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悍将:台儿庄战役敢死队队长仵德厚的风雨人生(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1-02-18 06:45:26

点击下载

作者:张志扩

出版社:中国文史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铁血悍将:台儿庄战役敢死队队长仵德厚的风雨人生

铁血悍将:台儿庄战役敢死队队长仵德厚的风雨人生试读:

插图

台儿庄战役敢死队队长仵德厚的风雨人生仵德厚戎装照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颁发给仵德厚的“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纪念章”仵德厚在太原砖厂务工时留影仵德厚妻子苏志敬与女儿仵大荣仵德厚在太原砖厂的工作证晚年的仵德厚坚持读书学习泾阳县医务工作者定期为仵德厚检查身体晚年生活照仵德厚全家福2004年,旧部贾金荣看望仵德厚抗战时期仵德厚的副手赵志道仵德厚当年的卫兵杨凤鸣2005年8月,仵德厚(左一)应邀赴港参加纪念抗战胜利60周年庆典活动,参谒香港抗日英烈纪念碑仵德厚在香港参观留言2005年8月,仵德厚与原中央军委委员、第二炮兵司令员李水清将军(太原战役时任解放军第一九九师师长)在京见面2005年8月,仵德厚与张自忠将军之女张廉云亲切交谈手抚华表,感慨万千在北京火车站与武警战士合影2005年8月,仵德厚重返台儿庄,在李宗仁史料馆前留念参观台儿庄战役旧址与作家方军合影与台儿庄大战纪念馆全体工作人员合影2015年4月,仵德厚长子仵晓东将珍藏的中国国民党荣誉主席连战题赠其父的“民族之光”条幅转赠台儿庄大战纪念馆(程庆玲摄)2015年4月,仵晓东向台儿庄大战无名烈士墓敬献花篮(程庆玲摄)本书作者(左)对仵德厚的最后采访(李寒歌摄)

楔 子

2007年6月7日上午,一辆车牌为“陕A-FL821”的轿车,行驶在被苍翠的树木笼罩着的由西安通往泾阳县龙泉乡的公路上。公路两侧,关中平原辽阔的田野,花草飘香、飞鸟歌唱,金色的麦浪滚动着丰收的喜悦。轿车里坐着一位台商——西安汇国科贸有限公司副总裁张钧锐先生,他正怀着兴奋的心情前往龙泉乡雒仵村,在那里,他要看望原国民党第三十军第二十七师少将师长仵德厚,并向他送交一份特殊的礼物。这是他第三次来看望仵德厚老人了,但这次泾阳之行与前两次有所不同:他受托要将来自台北的一帧珍贵的墨宝送交仵德厚,并转达馈赠者对他的问候和祝福。这墨宝,既不是仵德厚的台湾故旧所写,也不是台湾书法名流所写,而是中国国民党荣誉主席连战所写。张钧锐抚摸着昨天才收到的这件墨宝,感慨万千。一想起它的来历,不觉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它是在海峡两岸尚未实现“三通”的情况下,由台北国民党中央党部寄出,曲折地辗转香港等地,才到了他的手中。墨宝的背后,还有着一段耐人寻味的经历。自大陆《人民日报》、香港凤凰卫视等新闻媒体将原西北军将领、曾是战犯的仵德厚英勇抗日的事迹推向海内外之后,在台湾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人们在赞赏共产党对昔日对手的功过是非能给予客观公正评价的同时,对仵德厚在抗战中特别是台儿庄战役率领敢死队与日寇展开殊死搏斗的大无畏精神,给予了高度的赞扬,对他由内战引发的个人悲剧也给予了莫大的关注和同情。这些报道,也引起了时任中国国民党荣誉主席的连战的关注。然而,向这位风烛残年的老将军表达发自内心的敬佩与祝福,却难以找到合适的机会和途径。转眼中国人民纪念抗战胜利60周年活动过去快两年了,而这时健康状况不佳的仵德厚已经住进了医院。就在连战主席殷切的期待中,一个偶然的机会,他遇见了供职于国民党台北市内湖区党部的部属许聪明先生,而许的外甥恰是在西安从事商务活动的张钧锐。张是仵的“粉丝”。此前,张与汇国公司总裁贺胜利先生已两次看望过病榻中的仵德厚。于是,通过许聪明、张钧锐以及西安汇国公司这一渠道,使关注仵德厚的连战得以了解到仵德厚更多的信息。连战主席饱含激情地泼墨挥毫,一幅遒劲有力的题字写好了。然而,想将它送交大陆的仵德厚却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容易。因为这不仅仅是连战与大陆某人的个人交往,而是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台湾国民党当局向大陆示好的一种敏感的政治行为,必须接受中央党部的审查。其所以审查,源自于执政的民进党与在野的国民党2008年度争夺台湾地区领导人的选举。众所周知,民进党与国民党最大的区别在于两岸政策。大选序幕一拉开,坚持“台独”与反对“台独”的两党便唇枪舌剑地交锋起来。失去政权的国民党与大陆任何正常的交往,都会被垄断着行政资源的民进党炒作为“不正常”。在政治生态极端不利的情况下,谋求再次执政的国民党稍有不慎,就会在选情上对自己造成不利,国民党不得不小心翼翼。题字顺利地通过了审查。小汽车驶出西(安)铜(川)高速公路,在低等级乡间道路上出现了颠簸。雒仵村快到了,张钧锐似乎听到了仵德厚熟悉的声音。心想,10天前,连战和许多人惦念的这位老人经过在泾阳县医院的精心治疗出院了,身体状况现在一定恢复得不错。送去连战主席的特殊礼品,他一定会惊愕,一定会喜出望外。接受吧,来自台北的浓情雅意!接受吧,来自海峡那边的问候!想到这里,张钧锐红润的脸盘上绽出了莲花般的笑容。然而,张钧锐完全没有料到,就在他接到来自台北的墨宝的时候,这位年近百岁的老人健康状况急剧恶化。当肩负着神圣使命的张钧锐和随行的两名《华商报》记者风尘仆仆地来到了嵯峨山下的雒仵村时,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并不是仵德厚热切的笑容,而是一副冷冰冰的棺材——将军已于昨日下午二时十五分辞世了。尊敬的仵老将军,对不起,我们来迟了!未能如愿以偿的张钧锐心头涌起一股酸楚,默默喟叹:讨嫌的“台独”!望着仵德厚沉睡般的遗体,张先生肃然致哀。在人们的注目中,他将连战主席亲书的条幅敬献在灵前。那是一幅装帧精美的三尺红色撒金宣。其上为:德厚老先生惠存民族之光连战(印章)这时候灵堂前一片寂静,瞑上双目的仵德厚好像在开颜地微笑。简朴的灵堂,陈列与悬挂着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颁发的,由中共中央总书记胡锦涛题写章名的“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纪念章,和中国国民党荣誉主席连战书写的条幅以及西安华商报社赠送的仿制的西北军大刀片等,似乎将人们引入到北伐战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历史岁月。穿越历史风尘,仵德厚传奇、壮烈、功过一身的风雨人生以及与之相关的历史画卷,在硝烟退去几十年后的改革开放年代,史诗般地展现在人们眼前……第一章风雨呼唤公元1926年初,国共合作的广东革命政府与拥兵自重的直系、奉系、晋系等北洋军阀南北对峙。对峙中,革命根据地已经得到巩固的南方国民革命军准备北伐,而不甘灭亡的反动军阀则迅速联合起来,筹谋在南方进攻广东革命政府,在北方进攻倾向革命的西北军。而这时,西北军的缔造者冯玉祥已经在各路军阀的联合夹击中被迫下野。恰在这时,曾经主政陕西的豫西军阀刘镇华在北洋军阀头目吴佩孚的唆使下,率镇嵩军七万余众,突破潼关,向冯玉祥苦心经营的军事重镇一路杀来,冯玉祥旧部,时任国民军三军第三师师长的杨虎城和国民军二军陕西督办李虎臣率部抗击。其时,守军总兵力尚不足一万,一场兵力不对等的史称“西安解围战”亦称“二虎守长安”的血腥战斗开始打响。

大地在马蹄的践踏下沉闷地哼哼着。

西安,腥风血雨。

一阵呼啸的炮弹排山倒海般地射进城内,颤抖的古都腾起一股股几丈高的烟柱。顷刻间,火光冲天,房倒屋塌。镇嵩军逼近城门,扼守在城外的守军迅速与敌人纠缠在一起。激战中,鲜血在滚翻的人浪中飞溅,染红了不屈的身躯,染红了脚下的焦土。

战火渐渐向周边蔓延。越过渭河,很快蔓延到三原。

正是这场持续蔓延的战火,使三原县城一位正在彷徨的小青年将他的命运交给了战争。

火红的太阳冉冉东升。迎着灿烂的阳光,一个面黄肌瘦的小青年抑郁地拽了拽发白的学生装,步履蹒跚地走出了家门,一走出被叫作“王苍巷”的巷子,就惊慌地看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军队潮水般地涌进了县城。这个对战争还很陌生的小青年这才第一次真正地感觉到书本上的战争马上就要成为眼前的现实。这个小青年不是别人,正是本书主人公——仵德厚。

居住在王苍巷的仵德厚,生在三原,长在三原,但祖籍并非三原。提起他和他的家庭以及他们的历史渊源,说来话长。

古老的三原县城,一条小清河穿腹而过,将其分割为南北二城。南城的东关附近有条只消五分钟就能走完的小巷子,叫王苍巷。王苍巷当中,住着一户并非业主的仵姓人家。仵家租房的漫长历史堪称三原之最,祖孙四代已经在这里客居了64年,而且这个无人刷新的历史看样子还要创造出更高的纪录。

现在的仵氏户主名叫仵寿庵,他是仵德厚的父亲。从仵寿庵向上数三辈,仵氏的这一门一直居住在泾阳北乡嵯峨山下的雒仵村。仵寿庵祖上曾是泾阳北乡阡陌纵横的富豪人家,据说,当年还养着一帮肩扛火铳的家丁。自古以来,兵燹始终是富豪人家最难应付的灾难。那还是同治元年(公元1862年),被当地人称作“回回乱”而被史书上记载为“回民起义”的战争爆发在嵯峨山下。在清军与“回回”的对垒中,一把火烧光了仵府的富裕。于是,仵寿庵的爷爷穿着一身烧焦了的长袍,挈妇将雏,沦落到三原街头。落魄的仵大财主临死前留下遗训:“克勤克俭,集腋成裘,等发达了,回雒仵重振祖业!”

遗憾的是,仵大财主的儿子仵振清和孙子仵寿庵在富得流油的三原县城混了几十年,却也一直没能发达,在王苍巷相继充当着被人小瞧的“老房客”角色。

租住的这院房,早已斑驳不堪,但穷其身世,却显贵不凡。早年,富可敌国的泾阳富商、后由慈禧太后的干女儿安吴寡妇周莹掌门的贰仪堂不惜钱财,为栖居外埠的“总管”大兴土木,这便是其中分布在三原县城的一座。二进的院落,坐北朝南,磨砖对缝的灰色砖墙簇拥着悬山式门楼,房脊的两端高耸着造型简洁的鸱吻。上房,两檐流水的庵间,两明一暗;中间的厢厦,东西对峙;前院,随着时代的变迁,空地上一片稀疏的青竹早已取代了当年的凝重和堂皇。“老房客”仵寿庵四十六七岁,因为没有经历过黄土地里汗珠子摔八瓣的农夫式艰辛,看上去显得不怎么苍老。他自小跟父亲学生意,可是,在继承父亲聪明的同时又继承了父亲的迂腐,虽然早早练出了一手“铁算盘”的好功夫,但任凭算盘珠子拨拉得多么响亮,却一直没能创造出什么值得炫耀的财富。在河南奔波了一阵子,撞了个眼肿鼻子青,羞愧地回家而来,便在盐店街怡丰汇商行安分地干起了并非肥差的账房先生。“怡丰汇”离王苍巷不远,生意也不兴隆,一天到晚,算盘珠子拨弄不了几下。打烊后,不光彩地顺便在路上捡点破烂,也算讨得了愁眉不展的老婆的一点儿喜欢。几年前,一心要发家致富的仵寿庵曾有个分两步走的宏伟规划:第一步,稳住三原,而要稳住三原,必先购置房产,购房首选自然是现在租住着的仍然保持着贵族遗风的这处二进的院落;第二步,杀回雒仵,振兴祖业!

仵寿庵艰难地拼搏着,却被花红柳绿的世道无情地嘲弄着。事不随意,心灰意冷,可却喜好抽一口。端起那把黄铜水烟袋,填上一撮黄亮的兰州产水烟丝,烟瓶里响起了有节奏的奔腾声,这才在云山雾罩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快活。

仵家经济上捉襟见肘,但人丁却很兴旺,老婆一共为仵寿庵生了四个儿子、三个女儿。眼看着从自己的身上找不到什么希望,于是,儿子们就成了他的全部寄托。心想,拼死拼活也得供他们上学,而且要学业有成。大儿子仵德厚,是他第一个希望所在。按照他的设想,小学毕业了上中学,中学毕业了再上大学,草窠里飞出金凤凰,看巷子人还能再小瞧我仵某人。可是,大儿子考上初中以后,世事的艰辛又一次嘲弄了雄心勃勃的仵寿庵。

两年前,被寄予厚望的大儿子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初中。然而,等待他们的并非欢声笑语,而是一连串的灾难——从未拥有一分田产而要养活一家八九口的“铁算盘”失业了。失业,面临的实质性问题首先是吃饭。在饥饿与造就人才的权衡中,两手空空的仵寿庵只好终止了大儿子的学业。仵德厚辍学,家中的口粮也在预料中发生了改变。吃不上细粮吃粗粮,粗粮接不上吃野菜,就在吃食这种缺乏热能的绿色草本植物中,他的不到两岁的、长着一双水灵灵大眼睛的、还没有来得及起大名的二女儿冬女,饿死了。仵寿庵拎着一张破席掩埋了死去的冬女,老婆李淑贤在饥饿与痛苦的挣扎中一病不起。

饥饿,还在持续着。

在紧接着的日子里,辍学的仵德厚被送进南关的一家染房学起了手艺——按照惯例,字号老板对刚进门的“相公娃”不供给伙食,薪俸也很微薄。几天后,又一个灾难发生了。手艺没学到手的仵德厚和他的母亲一样,也饿得一病不起。

这一病,就是难熬的半年。唉!粮食!

仵寿庵终于挺过来了。仁慈的东家免除了房租,同样仁慈的“怡丰汇”老掌柜尽管生意仍不兴隆却给这个忠诚的“铁算盘”加了薪,再加上厚着脸皮在大街上捡破烂,一家人总算摆脱了死亡的威胁。随着饭碗里飘出了油香,仵寿庵造就儿子的计划又一次得到实施。与当初不同的是,这一次没让大儿子继续常规的初中学业,而是让他报考不用交学费且校址就在三原县城的省立第三师范学校。从戊戌变法后沿袭下来的对师范教育的优惠政策,让仵寿庵和他的大儿子得到了几近于义务教育的好处。仵寿庵用心良苦,始终不渝地造就子女。多年后的事实表明,他的五个子女,无论是在民国年间还是共和国诞生初期都受到了良好的教育。

仵德厚顺利地考上三原师范,但这并没让仵寿庵兴奋多久——一场难以用简短文字表述的“学潮”最终导致学校的暂时停办。仵德厚又一次辍学了。

接踵而来的沉重打击,还在等待着命运不济的仵寿庵。

初秋的渭北,枪声四起。三原县城,风雨飘摇。这一天,喜好抽一口的仵寿庵诚惶诚恐地走出怡丰汇商行,顺便捡了些破烂,回到家里,又习惯性地摸起水烟袋——这时,在他那雅致的水烟袋里填进去的已不是黄亮的兰州产水烟丝而是廉价的旱烟末子。而这时,他根本料想不到镇嵩军一枚炮弹将要袭向他的家里。当他贪婪地吞吸了头一袋水烟还没有填进去第二锅的时候,忽然“嗖”的一声,一颗炮弹飞进了院子。

战争灾难降临!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磨砖对缝的东厢厦瓦片子飞上天,房梁着火,山墙被削去了一半。剩下的半截子山墙好像烧焦了毛的野狗,龇牙咧嘴地仰卧在院子里。“房子炸塌了,叫人咋活呀——”“苦哇——”

战争灾难突然袭来,仵德厚的母亲李淑贤瘫倒在地上,跺起一双粽子似的小脚,号啕大哭。在弥漫的硝烟中,女人的哭声,爆发出一种男人不可比拟的苍凉与凄婉。“妈,别哭了!”从同学家借粮食急匆匆赶回家的仵德厚递过一块并不洁白的小手帕,冷静地制止母亲的啼哭。

仵寿庵惊疑地望着眼前的大儿子,动情地随声附和:“淑贤呀淑贤,你再别哭了!”“你看,厢房炸成了瓦渣滩……”李淑贤望着神态凝重的大儿子,继续哭。“哭也不管用!”一见母亲的哭声越哭越大,仵德厚猛发一飙。

李淑贤愣在了那里。“妈,我问你,人重要,还是两间破厢房重要?”十五岁的仵德厚以哲人的口气问母亲。“自然是人重要。”李淑贤抹了一把眼泪,不假思索地回答。“你看,东隔壁炸得多惨,可咱家没伤一个人,万幸!”仵德厚以哲人的口气继续宽慰母亲。“对,不幸中的万幸!”仵寿庵吃惊地打量着大儿子,顺手扶起还坐在瓦砾堆上不停地哽咽着的李淑贤。

哭声,渐渐变小,仵德厚瘦弱的身躯豪壮地一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李淑贤破涕为笑,仵寿庵脸上泛起一股臊红。这对苦难夫妻这才觉得他们的大儿子见地不凡,再也不能把他当小孩子来看了。可是,他们并没有看出,这个对灾难、对战争有一种超乎年龄的冷静的娃娃,在随后的时间里,居然和他们分庭抗礼。

镇嵩军继续疯狂地攻打三原县城。惶恐不安的仵家和城内其他的百姓人家一样,都在急切地盼望着能有一支声援“二虎”的军队尽快杀向西安,早日结束这场涂炭生灵的战争。然而,仵寿庵哪里知道,他的邻居、内弟李止戈的恩师、民国元老于右任和正在苏联“考察”的冯玉祥共同策划了解围西安的军事行动,而且正在马不停蹄地朝国内赶。

提起于右任联合冯玉祥讨伐刘镇华以及冯与于、冯与刘的关系,还有一段鲜为人知的趣闻。

被称为“模范军阀”的冯玉祥与于右任并不是老朋友,而是老冤家。五年前,冯玉祥拥兵入陕,为扫除地盘上的障碍,几乎将不甘与他为伍的靖国军总司令于右任干掉;冯玉祥与刘镇华也并不是老对头,而是烧香弟兄,儿女亲家,是冯一手将刘扶上了陕西省主席的宝座。曾经的老冤家其所以联合,曾经的烧香弟兄其所以兵戎相见,其中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因素,这就是于、冯共同的老朋友、力主北伐的中共负责人李大钊与苏联的斯大林同志从中“帮忙”。这是题外话。

1926年9月17日,这是中国北伐战争史上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日子。这一天,由冯玉祥旧部整合改编后号称十万大军的国民军联军,在绥远省五原县召开了声势浩大的解围西安誓师大会。冯部将领孙良诚、韩复榘、孙连仲、吉鸿昌、张自忠,以及当时的中下级军官张印湘、彭振山、鲁崇义、黄樵松、张金照、池峰城、张华堂等星夜驰骋,杀向西安。此番讨伐刘镇华,冯玉祥许是还要再召旧部,许是碍于亲家公的面皮,并未亲征西安,而是将他的部队全部交给了未曾被他干掉的于右任。在后来的历次征战中,冯部的这些“拼命三郎”般的干将,一个个闪亮的名字都被载入了中华民族的史册。这时,远在陕西三原的还在饥饿中挣扎的仵德厚怎么也想不到,在他之后的漫长人生中,自己的命运将与这些被载入史册的人物拴在一起,而且血肉相连。“二虎守长安”的战斗,艰难地进行着。“什么?五原誓师!”冯、于发兵的消息传到西安,刘镇华一声惊叫,白皙的面孔又一次露出狰狞,懊恼地将铮亮的牛皮靴在他的指挥所凶煞地一跺:“屠城!”

这时的西安形同孤岛,守军损伤过半,饥饿已经笼罩着全城。杨虎城饬令全体官兵:“不得与民争食,违者,杀无赦!”食物奇缺,顽强的将士依然英勇地痛击数倍于己的敌人。更加猛烈的轰炸,将铁丝网、鹿砦、掩体和堡垒炸得粉碎,守军的前沿防线被撕开了一条又一条大口子。城头失守,镇嵩军架在墙垛上的机关枪疯狂地扫射,一排排奋不顾身的士兵“唰唰”地朝下倒……

寒露过后,一连刮了几天西北风,出人意料地下了一场大雨。围攻县城的镇嵩军被挫败了,遭遇过践踏的地方又出现了新的生机。渠边,水漉漉的菊花争奇斗艳,默默地散发着馥郁的馨香;河坡的柿子树,摇曳着秋天的瑰丽,青色的果实用它的晶莹和丰满一起炫耀着生命的壮丽;浓密的阴云,刚刚挪腾出一点空间,太阳便赶忙探出圆脸,似乎在窥视这里将要发生什么惊世之举。“冯玉祥的队伍打到西安了!”“于右任回到三原了!”

军旗猎猎,刀枪林立。由聚集到三原的靖国军残部和各路陕军改编而成的国民军二、三联军潮水般地开进县城,拉着迫击炮、榴弹炮、山炮的骡马队像一条游弋的长龙穿过了龙桥,一辆辆满载着辎重的苏式卡车驶进了盐店街,气宇轩昂的将领、荷枪实弹的士兵、威武雄健的战马一起出现在街头,离西安不过80里的小县城顿时沸腾了。

这天,太阳刚一冒红,东关大操场的戏楼上悬挂起巨额横幅,四周贴出了五颜六色的标语,看得出渐渐热闹起来的这里将要举行一场声势浩大的集会。随着一阵嘹亮的号声响彻在上空,出早操归来的陕军官兵开始了紧张的就餐。就在这时候,辍学的仵德厚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王苍巷。

仵德厚发白的学生装胸前,仍然别着已经停办了的“省立三原师范学校”的证章,上兜插着一支旧钢笔,紧扣着的金属风纪扣和赛璐珞纽扣虽然使衣襟成功地遮盖了麻秆般的嶙峋,牛卵似的一双大眼睛虽然滴溜溜转,但却不能掩饰面部缺乏营养的憔悴。出得门来,他并没有朝热闹的东大操场走去,而是要去巍峨而又阴森的城隍庙。其所以要去城隍庙,是因为一直舍不得花钱的母亲又一次病倒了,而整天烧香念佛的她又对护佑生灵能创造出“奇迹”的城隍爷一直信徒般地顶礼膜拜。受母亲的指使,他怀揣黄表与香,并且谨记着母亲为求“神药”制订的纷繁而具体的“行动指南”。所谓的“行动指南”并不神秘,其精髓不过是除了虔诚,就是往返全程,决不能开口说话,哪怕是撞见了雷神爷。

就是这次近乎神经质的城隍庙之行,使仵德厚意外地遇到一个个陌生而后来又引出一连串故事的男人与女人。

呻吟着的母亲焦急地等着他,始料不及的人生抉择也在等着他。

盐店街的茂昌商行,人声鼎沸。身背“家伙”的哨兵,威严地站在大门前,院子里,一个班的士兵围成一圈,圈儿接圈儿,足有二三十个。在每个圈儿的中间,筲桶里的稀饭冒着热气,大盆里的烩菜、小盆里的粉条炖猪肉释放出撩拨神经的沁鼻之香。腰系长围裙的伙夫,抬来方桌大的蒸笼,红光的脸上流露出猥琐的笑容:“杠子馍!女人腿一样白的杠子馍!”伸手抓住杠子馍的士兵,摇晃着手中的“女人腿”,张开粗俗的大嘴:“嘻嘻——老子打仗,搂不成女人,这玩意儿,咱们随便啃!”

饥肠辘辘的仵德厚走到这里,一双脚片子再也不听使唤了。深情地伸长脖子朝里一瞧,那油乎乎的菜片儿是绿的,厚厚的肉片儿是白的。看见粮子们美滋滋地咀嚼着口中的肉片子,他的嘴巴,也不由自主地有节奏地翕动了起来。

仵德厚有失风雅的举止,被一个眼尖的伙夫瞧了个正准。可能是这个伙夫曾经受过穷,知道饥饿的滋味,怜悯地瞅了瞅胸前戴着证章的仵德厚,断定这个穷学生的肠子正在“拧绳”,急忙抓起杠子馍,和蔼地一笑:“小秀才,给你来一个!”听口音,他是本地人,左耳下还长着一个棒槌似的“系马桩”。

仵德厚上过初中,读过师范,肚子里的物理化学知识告诉他,自个儿腹中那些低热能食物产生不了多少“卡路里”,而那肥肉片子、杠子馍才有丰富的蛋白质、丰富的碳水化合物。可是,理智告诉他,眼前的杠子馍决不能接受,他甚至觉得受到了羞辱,一拧身跑走了。

小秀才不领情,热心肠伙夫尴尬地将杠子馍扔进蒸笼,他那粗壮的手指悻悻地在左耳下的“系马桩”上抓来抓去。

仵德厚跑走了,可是肉片子、杠子馍的影子却一直挥之不去,肚子里不争气的野菜,咕噜噜地打转儿,竟然打出了难闻的酸嗝。唉,撒泡尿,勒勒裤带,还是赶快去城隍庙吧!然而,一拐进纱帽巷,在前清刘举人的门前,为母亲求药的虔诚又一次受到冲击。

刘举人门前的墙面上,张贴着的一张告示像吸铁石一样吸引住了他的眼球。其上写着遒劲而整齐的毛笔字:“反动军阀罪恶昭彰,先总理中山先生北伐与统一中华的遗愿难以实现。革命受到挫折,热血青年应挺身而出,救国家于卵危,挽民众于水火。为培养军事英才,国民联军决定在陕招录学兵。凡高级小学以上程度……”看着看着,仵德厚一双干瘦的小手越攥越紧。

招录告示,像一面鲜红的旗帜,激荡在仵德厚的心田;时代风雨,也在呼唤着贫困交加的仵德厚。就在这一瞬间,他为自己的人生做出了抉择。

……

在充满着玄机的城隍庙里,仵德厚接连磕了三个响头。黄表,经过简单的焚烧,变成了灰烬——“神药”以并不神奇的手段造成了。仵德厚手里攥着没有多少成本的“神药”,小心翼翼地朝出走。可是,一出城隍庙,一男一女却给他意外地带来了命运中注定的“麻烦”。

城隍庙前,人流如织,一群被吆喝着的大尾巴绵羊也在欢欣鼓舞地进行着最后的行程;城隍庙里,仵德厚轻手轻脚地朝外走,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位风度翩翩的陌生人。陌生人名叫赵志道,二十来岁,中等个儿,圆脸,尖下巴,穿一领整洁的长袍,提着一个大包,饱满的额头下闪动着一双抑郁而狡黠的眼睛。此番来到城隍庙,他既不是求药,也不是览胜,而是慕名来为父亲拓印岳飞的真迹墨宝。

赵志道的三原之行,不仅仅是为了墨宝,实际上还有另外一层更深的原因。

赵志道的父亲,乃周至名医。此人满腹经纶,喜好书法,对“颜筋柳骨”爱得如痴如醉,在地方上是位备受尊崇的人物。儿子长大,为其张罗婚姻,他相中了一位莫逆之交的千金女。亲家公姓索,为人也很仗义,又和他有着同样的社会地位。可是,由他一锤定音的儿子的婚姻,却注定要失败。

赵志道在外求学数年,受革命思想的影响,追求上进。本想找个有文化的新潮女子为妻,哪知索家大姐目不识丁、迂腐固执,又长着一双不时兴的粽子脚。赵志道决心结束这桩并不般配的婚姻。时机终于来到。耳闻于右任到了三原,他决计投奔国民联军,去外边闯荡。到了三原,又想起父亲喜好墨宝,于是,便在城隍庙拓印了岳飞的几张真迹碑帖,也算是从戎前对迂腐、孤傲、仗义而又酷爱书法的父亲的一点慰藉。

殷红的太阳驱散了乌云,放射出强烈的光芒。小县城的人们纷纷走出家门,逛字号的,看稀奇的,进庙烧香的,一群接一群。热闹的城隍庙前,在花花绿绿的人群中一个端庄、俊俏、新潮的女学生分外抢眼。匀称的身条,短短的剪发,一边倒的刘海下长着一对会说话的大眼睛,刚兴起的列宁服紧紧地裹着微微鼓起的前胸,两排整齐的金属纽扣绽放出灿烂的金色。她叫杨菊林,可能是富有的家庭为她提供了丰富的营养,不满13岁便出脱成丰腴而洋溢着英武之美的小美人。人们猜想,她不是军队将领的小姐,就是官宦人家的千金,要么就是哪个大教授的女儿。其实都不是,她是西城苍巷一户盐商的长房女儿。殷实的家道助长了她的个性——不思女工,却极好读书练字。虽说只读过四五年私塾,在提倡女权的风潮中竟一举考中了县立女中。这两天城里热闹,听说于右任将在东大操场召开大会,便动了去瞧瞧的心思。不仅想看看联军的威武仪态,还想一睹民国元老、三原乡党、美髯公于胡子的风采。

杨菊林欢快地朝前赶。

城隍庙前,热闹而森然。

那群大尾巴绵羊,欢快地向等待着它们的断头台走去。这时,一只长犄角绵羊突然腾起四蹄,肆意地蹦跳了起来。随着赶羊人极具震慑力的一声鞭响,不再温顺的长犄角绵羊突然发疯似的冲向穿着一身列宁装的杨菊林。于是,一场说不清谁是谁非而又富有戏剧性的尴尬发生了,而就是这场富有戏剧性的尴尬,将两个从未谋面的男子,将辍学潦倒的师范生与高贵而新潮的千金小姐的命运紧紧地拴在了一起。

杨菊林“哎哟”一声尖叫,拎着墨汁桶的赵志道栽倒了,墨汁桶“咣当”一响,被绊倒的仵德厚又和还不知道姓名的杨菊林撞在了一起。赵志道手里的碑帖散落了,仵德厚手里的药包不见了,女学生的列宁服上出现了“山水画”。

又是一阵鞭响,羊群跑远了。“好着哩,好着哩,碑帖好着哩!”姑娘动听的声音,银铃般地响起,波浪式的声调不像是说话,像是夜莺在歌唱。

沮丧的仵德厚气愤地瞅着杨菊林花朵似的脸蛋和列宁服上的“山水画”,想骂人,却又不得不撮住嘴巴,心里思量:脸蛋好着哩,列宁服不好了!

赵志道饶有兴趣地回味着女学生刚才那银铃般的声音,可仔细一看,捡起的碑帖并未沾上墨渍。他清楚女学生身上的“山水画”是他惹起的祸,感到失礼,愧疚地一笑:“对不起!”

忐忑之中,赵志道手上的碑帖还在不停地抖动着。

女学生并不计较列宁服上出现的“山水画”,也不在乎道歉。此刻,她关注的是陌生人手中的碑帖,银铃般的声音再度响起:“乌金拓!”

赵志道发愣,心想,一个女孩也懂得碑帖,诧异地打量着漂亮的杨菊林:“拓帖,你懂?”

尴尬的场面出现了微妙的转机。

杨菊林会意地点了点头——她曾在城隍庙看过别人拓帖,也在家中常常临摹。一提起碑帖,什么墨色深的乌金拓,什么墨色淡的蝉翼拓,直说得眉飞色舞。文化领域里的翰墨之通,拉近了陌生人之间的距离。杨菊林似乎兴致未尽,挪动脚步,想和“知音”靠近点,突然,一抬脚,鞋底上落下了仵德厚正在寻找的药包儿。“神药”失而复得,仵德厚愠怒的脸上又绽出了笑容。

一场微妙的喜剧,这才刚刚开始。赵志道见别着证章的师范生的“神药”有了着落,客气地撩起长袍,俯下身子问:“东大操场路咋走?”仵德厚心中一怔,这个拓帖的文化人去东大操场,他想干什么?但不便开口,只是比画。赵志道弄不懂:“你是哑巴?”仵德厚尴尬地摇了摇头,亮出药包,指指嘴巴。赵志道依然不懂。杨菊林虽然知道去东大操场的路怎么走,但看到别扭的仵德厚,急忙解释:“城隍庙求药,不能开口说话。”仵德厚疑惑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赵志道。赵志道似有所悟,神秘地一笑:“我要投奔于右任!”

共同的向往深深地触动了仵德厚敏感的神经,兴奋地伸出纤小的手指,在松软的地面上写出五个正楷大字:“我也要当兵!”当兵?一旁的杨菊林嘻嘻一笑,吃惊地打量这个和枪杆一般高的瘦猴子,红红的小嘴咂得“啧啧”响。

赵志道的感觉与杨菊林完全不一样。一看师范生和自己有着共同的志向,忙问:“你叫什么名字?”松软的地面上又出现了三个正楷大字:“仵德厚。”

瞧着仵德厚接连两次写出的字不怎么漂亮,酷爱书法并有一定功力的杨菊林不便恭维,娇憨地撇撇嘴,两条美丽的柳叶眉紧紧地皱在一起。可能是这位漂亮的姑娘有着一种新潮女性的超俗气质,可能是对列宁服出现的“山水画”大度得毫不在乎,赵志道心头一热,堆起满脸笑容,客气地问:“他叫仵德厚,你叫什么?”

杨菊林稚嫩的脸蛋泛起一股歉意,少女应当保持的矜持驱使她拘谨地一笑:“我不给你说!”但却告诉了去东大操场的路怎样走。

东大操场。

彩旗飘扬,人声鼎沸。往日的戏楼装点成壮观的主席台,台前悬挂着于右任亲书的横幅:“陕西军民讨伐镇嵩军誓师大会”。遒劲奔放的大字,像燃烧的火球,像咆哮的猛虎,像激战中挥舞的战斧。主席台前,骑兵方阵的战马不停地打着鼻息,尖长的耳朵机警地左右转动;炮兵方阵,各种大炮的炮管闪烁着刺眼的光芒,黑洞洞的炮口散发出恐怖的气息;步兵方阵阵容最大,操场似乎成了刺刀的世界。

杨菊林脚下垫了几块砖,鹤立鸡群似的站在看热闹的人群里。她掏出一张于右任就任陕西靖国军总司令时的半身照,只见:寸头短发,四个兜戎装,黑须飘胸,威风凛凛。在她的等待中,各路将领和地方政要陆续登上主席台,可就是看不见于右任。于胡子回家乡出征,在今天的场面上会有何等的举止,何等的风采?杨菊林看了看于右任的照片,极富想象力地猜测:“今天的于胡子,一定腰扎武装带,别着盒子枪,比先前更威风!”照片递向了身旁的赵志道,赵志道兴高采烈地说:“大盖帽,黑皮鞋,笔挺的将军装!”照片又转给了仵德厚。仵德厚几年前曾随舅父李止戈在于右任家里见到于右任,尽管有理由比杨菊林、比赵志道猜测得更富想象力,但由于牢记着母亲为求“神药”而叮嘱的“行动指南”,却不便开口,只是抿嘴笑。

现实中的美髯公缓缓地走上主席台,三个青少年完全猜错了。于总指挥没戴大盖帽,没穿将军服,腰里也没别盒子枪,而是穿件宽大的粗布长袍,还是光头,但依然目光炯炯,笑容可掬。看到这般风采,雷鸣般的掌声在上空不停地滚动。

在热烈的掌声中,这位国民党中常委在他的家乡开始了演讲。讲革命形势,讲反动军阀倒行逆施,讲镇嵩军必败,还呼吁有志青年应征报国。

一对新结识的热血朋友听着听着,拳头攥得“咯嘣”响。赵志道愤愤地骂道:“入伍了,随部队开到西安,老子非撂倒镇嵩军几个坏蛋不可!”不便开口的仵德厚兴奋地点点头,豪放地伸出了大拇指。“嘻嘻,八字没见一撇,就吹大话哩!”杨菊林天真地一笑,踩倒了脚下的砖。她那白皙水灵的脸蛋与仵德厚瘦削粗糙的脸撞在一起。一股沁人的香气扑进鼻子,仵德厚平静的心田顿时怦怦地跳动起来……

正当立志从军的仵德厚还在深情地闻着扑鼻的馨香的时候,隆重的讨伐大会,在山呼海啸般的口号声中结束了。

赵志道不失礼仪,拎着他的大包,整了整他的长袍,彬彬有礼地与仵德厚拱手告别:“咱俩,队伍里见!”

邂逅相遇的三个青少年男女分别了,然而,他们的一世情缘却就此开始了。民国十五年十月十五日,冯玉祥部援陕总指挥孙良诚率韩复榘、孙连仲、吉鸿昌、张自忠等部四个师、六个混成旅与于右任指挥的陕军,共同向盘踞在咸阳地区的刘镇华部发动进攻。据险筑垒、以逸待劳的刘镇华部顽强抵抗,国民联军难以直抵西安,犬牙交错的西安解围战一直持续到十一月底。

仵德厚决定从军,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他知道在他面前横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障碍,虽然参加了招录学兵的考试并已被录取,但是,被录取的消息还是不能直接告诉父母亲,他要等舅舅——刚从上海大学毕业的已经跟随于右任的李止戈帮他一把。可是,公务繁忙的舅舅却一直没有空。

这几天,仵德厚的母亲李淑贤吃了“神药”,比较严重的感冒居然奇迹般地痊愈了。七八十年后,成了“明星”的仵德厚对于那次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的求药之行以及母亲的康复,以辩证唯物主义的观点解释说:“那是她自身产生的免疫力与精神作用,共同创造的一次偶然性结果。”

恢复了健康的李淑贤依旧烧香磕头,依旧不停地叨叨着:“城隍爷灵验得很!”正在拨拉算盘珠子的仵寿庵听得心烦,扭起脖子冲着老婆吼:“不住气地磕、磕、磕!兴许还能在老家雒仵村,磕出一院大房来!”

仵寿庵最近的心情比较好。简单地收拾了被镇嵩军炸塌的房子后,生计上又意外地出现了转机。前几天,人丁不旺且从来不太计较房租的东家又一次表现出更加大度的仁慈,他托人捎来口信:“等你喘过气,多少出点水,这院子就归你。”一听这话,仵寿庵喜笑颜开,走起路来腿上也带风。

事也凑巧,就在仁慈的东家捎来口信的这天,年迈的金鑫商行账房总管挎着鼓囊囊的钱袋子回山西老家看孙子去了。商行老板看中了为人忠诚的“铁算盘”,有意让仵寿庵“顶缺”。昔日的仵相公,如今在生意兴隆的大字号坐台管账,自然也是吆五喝六,今非昔比。他寻思,凑点钱,先将这院宅子盘在自己名下,等大儿子复学,熬到师范毕业,再等到另外三个儿子相继学业有成,那老子完成不了的大业将在儿子们手上变为现实。憧憬着即将到手的户主更名为自己的房契和美好的未来,仵寿庵眼前又一次浮现出一幅火红的升腾景象——那失去了的雒仵村家园,一座阔绰的豪宅比当年的仵府还排场!想到这,他那细长的手指,自如地拨动着光滑的算盘珠子,欢快的“噼啪”声特别清脆,像喜鹊在鸣叫,像铜板在撞击,像喜庆的鞭炮在炸响。

就在父亲有违现实的兴奋中,沉默的仵德厚终于向父亲开了口:“我要投奔冯玉祥,当兵去!”

两明一暗的上房,仵寿庵端坐在没有靠背的杌子上,不停地吸着水烟——现在装在烟筒里的不再是劣质的旱烟末子,而是又恢复了兰州产的黄烟丝。保持着长者威仪的仵寿庵撮起嘴唇,“噗”地吹着了火纸,直到烟瓶里的水停止了奔腾,这才冷冷地盯着儿子:“德娃子,你说啥?”“我要去当兵!”仵德厚坚定地重复着刚才的回答。

儿子要当兵,意味着造就儿子的计划立即泡汤。仵寿庵鼻子喷出两股子浓烟,愠怒地摆摆手:“学业未成,就朝枪子乱飞的地方钻,不行!”

父亲与儿子沉默地对峙着。

肃杀的气氛与仵寿庵鼻孔里喷出的浓烟一起弥漫在并不属于仵寿庵的庵间大房里。同样反对儿子当兵的李淑贤拧过头看了看已经偏西的太阳——早已过了吃早饭的时间,泪兮兮地扭起一双小脚,惆怅地向着厨房走去。

端进来的茶饭,摆在了仍然僵持着的这对父子面前。仵德厚看得清楚,那是并不能放开肚皮去吃的黑馍和稀菜汤,不是在茂昌商行见到的那又白又光的杠子馍,也没有那肥厚的猪肉片子。

碗里的稀菜汤由热变冷,盘子里的黑馍由软变硬,企望儿子回心转意的李淑贤黄瘦的脸上流下了两行长长的眼泪。“学兵团已经将我录取了,不去不行。”仵德厚无可奈何,只好向父亲露底。

一见儿子先斩后奏,仵寿庵双眼大瞪,没长茧子的大手“咣”的一声砸在桌上:“你疯了!”“我没疯。”

仵德厚耷拉着脑袋,不停地扭捏,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仵寿庵感到给儿子来硬的不行,一张发青的脸转怒为笑:“德娃子,师范毕了业,坐馆教学,当了先生,那咱不愁吃不愁穿,就连给你娶媳妇也不愁……”

仵德厚继续着他的倔强。看见儿子的这种执拗相,李淑贤似乎觉得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儿子已经离开了她,扛起枪杆扑向了战场。——儿子走了,影子消失了,仿佛从她的心肠上牵出了一条绳索,走一步,一牵引,牵得她心肠疼痛。

李淑贤固然是儿子的反对派,可是,对瘦骨嶙峋的儿子怎么也发不起怒来,深情地将他搂在怀里,鼻子对住儿子的脸,说:“看你肌瘦得这样子,咋能扛起跟你一般高的枪杆呀?”

任凭百般说服,任凭千般柔情,仵德厚仍不退让。仵寿庵失望了,一把抓起桌子上的算盘,“啪”地甩在儿子的面前。算盘散了架,算计财富的算盘珠子散落下来,毫无价值地滚来滚去。炮弹炸过的山墙仍然残存的豁豁,好像张开的大嘴,毫不掩饰地嘲讽仵寿庵的世故和无能。前院的青竹,任凭秋风吹拂,依然保持着它的飘逸与坚韧,像是在纵容儿子的执着与倔强。

仵寿庵讨伐儿子的行动并没有结束。

仵德厚后来回忆说,参军入伍的行动其所以父母随后放行,完全得益于舅父李止戈的“灵机一动”。

那几天,解围西安的战斗渐渐地出现了转机,而这时冯于部官兵伤亡也很惨重。当一批批血淋淋的伤兵转到三原县城的时候,李止戈突然来到了姐姐的家里。

出人头地的内弟大驾光临,这让还在寻思着怎样降服儿子的仵寿庵喜出望外。然而,李止戈却想成全他的大外甥,对姐夫并不怎么支持。但是,他也不好勉强,于是灵机一动:“让德娃子去一趟英华医院,看看伤兵的血是咋流的?人是咋死的?这样……”李止戈心想,是不是当兵的料,场面上见分晓。

战争的恐怖与悲惨为仵寿庵训诫儿子提供了绝佳的机会,同时,也为不惧流血牺牲的仵德厚提供了在舅舅面前展现自己的绝佳机会。

父亲与舅舅前面走,仵德厚紧跟而行。一走进南关英华医院,立即出现了凄惨的一幕。

英华医院本是辛亥革命那一年由英国人开办的一所慈善医院,走廊上还有洋医生在穿梭。接踵而至的一副副担架拥满了院子,躺在担架上的伤兵“嗷嗷”惨叫,撕肝裂肺的惨叫声汇在一起,似乎这里不是救死扶伤的医院,而是充满阴冷之气的魔窟,是诀别生命的“断魂谷”。

在声声不绝的惨叫中,一位洋人医生撩起雪白的大褂,急忙向靠前的一副担架走去。揭开被单,抚摸着伤兵的身躯,慈祥的面孔突然变白:“截右腿!”拗口的汉语虽然声音并不高,一旁的仵寿庵却禁不住脊背发凉。

听到要截肢,那个还在惨叫的伤兵猛然抬起头,挥起血淋淋的拳头想向黄毛洋医生砸去。然而,拳头一伸出,他却无奈地垂下了无法用力支撑的血手。

惨叫声没有阻拦住医生的救治步骤。“快,搭个……”李止戈一个“手”字还没出口,仵德厚已经将一双瘦削的小手伸向了担架。

伤兵被抬进了手术室——他的右腿将在这里和身躯分离。仵寿庵在为那个伤兵惋惜,儿子仵德厚却在惋惜中表现出了常人所不具备的冷静与坚毅。

在一片声嘶力竭的嚎叫声中,墙脚的另一副担架显得分外平静。担架上的伤兵轻轻地呻吟,缓缓地呼吸,除了额头上黑红的血迹,便是吓人的满脸煞白。一位年长的中国女医生和蔼得像个妈妈,如同救治自己的儿子一样,小心翼翼地打开伤兵腹部的绷带,又忐忑不安地摸了摸伤兵微弱的脉搏:“快,输血!”

此时,仵寿庵和儿子仵德厚的心情完全融化在悲戚的气氛之中,都在急切地注视着面前的一切。

可是,血来了,那个伤兵却停止了呼吸。就在这时,那个被截肢的伤兵被截掉的右腿,在一块血布的包裹下送出了手术室。

这一切,李止戈与仵寿庵看得清楚,仵德厚也看得很清楚。“怕不?”回到家里,老子问儿子。“不怕!”儿子回答说。“德娃子,那你,咋办?”已经气馁的仵寿庵似乎还在等待着奇迹的出现。“自然是当兵去!”仵德厚倔强地扭头说。

李止戈在他的姐姐与姐夫面前有着绝对的权威,看到外甥的坚强与固执,一锤定音:“德娃子翅膀硬了,让他飞去吧!”

仵寿庵彻底服输了。

在舅父李止戈的支持下,赤贫的仵德厚怀着一种能混饱肚子的现实主义思想,毅然地走上了从军之路。安分守己的仵寿庵夫妇以及高瞻远瞩的李止戈可能不会想到,此时身高一米五九,体重只有87斤半的德娃子,会在未来的战场上,血肉中进,死尸堆出,力克顽敌,接连获胜,成为横刀立马的传奇式抗日英雄、效忠党国的悍将。

仵德厚从戎,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的舅父李止戈,假如没有舅父的支持,他将仍然留在家里,那么,不安分的仵德厚决不会满足于坐馆教书,可能在地方上弄个比较活跃的什么小官儿当当。果真如此的话,洁身自好的仵德厚大概还能够安逸一生,后面肯定不会发生那么多的故事,中国现代军事史也不会留下他的一席之地。

从这一点看,他有违父命,执拗从戎,是对是错,是幸运还是不幸,还真是难以道清。

此时的仵寿庵夫妇当然不可能对20多年后的祸福未卜先知,只能陷入不尽的唏嘘之中。“二虎守长安”,在国民联军与各路陕军的驰援下终于以鲜血和生命赢得了最后的胜利。一场惨绝人寰的战争结束了。刘镇华落荒而逃,投靠了疯狂抵御北伐的奉系张作霖;于右任坐镇西安,稳固陕西,而冯玉祥则急马中原,策应北伐。当冯玉祥即将与北伐军会师的时候,吴佩孚已兵败武胜关,奉军也节节失利。这时候,支撑豫西局面的刘镇华危在旦夕,“嗨”了一声“走老路”,厚着脸皮又一次投靠了他的亲家公冯玉祥。

人常说,枪杆子就是实力。动了恻隐之心的冯玉祥还想利用仍然拥兵六万的刘亲家,于是被“招安”的“变色龙”又在他的麾下干上了某方面军总指挥。紧接着,刘调转枪口,又杀向不久前收留了他并为他洗劫西安提供大量枪支弹药的张作霖。

罪孽深重的刘镇华复出,干上了风光的总指挥,可是,他在陕西的卑劣行径却永远地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足够令生活在西安的人臭骂八辈子。

人类相残的极端手段莫过于残酷的战争。战争中,铁与血的较量,将破坏与死亡推向了极致。兵燹后的西安,街面上的房子被炸毁,门窗被烧焦,子弹壳落了满地,一万多死尸横陈街头——这些遗尸掩埋成冢的地方就是后来的西安革命公园。

11月27日,同样是个载入史册的日子。这一天,西安解围。就在这天,接到录取通知的仵德厚向西安进发。然而,当他兴冲冲赶到集结地,等待他的却是一盆冷水,他被部队淘汰了。原因十分简单,身高体重都相差甚远。不过,既然下定了投笔从戎的决心,他不会就此罢休。本想凭着舅舅李止戈的脸面找找于右任,可是却有另外一个人意外地抢先一步帮了他的忙。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五原誓师后和孙良诚等部一起击溃镇嵩军,时任国民军联军第十二师师长,后来成为中华民国军事大鳄的孙连仲。

西安街头,横陈的死尸散发着令人难以忍受的臭气。随着一阵“㘗㘗”的哨音,几小时前刚刚组建的学兵团百十号新兵乱糟糟地集合在一起——他们将要在城内西大街执行一项紧急任务。这项紧急任务,既不是应急戒严,也不是赈济饥民,而是挨家逐户清理与掩埋死尸。按理,属于部队的军事行动,根本没有已被淘汰的仵德厚的份儿,可是他却大大咧咧地跟着队伍出发了。这一去,恰好撞见了孙连仲与吉鸿昌。

这是一户不寻常的人家。宽敞的三进院子,零乱而难闻,在上房铺着栽绒毯的炕上躺着三具尸体——一个少妇和她的一双儿女。死去的少妇,扁平的胸脯被金丝绒旗袍掩罩着,开衩的下摆露出了质地细软的驼毛毛裤,裤管里包裹着白皙的长腿,一双不肯瞑目的眼睛流露着怨恨,也流露着眷恋。死去的男孩,嘴角流出了两股黏稠的黑血,像扭曲的蚯蚓正在吞噬着失去了弹性的双腮。小女孩的尸体蜷缩在一起,干杏似的小手含在唇间,好像在饥饿的痛苦中想以稚嫩的拳头充当延续生命的食物。脚地的椅子上,趴着一具抓着靠背的男尸,他是女人的丈夫、孩子的父亲,手腕上戴着一只铮亮的手表,脸上保留着死前的狰狞。开裂的窗户纸经风一吹,犹如招魂纸幡,摇曳出令人发怵的阴森和恐怖。

经过战争的摧残,这里,好像不是人间,而是地狱。

仵德厚和他的三原同学崔长龄、任颖生与另外一个小个老兵,一起踏进地狱般的房子。扫了一眼面前的死尸,仵德厚觉得那个死去的小女孩,好像就是自己饿死的妹妹冬女。这一刻,仵德厚好像受到了强烈的电击,心潮翻滚,一种怜悯之情和军人的职责油然而生,心想,将他们一定要安葬好!而这时,人高马大的崔长龄、任颖生却胆怯了,“啊”地尖叫一声,捂起鼻子,撒腿跑出了门外。

新兵退却,岂有好果子吃。“谁跑,打死谁!”刚走进院子的一个五大三粗的老兵大喝一声,抡起沉重的枪拖,照准崔长龄的屁股狠狠地给了一下。崔长龄打了个趔趄,任颖生木桩似的愣在了那里。

这个老兵,穿一身粗糙的灰军服,30多岁,大嘴,浓眉,一脸凶煞却又流露出几分滑稽。刚凑在一起的新学兵弄不清谁是长官,谁是老兵,满以为半路杀出的这个程咬金可能是在队伍上没混出名堂的一位老班长。“老班长”吓住了胆小鬼,拍着小个老兵的肩膀,“嘿嘿”一笑:“熊包!搬尸送鬼,怕什么?”说罢,双手插进裤兜里,翘起下巴,靠在门框上。

小个老兵,很快指挥起搬送尸体的活计。尝到苦头的崔长龄揉了揉发疼的屁股,筛糠似的抓住了男尸的双肩,任颖生的胆量比崔长龄大不了多少,故作镇静地上前一步,正当颤抖的双手刚要伸向男尸的时候,仵德厚大喊一声“慢!”

崔长龄、任颖生一怔,茫然垂下了双手,惊愕地打量着仵德厚。而这时,仵德厚翕动起没长毛的嘴巴,什么也说不出来。靠在门框上的“老班长”眯缝着的双眼突然睁开了:“小家伙,有话就说嘛。”受到鼓舞,仵德厚满面春风:“抬埋死人,最好将他们的身份弄清楚,明明白白埋死人,这也好有个交代。”“老班长”一听有理,张开怕人的大嘴:“行!”

仵德厚多嘴说话,引起了意外的收获。

一阵翻腾,男尸的衣兜里冒出了金条,冒出了笔记本,笔记本里还夹着一家人的身份证。原来他是名门望族,是饮誉一方的富豪。而翻腾那个女尸,又出现了谁也料想不到的奇迹与收获。

金丝绒旗袍的纽扣解开了,软缎内衫掀起了,露出了白光光的前胸,胸前挂着一条蒜薹一般粗的金项链。她的下身穿着一件猩红色软缎内裤,裤带很松。小个老兵兴奋地褪去女人的内裤,又一个奇迹出现了:在那毛茸茸的隐秘之处,发现了一个鼓囊囊的荷包和一个圆圆的小瓶儿。

这是什么玩意儿?美貌的少妇为什么将这玩意儿藏在她的雅处?打开一看,谜底揭开了!原来,荷包里藏着沉甸甸的四块金砖,小瓶儿装的是刺鼻的硫酸。好个会玩花招的鬼节妇,乱世时节,既怕折财,又怕失身,倘有乱贼上身,一瓶硫酸就是好对头。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前院响起。“老班长”闻声回头,一个马弁模样的老兵站在面前,“啪”地立正,恭敬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报告师长,三十六旅吉鸿昌旅长,片刻就到!”

啊?!“老班长”原来是孙连仲师长!刚刚来到学兵团的小个老兵和这帮新兵蛋子,怎么也想不到面前这个五大三粗的老兵竟是一个大官儿,吃惊得目瞪口呆。

意外地收获到可以变为军费的黄金,惬意的孙连仲笑嘻嘻地打量着“多嘴”说话而且还穿着一身学生装的仵德厚,疑惑地问:“这小子,满肚子毛毛虫,咋还没领上新军装?”

仵德厚脖子一梗,不服气地说:“尺寸,差点;分量,也不够。”“狗屁!我说行,那就行!”孙连仲耸了耸肥大的肩膀,脸上闪出了红光。

清脆的马蹄声又在前院响起。神采飞扬的吉鸿昌旅长牵着一匹雄健的战马来到了孙连仲的身边。师长与旅长亲切地握手问好,投机地窃窃私语。

仵德厚从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战马,站在一旁尽情地瞧呀瞧。看见机灵的仵德厚爱马,吉鸿昌指着马背上的草料袋,柔情地一笑:“小家伙,你去喂喂它。”

仵德厚爱马,但根本不懂马。实际上这是一匹纯种伊犁马,它体态彪悍,长腰肥臀,通身枣红,马的主人管它叫“赤兔”。“赤兔”贪婪地吃着草料,仵德厚眼前冒出了美妙的憧憬:那黄铮铮的铜马镫,一脚踩上去,猛给一鞭,战马就像离弦的箭,凶猛地冲向战场……

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都有自己的兴趣与癖好。仵德厚的兴趣并不广泛,可是当他第一次接触到军马的时候,对马术和马就产生了狂热的追求,同时也做起了骑兵梦。正是这种爱马成癖的狂热,在多年后,使娴于马术的他一人就拥有三匹军马,其中包括原是吉鸿昌的另外一匹伊犁马。

吉鸿昌与孙连仲走了。然而,他与这两位将领将会发生许许多多的故事。这是后话。

当天的清理与掩埋死尸的任务完成了,仵德厚如愿以偿地穿上了崭新的灰军装,戴上了时兴的熨斗帽,而且还领到一杆长晃晃的汉阳造“老套筒”步枪。

正当精神抖擞的仵德厚得意地摸起刚刚领到的“老套筒”的时候,有个年长的士兵突然拦腰抱住了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在三原结识的赵志道。赵志道吃惊地告诉仵德厚:“学兵要开到兰州去,晃起你的小脚片,得跑一千多里路!”

这时的赵志道对仵德厚了解还不多,怜悯地打量这个“嫩鸡娃”般的小弟弟,心想,扛起这么沉重的枪杆子,能跑到兰州吗?一旦打起仗,非尿裤子上不可。

赵志道完全想错了。

仵德厚看起来是副瘦弱的读书人模样,但是,他有着普通读书人所不具备的坚韧与凶猛,一旦打起仗,会像疯子一样毫不畏惧地冲锋向前,同时又具备一种果敢的指挥能力,而这点又是遇事有点拘谨的赵志道所不具备的。赵志道一定不会想到,一年后这个比他小五岁的小弟弟竟然成了他的上司,而且随后自己又心安理得地在他的手下干起副手。这一干,一直干到抗日战争将要胜利的时候。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15岁的“嫩鸡娃”扛起和他个儿差不多的“老套筒”,像个甩起大道袍的小沙弥,迎着扑面的寒风,豪迈地踏上了西去的征途。第二章学兵生涯

兰州市老城以东20里有座古老的练兵场(今兰州军区家属院),不知从何年何月起逐渐荒凉得杂草丛生、人迹罕至。从1926年最后几天起,一群又一群学生兵出现在这里,荒凉的地方顿时又沸腾起来。这个地方,就是明洪武年间朱元璋敕令建造又历经了一次又一次修葺而遗留下来的兰州东校场。东校场,北临黄河,南依皋兰山,肃杀而神秘。漫漫500余年,在这山水夹峙的大墙之内,娴于“诡道”的历代兵家总会以他们的老到,授人以排兵布阵与惊心动魄的厮杀之术,诲人以马革裹尸的无畏情怀。在这里,不知造就了多少勇夫骁将,这些勇夫骁将在刀山火海般的战场上,也不知创造了多少雄壮与悲哀。

在这里,冯玉祥接过了朱元璋的接力棒。

冯玉祥用心良苦。五原誓师后,讨伐刘镇华的战斗尚未打响,便着手筹谋对军事预备力量的培养。西安解围战刚结束,他不仅以极快的速度恢复了位于西安的西北军军官学校,又在洛阳、兰州同时开办了两所学兵团。尽管声势浩大的北伐战争开始后,国民革命军节节取胜,但这时国民政府的旗下并存着的四大军事力量——中央军、西北军、晋军、桂军却仍然各踞一方。拥兵自重的四大派系的头目们,虎视眈眈地相互觊觎,既想吃掉别人,又怕被别人吃掉,而退守北平的张作霖则叼起旱烟袋,坐山观虎斗。

与其他派系的军事力量相比,冯玉祥的西北军拥兵30余万,论人数,占绝对优势,然而,这支浩大的威武之师却潜伏着很大的危机。这时的西北军,已经出现了大西北军与小西北军两股势力。大西北军即冯玉祥1925年初就任西北边防督办将其旧部改称的西北军,小西北军即以杨虎城为首的包括靖国军残部在内的各路陕军。大西北军又分为正宗西北军与杂牌西北军,杂牌西北军成分复杂,其中不乏收留的土匪,他们与冯若即若离。而受到冯部驰援的小西北军,因于右任与冯曾经有仇且西安解围后冯又偏袒刘镇华并排挤不放心的杨虎城,故而小西北军对冯玉祥身存二心。

以封建家长式作风管理军队的冯玉祥深知自己这支部队的底细,极力要培养出一支既忠于人民又忠于自己的军事力量,下决心以逐渐“输血”的方式强化嫡系,在扩张中重塑西北军。

肆虐的西伯利亚寒流穿越浩瀚的巴丹吉林大沙漠,将凛冽的西北风与纷纷扬扬的大雪一起灌进了黄河峡谷。酷寒中,整个兰州冻得像岩石一样坚硬,只有山峰上几丛苍翠的松柏点缀着一抹绿色,渲染着一缕珍贵的生机。白皑皑的东校场,被一丈二高的土墙和冰封的黄河紧紧地包围着。在这冷风呼啸的300多亩空间里,紧邻黄河坐落着一座年久失修的将军台;将军台前,东西对峙着两座残破的老营房;南大门内,一道高耸的影壁墙虽然遮住了墙内的苍凉,但依然透露出“军事重地”的神秘与肃杀。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