家三矮突然一起跳起,齐声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又笑了一笑,到底我兄弟有何可笑?”

江南羽苦笑,本待说话,却已不知说些什么好,身边花春风几人表情怪异,面上似笑非笑,这曾家三矮在江湖上名声不响,但驱赶这等怪蛇,隐身林中竟未被人发现,却是有真才实学,倒也不敢轻易得罪了。便在这时,桃林中被红珊瑚围困的红梅嫣然一笑,“三位英雄本就很矮,矮倒也不是错,只是三位如此耿耿于怀,让人笑一笑都不行,未免太过小气,生生让人小瞧了。”

王梵喝了声彩,柳盛儿一双老眼将闭未闭,冷冰冰的道:“说得很是。”江南羽心道这位姑娘胆子倒是大得很,身处蛇阵之中,犹敢说这等话,难道她不知只要曾家三矮一声令下,她便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听曾家三兄弟一声口哨,地上红珊瑚蠢蠢而动,红梅一声惊呼,容配天双手将她横抱起来,那些粉色长蛇很快涌来,沾上了容配天的鞋子。

江南羽喝道:“曾家兄弟!你我无怨无仇,即时江某无意中做了些令贵兄弟不快之事,也不必伤及无辜,快将蛇阵撤了,我和你斗琴棋书画便是!”他青钢剑刚才被上玄一招损毁,手中没有兵器,也不敢贸然去动蛇阵。正在呼喝之间,只见容配天退了一步,飘然一个转身,潇潇洒洒甩掉了沾到鞋上的红珊瑚,横抱红梅,上了一棵桃树。几人心里一怔,都觉奇怪,要说一个人一转身上树不难,抱着百来斤重的另一个人,仍要这么行云流水的上树,那可难得很,何况红梅虽然体态娇柔纤细,但个子高挑,绝非身轻如燕,这位相公的武功着实不弱。

但在瞬息之间,红珊瑚顺树而上,极快逼近了容配天落足的桃树,容配天双手抱人,就算她有法抵抗,也施展不出,只得顺势下地,换了个地方站着,那蛇阵很快聚拢,又围了过来。曾家二矮脸有得色,“我三弟的红珊瑚即使不伤人,也能把人活活累死,即使逃到天涯海角,只消我三弟没有喝止,它们就会追到天涯海角,至死方休。”

江南羽见容配天始终在蛇阵围困之中,心里大是歉疚,叫道:“这本是你我恩怨,岂可连累他人,我连这位兄弟姓名也不知,你叫蛇阵围住他们,实在是抓错了人。你叫蛇阵围我便是,快放了他们!”花春风和王梵几人却心下都有疑虑:这白衣人武功不弱,他怀里的女子胆色过人,住在冬桃客栈之中,怎知和凶手没有干系?更有人想以蛇阵一逼,到绝境之时,说不定又自有变,因而却都不说话。

曾家三矮一声口哨,红珊瑚蛇头猛张,数百张蛇口张开,那蛇口中毒牙并不突出,却骤然喷出一层粉色雾气出来,咝咝有声,雾气之中,桃花纷纷凋零,就如突然下了一场桃花雨。容配天脸色微变,她跟着容隐虽然练了武功,但是除了和容隐过招,一生动手机会极少,这许多蛇一拥而上喷吐毒液,委实是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但她毕竟是容隐之妹,心里微微一慌,纵身而起,双手一托,把红梅向江南羽掷去,自己加势下坠弹身向曾家三兄弟扑去。这一纵一托一转一扑,仍自从容有余,当下人人喝彩。江南羽接住红梅,只觉手臂一沉,这女子比他想象的重了一些,抬头看时,只见容配天手掌劈向曾三矮的秃头,曾三矮大喝一声挥掌上抵。江南羽一瞥那手掌,大吃一惊,失声道:“潘安掌!”王梵更是震动,柳盛儿啊了一声,尖声道:“潘安掌!”尖叫声中,容配天一掌堪堪和曾三矮相抵,突然“彭”的一声,曾三矮如皮球般的身体斜飞三丈,笔直掠入红珊瑚蛇阵之中,“咚”的一声一个秃头向下插入桃林泥土之中,两脚向天。

江南羽放下红梅,既是骇怕,又是好笑,只见方才曾三矮站的地方站着一人,灰袍破袖,正是上玄。他左手托住容配天,右手方自缓缓收了回来,正是他陡然插入,一掌将曾三矮震得斜飞三丈,栽入蛇阵之中!曾一矮和曾二矮齐声道:“潘安毒手,天下奇丑!”两人手掌一伸,五指和曾三矮一样扭曲古怪,正是江湖中闻之变色的“潘安掌”!此掌中人之后,能令人筋骨萎缩,肌肉扭曲,骨骼畸形,相貌变得奇丑无比,最是恶毒,而修炼者也必先被这毒掌毒得奇丑无比。

上玄和曾三矮对了一掌,浑若无事,无论何等剧毒,在他“衮雪”掌下也都早已化为飞灰。轻轻将容配天放下,曾家二矮在他眼中恍如不见,他眼里只看容配天,伸手握了握她的肩头,手下肩骨纤细单薄,他心中痛彻心肺,几年漂泊离索,相隔这许久之后,方才又抓住了她……容配天缓缓别过脸去,格开了他的手,他终是来了,她心里松了口气,毕竟他还是关心她,只是这么多年的冷淡漠视,她无法原谅他。

在旁人眼中,却见上玄目光炯炯盯着那白衣男子,似含深情握了握他的肩,那白衣男子一手格开,脸色冷漠。江南羽几人心里不免暗道:难道他竟有断袖之癖?正自惊奇,身边那红衣女子红梅目光幽幽,低声叹了口气,却是幽怨到了十分。“我等兄弟和江公子说话,与阁下何干?”曾一矮厉声道,“莫要以为自己有几手古怪功夫,就可仗势欺人!你把我三弟怎么样了?”他见上玄如此了得,却也不敢抢先动手。

旁人都是心中冷笑:不知是谁有几手古怪功夫仗势欺人?却见上玄目注容配天,半点火气也未动,连眼角也不往曾一矮瞟上一眼,淡淡的道:“我便是仗势欺人,如何?”“噗哧”一声,突然红梅笑了出来,王梵道:“说得好!”江南羽也忍不住莞尔一笑,心里对上玄的狐疑少了一大半,此人倒也不令人生厌。

曾家兄弟最恨别人嘲笑,见状大怒,两人指掌齐上,一人打脸,一人攻鼻,这“潘安掌”十招有九往别人脸上招呼,用心毒辣之极。上玄学成“衮雪”以来,甚少和人动手,平生也极少和人做性命之搏,如果曾家二矮堂堂正正和他动手,多半还能打个一两百招,上玄方能领悟御敌之术,但曾家二矮偏偏要打脸抓鼻。这等无赖招式上玄生平应付得多了——在京城之时,便有一人,与他见面不是要摸脸拧鼻,就是要搂搂抱抱,经历得多了,对曾家二矮这等身手自是熟练,当下闪身一绊,曾一矮只觉脚骨一痛,摔倒在地大声惨呼,曾二矮眼前一花,突然身子离地被人生生提了起来,只听耳边有人淡淡的道:“刚才你说那些蛇要把人活活累死,是么?”曾二矮魂飞魄散,“我……我……”上玄断然道:“掌嘴!”曾二矮提起手来,尚在迟疑,突觉颈后一阵剧痛,骇然之下连忙噼啪掌嘴,接着颈后一松,“彭”的一声大响,头顶剧痛天旋地转,两腿蹬了蹬,才知自己也如三弟一般被他掷到泥土之中,连忙将头拔出,仍自眼冒金星。

此人武功之高,实在不可想象!江南羽见他将曾家三矮或踢或掷,手到擒来,心里骇然之极。突见上玄将曾三矮从土里拔了出来,提在手中,“方才是你说要和他比琴棋诗画?”

曾三矮点了点头,尚在头昏,有些糊里糊涂,突然“扑通”一声股下剧痛——他又被上玄凭空掷了过来,丢在江南羽面前,只听他冷冷的道:“比吧。”

比吧?江南羽瞠目结舌,不明所以。却见容配天转身而去,上玄默默看她背影,顿了一顿,也跟着离去,红梅轻呼一声,也跟着追去,刹那几人便已都走了,留下众人面面相觑。过了好半晌,王梵才道:“嘿嘿,衮雪神功!”

江南羽点了点头,却不知说什么好,上玄确是身负衮雪神功,但看他言行举止,性情狂放,却不似滥杀无辜之辈。正在发楞,花春风突地尖叫一声,“那些蛇!”柳盛儿闻声转头,却见桃花林内,花瓣委地,四下寂静,那些方才咝咝作响的蛇,竟然全然没了动静!

江南羽大步走入林内,一看那些蛇,变色道:“全都死了!怎会——‘衮雪’再强,也绝无可能在一掷之间就将数百条蛇一齐震死!绝无可能!何况……”“何况他丢入林里的是人,不是暗器火药。”王梵替他说完,脸色阴沉,“你看清楚了,这些蛇究竟是怎么死的!”

江南羽聚目凝视,失声道:“中毒!”“不错!”柳盛儿阴恻恻的道,“曾家矮子们阴沟里翻船,有人暗地里下毒毒死这些蛇,多半就是在红珊瑚吐出毒雾,视线不清之时!”“是谁?”江南羽脸色沉重,“能瞬间下毒毒死数百条剧毒之蛇,手法之快,骇人听闻!”“是谁——”柳盛儿一声冷笑,“多半和那凶手脱不了干系,说不定,就是那杀人如麻的恶魔——它在你我面前都敢杀人放火,杀几条蛇算什么?”“凶手是谁?”江南羽深深吸了口气,“我不敢相信——”“嘿嘿,到如今凶手是谁你若还不明白,枉费你这些年吃的江湖饭了。”王梵的脸色也很沉重,“如无曾家三矮这么一闹,我万万想不到,凶手竟然是它!”“如果杀蛇的人和杀死胡笳十三拍、章病前辈、伙计阿二以及火烧冬桃客栈的人是同一个人,那么它的武功,绝不在方才那人之下!”江南羽喃喃的道,“或者我们应该追上去……”“追上去?那两人杀你我易如反掌。”王梵道,“此事我们应当立即通知‘白发’、‘天眼’,他二人联手,方有可能制服这凶手。”他脸色阴沉,“反正凶手必是那二人之一,绝对错不了!”

花春风忍不住问道:“你们说的凶手到底是谁?”

江南羽长长吐出那口气,“如果猜测无误的话——”他一字一字的道,“那位白衣公子的妻子,红梅夫人!”

花春风陡然变色,“她?”“方才蛇阵之中,只有那白衣公子和红梅二人,你我都注意那白衣公子,他若出手毒蛇,以你我眼力,难道当真会瞧不出来?”江南羽道,“但我却并未注意那位红梅夫人,何况你莫忘了,杀死伙计阿二那一脚,乃是一只女鞋!”

花春风眉线一扬,“杀死伙计阿二的凶手,即是杀死章老叫化的凶手!”“不错!所以——”江南羽喃喃的道,“你我都忽略了那个女子,那很可能便是隐藏在冬桃客栈、密县桃林里的凶手!”

容配天转身而去,上玄追了半里有余,停了下来,容配天没有回头,径直离开,以她的脚程,不过一柱香功夫,已走得不见踪影。红梅一路低头跟随,却也跟了上去,两人一起消失在官道尽头,那条路不知通向何处,隐入了山水幽暗之间。

没有追上去。

为什么没有追上去?他方才想起的是她那日冷冷摞下一句话,而后推门而去的背影。

配天是一个……不柔软的女子,她像她哥,取舍之间,毫不留情。他和她一起长大,她倔强好胜,非常顽固,决定了什么,从不回头,从不后悔……像她……决定不再弹琴,像她……决定和他私奔。所以当配天转身离去的时候,他没有想过留她,因为留不住。

所以没有追上去。

也许,即使花费他之后此生对她哭诉忏悔,她也不会再回头,那么何必如此屈辱?上玄站在道上看她消失的方向,嘴角微微一勾,说不上是嘲然或凄厉。你是我的妻,我会护你终生,无灾无患,但配天啊配天,你对我之爱,难道竟容不下我丝毫的错,而定要我屈膝哀求,作那小丑之态,对你痴缠十年数十年,你才勉强考虑是否原谅我?容配天啊容配天,你和赵上玄相交二十年,难道还不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他是赵氏遗宗,即使不争皇位,也绝不受辱!

看了那条失去人踪的道路许久,上玄眉头一皱——这条黄土官道上,只留下了一个人的足迹。

男鞋,那是配天的足迹——红梅的呢?

抬头一看天色,上玄破袖一摔,眉间颇有怒色,跟着地上的足迹,疾快的追了上去。“他……他还是没有追来。”红梅低首跟在容配天身边,低声道,“决,你想哭吗?”抬起头来,容配天眼中有血丝,却出乎她意料,她并没有流泪,静了一会儿,她缓缓的问:“红梅,那边山上,是桃花还是杏花?”

容配天问出这句话来,红梅没有半分意外,笑容十分娇美,“桃花。”“是吗?”容配天淡淡的道,“那明明是杏花。”

红梅轻轻呵了口气,柔声道,“你说是杏花,那便是杏花好啦。”“你能跟着我奔波二十里到此,难道还看不出五十丈外到底是桃花、还是杏花?”容配天语气仍是淡淡的,“有些事你不想说,我不强求,但不必骗我。”

红梅轻轻叹了口气,“你……你果真聪明得很。”“不聪明……”容配天缓缓的道,“我并不聪明,只是看起来……”她没说下去,红梅上前一步搂住她,“我知道,我……都懂,”她抬起头看容配天的脸,轻轻抚摸她苍白冰冷的脸颊,“相信我,我都懂。”“你还是走了吧,不要再跟着我。”容配天轻声道,“下辈子若生为男儿身,定不负你。”她将红梅推开,抖了抖衣袖,一扬头看天,转身便走。

红梅踉跄退了几步,看着她绝然而去,嘴边挂着一丝似凄然也似温柔的微笑,她果是如此绝决——果是如此看似坚强的女子,无怪他留不住她——像配天这样的女人,谁会知道她比谁都容易哭呢?

她竟没有追来?容配天心里却是有丝疑惑,然而心头烦乱,什么都不愿多想,她往东而去。

红梅一人静静站在那条路上,看着她离开,突然转过身来,对着空无一人的荒地道路一笑,拂了拂袖角。“堂堂南珠剑,居然作女子打扮,若非我跟踪你三月有余,委实不能相信。”道路上虽然无人,却有人声语调古怪的道,“三年之约,不知可还记得?”

被称为“南珠剑”的红梅双手一分,一声裂帛之声,那身红衣被“她”当场撕破,弃之地上,但见“她”红衣之下穿的一身红色儒衫,只是质地极轻薄,穿在红裙之下却是丝毫不觉累赘。“红梅”幽幽的看着空无一人的道路,“贾老头,若不是记得你三年之约,我怎会住到这没有美酒佳肴绫罗绸缎的鬼地方?我对你已是不错了。”

空无一人的地上突然有个人头长了出来,却是有人在地下挖了个大洞,不知何时已躲在里面。那人语气仍是很惊奇,“我三年前见你的时候,南珠剑风度翩翩行侠仗义,多少女人想着你,怎么三年之后扮起女人来了?不是我爱罗嗦,白南珠你本来就长得太美,这般涂脂抹粉成什么样子?就算我胜了你,也有些胜之不武。”“难道时间太久,你已忘了我生平最恨有人说我像女人?”那被称为“白南珠”的人慢条斯理的从怀里摸出块汗巾,擦去脸上的胭脂花粉,露出一张白皙秀美的面容,却已大大减了那女人味儿,和方才娇柔纤弱的“红梅”判若两人,甚至连五官眉目都不甚像。“就凭你方才那句话,定要打你一个耳光。”他擦完胭脂,喃喃的道。

道上泥土一涌,一个人钻了出来,身材高大,面貌也不甚老,皮肤黝黑,十分丑陋。此人外号“土鱼”,姓贾名窦,虽然相貌古怪,武功却很了得,三年前败于“南珠剑”白南珠剑下,十分不服,相约三年之后再比过。谁知三年前大名鼎鼎的“南珠剑”,突然销声匿迹,三年之后再见居然打扮成了女人,实在让他吃惊不小。

要知三五年前,“南珠剑”白南珠为“七贤蝶梦”之一,和毕秋寒齐名,都是江湖上十分出众的少年英雄。这几年毕秋寒死、圣香失踪、宛郁月旦避退世外,江湖风云变色,白南珠始终不知所踪,大家均觉诧异,但要知他这几年扮成了女人和容配天在一起,只怕大家更觉不可思议。“哼!老子我勤修苦练三年,这次定要将你小子打得满地找牙。”贾窦从土中摸出一把短铲。白南珠双手空空,他号称“南珠剑”,此刻却连剑也不带,斜眼看着贾窦,自眉而眼而鼻而嘴都是轻敌之态。

两人正要动手,路上又来了一人。

那人一来便目不转睛的盯着白南珠。

他灰袍破袖,自是上玄。他来得也不突兀,在大老远的地方便未再施展轻功,缓步走过来的。

上玄似乎很喜欢走路。

白南珠对贾窦正眼也不瞧,上玄缓步而来,他却着实认真看了上玄一眼,而后微微一笑,拱手为礼。上玄却不说话,袖手往路边一站,就似等着他们动手。

贾窦斜眼看了上玄一眼,仰天笑道:“这位仁兄,可是平生未见过高手比武?可要站远了些,莫叫我失手伤了你。”

上玄充耳不闻,眼里也似没有贾窦此人。便在贾窦仰天大笑之间,陡然“啪”的一声脆响,只见血溅三尺,方才贾窦站的地方现在站的是白南珠的人影,贾窦却已陡然扑倒在地,口鼻流血,昏死过去。

——一个耳光。

——一霎之间。

——血溅三尺。“还没死。”上玄眼睛望天,淡淡的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白南珠笑道,“这人只是无知,又不讨厌。”“‘玉骨’掌下,尚会留情,倒是希罕。”上玄满面胡须,面目难辩,自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只听他问:“你就是红梅?”虽然白南珠的容貌和“红梅”丝毫不像,地上“红梅”的红衣,却还是在的。

白南珠嫣然一笑——以他如今衣着容貌,如此一笑却是充满妖异不祥之气,“普天之下,除了我,何人会是红梅?”“你也爱她?”上玄冷电一般的眼神,冰凉的盯着白南珠。“当然——我愿为她做女人,愿为她发疯……”白南珠一字一字的道,他也牢牢盯着上玄,一字一字慢慢摇头,“而你——不愿!”

上玄嗤的一声冷笑,“我不愿,但是她爱我,而永远不会爱你!”

白南珠的目光很奇异,自犀利而变得幽怨,“你不明白……你一点也不明白……”他仍旧一字一字慢慢的说,“我不求她爱我,只求她在睡梦中醒来,能不流泪……”此话说来,上玄微微一震,白南珠疾快的接下去,“她若能爱我,是神是鬼我都做了,但她只爱你——”他的语调飘了起来,有些悠悠,“所以——我为她做女人,为她做闺中密友——而你——而你——”他的目光刹那锐利如刀,“你若不爱她,你若让她哭——我杀了你让她一辈子死心,一辈子恨我……”“住嘴!”上玄森然喝道,“她是我妻,她的事,和你没有半点干系!”“哈哈哈哈……”白南珠突然仰天大笑,“我是她的妻,怎能和我没有半点干系?你要知道——”他骤的前欺一手托起上玄的脸,“她心甘情愿娶我,我们凤冠霞披明媒正娶,我可从来没有勉强过她半点心意……”“啪”的一声上玄挥手震开他这一托,白南珠鬼魅般飘远,那妖气森森的语音却萦绕耳边,那袭红衣翩翩远去,声音却在上玄耳边道:“莫忘了,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一家人……”

一家人?上玄自漂泊江湖以来很少动怒,此时猛一跺脚,足下土地龟裂崩坏,轰然一声沙尘四起,竟是塌陷了一整片。他自知自己“衮雪”尚未大成,力道难以掌控自如,因此这几年深自收敛,很少放纵自己的情绪,也从不和人动手,但白南珠这一托一飘,却是自心底撩起了他自封多年的性情!“啊……”身后传来有人一声倒抽气声,上玄蓦然转身,只见江南羽几人遥遥站在十来丈外,看看自己,再看看地上生死不明的贾窦,面上惊骇,分明是将自己当作了重伤贾窦之人,心里更怒,懒得和这些人废话,他大步而去。“站住!”身后有人底气不足的喝了一声,他充耳不闻,大步往容配天离去的方向追去。“江公子,他要去便让他去吧,我已飞鸽传书沿途各路同道,急报‘白发’、‘天眼’二人,同时集结同道拦截此人。”王梵脸色青铁,能将“土鱼”贾窦打成这般模样,已不是他们几个联手所能应付,不管江南羽有如何不甘,都绝不能拦。

江南羽长长舒了口气,“如此一来,究竟谁是凶手,我却糊涂了。”“那蛇群活动之时,除了那对夫妻在蛇阵之中,我们都忘了,此人也正隐身林中!”王梵道,“凶手定是那两人之一,他重伤贾窦,心狠手辣,嫌疑更大一些。”“但他并未穿着女鞋。”江南羽脸色沉重。

几人面面相觑,心里的疑窦本以为已经解了,却是越积越多,越来越不可解。第三章 追猎01

上玄沿着容配天离开的方向追出五十来里,始终没有看见她的踪迹,天色渐渐昏沉,他停了下来,有些事不知不觉涌上心头,便派遣不去。

当年……那天。

她走的那天,她走得不见踪影之后。

他知道她走了便不会回来,但是还是沿着她走的方向走出去很远。那时候他不知道自己想要追上一些什么,或是挽回一些什么,只是不知不觉那样走着,直到天色昏沉,直到眼前再也没有路。

就像今天,天色昏沉,眼前再也没有路。

沿着她走的方向走到尽头,眼前是一条河。河水滔滔汩汩,和他这几年走过见过的其他河一样,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去向何方。在河边停下之后,胸口涌动了一整天的情绪突然强劲的冲上头脑,他觉得鼻腔酸楚,胸口炽热——在找了那么多年以后,终于遇见了她,可是结果和预料的一样,她不会宽容他,无论曾经有过多少承诺多少信任,都已灰飞烟灭。他明知道是这种结果,所以从不敢放手找她……不敢——因为明知道会伤心失望——不敢找她,因为害怕苦苦追寻的结果是她根本不期待他,那将会有多痛苦?

可是就算是偶遇,就算是彼此都装得很冷淡,也还是……还是……

上玄对河水里模糊的影子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仰起头让河风吹醒头脑。配天,你“娶”的那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到底知不知道?没有我在你身边,你到底做了些什么?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深沉,白南珠——这个人他没听说过,但决计不是个蹩脚的对手。他的“衮雪神功”尚未大成,但白南珠的“秋水为神玉为骨”却已炉火纯青,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什么居心?

他真的痴恋配天成疯吗?爱一个女人,究竟要怎么爱,才对?爱不爱配天?他自问自答,怎会不爱?但要像白南珠那样,嫁给配天,不顾一切的陪在她身边,为她做所有能做的事,为她……杀人……他一样也做不到。

从小到大想要如何便如何,很少想到自己会错,此时此刻,他很迷乱。“簌簌”一声,河畔草丛里突然钻出三个人来,对着他“扑通”一声跪下,齐声道:“我等艺不如人,是死是活,全凭阁下一句话。”

上玄悚然一惊,回过头来,眼前三人又矮又胖,秃头跛脚,却是方才那曾家三矮,此刻直挺挺跪在自己面前,就如三个刚从土里剥出来的山药蛋。他皱起眉头,“你们三个要死要活,和我何干?”“我曾家三兄弟平生从未败过,早在我等十岁那年就已发誓,如败于人手,就当自杀。”曾一矮道,“但如今我兄弟又不想死,所以如果阁下说一句方才是阁下败了我兄弟胜了,那就可以救活我等三条性命。”

这等言语,自曾一矮嘴里说来,却是眉目俨然,十分认真。上玄一怔,自河畔站了起来,心头烦乱之极,更无心情和曾家三矮胡闹,长长吐出一口气,淡淡的道:“那便算我输了。”以他平日性情,纵是如曾家三矮这般人物在他眼前死上十个八个他也毫不在乎,此话出口,他自己更觉心乱如麻,掉头便走。

曾家三矮面面相觑,曾一矮咳嗽一声,“阁下可是……”一句话还没说完,陡然身子一轻,已然悬空而起,上玄提着他的衣领,淡淡的问:“什么事?”曾一矮只觉自己身子往里一荡,接下他顺势一挥自己就将“扑通”一声飞入旁边那条大河之中,顿时噤若寒蝉。曾二矮也咳嗽一声,“我大哥不曾开口,阁下听错了。”上玄提起曾一矮往曾二矮头上掷去,只听身后“哎呀”一声,兼有重物滚动之声,他连看也不看,缓步而去。

这下曾家三矮连个屁也不敢放,三人又面面相觑,相互招招手,凑合在一起窃窃私语,随后展开轻功,又跟了上去。

三人跟得并不困难,因为上玄并不施展轻功,他就沿着河岸缓步而行,不知要走到哪里去。上玄自幼受教,走路要徐和端正,绝不能有轻佻之态,因而很少以轻功赶路,更何况他本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就这般连续跟了几天,上玄有时在树下坐一坐,有时在沿路茶馆用些饮食,他很少入眠,睡的时间也很短,一旦醒了,就又往前走。很快上玄顺流而下,走到了那条河的尽头——那河汇入黄河,他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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