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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2-17 05:4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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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番瓜小笼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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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江湖

嘘,江湖试读:

文案:

师父说,按照江湖惯例,那个魔教教主不能放,否则你就要陪他凄惨一生

师父说,按照江湖惯例,所谓的武林盟主,都或多或少的有些心理阴暗

师父说,这世上烦心事已经够多了,你不要再给我牵扯进去

师父说的话总是对的,但我还是很俗套的牵扯进去了

所以说,江湖上的事情,有谁能预测得到呢?

主角:无尘,藤罗,俞秋远,杜羽

一、所谓江湖

很小的时候,我问师父,江湖是哪里。

师父站在皋山山顶,慢慢伸出隐在袖中的手,缓缓指向不远处的山峰。

我又问,江湖是什么?

师父背手而立,一袭袈裟随风而动,我转过头,看见师父半眯着双眼,神情淡漠飘然似仙。

师父说,江湖,只是个屁。

然后转过身,背着他那万年不离身的酒葫芦,踉踉跄跄的往竹屋走。

师父在江湖上名气响亮,他天赋异禀,十岁能将各类佛经倒背如流,十二岁便已将般若掌练到第九层,十六岁悟道,一场佛法辩论令少林寺主持自叹不如,退位让贤时师父却悄然隐退,所以江湖上各种有关于他的传说流传甚远,无外乎是说他一身仙气道行深厚早已修成正果。

在我第一次见到师父时,那些流言已经神乎其神,所以我打死也不相信那个将袈裟坐在屁股底下,流着口水烤野兔十七岁光头少年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无尘仙人。“悄然退隐?”师父酒足饭饱,随手自身边拔了根草剔牙,“少林寺有吃有喝,我吃饱了撑的退隐。”“其实啊,”他极其得意地冲我挑眉毛,“我是被逼的。”

八岁的我呆呆的问:“为什么?”“因为慕名来少林寺的施主太多了。”师父朝我粲齿一笑,“扰乱大家的正常作息。”

现在想起来,小时候的我真的是呆的可以,就因为这一笑失了心魂,傻乎乎的跟着这家伙来到这里,每日做饭挑水的伺候这个家伙。

不过师父的超高人气真的不是吹的,刚来这里的那几年我们被各路人马骚扰的寝食难安,最后师父索性在林中布了迷踪阵,才有了现在的安宁日子。

每当看见那些被阵困住的人大喊师父的法号时,我总想告诉他们,那个被他们奉为神仙的人其实和凡人并没有什么不同,邋遢迷糊,睡觉打呼,偶尔还会因为吃太多肉而便秘。

所以说,传说,都是与现实有严重差距的!

对了,说了这么久,还没有介绍到我们的生活情况。

说是隐居,但师父说没有赚钱是吃不了饭的,为了填饱肚子,师父理所当然的强迫我当了一个守墓人。

虽然我也不知道这里四面环山,哪里有什么坟墓,更不知道我在这里呆着会有谁来给我送月钱。

但是师父曾经说过,他的话不会有错,即使错了,那也不是他的错,而是不符合于他的话的事物的错。

所以,师父永远是对的,这是条真理,其绝对性就像我不能把囚禁在后山山洞里的那个人放出来一样。“吃饭了。”我把食盒放到地上,叫那个肩胛骨被铁链锁住的人。“你给我擦擦身子吧。”那人说,“我身上都要臭了。”

于是我又去提了水,给他脱了衣服擦身子。

像往常一样,他侧过头,斜着眼看我:“我说……”“啊?”我一边漫不经心的应着他,一边想自己真是个可怜的劳碌命,在竹屋伺候师父,在山洞还要伺候这个奇怪的家伙。

他将身体前倾,大片雪白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在我耳边轻笑:“放了我吧,小和尚。”“不行。”我说,“胳膊抬起来,我给你擦身子呢,你腿不要乱动,叫你不要动,你蹭我干嘛,还有,我不是和尚。”“不是就不是吧。”他把语气放软,声音带了一丝甜腻,“那么,杜羽,你放了我,我什么都可以由你……”“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这么蹭我我怎么给你擦身子啊。”我火了,站起来把毛巾往水桶里一扔,“你烦死了,蹭阿蹭的。藤罗,你有本事你自己擦,我不管了。”“喂,我已经引诱你十年了,你未免太不识抬举了吧。”藤罗冷脸问道,“我不够美吗?”“我不知道。”我说,“你看起来和我师父差不多。”“你师父……”他脸色有些缓和,“怪不得你对我无动于衷,天天和那么一个妙人儿在一起。”“但是其实我觉得你和我更像。”我又加了一句。

藤罗面色铁青的看了我一眼,然后把我踹出了山洞。

对我拳打脚踢的已经有师父了,加上这一个就使我的地位再一次下降。

而藤罗每天不干活白吃白住还得我伺候着,这让我很郁闷,不止一次的跟师父建议让他搬家,可是师傅很严肃地告诉我,那是不行的,因为他是魔教教主。

干吗非要把他绑在这里?我问。

无关好坏,师父说,这是江湖的惯例,每一届的魔教教主都美貌绝伦,武功高强,但总会一时疏忽,被正派人士合伙抓起来,关在山洞、地牢、或者其他的旮旯角里,由专人看管。而我师父是倒霉,本来是想凑热闹看群英大战,谁知道被牵扯进去,在抽签的时候不小心抽中了,于是师父债徒弟还,我必须得伺候藤罗。

魔教是什么?我问。

魔教就是离经叛道,不符合大家的审美观,师父说。

师父有时候说话真的是很玄妙,跟外面人说的完全不一样。

不过外面人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的,例如他们说藤罗会妖术,见过他脸的人全会被他迷惑。

可是我和师父看藤罗的脸看的都要快腻了,依然活得好好的。

其实有很多次我都觉得每天给那家伙送饭太累了,干脆把他放走得了。

但师父说,按照江湖惯例,魔教教主是一定会被人放走的,而历代魔教教主都会知恩图报,以身相许,与恩人发生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纠缠不休的爱情故事,最后结局大多凄惨,就算有好结局,也要连累不少旁人。“如果他不见了,放他走的不是我就是你。”师父躺在草席上,有一口没一口的灌着酒,“佛主说,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自己看着办吧。”

“……”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从此以后,我不仅对自己严格要求,同时还要牢牢盯住师父,以妨他一时心血来潮忽然想捉弄我于是‘不小心的’放走藤罗。

那些江湖惯例,真的很复杂。我悲哀的想。

二、师徒

藤罗吃饭的时间,我在一旁练武。

呼吸以喉入心腹,气由丹田贯力,稳住下盘,按照口诀掌法如风。

藤罗坐在地上,盘着腿,边吃饭边看我练武。

这个家伙,总是那么慢悠悠的,一小口一小口细嚼慢咽,我一套掌法耍完,他才咽下最后一口饭,拍着手给我鼓掌:“不错不错,十年了,你终于能够将这套大金刚掌完整的打下来,可喜可贺可喜可贺,你师父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别咒我师父。”我走过去收拾碗筷,藤罗侧身躺下,用手撑着头看我,似笑非笑。“我一直在想,无尘怎么会收你作徒弟,你资质平凡,性格平凡,就连长相也是普普通通。”“自从无尘扬名,多少人挤破脑袋想做他的弟子,他却只收了你一个,而且还公布天下说你就是他的关门弟子,他尚未到而立之年,这般做法,也不怕后继无人。”藤罗眯起眼睛看我,“你不奇怪吗?”“不奇怪。”我说,“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有因果联系,冥冥之中自有安排,用不着我担心。”

藤罗愣了一下,笑:“已经被无尘同化了,还说你不是小和尚。”

他说错了,虽然我和师父朝夕相处,但道行依然不如师父高,于是我离开山洞,就跑回竹屋问师父他为什么收我做徒弟。

师父白我一眼,说:“若没有你这样普通的徒弟,又怎能凸出贫僧的卓越不群。”

瞬间,茅塞顿开。

师傅曰:高人,总是要有点神秘感的。

这句话的真实性反映在,如果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臭和尚习惯用少林一阳指的姿势来挖鼻孔,那么就不会有那么多追随着了。

所以师父逼着我相信为了让我继续爱戴他,有许多事情瞒着我是为了不让我产生审美疲劳,完完全全的对我好,例如我一直不知道那传说中的墓究竟在那里,也不知道那墓中装的究竟是谁,于是我就会花很多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脑子越用越灵,我就会越来越聪明。

而师父为了保持神秘感,会间接性的反常,有那么几次,我晚上起来上茅厕,看见师父独自站在院中。

是夜,月色如水,那人背手遥望远方,树叶在风中微微作响,被月光拉长的影衬着满院的药草香气。

总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师父会就此飞升,羽化成仙。

于是突然间胸闷气短,顾不得系上裤带,提着裤子就跑去拉师父的袈裟。“不要怕。”师父笑着拍拍我的头,“我成不了仙的。”

我仍是紧紧的揪着师父的袈裟:“为什么?”

师父但笑不语,只是神情忽然变得落寞,偏过头仰望星空。

忽然间,我悟了:“师父你是不是最近体重上升,飞不动?”

“……”

师父脸色渐变,转身一个无影腿踢过来,我抓着袈裟险险躲开,师父看看我的手,面不改色,一记少林长拳起势如风,狠狠砸在我面门上:“无思,你是不是又上完茅厕没洗手!你这臭小子!”

我大怒着耍出大力金刚掌:“死秃驴!不许叫我那个法号!”然后如往常一样,在十招之后被这个家伙打得满院子乱叫。

死和尚!当年他收留我时,不管我是否愿意出家,硬是给我安了个法号,若不是我抵死不从,恐怕早已连头上青丝都不保!

无思,无思,怎么想都是拐着弯儿骂我傻!

这个酒肉和尚似乎把所有的激情都用在劝我出家上,但大千世界,必然精彩万分,我还没行走江湖,快意恩仇,又怎能就此长伴佛灯,终老一生?

师父对我说要等他圆寂,我才可以出山,小时候我比较单纯,认为凡是长辈,都会比较早亡,所以毫无顾忌的答应了,却忘记了他仅比我大九岁,能吃能喝,身体强健,而我,每天辛苦劳累,由他打骂,还有不小的心理压力,谁先归天,还真的是个未知数。

于是我在深山中养猪喂鸭种草药,一过就是十年。

我蹲在山洞里拿着树枝划啊划,藤罗奇怪的问:“你在干什么。”“哀悼我逝去的青春。”“放我走,我就带你出去。”藤罗笑。“不行!”我坚定的否决了,比起和这个家伙凄惨的共度余生,我宁愿守在这片山林。

藤罗似乎心情很好,不以为意的问道:“对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三月初八。”“三月初八……”他愣了一下,轻声重复,眼角荡着盈盈的笑意,“那就快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笑过,春暖花开,冰雪消融,整个人都生动了起来。

我小心的问:“有什么好事吗?”“没有。”只是瞬间,他便隐去了那种表情,换上那张我面对了十年的娇笑,“小和尚怎么这样看着我?总算是动心了?”“你多不容易啊。”我摇头叹气,缓缓摸上他的脸,“带了十年的面具,不累吗。”

手指下的肌肤有一霎那的僵硬,藤罗别过脸,冷哼一声,再不说话。

难得口头交锋占上便宜,我心情大好,仰天大笑,颠颠的跑回竹屋。

但只是数天,我便笑不出来了。

这些天,不知道为什么,山脚来了许多的江湖人士,整日整日在那里游荡,虽说有着师父的迷踪阵他们进不来,但每天看到那么多人在自己的地盘转悠,那种感觉确实不怎么舒服。

恰巧最近又是梅雨季节,闷热潮湿,藤罗居住的山洞更是惨不忍睹,连火都生不起来。

师父爱之如命的草药更是到了关乎生死存亡的时候,师父发话,药在人在,药亡人亡,不同于别人誓言的是,这个话中在的人是师父,亡的是我。

话说至此,我也只能把那些花草当成我的父母一般养着。

而师父也是每天每天的不见人影,山下的人太多,安全起见,阵型需要进行些微的变化。

或许是受了天气的影响,这几日藤罗也不太说话,在我送饭时坐在山洞深处,只亮着一双眼睛看我。

如果他在月圆之夜不时的嚎叫几声,那就很圆满了。

平时总觉得被他们剥削甚惨,谁知道见不到了反而更加无聊。

天色已晚,小雨淅沥淅沥的下,我点了灯,抱着手看着桌子上已经透凉的饭菜。

已经要到子时,师父还没有回来。

晚上山路难走,加上又下着雨,那个和尚平时迷迷糊糊,说不定又磕在哪了。

想到上次他掉进我逮兔子布下的陷阱,和上上次喝醉酒糊里糊涂跳到树上睡了一宿的事情,我叹口气,戴上斗笠往外走。

我到底是拜师学艺还是养了个爹啊?

雨夜路滑,深一脚浅一脚的全是泥巴,我骂骂咧咧的往前走,远远看到师父站在竹林中,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蹲下身子,摸了块挺大的石头,想了想,又扔下,换了块小的,在手中抛了两下,向师父反着光的光头砸去。

清脆如瓷碟的响声过后,是师父的怒吼:“谁砸我!”

笨,这荒山野岭的,除了我还有谁。

下一秒,就是惊飞林中群鸟的咆哮:“臭小子!看我揍不死你!”

顶着满头的包,我万分郁闷的跟着师父往回走。

走回竹屋已经到了子夜,我累得不行,躺在床上闭上眼就去梦周公,隐隐约约间,听见师父一声长叹。“唉……,有麻烦要来了……”

三、预兆

大概是这几天劳累过度,这一觉睡得极长,却不安稳,前半夜只梦到一些乱七八糟的凌乱曲线晃阿晃的,随即头脑发晕,身体犯热,那些曲线慢慢稳定,隐隐变成人的形状,我看着那线条,喉咙便有些干涩,身上说不出的难受,却又不知道怎样才可以缓解,于是尽力的扭动身子,在梦中大叫。

所幸到了后半夜,有人握住我的手,暖流自手心导入,那梦中景物逐渐变淡消失,心神安宁,再一夜无梦。

醒来已经是红霞满天,师父坐在我床边微皱眉头,想起自从我十四岁开始不定时的做这种怪梦,师父都会在我身边坐上一夜帮我化解,我心里一阵感动,张口叫道:“师父……”

师父我额上狠敲,怒道:“臭小子你想饿死贫僧吗!都什么时候了!起来做饭!”

好不容易凝结出来的感动瞬间烟消云散,我愤恨的骂了句死秃驴,被人一脚踹到了伙房。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天空放出近日难得的晴天。我一边吹着口哨一边做饭,菜下锅的时候愣了愣——好像我忘了点什么。

装菜的时候发现少了几个碗盘,这才一拍脑袋。

我忘记了藤罗!

这些天繁忙,我顾不上等他吃完饭再拿上碗筷回来,都是匆匆把饭菜放下就走,等下一顿的时候再来换。

今天睡到这会儿,恐怕那魔头已经快要饿晕过去了。

于是我快速的将饭菜摆桌,跟师父说了一声就提着食盒向山洞奔去。

走进山洞,我忽的一愣,山洞里的空气压抑沉闷,憋得人心里烦燥。

那家伙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我高声喊了几声,才听到山洞深处似乎有微小的声音,走过去,看见那家伙背着我坐在地上。“在的话你就吭一声啊。”我把食盒放在地上,往外拿饭菜,“你不说话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喂,呆着干什么,过来吃饭。”

藤罗半天才回了一句话,声音有些嘶哑:“你已经烦了吧。”“什么烦了?”“每天给我这个废物一般的人送吃送喝,你已经烦了吧!”他的声音忽然提高,“把这些东西拿出去!我堂堂魔教教主,不希罕你们的施舍!”

这家伙每到这个季节总会有那么几天脾气暴躁,出言不逊,我叹口气,放下饭菜,拿起食盒往外走然后在心里默数:一、二、三。‘噗嗵!’

转过身,果然看到藤罗已经倒在地上,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每次都是这样。我走过去,拖着他的双腿将他扔在木床上,掏出药草,熟练的掰开他的嘴灌下,然后脱了他的衣服,小心的避开所著肩胛骨的铁链子擦汗,盖上被子,找毛巾浸了水搭在他的额头。

整个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藤罗每逢雨季,必然会心情低落,不运功驱寒,从而大病一场,这人也倒奇怪,越是生病需要人照顾越是一脸凶恶。

望着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藤罗,我拍拍手打算离开,谁知道裤带被人抓住,一步没迈开就摔了个狗吃屎。“翠翠……”床上的人低哼一声,动作娴熟的抽走了我的裤腰带,宝贝似的捏在手里,转了个身,睡了。

我一把抓住快速滑落的裤子,然后跑过去掰藤罗的手,谁知他力气极大,狠狠地捏着我的裤腰带不松手,嘴里念念有词:“翠翠……”“你松手!!!”“翠翠……”“松手!!!”“翠翠……不要离开我……”他皱了眉,轻轻地说道,手捏得更紧,脸上一幅泫然欲泣的神情。

我心里一紧,不由松了手,藤罗马上蜷起身子,将我的腰带护在胸前。

我自然不会以为他窥伺我腰带已久,爱到极致还起了名字。

那翠翠,听来就是个女子的名字,看他的神情,便知道他是很在意那个人的。

都十年了,他除了我和师父再没见外人,竟然还能这样挂念一个人。

我提着裤子想了一会,他又开始浑身发热,满嘴胡话,于是我再次帮他擦身换药,如此这般,折腾了一个晚上,他才安静下来。

我得了间隙,打了个盹,小睡了一会,醒来,恰巧对上藤罗似笑非笑的脸。“小和尚,你还挺会趁人之危的嘛。”纤长的手指拂过我的脸颊,“你对我做了什么,嗯?”

我很糊涂:“什么?”

藤罗但笑不语,伸手指了指我的下身,我这才发现自己的裤子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掉至膝盖,露出白色的亵裤,再转眼一看,我的裤腰带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被藤罗扔到床下。

这种情况叫百口莫辩,虽然我本身并不认为这样有什么不妥,但脸上还是火一样的烧了起来。“终于开荤了阿,小和尚。”藤罗凑在我耳边低语,声音听得人身上软绵绵的,“我的滋味怎么样?”“滋味?”我慌忙的退后几步,拣起腰带系裤子,“什、什么滋味。”“出家人可是不打诳语的。”藤罗斜过头,侧着眼看着我笑,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玩弄着自己的头发,“你怎么能吃了不认哪……”

平时他这样笑得多了,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是这次大概是被他抓住了把柄,这一笑,竟然让我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心里嘭嘭嘭的乱跳,我结结巴巴的叫了一声:“我不是和尚!”然后就转过身,落荒而逃。

身后,传来藤罗的笑声。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即使我已经习惯了吃力不讨好,但今天的情景,却让我出现有生以来第一次的无名躁动。连续念了三遍静心咒才平静下来。

或许是这种情绪的影响,走到院子,我的心里又莫名的‘咯噔’了一下。“师父,我回来了。”

竹屋里散发着一股无形的压力,我惊讶的发现,屋中,除了师傅,还坐着五个陌生人。

四、

自从师父布阵,竹屋里已经几年没有来过外人,现在竟然一下子出现了五个!

我很久没有遇到这种情况,站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去,谁知道这一犹豫,却吸引的他们几人同时向我看来。“这就是无尘大师的高徒吗?”坐在中间的中年男人问道,那人声音洪亮,眼睛炯炯有神,武功修为显然是这几人之首。“师父?”我没有回他的话,转头疑惑的望向师父,却见师父淡淡的瞟了我一眼,道:“呆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客人沏茶。”

我哦了一声,吐吐舌头往伙房走,他这话旁人听不出来什么,我却清楚得很——这老和尚恐怕是心情坏到了极点,不想我跟这几个人纠缠。

上次下山那些善男信女们送的龙井银针还有一点,我想了想,从茶桶中挑出了一点细碎的绿茶底子,找了五个杯子添了热水端出去。

既然师父不喜欢他们,我又何必善待他们。

端着惨不忍睹的茶水出去,一个一个放在桌子上,不出意外的看到有几个人脸色微变,师父脸色虽然毫无变化,却在他们看不到的角度对我伸了大拇指。

十年的师徒关系可不是盖的,这点默契都没有还混什么。我站在师父身后扬起嘴角偷笑。

中年男人道:“无尘大师,雷某自然知道你已经不问世事多年,但这事关系到武林众人,还请大师以大局为重,告诉我们那墓所在。”

师父笑道:“贫僧总以为天地教总舵主雷霸天不会是这种轻信谣言的人。”

雷霸天脸色微变,尚未说话,身边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已经拍案而起:“秃驴!你不要不知好歹!真以为我们唐门、天地教、衡山派对付不了你区区一个和尚吗!”

此话一出,屋中气压瞬间降低,有几个人已经把手按到腰间,战斗一触即发。

师父脸色渐冷,我心中一凛,若是这和尚发起彪和他们打起来就麻烦了,他们死了倒没多大关系,要是不小心把这房子拆了苦的又是我。

于是我迅速接过话:“我师父的妈已经过世了,你们没法对付她。”

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却没想到雷霸天身后的少年失声大笑,刚刚严肃起来的气氛瞬间崩溃,众人的目光从我身上转移到那个笑得止不住的年轻人身上。“秋远!!!”雷霸天低声喝斥了一声,那少年笑弯了身子,被右边的少女拉了拉衣袖才仰起头,强忍着笑看我:“在下俞秋远,失礼了,没想到少僧说话果真与众不同。”

雷霸天对师父说道:“在下教徒无方,让大师见笑了。”

我这才打量起这个少年,他穿着一件绿底银丝的长衫,眼中盈盈的全是笑意,见我看他,又冲我做了个鬼脸,然后偏过头,指着我跟身边的少女不知说了什么,引得那少女捂着嘴轻笑。

我想他一定不是说我好话,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却没想到他们笑得更加开心。

一直没有说话的青衣剑士轻咳了一声,道:“无尘大师,关于我们说的事情……”

我正竖起耳朵听得仔细,却听的师傅道:“无思,伙房没有米了,你下山去卖点吧。”一句话就把我打发下了山。

上山下山一个来回起码要两个时辰,等我回来什么话都说完了。

臭和尚,死和尚,难得有一次接触江湖的机会,却把我支开。

我愤愤不平的搬着两袋米吭哧吭哧的往山上走,却听见竹林中,有人叫道:“那秃驴倒是嘴硬,咬紧了说不知道那墓室入口!摆明了是要逼着我们动武!”

我一愣,放下米袋跃到树上,远远的看到林中站了三个人。

雷霸天,和唐门衡山派的两个人。

雷霸天道:“无尘大师德高望重,做这样失礼的事恐有不妥。”“少假装正经!雷霸天!”唐门的那个瘦小的男人正尖声喊着,“你要是没有那种念头,会跟我们一起来到这?还费尽心思收了熟知八卦的柳丝丝为义女?”“小声一点,田传。”剑客说道,“那无尘被天下人称道,恐怕也不会是徒有虚名,冒冒失失的动手……”“怕什么!青衫居士叶梓也不过如此。”田传冷哼一声,“我唐门毒药千种,定能让那老和尚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看他还不乖乖说出墓地入口。”

其余二人沉默了一会儿,叶梓又道:“可是,若那墓中真的像那老和尚所说的,有那么多机关……”“难道雷霸天的义女是白收的?”“若不是那日大师没有变换阵法,丝丝是绝对破解不了那迷踪阵的,能让无尘大师为他守墓,那墓应该不是那么简单。”雷霸天沉思片刻,“我们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眼看他们就要说完,我赶快从树上跳下,抱起米袋往竹屋跑。

大事件大事件!!

那群人想对师父下毒手!“师父!!!”我一把推开门,“刚才雷霸天他们……”“我师父怎么了?”少年的声音清亮亮的飘来,我这才发现那叫俞秋远的少年和叫柳丝丝的少女正坐在房中闲聊。“我……我想问加了你们几个人要做多少饭。”我连忙转移了话题,匆匆忙忙的往伙房跑。“这人还真呆。”柳丝丝在身后说道,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我听到。

我转过头,看见那少女正撅着嘴,一脸娇憨的拉着少年的袖子,说话声音软绵绵的,有点像平时藤罗捉弄我时的声音,又有那么一点不一样。

虽然藤罗的声音比这少女好听许多,但却没有这少女的声音听起来舒服。

为什么呢?

我直直的望着那少女想,柳丝丝脸上一红,瞪了我一眼,指着我对俞秋远说:“师兄,你看这人,这样盯着我瞧。”

俞秋远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头,转头看我,嘴角微扬,却是什么话也不说。“我们丝丝生得漂亮,自然有人愿意跟着瞧。”随着一阵笑声,雷霸天、田传、叶梓三人走了进来“干爹……你说什么呢。”“呦~害羞了。”嘴上开着玩笑,雷霸天对着我的目光却是颇有些意味深长。

我受不了那目光,出了屋子。

转身的时候,眼角扫过那对少男少女,那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眉目间充斥着我不了解的情感,却显然是极其开心的。

我终于在屋后的禅房找到了师父,极其难得的,他在打坐。

师父闭着眼睛,面容出乎意料的安宁平静。

我本来想告诉师父那些人想对他不利,可是看见师父的脸,我却突然明白了。

师父他,什么都知道。

五、

师父说:“你想问些什么,问吧。”“那些人想要什么?”“名剑青锋。”

我又问:“世上名剑那么多,为什么偏要这一把。”“青锋出世,武林归一,青峰剑历来都是武林盟主的信物。”师父叹道,“不知何时,变成持有青锋才可服众,自从上届武林盟主十二年前下落不明,青锋也不知所踪,武林就纷纷扰扰,乱成一团。这几个月,江湖上流传青锋剑在皋山墓中……”

说到这里,师父已经难掩脸上怒色:“若是被我知道是哪个家伙透漏了风声,贫僧一定把他送去见佛主!”“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说,“直接给他们不就好了。”

师父愣了一下,脸色变得很难看:“那墓中艰险,他们进去后,生死由天,开了墓门便是几条人命。何况贫僧曾经许下诺言,墓门只能为有缘人而开。”

我想了想,问:“什么样的人才是有缘人?”“我看的顺眼的人。”

……

我就知道会是这种回答……

按照师父的思路,他能看的顺眼的人在这世界上实在是寥寥,看来那几个人是没有机会了。

只不过,如果连师父话的真假都分不出来,那岂不是枉费了我跟着师父这么久。

师父方才说话的时候,没有看着我。

他是个不会骗人的和尚。

那五人并没有要走的意思,我把西边的两间空房收拾出来供他们居住。晚饭的时候,他们又跟师父说着什么江湖大义,若是以前的我一定会听得两眼放光,只是现在听到他们滔滔不绝,反而觉得食之无味。

我本以为师父会抡起扫帚赶他们出去,谁知师父只是略微的抬了抬眼皮,什么也没有说。“师父他有事瞒着我。”我坐在山洞口,随手甩着长叶野草。“你是说无尘?”被长铁链子限制了自由,藤罗只能尽他所能的背对着我坐在离我最近的地方。上次那件事过后,藤罗面对我的表情柔和了许多,脸上也多了些我没有见过的表情。“师父他到底在想什么。”我躺下来,望着天空发呆,“藤罗,师父找你喝酒下棋的时候没说过什么吗?”“没有,不过。”藤罗侧过身子,浅笑着看我,一手支在腿上,一手顺着我的脖颈滑下,落在心脏的位置,轻轻的按了一下,“无尘的这里,有人……”“有人?”“嗯。”藤罗身子往后一仰,躺下,空中飞舞的发丝落在我鼻子上,痒痒的。“是谁?”我偏过头,正对上藤罗亮晶晶的眼。他扬了扬嘴角,将头转了过去,忽然像个孩子一样的叫起来,“啊,这样躺着,可以看见天空!”

天空蓝得透明,点缀着几片棉花似的流云,树叶沙沙作响,偶尔有鸟拍着翅膀飞过。藤罗惬意的闭着眼睛,睫毛在长期晒不到阳光的白皙皮肤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藤罗。”“嗯?”“算了,没什么。”我站起来,拍着身上的灰尘。

其实我是想问藤罗,他可不可以不当那传说中的魔教教主,可不可以不要按照规矩与放他走的那个人凄惨一生。

如果他同意的话,或许我就会放了他。“这就是传说中的魔教教主啊。”少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转身,看见柳丝丝躲在俞思远身后,露出脑袋上下打量着藤罗。

他们竟然跟踪我!

心中忽的升起一股无名怒火,我挡在藤罗身前,怒道:“谁让你们来这里的。”“少侠这话就不对了。”俞思远道,“脚长在我们身上,我们自是愿意去哪就去哪。”“就是嘛。”

藤罗淡淡地看了这两人一眼,攀扶着我的身体站起,眼睛有意无意的飘向那少女,眼角微微的一挑,笑道:“竟然来了如此娇俏的客人,可惜藤某这里没有什么东西好招待两位的。”

他说话的神情语态与当初戏弄我时的一样,柳丝丝脸上一红,便低着头不说话,偷偷的打量着藤罗,俞思远眼神亦有些迷蒙,只是一瞬间,便已恢复,神情大变,说了句不用了,便匆匆拉着柳丝丝走了。

藤罗望着他们的背影,低声说了句:“你小心点那个男的。”

可是就我看来,更需要小心的是柳丝丝。

这些天来,她不知道为什么,有意无意的往我身边凑。“无思,你是带发修行的吗?”“我不是和尚。”“无思,山洞里的那个魔教教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奇怪的人。”“无思,为什么你和你师父不戒口,又吃肉又喝酒?”“我不是和尚!不要叫我无思!”“可是无思不是法号吗?”“我的名字叫杜羽!”我本来就很忙,这人还不知趣的在旁边问东问西,烦都烦死了。“那杜羽,”柳丝丝凑了过来,女儿家特有的轻暖体香充斥在我鼻尖,“你知道那墓门在哪里吗?”“不知道。”我将水桶扔到井中,灌满水,挑着担子往后院走。听得那女子在身后愤恨的骂了一句死和尚。

后院,叶梓正在舞剑,招式凌厉,只能看见白光划过,噼啪作响。我浇完花,抱着手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无尘大师武功超凡,但唯独不会剑招。”叶梓耍了个剑花,收剑入鞘,“怎么样,好不好看?”“好看。”我发自内心的称赞。

他眼睛一亮:“想不想学?”“不想。”我摇头,“我师父说学剑不好,别人送的称号都是什么贱客贱士的,有辱斯文。”

……

其实我知道他们都是想从我口中套出墓的地址,可是我确实不知道。“师父,那前任武林盟主是什么样的人?”睡觉的时候,我问。“是个奇怪的人。”师父背对着我,声音听不出波澜,“坐在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万千压力集于一身,要做很多不想做的事情,要伤害很多不想伤害的人,武林盟主人人想当,却不知真正的武林盟主,多多少少都有些心理扭曲。”“那么,他是好人吗?”

师父反问:“何为好,何为坏?”

我想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确实不知道答案,过了半天,才说:“藤罗在我心里是好的,师父也是好的,那几个人……我却不知道是好还是坏了。”

师父忽然翻身坐起,走到我床前,扳起我的身子,直直的看着我的脸。

毫无瑕疵的脸忽然出现在眼前,师父清亮的眼直直的注视着我,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出的温热气体。

我脸上一阵发烫,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口水。

师父身体僵了半晌,忽然苦笑一下,说:“果然,你的情窍……开了。”

六、

师父说,我资质极好,却命犯桃花,他带我远离尘嚣,本想我若能潜心修炼,不问红尘之事,一定能早日修成正果。“早知道那时候就扔了你,害我白白浪费了这么多心思。”师父一掌劈过来,骂道,“臭小子,不学好,干脆现在就废了你!”

我大叫一声,翻了个身从床上滚下,险险躲过那掌,却听的身后一阵巨响,木床竟被他一掌劈碎。

我看看木床又看看师父,惊出一身冷汗,这老秃驴……竟然来真的!

转眼间,师父又挥掌打了过来,我四处乱串着躲闪,叫道:“佛家清规,不可以开杀戒啊!”“老子就是规矩!”“死秃驴!你不得好死!”“臭小子!死也是你死在我前面!”

开玩笑!我还压根不知道那所谓的情窍是什么,就要这样被他一掌打死,未免有些太冤枉了吧。

几招下来,我被逼到墙角,无路可退,眼看师父的掌就要落下,我抱着头蹲下,暗叹吾命休矣,心有不甘的胡乱喊道:“凭什么我就不能有情?!凭什么?”然后紧紧缩着身子。

那铁掌却是迟迟没有落下,身后寂静无声,我再抬头,看到师父已经背对着我躺在床上,入定一般一动不动。

传说中的移形换影大法,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呢。“师父?”我试探性的喊。“叫什么叫,不想死的话就睡觉!”依然是带着火气的声音。

凶死了,我吐了吐舌头,不过看这样子,我松了口气,师父已经不想送我去西天见佛主了。

可是……“师父,你把我床劈塌了,我要到哪里睡去啊?”“睡地上!”

看吧,果然是这样……

我裹了被子躺在地上,翻来翻去,却还是满脑子糊涂:“师父,情窍是什么?”

“……”“你干吗生气?”

“……”“师父?师父?”“明天早上,把金刚经抄五十遍。”“可是……”“再念三十遍大慈大悲咒。”

惨了,他果然生气了,我不敢多问,闭上眼睛睡觉。

睡梦中,听到有人低声叹道:“入了红尘,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了……”“臭小子,你可不要落的如我一般的下场。”

第二天起来,臭和尚依旧抱着就葫芦醉醺醺摇摇晃晃的到处走,那几个天天粘着他的武林人士如同尾巴一般被他耍的团团转。

师父他是早已炼成精的,那些人岂是他的对手。

而我就没有这么好命了,抄完书,念完经,开始劈材。

把几根木柴放在石礅上,运气,落掌,木材齐刷刷的裂开。“好掌法!”俞秋远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笑意殷殷递给我一杯水。

我看他一眼,虽然说这帮人我都没有什么好感,但这俞秋远做事说话都是笑嘻嘻的,又很有眼色,让人无论如何也讨厌不起来。

俞秋远笑着看我喝了水,一幅随意的样子问道:“早就听说无尘大师武功绝伦,今天看杜兄掌法,果然名不虚传。”

我一口水险些喷出来,无奈的看着他,那老和尚果然把所有人都骗过了,我的一把辛酸泪无人能知啊。“怎么了?”他见我脸色有异,奇怪的问道。“我师父不愿意教我武功。”我蹲在角落里画圈圈,“他说既然武功最高的境界就是无招胜有招,那我现在就已经是天下无敌了,学武功有什么用。”“那你的金刚掌?”“因为劈柴劈坏了几把斧头,师父觉得费钱,说干脆用手劈好了……还说反正我这样的人当天下第一也没有什么用处……”我拭泪。“……无尘大师果然是高人,见解独特。”俞秋远嘴上说着我师父的好话,却看着我一副忍笑的样子,分明是想说你怎么这么好骗。

我横他一眼,一声不吭的跑去做饭。

拿着饭盒往山洞送的时候,果然在门口碰到雷霸天、柳丝丝和叶梓垂头丧气的走回来。

嘿嘿,被老狐狸甩了吧。

难得看到有人和我同患难,我心情大好,一步两跳的往外蹦。

快到山洞的时候,远远看到师父抱着酒葫芦躺在树上,边喝酒边往山洞那里看。“师……”“嘘……”师父冲我摆摆手,往山洞那里指指。

有好戏看!

我手脚并用的爬上树,迎头就被师父敲了一记:“慢吞吞的,真丢人!”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会飞的啊,是谁懒得教我轻功的阿。我正摞起袖子,准备跟老和尚斗嘴,却听得藤罗毫无表情的声音:“唐门什么时候堕落到与正派为伍了?”

这树正对着山洞,接着些许阳光,我看到那个尖耳猴腮的田传站在山洞里,不阴不阳的尖声说话……“我还以为魔教教主被囚禁十年,一定面黄肌瘦,没想到竟然你被那两个和尚养得白白胖胖的。”“十年不见,田传你的眼睛已经老花了。”藤罗盘着腿坐在地上,抬头懒懒的看了他一眼:“竟看不出那个小的尚未剃度。”“被关了这么多年,你嘴巴还是那么臭。”田传道,“要是那人知道你那么有精神,一定很欣慰。”他压低了声音,暧昧至极,“他可是很想你呢……”

藤罗哼了一声:“滚!”“叫我滚?”田传冷笑,“你以为你还是当年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魔教教主,这手无缚鸡之力的状态能够要挟到我?”

藤罗淡淡的道:“你想干什么?”“我也是为你好啊,等我拿到青锋,那两个和尚一定活不了。他们死了,便不会有人照顾你生死。”田传忽然放柔了声音,“如果你把摄魂大法的秘诀告诉我,我就放你出去。”“我也想告诉你……”藤罗抬起头,用夸张的动作打量着田传,“可是,学习摄魂大法是需要资本的,你不如先去寻了千面郎君白如颜为你做张面具再来找我。”“藤罗,你不要给脸不要脸!爷现在就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田传大怒,伸手在自己身上摸阿摸。

藤罗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狠毒阿。我正在感慨,忽然听见师父嘿了一声:“我还有事,无思你去帮他。”

然后在我还没有弄清楚的时候,屁股上就挨了一脚,直直地落了下去。

七、

藤罗直直的看着我。

我也直直的看着藤罗。“真巧,你也在这里啊。”我说。

藤罗瞟了我一眼,伸手:“我的饭呢?”

我把一直抱在怀里的饭盒递给他,他埋下头吃饭:“还好,热的。”

我一跃而起,蹦跳着冲树枝大骂:“死秃驴!竟然踹我下来!”“别骂了。”藤罗舔掉嘴巴上的饭粒,“他踹你下来就跑了。”“田传呢?”四处瞟了一圈,顺便大力的跺了跺脚,“怎么不见了?”“你踩着的就是。”藤罗夹了菜放进嘴里,“老和尚脚法倒是不错。”

移开脚,果然看到田传躺在地上口吐白沫,我大惊失色:“田大侠!”

脚下的人满衣服的鞋印,右手上拿的梅花镖插在自己左臂上,我晃了晃他,他轻微的哼了一声,貌似还有气。

我摇着他的肩膀,叫道:“田大侠!你过得好好的为什么想要自尽啊!难道是我做的饭菜不合你胃口?或者是住得不习惯?田大侠你说话啊!我可以改阿!你说话啊!”

田传哑着嗓子说道:“不……不要……摇……”“那镖上有毒。”藤罗喝了一口汤,“动作太大毒会扩散。”“毒!!!”我惊叫着晃他的头,“田大侠你竟如此想不开!你求死的决心如此之坚决吗?”

田传,颤抖的手指指向自己的上衣:“解……解药……”“你说解药?”我从他怀中掏出一个翠绿色的瓶子。

田传连连点头。

我也点头:“我明白了。”

田传的眼睛一亮,绽放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既然田大侠你执意寻死,我也不便阻拦!”

田传拼了命的摇头。

我一扬手,瓶子化作弧线飞向远方,郑重的说:“我尊重你!”

田传眼睛一翻,晕了过去。“晕了?”我摊开手掌,“我只是扔出去瓶子,又没有扔掉药,连这点打击都受不了,到底是怎么在江湖上混的啊。”“你果然是那个老家伙的徒弟。”藤罗吃完,擦嘴。

我把解药塞进田传嘴里:“谁让他欺负你,你可是我罩着的人。”

他呆了一呆,苦笑:“我的仇家多了,你能罩我到什么时候?”“那可不一样,这是我的地盘,打狗也要看主人。”“……就凭你这武功,还不知道谁是狗呢。”“那你没事得罪那么多人干嘛。”“要是原来也不至于如此。”他沉思,“我的摄魂大法威力好像弱了……”“你说那个跟皮相有关系?”我提醒他,“可是你比十年前胖了四圈。”

“……”

“……”

“……”“要不然我下次少送点饭?”“滚……”

走到哪里都被人打被人骂,长期生活在这种情况下我没有心里扭曲还真是个奇迹。

我是个没人要的家伙……

堵着一口气,拖着田传的脚往回走,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原因,走到半路,肚子忽然开始发疼,刚开始只是一点抽痛,没走几步,那一点点的抽动就弥漫到全身,痛感排山倒海的袭来。

呀……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可是早上只吃了一个馒头,能有这么大的威力?

我痛的站都站不稳,随手把田传往地上一扔,捂着肚子慢慢蹲在地上。

完蛋了完蛋了,怎么会这么疼,要死掉了。

撑在地面的手已经有点颤抖,汗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如果我死了……我看了看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田传……如果我死了,这个家伙说不定就有危险了……

虽说我很乐意在死的时候拉上一个垫背的,可是这家伙实在不招人喜欢。

努力支了身子往路边看,挺陡峭的一个悬崖,一般高,下面就是竹屋。

落下去摔不死,顶多是个半残的皮外伤。

我咬了牙,撑着一口气抓起田传的身子,抛下去。

听得嘭的一声,我力气用尽,放下心的躺下。

闭上眼睛,缩成一团,等死。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一定可以直接成仙。

我捂着肚子想。

揉揉,揉揉……

哎……不痛了……

我忽的坐起,按着肚子疑惑。

按一按,真的不痛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阵痛?我疑惑的往回走,半路上看到依旧昏迷不醒的田传,拖了他的衣领拉着走。“我回来了。”

走进门,发现众人罕见的聚在一起。“今天是什么日子?”我奇道。

雷霸天表情复杂的瞟了我一眼,身后的叶梓和柳丝丝却是满脸得意的神色。

师父沉着声音说:“无思,过来这里。”

啊咧,又叫我法号,师父生气了?为什么?我开始回忆最近有什么地方得罪他。

是拿佛经垫桌子被抓住还是他发现了我把千年灵芝熬鸡汤没有给他喝?

唔……做过的坏事太多,不知道老家伙气的是哪桩。

我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俞秋远,却发现他朝我笑了笑,迅速转过头。

唉……,低声叹了口气,慢腾腾的蹭了过去。“师父你叫我啊?”

话还未说完,师父便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手搭在我的脉搏上。“师父你干什么?我无病无灾的……”“叫什么!”老和尚瞪了我一眼,转头望向那几个人的时候脸上已经看不出表情,“收拾收拾,明日午时我带你们进墓。”

八、

竹影摇曳,清晨的阳光温柔打下,凝了一夜的露珠自翠叶上滑落。“帅五平六。”

山洞前的石桌,和尚挽着袈裟落下一子。

藤罗细长的眼眯了起来,沉思片刻,轻移棋子:“炮五进一。”

晨风送爽,鸟啼婉转,桌上一壶清茶,热气袅袅升起。

一派祥和安定的气氛……“师父你为什么要答应带他们进墓啊?”“帅六退一。”“是不是因为我啊?”“炮八平六。”“难道是田传对我下毒了?可是世界上还有是毒你解不了的?”“车九平六。”“师父你说话啊。”“象三平五。”“喂!死和尚!你到底说不说啊!”“闭嘴!!!”师父忍无可忍。

我噤声,不爽的抱着和尚的酒壶立在他们身后,看了一会儿,又看不懂,昏昏欲睡的时候听见藤罗道:“将军。”

将军?我睡意全无,睁大眼睛望着藤罗,难以置信的问道:“将军?”

藤罗点头,手指夹着棋子在棋盘上敲了几下,随手一弹,棋子正巧落入棋盒。“好难得,这么多年终于赢了你一局。”

师父一脸淡然:“胜败乃兵家常事。”

藤罗单手拖腮,对着师父似笑非笑:“和尚,你心不静。”“天天被那群人吵来吵去,能静得下来才怪。”师父道,“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好好想想我们去了古墓,生死未卜,你又要怎样才能活下来。”

我一愣,转过头去看藤罗,他依旧扬起嘴角,一幅无所畏惧的神情。“看什么看,走了!”师父敲了一下我的头,往山下走。我连忙抱了食盒跟在他身后。

没走出几步,却听见藤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和尚,其实你从来没有看透过,对吧。”

师父的身子不易察觉的顿了一下,好似没有听见一般往前走。

藤罗的笑声在身后回荡。

一声一声的笑,听起来却不觉得那人是在开心着的。

藤罗站在山洞口,上半身隐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他的表情,阳光只照到他的手脚,灰色长袍,和身边的石桌上面,一幅零乱的棋局。

我看了他几眼,便抱着食盒跟着师父往下走。

那个人被关了十年……

十年间,除了我和师父,他再没有见过任何人

一路寂静,只听得我们脚踩在草地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我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望着师父道:“师父,以后是不是再也没有人跟他下棋了。”“嗯。”“那也没有人给他送饭了?”“应该是吧。”“你也说了我们此去生死未卜,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来……嗯,我是说,那样的话,如果我们死了……或者不在了……那谁给他擦身,打扫山洞?他万一生病怎么办?有坏人进来怎么办,害怕怎么办……嗯,我是想,他依赖我很久了,万一我不在他不习惯怎么办……”

师父站定,转过身望着我。“嘿嘿……没什么啊……嘿嘿……”我的笑声在师父的注视中慢慢减弱,逐渐微不可闻。“你想说什么?”“我觉得……”我抬头望向山洞,那人依旧站在洞口,雕像一般,“他很寂寞……”“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能有几人不寂寞?”师父看了我两眼,叹道:“快去快回。”

我应了一声,撒开腿就往回跑。“藤罗!”

藤罗还是保持着那副姿势站在那里,看见我跑回来,奇道:“你回来干什么?”

我不说话,径直走到他面前,伸手脱他的衣服。

藤罗愣了愣,脸上闪过一丝莫名的冷色,而后,眯起眼睛笑了,伸手搭上我的肩膀:“怎么,大难临头,小和尚想开荤了?”

我手抖得厉害,他的腰带解了几次都解不开,断断续续,好不容易才脱去他的里衫。

大片的白色肌肤暴露在渐变的光线中,没有血色的苍白,冰凉彻骨,带着在阴暗中处久的病态。

仅存的一点犹豫,在看到这皮肤的时候烟消云散。

曾经看了无数次的肌肤,却在今天,突然令我产生一种强烈的负罪感。

如果……“转过去。”我说。“看不出来,”藤罗耸耸肩,顺从的转身,脸上重现出那种不真实的假笑,“小和尚你还是蛮懂的嘛,要不要我躺下来,自己脱掉裤子?”

细长的脖颈下,微微凸起的肩胛骨形状优美如同蝴蝶,只是两根巨大的铁环从蝴蝶翅膀穿过,分别被两枚巨锁锁住,粗大的长铁链一端焊死在锁上,另一端埋没在山洞的洞壁中。“小和尚。”藤罗的声音冷淡下来,“你要做就快点,不要磨磨蹭蹭。”

我的手仍然在抖,拿着钥匙的手半天才对准锁孔。

如果……“小和尚,你到底会不会做,不会做的话让你藤哥哥教你,保证让你欲仙欲死,以后再也离不开我这身子……”‘咔哒’,一枚巨锁脱落。

藤罗的声音嘎然而止。

一瞬间,山洞的时间静止。‘咔哒。’

不知道过了多久,藤罗才转过头来,极轻的,好像慢动作一般,目光划过我手中的钥匙,落在地上的两只锁上,然后难以置信的睁大双眼。

我从来不知道,藤罗可以把眼睛睁得这么大的。“你……”他好像还没有搞清楚,满脸的茫然。“有点疼,你忍着一点。”我拉着那两个铁环,慢慢将它们从藤罗身体里取出。

那铁环已经长在他的身体里,稍稍移动便是满手的血,想来一定是撕破皮肉的痛楚,我一狠心,闭着眼睛迅速取出铁环,听得藤罗闷哼了一声,才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已经溅了满身的血,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

如果……我可以早点放他走的话……

藤罗后背,四个深深的血洞,滚滚的流着鲜血,看得我一阵头晕。

终于还是这样做了。“我没力气了,你自己点穴止血,然后赶快走吧。”我把头埋进胳膊,抖个不停。

片刻之后,山洞中响起了迟疑的声音:“你……为什么要放我走?”“他爷爷的,我也想知道啊。”我的声音中已经带了哭腔,这人到底走不走啊,满身都是血,怪渗人的。

藤罗静了片刻,然后细细索索的穿衣:“那我走了,你的恩情我领了。”“噢。”

听得半天没有声音,我抬起头,却看见藤罗近在咫尺的脸,他蹲在我面前,奇怪的看着我。“小和尚,拿铁环疼的是我,你干嘛一副害怕的要哭的模样?”“藤罗……”我抹了把眼睛,“你千万不要知恩图报,以身相许,我不想凄惨一生啊……”

在山洞不充足的光线下,我清楚地看到藤罗的额上青筋跳动了一下。“这样吧……”我取下自己的裤腰带塞到他手里,“我把这个给你,你以后就不要再来找我了。”“喂……喂……”他满脸黑线的看着我的裤腰带,愣了片刻,却噗嗤一声笑了,“这算是定情信物吗?”“不是,我是看你喜欢。”“谁会喜欢这个东西?小和尚,你倒是很有新意,竟然想送我这个。”“不是……”“那以后我就带着这个来找你好了。”他将我的腰带折叠好放进怀中,“此地不易久留,我先走一步了。”“赶快滚吧。”我不耐烦地摆摆手,满身的血腥味,我已经快要忍不住了。“那我走了,你保重……”“嗯……啊?”

嘴角忽然被柔软的东西触碰了一下,我呆了一呆,捂着脸再仰起头,却发现山洞里已经空了。“什么嘛,原来这个家伙也会移形幻影大法。”我迅速爬起,脱掉身上的血衣,踉踉跄跄的往山下跑。

脑子晕晕的,心里却轻松了许多。

其实,很久以前我就在想。

藤罗他,其实并不是一直在笑着的……

九、

我是在半山腰被师父捡回来的。

本以为已经控制住晕血的毛病,谁知道撑着走了几步就头一晕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时看到那么多血都没有晕,看不见了反倒晕了,师父说我反映总是慢一拍果然是真的。

放走藤罗没有什么后悔的,可是面对师父却总是有些心虚。看守藤罗的是他不是我,出了这样的事情背上骂名的,是他。

我本来想等师父骂我的时候拍着胸脯说师父不要怕,一人做事一人当,天塌下来徒弟我来顶着。可是师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让我收拾行李准备出发。害得我准备许久的豪言壮语一句都说不出来。

或许师父知道我回去是放走藤罗,又或者,他只以为我是去和藤罗告别?

老和尚什么都不说,反倒让我一颗心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说不出什么滋味。

正午的太阳异常的毒辣,我们随着师父在山中绕来绕去,开头还是熟悉的树木,后来竟然出现了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景致。

明明不是桃花的季节,却有大片的桃树,开着粉灿灿的花,自眼前蔓延至远方,无边无际,甚是好看。

我惊得合不拢嘴,想去问师父这是什么地方,却被身后的田传用力推了一把:“发什么呆,赶快走!”

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幸好被身后的俞秋远扶住,自从我上次‘救’田传回来,他就怎么看我怎么不顺眼,百般刁难,实在是烦人。

桃花林好像是布了什么阵法,每每以为没有路了,随着师父拐了几个弯,却又是一番新的天地。

起初那几人还不时地说说话,但走着走着,声音就消失无踪了。

大概是所有人都看出了这里的不寻常,地上毫无杂草,花瓣无风自落,除了我们几人走动的声音,再没有一点声响,寂静的……有些恐怖。

这林中,竟是连鸟兽蜂蝶都没有的。

天色渐暗,遍地桃花被夕阳染成艳丽的红,生出一种无名的诡异感。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走动时,总感觉有视线自高处俯视我们,仰起头,却又什么人都没有看见。

有什么声音,轻微而悠远的,从天空传来……“师父,你有没有听到笛声?”我扯了扯师父的衣角。

师父神情古怪的看了我一眼,默不作声的继续往前走。“哪里有声音?”俞秋远道,“你听错了吧,这地方怎么可能有人吹笛子?”

听错了?

也是,这荒山野岭的,除了我们这几个,恐怕是再也没有别人了。

不对!我猛地抬头。

天空中,一道白影一闪而过。

临空而飞,连师父都没有到达这样的境界。

除了我们,还有藤罗在!

忽然有点胸闷。

原来,藤罗他也在惦记着青锋。

没意思,我干涩涩的哼笑,放走那个家伙,真是没意思。

正在暗中郁闷,却听见前面的人叫了一声,抬起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路尽头,面前是山侧的峭壁。

师父走上前去,按下峭壁的某块石头,随着一声巨响,那原本平滑的山竟然沉下去一块石头,灰尘散尽之后,竟然露出一条黑黢黢的山洞。“就是这里了。”师父道。“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样!”田传恶狠狠的警告着我们,随和和雷霸天叶梓对视一眼,自怀中拿出一块白脂,在洞口放了一会儿。“那是唐门特制的验毒膏,遇到毒物就会变色。”俞秋远侧过头,低声对我说,“若是着墓几年没开,贸然进去可是会丧命的。”

我哦了一声,问他:“我们也要进去?”“那是自然。”俞秋远道,“他们是不会这么好心的把你们留在外面的。”

他这句话说得非常奇怪,用的是‘他们’二字,似乎他和雷霸天不是一道,而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如果这句话有其他任何人说出来我都会觉得怪异虚伪,可唯独这个人,说来让我觉得亲切的很,让我戒心瞬间去了大半。

过了几分钟,田传对着其他人点点头,示意无事,才令我和师父拿着火把走在前面,进了山洞。

这洞中并没有我想得那么糟糕,虽然有点潮湿阴暗,但隐隐有空气流通,不至于让人窒息。

狭长的道路看不见尽头,仅够两个人并肩,四周是人工开凿的墙壁,手摸上去滑滑的,显然已经长满了青苔。

师父提着酒葫芦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身后的人亦步亦趋,小心翼翼的看着师父的步法。

我的身后紧跟着叶梓,之后是田传,雷霸天,最后才是硬是跟俞秋远挤了一个并排,拉着俞秋远衣角瑟瑟发抖的柳丝丝。

本来以为田传是最有心计的,看着这队列才发现人不可貌相,我凑到师父跟前,低声叫他。“师父?”“干吗?”“我中的是什么毒?”“传说是天下第一奇毒的蓝耆。”师父伸手敲我的脑袋,“你这臭小子有时候真是机灵的吓人。”“那蓝耆你解不了?”仗着老和尚医术高超,我从来没防范过这群人,

老和尚嘟囔道:“要解得了还会来这,这么麻烦的药,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弄来的,还不如回去和藤罗杀两盘。”

藤罗……

一提起这个名字,我就冒出一股无名的怒火。

早知道就不放那家伙了,不乖乖的逃命养伤,非要掺和到这里来,如果他又被抓住,又将置我和师父于何地?

等下!我忽然呆住,藤罗的伤不轻,现在功力肯定连一成都不到,又怎么可能使出临空而飞的功夫。

如果他有那样的功夫,又怎么可能被小小的锁链锁十年?

换句话说……那个人,并不是藤罗!

还没有为自己的发现感到高兴,又一个想法忽然冲上脑顶,令我浑身一凉。

如果不是藤罗,那个人又是谁呢?

十、陷阱

师父虽然平时醉醉醺醺,糊里糊涂,但能名震江湖也不是徒有虚名。藤罗曾说过,师父的武功在江湖排名上绝对不会出前五。

虽然老和尚深藏不露,让我从来没有产生过‘能在师父门下学习是多么让人自豪的事情’这样的想法,但是这山上的草木鸟兽他却是实实在在的了如指掌,我有时候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山精化身。那迷魂阵若有个风吹草动,师父绝对第一时间知道。

可是却从来没有听过师父说过有人进来。

既然他不可能不知道,那么,就是他有意瞒着我。

那人,不是敌人,那就是故人。

我跟在师父后面,脑中急转,想透一环,又有无数个疑问砸来。

那人是谁?为什么要带在这里?

他在这山中留了多少年?

如果是敌人,师父怎么能放任他在山中游荡,如果是故人,为什么又从来没有听师父说起过他。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到许多不相干的东西。

像是我们的茅屋背南朝北,所有的窗户都正对青山。

像是藤罗经常说的,那些奇怪却又意味深长的话。

像是师父经常无缘无故的失踪,最后总能在林中找到喝的烂醉如泥的他,他总是在那同样的位置醉倒,而且只许我拖着他往回走,死也不肯前进一步。

像是其他的其他,生活的点点滴滴一齐涌上心头。

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将我的思绪搅成一锅粥。

明明平时觉得很自然的事情,这时候想起来怎么就会觉得如此奇怪呢?

我尚在发呆,走在前面的师父忽然放缓了脚步,在我耳边低声说道:“跟紧了。”然后一扬袈裟,施展轻功快步前进,我顾不上多想,条件反射的跟了上去。“大师,你这是干什么?”身后的人显然是吃了一惊,叫道。“诸位施主,此处有机关,小心。”

师父话音刚落,就听的身后传来无数‘嗖嗖’声、惊叫声、刀枪碰撞声。

我往后看了一眼,哇了一声,提着气跟着师父狂奔。

身后已经混乱不堪,天花板开出无数小孔,弩箭如雨射下,原本平滑的墙壁瞬间冒出带着黑光的尖头铁棒。“师父小心!这铁棒上好像有毒!”俞秋远一手用剑在头顶旋转甩开弩箭,一手护着柳丝丝避开忽然间变长的铁棒,却又有只铁球呼啸着砸来。

他连忙抱了柳丝丝的腰想往后跳,却不知身后的地面早已经裂开了一个方形的陷阱。“别往后跳!”我忍不住出声喊道,估计那陷阱里面插满毒针,掉下去就活不了了。

俞秋远愣了一下,这才发现那陷阱,跳跃的力度半途收不回来,眼看就要掉入陷阱,情急之下伸手抓住最近的铁棒,借了力硬生生的改变了方向,只是局势紧张又要保护怀中的女子,这一个间隙,身上便中了数箭。

哇咧,要流血了要流血了!

我马上转过头,却看见师父的行动顿了顿,在心中暗念阿弥陀佛。

那老和尚绝对是故意在前面触动机关来整那些人的。可是依他的性子,略施薄惩绝对不会伤到人的性命。

方才要不是我那一叫,恐怕师父已经把那两人完好无损的救了过来。

吐吐舌头,再次默念南无阿弥陀佛。

不是我有意害你们,你们命中有此一劫。

嗯,一定是这样,我是在化劫。

等最早出来的人到达安全地带时,我和师父已经等了半个时辰。

最先出来的是雷霸天,虽然衣服被破了几个口子,呼吸有点急促,但基本上没有什么皮外伤。看见我们时,迅速的掩住了眼中怒意。

随后是青衣剑客叶梓,烧焦了半截袖子,一身疲惫的拖着宝剑,话都没有多说,就坐在一边运功聊伤。“老和尚!”被烧掉了半截眉毛,衣服划得破破烂烂的田传怒气冲冲的冲了过来,“你耍我们!”“施主此言差矣。”老和尚满坐在地上,身体半靠在墙上,“贫僧可是什么都说了。”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哪里有陷阱我一定会说,但什么时候说就要看我的心情了。“你!!”

田传那家伙第一次见到我师父的本性,气得脸都白了,伸出手指在师傅鼻子前面摇啊摇。“死和尚!秃驴!我x你祖宗十八代!你大爷的!……”

师父甚有大家风度,鸟都不鸟他,伸出小拇指专心致志的抠耳朵。“干爹……”随着女子带着哭腔的呼喊,柳丝丝扶着俞秋远踉踉跄跄的走了过来。

果然不出我所料,那男子伤的很重,绿衣被染成紫色。

血……

我连忙把脸别开,深呼吸深呼吸,刚才什么都没有看见。“秋远!”雷霸天脸色一变,迎了上去,“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不碍事的。”俞秋远的声音很是虚弱,“还好小师妹没有受伤。”“师兄……”那柳丝丝已经哭了出来。“那机关不过尔尔,你未免也太大意了。”雷霸天叹了口气,自怀中拿出伤药清毒药给俞秋远包扎疗伤。

伤在肉处,免不了要脱下外衣露出肌肤,柳丝丝虽是担心,但男女有别,撇着嘴走到我附近坐下。

我闲着无聊,又看她心急的不行,想往后看又不敢,一双眼睛已经哭红,却仍然盈满泪水,忽然突发善心开导她。“别哭了。”我说,“那伤又不是很重,虽然见血,也不过是一些皮外伤,不过看他好像流了很多血,估计里面已经皮开肉绽了,啊,对了,那铁棒上还有毒,啧啧,说起来现在有点毒还真是厉害,连我师父都解不了……”

我越说小姑娘脸色越白,看得我怪不忍心的,放软了口气:“别难过了,大不了是一死,死在这里也挺好,反正这里就是坟墓,他连墓都不用挖了,别人来拜这人的时候还能连带着他一起拜了,多划算啊。”

柳丝丝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头放在膝盖上,用手抱着,纤细的肩膀一颤一颤的。“喂……”“不许和我说话!”小女孩哭着喊,掩在胳膊里的声音闷闷的。“他那点伤不会死的。”当初我在山中碰到狼,被咬得七零八落还不是照样被师父救回来了。“你懂什么?”柳丝丝仰起头,一张梨花带雨的脸,“我喜欢师兄,他受伤了我心疼。”最后两句话却是红了脸,极小声的说出来的。“我也喜欢我师父啊,可是他经常喝醉酒摔破头。”我说,“我都不心疼。”“那种喜欢是不一样的!呆子!”柳丝丝说,“你是和尚所以你才什么都不懂。”“我不是和尚。”我怒,难道他们没有看到我的头发吗?为什么每一个人都这样说。“那你为什么会不懂,那种情是……”柳丝丝正想接着说,却被师父打断。“时间不早,那我们继续就赶路吧。”师父伸手指向洞壁,“来决定走向吧。”

接着火把的光亮,我们这才看清,在那里,赫然立着三扇门。

生门——死门——生门

十一、生死门

所有人打量过周围的情况后,才发现,现在的情况是——除了那三扇门,再也没有任何路了。“这是?”雷霸天疑惑的望向柳丝丝。

柳丝丝环视四周的环境,掐指算了算,点头:“确实没有错,左右那两扇门是生位,中间为死。”

根据字面意思,显而易见的,生门为生路,死门为死路。“做得这么明显。”叶梓摸着下巴道,“会不会有诈?”

没错,越是这样明目张胆的写出来,反而让人不敢去相信。

如果按照一般人的推论,自然是会下意识的以为那死门才是真正的出口。可是万一哪布阵的人反其道而为之,正好把门布在生处……

想一想,还真是变态……

我耸耸肩膀,目光落在一旁的小儿女身上,那俞秋远的伤口已经包扎好,披了一件他师父的外衣,正在安慰那担心不已的柳丝丝。

小姑娘本来俏脸发白,却不知道俞秋元说了什么,脸上一红,嗔笑着挥了粉拳打过去。

想来想去,还是想不通那小丫头说我不懂的是什么。“老和尚,要走哪条路!”田传怒气冲冲的伸手去抓师父衣领,却被师父躲过。“施主自重,不要摸来摸去的。”师父拍拍袈裟,“贫僧又不是盗墓者,怎么会探到这么里面?”

此话一出,那几个人的脸色都有些微变。“要不这样吧。”叶梓道,“我们分组走,抓签决定去哪个门,能到哪里听天由命。”

目前看来,恐怕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田传眼睛转了几下,叫道:“我和老和尚一起走。”说完,又不放心的看了看四周,道,“叶梓,你也随我们一起。”“也好。”雷霸天道,“丝丝不会武功,我来照顾着她吧。”

柳丝丝可怜兮兮的看了看俞秋远,咬着唇走到雷霸天身后。

这样,就是我和身负重伤的俞秋远一组了。

就凭我那三脚猫的功夫,和那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吐口血出来的危险人士,能活下来才鬼!

我学着柳丝丝泫然欲泣的表情,可怜兮兮的拉着师父的衣角,低声叫道:“师……父……”

然后在下一秒钟,看见师父一幅见到大便的表情,瞬间扯掉了衣袖。

袈裟自手上滑落,师父的手轻轻拂过我的胸口。

啊咧?我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愣了。再转头看去,师父已经离开老远,倚在墙上等着抽签。

几分钟后,抽签结果出来,死门由师父、田传、叶梓走,雷霸天和柳丝丝走右边的生门,最后剩下的左边的生门,由我和俞秋远走。“秋远,保重。”雷霸天担心地说了一句,拉着一步三回首的柳丝丝走了。

保重,听起来真舒服,我充满向往的看着师父——跟我说保重吧,跟我说保重吧。“臭小子,打不过就往回跑,死在这里我可懒得给你收尸。”

呸呸!老和尚就一张乌鸦嘴,看看别人师父说话多么文绉绉的好听。

我充满怨气的领着包裹走在门后的小道里,俞秋远慢悠悠的跟在后面。

与前面的过道不同,这条小路细长而幽暗,墙壁上像是镶了荧光石,散发着绿幽幽的光芒,一路蔓延到远方,坚硬的地板将我和俞秋远的脚步声放大,回荡在空荡荡的山洞中。

什么人设计这样奇怪的路线,诡异的怕人。“你还能走动吗?”我转过头,小心翼翼地问他,“要不要我搀着你?”“不用了。”“真的?你不要客气哈。”

俞秋远摇头笑道:“如果你不要站在我的十丈开外,我一定会相信你是真心这样说的。”

脸红,我扭捏着等他走近,在他靠近的时候,忽然想起什么,大叫着举起手:“等一下!”“怎么了?”他奇怪地问。“你会不会走到我面前突然炸开?”我伸着手比划,“轰的一声,脑袋裂开,四分五裂。”“你怎么会这样想?”

想了一下,我决定还是告诉他实情:“我晕血……”“晕血?”他愣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笑了,“早说啊。要不然……我把衣服脱了?”“不用不用。”我连连摆手,长期和藤罗在一起,我现在已经养成看见别人脱衣服就想给他擦身子的奇怪习惯。

俞秋远笑了笑,伸手脱了外衣,换上雷霸天的外衣。

闲着无事,我没话找话说:“那是你师父的衣服啊。”“是啊。”

还有些话想说出来,但在喉咙打了个滚,又咽了下去。

我别过脸,听得风穿过过道,发出呼呼的响声。

呼呼……

呼呼……

呜呜……

呜呜……

心里一阵发毛,我伸手去拉俞秋远的衣角。

俞秋远本来正低头系着衣带,见我拉他,愣了一下,抬起头笑道:“怎么了?”“你有没有……”我咽了口口水,轻声问道,“听到女人的哭声?”“女人的哭声?”俞秋远睁大眼睛,正想说什么,我却忽然全身僵硬,再也说不出话来。

因为我看见,俞秋远的身后,慢慢的飘过来一个满脸青光白衣女子。

十二、鬼怪的选择性攻击?

一时间,表情有些僵硬,我伸手拉忽然间沉默的俞秋远的衣角。“喂……”“干吗?”俞秋远的反应也是迟钝,在这种危急时刻,竟然慢了几秒才问。

但是在这种特定环境下,我实在是没有心情教育他,只能牢牢盯着那女人发着绿光的脸,捡着重点说:“你知道女鬼长什么样子吗?”“大概……”他伸出手,指向我身后,“就是那样子吧……”

愣……然后回头……

瞬间血液倒流,脚下一滑险些去见如来佛主。

身后,那种长相一模一样的白衣女子正接二连三,不停的从墙壁中冒出。

惨白的脸散发着青幽幽的光,没有眼仁的大眼无神的盯着我们的方向。

这是女鬼集会吗!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这种东西!“杜羽。”俞秋远退后两步,到我跟前,轻声道,“你师父有没有教过你怎么驱鬼?”“谁会教那种东西!”我瞪他。“可是你不是和尚吗?”“和尚就要会驱鬼啊!那是世俗之人的偏见!”眼看着白影越聚集越多,这人还问这么无聊的问题,我怒,“更何况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不是和尚!”“那怎么办?”“什么怎么办?”忽然一个女鬼飘到我面前,半低着头,白色的眼球翻起,透过她自己很久没有洗的乱糟糟的头发看我,眼角的血丝清晰可见,我打了个寒颤,大喊一声,“跑啊!”就拉着俞秋远低着头往前冲。

身后那群女鬼‘呜呜’的叫着,不紧不慢的追了上来,旁边的墙壁还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狭长小路的尽头是一片黑暗,我们低着头猛冲,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只能听到我们的脚步声混杂着那凄惨的呜呜声,异常诡异。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留着尖锐长指甲的苍白手指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眼观鼻鼻观心,大念般若波罗密多心经。“等一下!”身后俞秋远忽然站住,用手拉我。“等什么等!等那些追上来就没命了!”“前面没路了!”

我一愣,抬起头——果然,前面只有一个黑乎乎的墙。

原来不是前面的路黑,而是墙黑……这次真的知道什么叫做欲哭无泪。我要杀了那个建墓者,墙涂什么颜色不好,非要用黑色。

忽然脖子上一阵冷风,俞秋远大叫一声“小心”,一把把我推了出去。

转过头,俞秋远已经和方才站在我身后的女鬼厮斗起来。

说是厮斗,其实只是他单方面的挨打,那刀剑拳脚全部从女鬼身体直直穿过,而那女鬼挥舞着手臂,长指甲在俞秋远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以后找媳妇绝对不能找指甲留这么长的。

我别过头不去看他们的打斗,又感觉不能不帮他,于是在地上找一些小石头,估摸着大概的方向扔过去。

听的身后砰砰的声音,应该是打中了。

总算能助他一臂之力,我俯下身子在平坦的土地上找石头。

俞秋远喊:“你看着点扔!别全打我身上!”

废话,你敢不流血我就敢看着点扔。

我正找着石头,忽然眼前一白,周围出现几双漂浮在半空中的脚。

顺着那脚看过去,全是咧着大嘴的惨白脸蛋。

妈妈啊!我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要死了要死了!

我感到自己的冷汗顺着额角湿漉漉的流下,双腿止不住的打颤。

然后睁大眼睛,看着那些女鬼夹着冷风面无表情的靠近,靠近,然后从我身体里……穿过去了……

啊咧?

穿过去了??!!

我大脑一时反应不过来,呆呆的坐在地上,任由那群女鬼接二连三的自我身体穿过,直奔俞秋远而去。

这是什么状况?被师父和藤罗欺负的没有人气了,所以连鬼都不屑于杀我?

我站起来,壮起胆子走到一个女鬼面前,将身体张成一个大,小声说:“看看我,看看我,我在这里。”

那女鬼目不斜视,穿过我的身体直奔俞秋远而去。

显然俞秋远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们为什么不攻击你?”

额……这种情况,我是应该觉得高兴还是悲哀?

我坐在地上,开始思考这个问题。身后传来俞秋远被攻击的声音。

倒霉了这么多年,我才不会相信这是老天忽然开眼厚待我,其中一定有什么玄机。“唔!”俞秋远受痛闷哼,“不公平!”

这有什么公不公平的,我人就是比你好,我继续沉思,难道是这些鬼认得我是老和尚的徒弟,手下留情?“哇!”俞秋远一声惨叫,温热的液体喷到我后背。

不去想那是什么东西……静心静心。

刚才想到老和尚……啊!对了!我呼的站起,下意识的转过身喊:“我知道了!……”

下面的话硬是被眼前的情景吓了回去,俞秋远遍体鳞伤,全身浴血,一改原来斯文秀气的模样,双目通红,发疯似的大力挥舞着剑,耗费内力的打法,硬是将那些女鬼震退了几米。“你疯了吗!”我闭上眼睛大喊,“这种打法会死人的!”

即使武功不高,我也知道内力外泄有多么危险。“我知道!”俞秋远已经全身无力,将剑插在地上支撑着身子,目光已经无神,想要说什么,嗓子却被反上来的鲜血糊住,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甚是凄凉豪迈。“可是……不能……死在这里……还有一定要办到的……事情……”

内力耗光,他的身体顺着剑慢慢的滑了下去。

其实,作为一个有强烈好奇心的人,我还是很想问他那是什么事情的,可是我办不到了。

因为在下一秒,我终于,对着满眼的血红,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十三、

“呜呜……呜呜……呜呜……”

凄凉凉的声音在耳边一拨一拨的响起,我睁开眼睛,看见那些女鬼逛集市一般的飘来飘去,下意识的去看俞秋远——不出意外的看见他身上的血,于是我毫不犹豫的又晕了过去。

晕血真是我心中永远的痛阿……从来没有听过哪个大侠会晕血的。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晕血的呢?是见到师父以前?

那时候……我正在烤野兔吃……然后遇见了师父……他抢了我的兔子……我为了讨债……就赖上他了……

那是,八岁的事情了……

所以我是在,八岁以前开始晕血的?

不、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什么地方呢……

不由自主的去想,却突然间头疼欲裂,像是有人用长针刺脑一般。“疼……”我呻吟着睁开眼。“醒了?”身边的人用微弱而平静的声音问道。“嗯。”想起他的惨状,我很明智的没有转过头看他。“怎么想都是我伤的比较重。”俞秋远调侃的笑道,“为什么你会比我先晕?”说话间似乎又牵动身上的伤口,轻微的‘咝’了一声。“我也不想啊。”我想起方才的事情,精神一振,“我突然知道那些女鬼为什么不攻击我了!是因为之前我去拉师父衣袖的时候师父封了我的内力,这些女鬼好像只攻击有武功的人,你赶快把内力收起来!”“我现在就是想用内力也用不了啊。”俞秋远苦笑,“瘫在地上连手指头都动不了,若不是你那时叫了我一声,乱了我的心念,我估计已经小命不保了。”“哦。”

他犹豫了一下,问:“你……是故意……救我的吗?”“不知道。”我爬起来,背对着他坐着,“那种事情我哪知道……”

俞秋远低低的叹了口气,再不说话。

一时间寂寞无声,狭道里闪着冰冷冷的光,只看见那些女鬼呜呜的飘来飘去。

刚开始看的恐怖,看啊看啊,反倒没什么感觉了。我闲着无聊,索性点着手指去数那些鬼的数目。

一只鬼,两只鬼,三只鬼……“喂,”俞秋远忽然轻声道,“你师父封了你的内力,你不会害怕吗?”“干什么要害怕。”我继续数我的鬼。

四只鬼,五只鬼,六只鬼……“万一他是想害你呢?”“害了我就没人给他烧饭煮菜了。”我说。“只是这样?”“老和尚和你师父不同。”这句话让我无名火起,我放下手,一句话说得异常坚定,“师父他,不会害我的。”

许久,才听到俞秋远轻笑了一声,像是自嘲一般的口吻:“是吗……不同啊……”“当然不同,雷霸天武功那么高,为什么在遭遇陷阱时不顾你们的死活,却在选择同行人的时候‘保护’熟知八卦的柳丝丝?”我说,“如果是老和尚,在那时候绝对会护着柳丝丝,选生死门的时候,也不会把对自己无用的人甩在一边。”“我本来以为你傻乎乎的,没想到看得挺清楚的啊。”俞秋远的语气中带了一丝惊奇,随即又平静下来,“没错,那老家伙只是在利用我而已……可是,我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他呢……”后面一句话说的极轻,但前一句话却是让我听明白了。“你才傻呢!”我反驳道,“我什么东西都看得一清二楚,包括你对藤罗的敌意。”“……”俞秋远沉默了片刻,低声笑道,“你说什么?”“在山洞看到藤罗时候……”我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头往上抛,“你的眼睛里有杀气。”“你看出来了?”女鬼们的动作停顿了一刻,大概是那人一时心急,用了内力。“我怎么可能看出来啊。但是我知道藤罗只有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才会用摄魂大法。”当然,还有捉弄我的时候。我在心里添了一句。“是吗?”女鬼又活动自如,背后的人声音忽然疲惫起来,“魔教教主……果然很厉害啊,哼,哼哼……俞秋远,你今生复仇无望了……”“复仇?”我的耳朵忽然一下子立了起来,蹭蹭蹭的倒退着向后蹭去:“什么事什么事?”

他却突然反问道:“你今年多大?”“十八。”“十八啊。”他轻叹一声,“若是白家姐弟活着,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看你也不过比我大三四岁。”我鄙视道,“装什么老成。”“你十八岁,定然不记得十一年前的白家惨案。”

我莫名的打了个哆嗦。“江南白家七十六口,一夜之间被魔教灭门。”俞秋远轻声说着,却掩不住语气中那股强烈的恨意,“我自小父母双亡,流落街头,五岁时被白家二老收养,二老待我如同亲生,见我和雅儿青梅无猜,又将女儿许给我,说是等我成人便成亲。”

阴风吹过,我抱紧自己的膝盖,好冷好冷。“在白家的那几年,和雅儿小戈一起的时候,是我此生最快乐的时光。我去京中进学,也是希望能早日功成名就,娶雅儿过门,还白家一片恩情,谁知道……”“此仇不报,枉生为人!今生今世我一定要杀光魔教众人,当今江湖,唯有天地教可以与魔教抗衡,十一年来,我费尽手段才让雷霸天收我为徒,虽说他也只不过想要用我牵制柳丝丝,只要无用便弃之如敝履,可是只要能够学的武功,报仇雪恨,这些又算什么!”“不要说了!”我一拍地面,猛然站起。

俞秋远吃了一惊:“怎么?”“没、没什么。”大概是听到这样的凄惨的故事有些不适应,心里面抽丝一般的疼。我笑着打哈哈,“我们赶快想想怎么出去吧。”

正在此时,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传来:“臭小子!怎么还没有出来!”“师父!!”我激动得热泪盈眶,“来救救徒儿!我出不去!”

果然关键时刻还是老和尚顶用,跟他说了我们所处的环境,师父让我在几个砖头上敲了一敲,前面那堵黑乎乎的墙,包括那些女鬼,就忽然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站在灯火明亮的圆型大厅中,满脸不耐烦的师父,和挂了满身彩的众人。

十四、异变徒生

“师兄……方才那门后有好多妖兽,丝丝好怕。”柳丝丝含泪扑到刚勉强坐起来的俞秋远怀里。“不要怕,师兄在这里。”俞秋远伸手摸着柳丝丝的头发,轻声安慰道。

他们二人被异常温馨和谐的气场包围,看得我心生羡慕。

被摸头发了……真好……我充满向往的看向师父,不出意外的看到他脸上一黑,别过头去。“师……父……”我凝噎着,手脚并用,欢乐的泪在随风飘落,四蹄撒着欢的奔向老和尚,“徒儿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你……”

话语尚未完全出口,脸上便已经印了一个脚印,老和尚不屑道:“见不到才好,脏乎乎的别凑过来。”

那些不爱干净的女鬼在我身体里穿来穿去,又不是我愿意弄脏的,偶尔对我温情一点会死啊。

正抱怨着,忽然老和尚从旁人看不到的角度抛过来一个瓶子:“给那人用一点,自己留一点,收好。”

打开小瓶子,满满的绿色药粉散在瓶口,散发着薄荷的清香。

师父特制的金创药,平时护的那么严,一点都不让我用,最后还不是扔我手上……

微侧过身子,看见雷霸天正装腔作势的对着俞秋远嘘寒问暖。

嘿嘿一笑,果然还是我的师父好。

小心的倒了一半给俞秋远,虽然不知道他们遇到了什么,但从众人筋疲力尽的表情来看,那两条路显然也不好走。

想想这陷阱真是阴险至极,能通过第一关的人定会武功,而第二关又必须要不会武功才能通过。

现在雷霸天扶着俞秋远跟着我们慢慢往前走,却又不知道前面会遇到什么样的情况了。

忽然想起方才和俞秋远的谈话,凑到师父面前低声而神秘的道:“师父,师父!我告诉你噢,那个俞秋远是要报仇的!就是十一年以前江南白家的灭门惨案,他说他要灭了魔教!”

师父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虽然说到这件事会奇怪的发冷,但我依然兴奋的不得了:“报仇阿,听起来真是很厉害,师父你常说如果一个人老是挨打却死不了就一定能成大事,那俞秋远这样都不死,是不是一定能够复仇成功啊?”“你担心藤罗?”师父晃了晃酒壶,抬眼看我。“也不是,”我挠挠头,“出来混,迟早要还的啊,他又杀了人家那么多人,怎样也得有个交待……我只是想不通,佛家说要慈悲为怀,不计恩仇,可若是做了坏事没有惩戒,还会有谁做善事呢?佛主若是真的会惩恶扬善,那些冤死的好人又怎样说?业障轮回,因果之说那么虚无缥缈,又从哪里知道那些事真是假?”

师父静默着听我说完,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道:“果然,你被我带坏了……”

我正开口想问其他,却被师父狠狠敲了脑袋:“该你懂的时候你自然会懂,现在想这些做什么!”

我捂着脑袋,闷呼呼的走。

与之前的道路不同,这大厅宽大而淡雅,挂满了白色薄纱,东南西北四个角各有一个刻着凤凰涅磐的水晶柱子,高高在上的天花板在正中镶了赤橙红绿清蓝紫七色宝石,反射出来的光柔和的打在地上,衬在那些不断飘动的薄纱,如梦似幻。“好漂亮。”柳丝丝亮着眼睛低叹道。

七彩幻光悠然闪烁,柱子上的花纹晶莹剔透,翩然浮动,走了几步,脚下的地板也渐渐变得透明,映出每个人的影子,和地面上的一切。

我低下头,看着脚下如同镜子一般的地面,波光淋漓,彩霞闪动,镜中的我用同样的姿势看着地面的我。

只是瞬间,便被那黑瞳中的光吸引住了,仿佛坠到虚无空间,眼中心中,只剩那镜下的我。‘我’——在看着我自己……

镜子,照出来的是谁?

一时间,忽然开始迷惑,不知道究竟是他在看我,还是我在看他。

究竟哪个是我,我又在何处?

真正如同局外人一般看着的……是谁?

忽然头被人拍了一下,瞬间神志清明。“小心点,这是乾坤幻影阵。”师父喝了一口酒,手指颤抖,大半的酒洒在衣领上,脸色苍白,“不要被迷惑了。”

老和尚一向懒散,万事不放在心上,这般如临大敌的样子还是第一次看到,看来这阵法果然不简单。

我应了一声,庆幸之余却不免有些恼火,好像只差一点,我就可以明白什么了。

也许明白了那些,我就可以修成正果名列仙班,可是被老和尚一敲,我又回到人间了。

我正想着要怎样从老和尚那里讨回这笔债。却听的身后有人‘哇啊啊啊啊!’的一声惨叫。

那叫声凄厉至极,惊得我跳起来往后看,却看见田传双手抱胸,缩成一团的倒在地上。“好冷……好冷……怎么这么多雪!”他浑身发颤,发疯般的大叫,“不是在大厅里吗!为什么会突然变成雪山!老和尚!雷霸天!叶梓!你们在哪里?怎么突然间就不见了!”

我们明明就在墓中,全部人都在这里,田传却是全然看不见似的,双手颤抖着爬起来,朝无人的地方走着,叫得声声凄厉:“骗子!!骗子!!全是骗子!!你们突然抛下我!”他叫了一会儿,突然又开始大笑,“哈哈哈哈……我要下毒……把你们全毒死!”“干爹,他这是怎么了?”柳丝丝被诡异的情景吓得说不出话。雷霸天怒视师父,“你做了什么?!”“乾坤幻影阵……”师父握着酒壶的手指关节已经发白,“失传数百年的阵法,竟被他用在这里。”“乾坤幻影阵!”柳丝丝惊呼着用手捂住嘴,一张小脸被吓得毫无颜色,“那传说中无人能生还的鬼阵。”“大师你莫要危言耸听!”叶梓拔剑道,“怎么可能有这么邪门的阵法!”

师父不说话,伸手指向田传。

那人上半身还在挣扎,腿上却已经结了厚厚的一层冰!

这大厅温度正常,怎么可能让人在瞬间结冰?!

一时间众人无声,所有的人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只有映着七彩霞光的白纱无声飘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见一声低笑,雷霸天双眼迷蒙的往前走去。“青锋剑……天下……哈哈……都是我的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俞秋远倒在地上,神志已经模糊,向天空伸着手,喃喃自语:“白伯伯……白大妈……雅儿……小戈……魔教!我和你势不两立!”

柳丝丝和叶梓呆呆的坐在地上,一个叫着父母,一个叫着女人的名字。

我被这诡异的情况吓得汗毛直竖,望向一旁打坐的师父,他闭着眼睛,脸上表情变化万千,嘴唇已经咬的发白。“师父……”我心中害怕,凑到他跟前,小心翼翼的摇着他的胳膊唤他。

师父的睫毛扇动了一下,却依然没有睁开,压着声音皱眉道:“臭小子,摇什么摇,死不了也被你摇死了……”“师父,这时候你还说这种话。”

师父提起一口气,说道:“看来贫僧救不了你了……若你能侥幸逃过这一劫,记得去翻翻他们的尸体,狗屎运好的话,说不定还能翻出解药……不过我料想他们这般的人也不会将解药放在身上……”

话未说完,便喷出一口血水,我眼前一花,条件反射的松了手,瘫坐在地上。“师、师父!”看着师父的身体即将倒在地上,我连忙伸手去扶。

动作到一半,却突然僵住。

什么人……在我身后……

手自身后缠绕到胸前,头很是亲密的架在了我的肩膀。

我屏住呼吸,慢慢的,慢慢的,转过头。

然后看到我的肩膀上,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裂开嘴,笑。

笑、笑了……

我缓缓的将头转了过来,然后头一歪,再次很没有勇气,很没有悬念的——晕了过去……

十五、幻境

“秋远哥……”甜甜腻腻的童音在耳畔响起,分明没有睁开眼睛,眼前却出现模糊的景象。

偌大的庭院,红墙翠竹,假山前牡丹片片,小巧精致的凉亭立于湖畔之边,清新雅致。

绿衫少年从庭院中走过,路过假山旁边的枣树时,忽然停下脚步,眼角微扬,露出一丝顽皮的笑。“秋远哥。”远方跑来一个粉雕玉啄的小女孩,提着裙子跑得气喘吁吁,“你看没看见小戈,爹爹找不见他,大发雷霆呢!”“雅儿,”少年笑弯了眼,拉过女孩爱怜地擦去她额上的汗水,“要是被你娘看见你这样跑,又要说你没有规矩嫁不出去了。”“反正秋远哥会娶我。”女孩不屑的哼了一声,又急急拉住少年的手臂,“小戈他打碎了爹爹的水晶琉璃瓶,还趁夫子睡觉涂花了夫子的脸,又在刘掌柜的饭店下了泻药,爹爹现在气得不行,说一定要家法伺候,可是……现在我怎样也找不到小戈了!”小女孩嘴巴一撅,万分委屈,“爹爹说我和小戈蛇鼠一窝,找不到他就罚我,秋远哥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

少年浅笑,竖起食指放在嘴边,又伸手向树上指了指:“那小坏蛋坏的很,谁知道他在哪呢?”

女孩眼睛一转,笑了,对着树上大叫:“就是,哪个没人性的小坏蛋!敢做不敢当,让我一个弱女子背黑锅,下流!无耻!不是男人!”“你才不是男人呢!”随着一声怒吼,树上跳下来一个浑身泥泞的小男孩,双手插腰,怒气冲冲的瞪着二人。“我本来就不是男人。”女孩夸张的捏着鼻子,一只手在鼻尖扇阿扇,“小戈你是不是又去抓泥鳅了,脏死了!”“我……”男孩刚要回嘴,忽然身后有人怒吼:“逆子!!还不过来受罚!”

转过身,看见一个美貌女妇拉着怒发冲冠,甩着鞭子的中年男子。“老爷你别激动啊,好好说说便是。”“你看看这小混蛋做的事,今天非打断他的腿不可!”看到浑身脏兮兮的男孩,男人更是怒不可遏。

随着那句话,鞭子已经落到男孩周围的地上。“哇呀,你真打啊。”男孩叫道,抱着头在庭院里乱串。“废话!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啊,白雅儿!俞秋远!你们还在一边笑!阿呀!爹你轻点……疼!!啊,白雅儿你没人性!!俞大哥救命啊……啊呀呀呀呀……爹你干吗仍鞋子砸我……”

打闹嬉笑声逐渐远去,我努力想睁开眼睛,却感觉眼睛像是被人粘上,无法移动分毫。

方才那些,便是俞秋远经历过的事情吗……

真正的家庭,便应该是那样的吧,热闹而喧杂。看着看着便让心里的某个地方揪成一团。

我的父母……是什么样子的呢……

越想越郁闷,索性什么都不去想,把全部力气集中在眼睛上。

睁开……睁开……

用力到太阳穴隐隐发胀,终于眼前慢慢发亮。

我正在高兴,却听得有人在我脑子里说话。“教主,年纪尚幼的孩童,是不是……”

我郁闷,原来不是睁开了眼睛,而是有了新的幻觉。

好吧,幻觉就幻觉,反正与我无关,就当看戏了。我很是乐观的想,放松了精神,乐滋滋的准备看戏。

谁知道眼中不象刚才,始终是灰蒙蒙的一片,只能听见人们说话,走路的声音。“刘靖宇。”慵懒而带着沙哑的奇特声音响起,“你什么时候变成大善人了?难道你不想给兄弟们报仇了吗?”

第一个声音紧张的说道:“血海深仇,属下不敢忘,只是……”“罢了罢了,反正是你的手下。”听得多了,才能勉强听出是个处在变声期的少年在说话,“给他们喂两颗绝情丹,放了吧。”

绝情丹?那是什么东西?我皱着眉头想,既然是报仇,决对不会是补药,嗯,不杀人却下毒,真是有够阴险的。

听得一阵细细索索的声音,那人似乎拿着丹药走了过来。

脚步声……

等、等下,你不是要给那小孩喂绝情丹,为什么从声音听来,你是在往我这边走?我只是个无辜的掉进幻觉里面的旁观者而已阿。

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让我再也笑不出来,嘴唇僵硬,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渗了出来。

恐惧,一丝一缕,像是扩散在清水中的墨,迅速弥漫全身。

不要过来……

稳定而有力的脚步声,一下下,宛若丧钟。

不要过来……“吃下吧……”那男人的声音中带了一丝无奈,“吃下就可以活着了。”

下巴被人紧紧握住,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开!

不要……我不要……

带着腥味的药丸被强硬的塞在嘴里,下巴被人合上,无论如何都无法吐出来。

不要!!我不要吃!!

吃了以后……吃了以后……

我猛地睁开眼睛,捂着胸口不断喘气,发现自己已经是大汗淋漓,衣服全被汗水打湿了。

噩梦阿,噩梦,人倒霉了连幻境都会欺负。发现是梦,我摸了把汗,总算轻松了点,但是被刚才那么一吓,心脏还是怦怦的跳个不停。

不过,总算是得救了。

但是,现在这是什么地方,我看看左边,黑的,看看右边,还是黑的,上看下看,全都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摸摸自己的眼睛,没错,是睁的阿。

心中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我伸手摸摸屁股底下——什么都没有!

屁股底下什么都没有!我大惊,那岂不是要掉下去了!

刚这样想,我就发现我的身体,嗖的一声掉了下去。

我在黑暗中不断的下落,冷风如同刀子一般割在脸上,我双手努力的上抓,却只能抓到空气。

真笨啊我,早就听老和尚说幻由心生,在幻境中你想到什么便来什么,我还这样胡想乱想。

我一边下降,一边自责,按照常理,总不能落上一辈子吧,这样掉下去不得是刀山火海,我没事想那么多能活下去吗……

嗯……?为什么身子底下有点热。

刚才想什么来着……我感到额上有一滴汗慢慢的流了下来,偏过头去看底下——方才黑乎乎的无底洞已经插满了亮晶晶的刀子,喷着火焰的海浪一拨一拨拍在刀山上。

欲哭无泪……杜羽你果然是个大笨蛋!!!

任何一个思维正常的人都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想些美好的事物来救命。

可是,当我静想了几秒再睁开眼睛,下面已经鬼魂缭绕,怪兽僵尸成群。

不是我不想想好的,可是老和尚平时灌输的是只有经历了有危机要上,没有危机创造危机也要上但却又死不了的人才能打响知名度,成为一代大侠的消极思想,害得我现在条件反射,一个劲儿的砖牛角筋,越想越恐怖。

老和尚你害人不浅阿,我在半空中努力的挥舞手臂,希望能像鸟一样飞起来,但事实验证,人类和禽类还是有一定差距的,这么一折腾,我反而落得更快。

一个热浪扑过来,火烧到脚上,火辣辣的疼,我再也控制不住,眯上眼睛,扯着嗓子叫了起来:“师父!救命啊啊啊!”

话音刚落,忽然清凉,我狠狠地甩在了地面。

地面?不是地狱?我茫然的伸出手,没错,摸到的是土地,带着湿气,长满杂草的土地。

缓缓睁开眼睛,四周青山叠翠,古木参天,蜂蝶在花草香气中翩翩飞舞,一派宁静安详的景象。

这是哪里?我拍拍屁股想站起来,脚上却一阵疼痛,扳起脚来看,上面已经撩起了几个硕大的水泡,我就说怎么刚才老闻到烤肉的香味……

找了根尖细的木棍将水泡挑了,涂上了师父特制的迷药,果然伤口一片清凉,痛感也减弱了许多。

老和尚的宝贝果然有用,我点着脚尖站起,正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却听得山中传来悠扬厚重的钟声,林中飞鸟拍着翅膀奔上天空。

抬起头,看见云雾系腰的山顶,赫然立着一座紫气缭绕的庙宇。

十六、菩提本无树

微风摇庭树,细雪下帘隙。萦空如雾转,凝阶似花积。不见杨柳春,徒见桂枝白。零泪无人道,相思空何益。

管它现在是哪里,反正庙里面总不会有鬼怪吧。

我拖着一只残脚,拼死累活的挪到那寺庙门口。

那庙宇远看就已经觉得很大了,近里看来,翠竹环绕,寂静平和,更是说不出的庄严神圣。

巨大的朱红色庙门前,有个穿着青衫的小和尚在几十层高的阶梯上扫地。

我蹦跳着跑过去,双手合十道:“小师傅,这里是哪里?”

那小和尚仿若没听见一般,头也没抬的继续扫地。

我又说了两遍,他依然不理我,我心中的火蹭的一声上来了,伸手推他:“说话。”

我还没有碰到他,就听到远处有人叫:“师弟,吃饭了!”

那小和尚应了一声,提着扫把便从我身上穿过去了。

又穿!

我呆,今天是倒了什么运,所有人都在我身上穿来穿去的。

不会是座鬼寺吧,我抬头看那庙宇,却意外的发现上面写了‘少林寺’三个大字。

少林寺?!这不是师父学艺悟道的地方吗!

歪着脑袋想了下,这附近我恐怕再也没有去处了,既然让我来到这里,一定有它的用意,于是跟着那个小和尚进了寺中。

刚开始还有点担心,但发现那寺庙中的僧侣对我视而不见,反倒让我放心下来。

想起师父原来曾说过这里有不少佛经秘籍,便一间房子一间房子的翻,想着能不能找到破除幻境的方法。

几间小屋子翻过来,没有任何收获,我把目光放在了最大的屋子上面。

手刚放在门上,就听到屋内有人说话。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无尘,你此次下山,可有收获?”

无尘?师父!我大喜,刚要推门而入,却听得少年清脆的声音响起。“弟子本以为已经参透佛法,此次下山,却心中有惑。”

师父的声音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年轻,我愣住,反倒无法推门进去了。

老和尚问道:“惑从何来?”“徒儿此次出行,恰逢瘟疫肆虐,朝廷征税,饿殍遍野,奸商哄抬米价,江湖众人忙于党派纷争,恶人横行,善人无助,食人肉卖儿女之事比比皆是。”师父的声音平稳无波,“无尘不知,这些事情,佛主是否全部看在眼里。”“世上万事万物,皆有因果。”“世人上香求佛,因果报应却不知何时才能来,岂不是佛主在欺骗世人。”

“……”

屋内静寂一片,半晌,师父才平静的问道:“师父,这世上,真有佛主?还是说,世界虚幻,佛主也都只是在唱一出渡人的戏而已。”

师父的话让我浑身冰凉,好像原来坚信的东西,突然间被什么打破。

忍不住跑去窗前往里望,看见一身青衣的少年师父背对着窗口,毕恭毕敬的站在身穿黄色袈裟的白须老僧面前。“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黄色袈裟的老和尚伸出手,指向师父的心脏。“青青翠竹,悉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佛主在哪里,无尘你还不清楚吗。”

师父的身子猛地一震,低下头道:“弟子明白了。”

明白什么?明白什么?我正百思不得其解,忽然看到师父转身自房中走出,慌忙找个地方躲了起来。

即使如此,师父走过的时候,我还是偷偷的瞄了他的侧面一眼,只是一眼,便已经几乎忘记了呼吸。

世界万物,似乎在那一瞬间都静止了。

只剩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在耳膜响起。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小时候的我,会那么傻乎乎的被师父拐走了。

我竟然忘记了那时候,师父是长得如此模样。

冰雕玉剔的容颜超凡脱俗,干净得如同千年雪山的雪花,浑身散发着神圣不可侵犯的气息,仙风道骨,气质超然。

世间曾经说他是最接近佛的男子,我原来一直对这句话嗤之以鼻。

可是现在,我信了。

似乎察觉到我在看他,师父转过头望向我这边,清澈的眸子令人不敢直视,我猛地缩在树后面,却又想起他分明看不见我,再探出头去,师父已经不见了。

心噗嗵噗嗵的跳个不停。

我蹲在地上发了会儿呆,然后痛心疾首。

都是我的错,天天伺候着师父吃了睡睡了吃,人家藤罗只不过胖了四圈,好歹还能看到原来的轮廓,可是师父呢!连原来的影子都找不到啊!

要是长这样的师父在门口一站,那群人叩拜都来不及了,还会耍小心眼给我下毒来威胁他老人家?就算威胁,师父他勾勾小手指头,那些人就把解药送过来了。

说来说去,还是我不好,没有远见,厨艺太好,为人太善良,太过于勤劳朴实的错。

这些不好!以后要改!

我下定决心,正准备往外走,却听得屋内人说道:“小施主既然来了,何不进来一叙?”

左看看,没人,右看看,没人。

这屋外就我一个他们看不见的东西,难道那老和尚有自言自语的毛病。“一定是认错人了。”我摸摸鼻子,正要开溜,却看见那老僧走出房间,盯着我瞧:“贫僧没有看错的话……施主不是这世的人。”

果然是在跟我说话!我大惊,这老和尚不会是妖怪吧,怎么可能看得见我。“施主为无尘而来?”“不是。”我说,“我是莫名其妙的掉到这里的。”

老和尚不理我,自说自话:“无尘他天赋异禀,资质甚高,只可惜心性未定,前途难料。”

我想了想师父现在的容貌和脾气,心里暗道原来师父已经成魔了。“施主是无尘的有缘人。”老和尚继续道,“或者能帮他渡过劫数。”“师父有什么劫?”我奇道,那老和尚逍遥无比,怎么看都不像被劫数打压的人。“情劫。”“那是什么?”“施主可曾听过,不俗即仙骨,多情乃佛心?”

我茫然的看着他,听是自然听过,可是这与我师父又有什么关系?“罢了罢了,一切听凭天意吧。”老僧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给我,“施主若想回去,打开这纸包便可。”

然后便走回屋子,闭上眼睛打坐。

我尚在发呆,却听得那老僧又一声长叹。“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对了,要去追师父!我猛然回过神来,向着师父走的地方跑去,那老和尚能看见我,说不定师父也能看见我。

我满寺的乱跑,寻找师父的身影,终于看见那人穿过中庭,打开寺门,走了出去。“师父!”我高声叫喊着,推开了寺门。

沉重的木门悄无声息的打开,阳光突然间铺天盖地,照的人睁不开眼。我条件反射的捂住了眼睛,等适应了强光之后,才慢慢放下手。

只是一门之隔,却好像变了一个世界。

方才还是青草翠竹,却在瞬间变成满山香叶火红,遍地金黄落叶。鼻尖充斥的,全是秋天空气中特有的寒香。

师父披着火红袈裟站在少林寺门口高高的台阶上,面无表情的望着低着头跪在几十层台阶之下的三人,黄袍随风飞舞,飘然似仙。

浑身浴血的紫衣男人撑着一把青光流转的宝剑,身边是扶着异族女人,带着铁面具的少年。

远远的看到那男人满身的血,却意外的发现自己没有晕倒。“翁易扬。”师父的声音带着无法言喻的庄严,“今日来访,所为何事?”

那紫衣男人慢慢扬起头,英俊的脸因为沾了血气而变得邪气,那双眸子却是坚定而霸气的。

这样的男人,怎么会屈跪于人前。

男子轻柔的从少年怀中接过女子,低头道:“素闻无尘大师医术高超,翁易扬恳请大师救内人一命。”

师父淡淡的瞟了那女子一眼,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武林盟主翁易扬勾结魔教,拐走苗族和亲公主胡姬,杀光朝廷迎亲官员两百四十六名,罪恶滔天,人人得而诛之。”“罪恶滔天?”翁易扬仰头大笑,“我与胡姬两情相悦,情深意重,那拆散我们的人岂不是更加的罪大恶极?”“公主和亲,旨在两邦建交,安抚民心,怎可以小我乱大事。”“跟你这和尚说话真是费劲!”一直没有说话的少年不耐烦地仰起头,恶斗以后的声音已经完全沙哑,“翁大哥跟他说那么多干什么,干脆血洗少林寺,逼这和尚救胡姑娘。”

师父道:“阁下就是魔教少主藤罗?”

我啊的一声叫出来,那少年竟然是藤罗,要不是他带着面具,看不清相貌,我方才一定能认得出来。

藤罗站起来,指着师父骂:“去你的假仁假义,站着说话不腰疼,什么叫勾结魔教!翁大哥他救过我命,我敬他狭义才去帮他!你们这群人是非不分,死秃驴!”

师父静静听他骂完,反问:“施主所说狭义,便是要用人血来祭祀?”“大师是出家人,所以有所不知。”翁易扬看着怀中女子道,“胡姬对于我来说,便是整个世界。若是没了胡姬,翁某生不如死。”

师父望着翁易扬和那女子,忽然叹道:“翁施主,你这样……又是何苦……”“大师……”“少林寺不能住女眷,你们在山脚找个地方住了吧……”师父从怀中掏出一粒金丹,扔下,“先护住她心脉吧。”“多谢大师!”翁易扬接过那丹药,大喜,扶着那女子不住的磕头。

师父皱了皱眉,走回寺中,我连忙跟了进去。

只是前后脚的差别,却已经不见师父身影,寺中却已经是白雪皑皑,天空雾蒙蒙的飘着雪花。“师父!师父!”我叫了几声,没有人应,于是又改口呼唤师父的法号,“无尘,无尘……”

没有唤来师父,倒是吸引了两个端着果盘和茶壶的和尚走过来。那两人肆无忌惮的从我身上穿过去,我正憋着一肚子气,刚想向他们吼叫,却又被他们的对话吸引住了。“见过大师伯新捡来的那个小孩没有?”拿着茶壶的和尚神秘的碰了碰身边的人。“啊,你是说那个新入门的师弟?那师弟看书过目不忘,还是学武奇才……只不过,好像是长得有些太狐媚了……”“你不知道吗?三师伯说他……”拿着茶壶的和尚看看四周,缓慢而慎重的吐出几个字,“不.成.佛,便.成.魔!”“啊!”“看大师伯带他回来时,那孩子的样子,师兄弟们都猜,他是不是已经入了魔道!”

端着果盘的和尚恍然大悟:“所以师兄弟们……”“那不是欺负!是除魔!反正他也从不向大师伯告状。”“喂,你们两个!快一点!”另一个和尚穿过我的身体,“不要让翁家庄的客人们等急了。”

那两个和尚在不说话,匆匆的走了。

我耸耸肩,继续穿过长廊,接着喊:“师父……师父……无尘……”

拐过几个厢房,还是没有找到师父,我索性坐在一旁的假山上发呆,旁边有个埋头扫地的小和尚,八九岁的样子,大冷天的,还穿单衣单鞋,身子冷的不停颤抖。

变态师父都没有这样虐待过我,少林寺的和尚这样对一个小童,未免太没人性了!

我脱了衣服,往那小和尚身上披,却看见衣服穿过了他的身体,落在地上。

阿,忘记了现在我都只能穿阿穿的。

帮不上他,我只能很郁闷的坐回假山上看着小和尚扫地。

他把雪扫到一起,然后仰起头,露出倾国的容颜,对着天空发呆。

一瞬间,我如被雷击。

师父!!

那扫地的小和尚竟然是师父!

我已经完全无暇顾及师父为什么会突然又缩小了,只是满肚子的愤怒。

我养了师父十年,从来没有让他干过如此粗重的活,那些人竟然如此欺负师父!

看着一身单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依然用长满冻疮的手握紧扫帚的孩子,心中的某个地方好像被针刺了一般。

雪花纷飞……

师父长长的睫毛上沾了数片雪花,他伸出手,接了几片雪花,看着他们在手里融化,然后仰起头,对着天空闭上眼睛。

寂寞的,安静的,清高的,带着淡淡忧伤的人。

我如同雕像一般静止,无法动弹。

这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师父,无法和那个暴躁的坏脾气烂嘴巴老和尚联系起来。

心情慢慢平复下来,我才发现身边有个身穿紫衣的少年,也和我一般,站在原地看了师父许久。“你在干什么?”那少年问。

师父张开眼睛,面上悠闲平静的神色全无,诺诺的低下头。

半晌没有回答,那少年低叹一声,走上去接下自己身上的披风披在师父身上,转身走了。

师父一脸疑惑的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披风,脸上不知是冻红还是其他,咬了咬唇,低声道:“听……雪的声音……”“雪的声音?”少年止了脚步,转头不解的望着师父。“很……干净……”最后两个字,微不可闻。

少年怔了一下,然后笑了,走到小孩儿面前,蹲下,拍着他的头:“在没有长大之前,所有人都很干净。”“真的?”师父问,清澈的眸子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欣喜。“真的。”少年的笑容如同三月明媚的阳光,无声温柔的绽放。“那个……”师父怯怯的问:“你叫什么名字?”“翁易扬……”

……

我呆呆的站着,忽然间迷惘,寂寞感铺天盖地的扑来。

究竟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些……

他们想告诉我什么?

各种人的声音充斥耳畔……“小和尚,被我引诱这么久你还没有反应,你到底有没有感情啊!”“果然,你的情窍……开了。”“那种喜欢是不一样的!呆子!你是和尚所以你才什么都不懂。”

忽然间头疼欲裂……

到底是想说什么!我抱着头蹲下身子。无数的声音在脑袋里回响,念的都是同一个字。

情情情情情情情情情情……

头像是被人狠狠敲了,巨大的钢针扎在那里,我在地上打着滚,痛得无法言语,

挣扎的时候,怀中掉出一个纸包,包扎的红线松了,里面射出一道金光,瞬间将我包围。

忽然想起那白须老僧的话——施主若想回去,打开这纸包便可。

我果然是,命不该绝……

十七、

温热甜腻的液体铺天盖地的扑来,浓浓的铁锈味在鼻尖蔓延,我在漫无边际的黑暗海浪中拼命挣扎。

不是能够回去吗?人和禽兽怎么说也是有区别的,先是鸟现在又是鱼,若不是捞鱼时学会了游泳,恐怕现在就要淹死了!这变态的阵法究竟要折磨我多久?

挣扎了数次,发现这海,越是挣扎越是沉沦,浪涛惊天,反之,不动就会风平浪静,甚至于不用我游,身体自己就可以浮在海面。

掌握了诀窍,我索性再也不动,躺在血海中,任由自己漂浮。

空中如同演戏一般出现各种影像,快速闪过各种画面。

乡间小路上,三个孩子正在拉扯。

背对着画面的男孩愤怒的叫着:“俞哥!你偏心!明明我和白雅儿一起偷的红薯,你却只帮她说话!没义气!不是男人!”“你发什么神经?我以后可是秋远哥的媳妇儿,秋远哥护着我是应当的!”“要不俞哥我给嫁你吧,下次我偷红薯你不要跟我爸说了,不就是个媳妇儿吗!有什么了不起……”

底气十足的声音被另外的两个人的笑声打断:“笨蛋啊白戈,男子怎么可能嫁给男子。”

画面一闪而过,茅屋前的草地上,师父平和的声音响起:“翁施主,这样做可值得?”“武林盟主又怎样?为了能与她站在同一高度,我苦练武艺,费尽心机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位置。”月色清亮的寂静夜色中,紫衣男子抱剑依树,“若是失了她,这辛苦的数十年又算什么?”

师父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手合十,轻声说了一声阿弥陀佛。

就是这样了吧?我闭上眼睛,懒得再看。只听得那些声音在耳边响阿响,听得多了,竟也有催眠的效果,令人昏昏欲睡。

却听见有人在耳边大叫:“不要睡!不要睡!”

困死了,凭什么不让人睡。我睁了睁眼睛,眼皮却抬不起来,昏昏欲睡之间,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边吐出了两个字。

轻轻两个字,却如同被雷电击中一般让我瞬间清醒,我猛地睁开眼,坐起。

四周寂静无声,薄纱无声飘舞,七色光芒如梦似幻,周围零散的躺着熟悉的人。

回来了??我伸手推了推昏在身边的雷霸天,手没有穿过去。用力踢了他一脚,脚很疼。

果然是回来了!!

我大喜,跑到以打坐姿势昏迷着的师父身边,大力晃着他的肩膀:“师父!师父!”

师父的嘴紧紧地抿着,平素淡粉的颜色变的青白,我大惊,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已经微弱到近乎没有。“师父!”无论我怎样摇晃,师父仍是沉睡不醒,我急得浑身冒汗,但除了叫他的名字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若是师父出了什么事情的话……

若是师父出了什么事情的话……

这个世上,我便再没有亲近的人了。

看着师父的鼻息越来越弱,我忽然感到一种强烈的恐惧感。

依稀记得那个时候,初见师父,他将袈裟铺在地上,悠栽栽的喝酒烤野兔,虽然是光头和尚,却没有任何的违戒唐突之感。

是因为那天神般的容貌,还是那种淡然的气质。我只知道,那个时候,我呆呆的看着他无法动弹。“老秃驴!快点醒过来啊!”我伸手敲他的光头,“你别吓我!”

那时的我,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亲人,看到血就会莫名其妙的晕眩,穿着褴褛肮脏的破衣服,怯怯的躲在树下看着他。

不敢接近他,越漂亮的人就越是残忍,那样光芒四射的人,即使露出寂寞的表情,也是与众不同的。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师父,已经和幻境中不同,虽然仍是光彩夺目,却少了那种出尘脱俗的仙气。

可是,即使是那样的师父,仍然是能将人的视线牢牢的吸引住的。“师父……”我用手撑开师父的眼皮,瞳孔已经有些涣散。

十年前的那个时候,师父发现我在看他,向我招了招手。我却仍是不敢过去,沾满泥巴的脚在腿上蹭了蹭,悄悄的咽了口口水。

见我的目光转移到野兔上,师父扬起眉,笑了,伸手去拿串在竹棍上的兔肉,却意外的被烧到了手,下一秒钟马上含着手指叫痛。

惊慌失措的样子让那不可接近的仙人瞬间变成凡人。我这才在发臭的衣服上擦了擦手,走过去和他坐在一起。

师父他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在一旁喝着酒,静静的看着我将一整只兔子肉吃光。

做我徒弟吧,在我心满意足的用胳膊抹着油腻腻的嘴打饱嗝的时候,师父忽然这样笑着问道。

于是被那个笑颜迷了心智,糊里糊涂的跟着他来到山上,伺候他和藤罗十年。

那是……世界上唯一的亲近的人……

心中的恐慌无止境的扩大,我使用了全部的气力喊叫:“醒过来啊!梦里有什么好的啊?你徒弟还在这里等你呢!”

回音一遍一遍的重复,明明是自己声音,却突然陌生。

忽然有笛声,自头顶传来,我抬起头,看到薄纱飘动的粗大顶梁上,坐着一名白衣男子。

那男子淡淡的看了我一眼,目光停留在昏睡的师父身上,只是片刻,便又皱着眉移开视线。“你终于还是进来了。”男子望着洞顶,自语一般的道,“过了半月……我本以为,你不会来了。”

我什么话也不敢说,抱着师父紧张地看着他。

这个人,可以救师父。我直觉性的这样想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或许只有几眨眼的功夫,我的手心却已经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终于,那个男子轻叹一声,道:“起来吧,无尘。”

带了内力的声音,刚刚落下。我便看到,怀中的师父,缓缓的张开了眼。

清亮的眼眸,没有任何人引导,自然而然的寻找到了方才说话的人。

然后停住,不动了。

任何话也没有说,就那样盯着,平和的目光下暗藏波涛汹涌。

很久以前,师父曾经说过,他无法成佛。我不知道为什么。

现在,我却突然明白了。

是因为……眼前这个,曾经在我幻境中出现过的男人——翁易扬!

十八、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我一直以为,我与师父,是相依为命的,或者说,在这十年朝夕相处的生活宗,我一直坚信着,师父与我,对于彼此来说,是唯一的存在……

而今天所看到的一切,彻底的颠覆了我的世界。

所有的一切,瞬间陌生起来。

那两个人对视而望,眼神交错自抵千言万语,我变成了多余的存在。

翁易扬的那句话似乎有解除幻觉的作用,周围的人已经陆续转醒,全是大汗淋漓,脸色苍白,仿若刚从鬼门关走过。唯有田传冻透了,已经没有呼吸。

周围的响声惊动了对视的二人,师父不动声色的转过头,恰对上我的目光。

我并不知道自己目前是摆出怎样的一副表情,但师父却怔了片刻,又看了看我紧紧环住他的手,眉皱了起来。“臭小子,你这是做什么,让我起来。”

熟悉的称呼令我稍微安心,压住心中某个地方的暗痛,我若无其事的道:“死和尚,你当我傻啊,我松了手你一定打我!”“你这样我照样打!”老和尚很无耻的伸出颤颠颠的手往我脑袋上敲,同往日一样的动作,不知为什么,却多了一丝不自然的感觉。“师父!”我叫着闪躲,那拳头却没有落下,那白衣人只是轻笑了一声,师父的目光便又飘回那人身上。“师徒情深……”那人低声道,“无尘你能料到绝情丹的毒性能压住乾坤幻影阵,却低估了这阵法对他的反噬,现在你已经压抑不住这小娃身上情毒……又何必陪上自己一条命?看你我相识一场,我放你们师徒一条生路,剩下的卑鄙小人,就留给我夫妻陪葬罢!”翁易扬冷哼一声,反手拔出腰间佩剑,浅青色的光芒随着剑的拔出而慢慢笼罩在白衣男子身上,剑风划破空气,发出清脆悠长的声音。“青锋!”周围众人皆是惊喜。

翁易扬用眼光蔑视的扫过那群人:“我答应胡姬苟活十年,如今十年已过,翁某当去陪伴娇妻,有各位陪葬,也算是热闹。”

身边有人惊叫:“他竟然是消失已久的翁易扬!”

翁易扬冷笑,随手一挥,却不知道触动了什么机关,顿时间地动山摇,薄纱破裂,头顶七色宝石迅速的旋转起来,然后逐各破裂,细碎的七色碎片雨般洒下,头顶竟然瞬时间出现一个大洞,能看到璀璨星空。

大厅中间两米见方的地板缓缓裂开,散发着幽白光芒的水晶棺材升至半空。水晶棺上寒气缭绕,显然是用千年寒玉来保尸首十年不烂。

躺在水晶棺中的苗族女子,双眼轻闭,脸颊透着淡淡的粉,平静安和的仿若睡着一般。

怀中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连带着我,也猛猛地抖了一下。

那便是胡姬,并不是美貌倾城的女子,严格说来,甚至只能称得上清秀。却让那个叫翁易扬的人放弃武林盟主之位,众叛亲离,被万人所唾弃。

就是为了,那传说中的‘情’字?

地面依旧震动的厉害,石子沙砾自头顶落下,猛然一声巨响,来时的通道已经被落下的巨石堵住。

众人皆是大惊失色,这样一来,便只能从头顶洞口逃出,可是除了翁易扬和我师父,恐怕再没有人能有直接越出洞口的那般轻功——除非,踩在那水晶棺上借力。

显然是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点,只是片刻间,雷霸天、叶梓两人便已提起内力,直奔水晶棺而去,俞秋远愣了下,马上携着柳丝丝跟上。

三人与水晶棺尚有一箭之隔,忽的听见一声剑鸣,随之青光闪过,三人硬生生地被震了回来,方才所站之地已然出现了一尺左右的深沟。

尘埃落处,翁易扬白衣飘飘,一脸淡然,手上青锋光亮如昔,片尘未沾。

那三人交换了眼色,迅速拉开距离,自东南北三处向翁易扬发起攻击。

碎石陨落之间刀光剑影,破山落石的巨声淹没了刀剑碰撞的声音。身上已经落满灰尘,头也不知道被石头打了几下,眼睛被沙尘遮的看不清战况。

想那翁易扬再神功盖世,却也不免被刀剑所伤,那三人兵器上早已被田传喂了毒,几次下来,脸色青紫,他不愿意让人辱及胡姬,一边护着水晶棺一边在这恶劣情况下打斗,只是他本一生求死,招式凌厉,都是豁出命的凶狠。

忽然听见那边翁易扬一声闷哼,师父挣脱了我的禁锢,突地站起。“师父!”我紧紧拉住他的衣袖。“放手。”虽是对我说话,师父的眼却未曾看向我。“不放!”地面摇晃的厉害,我索性两手抱住他的右臂,我只能扯着嗓子大声叫喊,“那人既然已经让我们活着出去,我们又何苦趟那浑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佛慈悲,又怎能见死不救?”师父抬头看洞口,“等下我送你出去。那几个人,我来救!”“老和尚!”我忍无可忍的大叫,“不要骗人了!你根本就不是佛!”

山洞已经濒临崩塌,大块的石碰撞着咆哮着落下,满眼的沙尘随着地面的摇摆,晃晃然让人头晕。

不远处那几个人纠缠着厮打,青光白剑朦胧一团。

然而,在我和师父这边,却突然间,静的可怕。

我看见师父他,慢动作一般,一点一点的转过身,清澈的眼直直的看着我。

并不想说出来的,嘴唇却仍是不自觉地动了:“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师父,你心中,其实一直都没有佛……”

那个悲天悯人,被众人所敬佩的,神一般存在的无尘,只不过是个假象而已……

不要把我当成傻子,师父,相处十年,我又怎会不了解你。当从幻境中走出的霎那,我便明白了。

那个白衣飘飘的无尘和尚,只不过是个痴儿。

翁易扬为了胡姬一步一步走到武林盟主的位置,遗臭江湖,而无尘,又何尝不是为了那雪中送衣的情谊苦修一身晶莹,荣誉加身之际不惜归隐山林守墓十年。

这一出戏,镜花水月,情思万缕,又是谁追随着谁?

即使那戏中人不愿清醒,戏外人却已是看得清清楚楚。

师父他,若是慈悲,舍一命救数命,不会明知死路一条还带着众人来到这里,若是慈悲,不忍生灵涂炭,不会冷眼看着他们打斗只在翁易扬受伤时动容。

所谓的慈悲,只体现在与私与爱无关之处。

师父默不作声,站在原地看我,红色袈裟在沙雨中飘动。“师父。”我看着他神情忽然变的淡然,心中猛然一揪。“我带你出去。”腰被他截住,师父运功发力,跃到半空,“纵使我心中无佛,也要渡他过这一关。”

话音未落,师父双臂使力,在我身后狠狠拍了一掌,身体不由自主的腾空。

转头望去,看见那红色袈裟淹没在滚滚沙尘中,瞬时间山崩地裂,身下地面坍塌深陷,雷轰般的响声震的耳朵发麻。“你渡的他,又有谁来渡你!”

天地都在旋转,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忽然间撕心裂肺:“无尘!!!”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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