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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2-19 03:3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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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稼骏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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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法的迷宫

阿尔法的迷宫试读:

楔子

“我们真的要上去吗?”“当然!”“可广播里说,台风马上就要来了。”“有我和企鹅在,你怕什么!”“我怕我走不动。”女孩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台阶,小声嘟囔道。

男孩急了:“这怎么行啊!这可是我和企鹅最后的决战,要是没有你,我们怎么分出胜负呀?你说是不是,企鹅?”

绰号叫“企鹅”的少年站在他俩身后不远处,正仰头望着高高的塔尖,听见有人在喊自己,刚一回神,便和女孩投来的求助目光撞个正着。“铁鱼,今天天气不太好,我看要不就算了吧。”企鹅挠着后脑勺说道。“怎么?你怕输给我?”“我怎么会怕你,别忘了,我可是摸瞎子的冠军。”企鹅自豪地挑起眉毛。

铁鱼从他大大的鼻孔里发出“哼”的一声,神情凝重地告诫女孩道:“小草莓,你上去以后可要找个好地方藏起来,别再让企鹅凑巧找到你了。”

企鹅抻直了脖子表示抗议。

铁鱼认真的眼神让草莓有些紧张,她点点头,轻声应允。“那我上去了。”草莓瘦小的身躯从褪了色的封条间隙中钻了过去。“草莓……”企鹅欲言又止。“怎么了?”草莓转过脸。

企鹅扭捏半天,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你小心台阶。”“放心吧。”草莓满不在乎地眨眨眼,偷偷朝他做了个加油的手势,迈开步子拾级而上,登上了灯塔里一百三十七级的螺旋石梯。

这座废弃的灯塔据说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圆柱形的塔身上顶着一个蘑菇头式样的蓝色屋顶,是最为普遍的灯塔造型。也许是年久失修的缘故,原本蓝白相间的外墙体斑驳破败,塔底荒草萋萋,石梯上也布满了裂痕。尽管灯塔是花提港最高的建筑物,但考虑到安全因素,灯塔并未作为旅游景点被开发。地处偏僻、人迹罕至的灯塔成了摄影爱好者和情侣们幽会的绝佳去处。为防止意外的发生,当地政府只得明令禁止任何人进入灯塔。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铁鱼说道:“草莓也该走到塔顶了,我们出发吧!”

企鹅二话没说,疾步走进了灯塔。“喂!喂!你别耍赖啊!摸瞎子的规则可是说好了要一起到塔顶才能开始。”铁鱼在后面奋力追赶。“你不怕草莓一个人在上面出什么事吗?”“是你怕摸瞎子的全胜纪录被我终结吧!”原本打算配上几声大笑,可铁鱼的体力有点跟不上,干咳了几下。“你不知道最近镇上发生了奇怪的事件吗?”企鹅喘着气问。

铁鱼顺了顺气息,抬头问道:“什么事?”“最近学校里少了几个同学,听说都是在回家的路上神秘失踪的,他们没准都是被怪物给抓走了,说不定怪物就藏在灯塔里呢。”“你瞎说什么呀!哪有什么怪物?”嘴上虽然埋怨着,但铁鱼明显加快了脚步。“你没发现吗?灯塔是被强制关闭的,可这些台阶却是干净的,一定是有人天天上下楼梯才会这样的。”企鹅一进灯塔时就发现了这点。“你说的怪物是红齿鬼?”铁鱼环顾身旁,心生恐惧。

强劲的海风从塔顶灌进来,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铁鱼一个踉跄,忙扶了一把石壁,触手冰凉,原来是抹了一手黏糊糊的青苔。

空气咸湿的灯塔内部有点阴冷,光影交错的幽暗石阶充满了危险,稍不留神就会跌倒。

两位少年留意着脚下,谁也没再说话。灯塔里只回荡着空洞的脚步声。

摸瞎子也就是俗称的捉迷藏,通常女孩扮演躲藏者的角色,由男孩们一起寻找。企鹅似乎有与生俱来的天赋,就好像天生就会玩这个游戏一样,每次都能先于其他小伙伴一步找到躲藏的女孩。无论多么奇思妙想的藏身之地,全都没办法逃过他的双眼。

因为企鹅的身高比同龄人矮,总被同学们嘲笑说,眼睛距离地面近,才总能在摸瞎子的游戏中胜出。

于是,在动物界也算小个子的“企鹅”就成了他的绰号。

铁鱼也算捉迷藏的一把好手,作为同学们眼中曾经的捉迷藏冠军,不服气的铁鱼向企鹅发出了挑战书。经两个人商议决定,为防止对方作弊,就将比赛的地点约在了被禁止入内的灯塔里。这座灯塔,就和从来没人在捉迷藏里赢过企鹅的传说一样神秘。

也许是暴风雨将至的缘故,灯塔上的风很大,乌压压一片黑云从海平线翻涌而来。远处几只叫不出名字的黑色大鸟,在面向大海的灰白色峭壁上俯冲而下。

灯塔的顶层是一个圆形平台,中央摆放着早已废弃的玻璃棱镜灯架,凛冽的寒风穿行在四扇拱形的窗户之间,石壁上的每条裂缝都仿佛冷气的出风口。

两个少年气喘吁吁地登上了塔顶,明显感觉到了温度的变化。“好冷。”铁鱼一踏上塔顶就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更让人后背发凉的是,仅有二十多平方米的灯塔顶层,没有任何能够藏下一个人的空间,就算是小孩子,也绝无可以遮蔽的物体,可唯独不见草莓的身影。光溜溜的石壁和锈烂的灯架,就是所有能看见的东西了。三十几米高的灯塔独自矗立在海岸线旁,也不存在偷溜到其他建筑物里躲藏的可能性。

铁鱼沿着圆弧形的石壁转悠开来,他认定这座灯塔存在不为人知的密道或暗格,一边偷偷寻找草莓给他留下的暗号,一边讥讽企鹅:“你站那里动也不动,是不是打算认输了?”

企鹅有点奇怪,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大海的方向。天空开始飘起零星的小雨,风势越来越大,掀起的海浪已经高过了警戒线,步步逼近的浪花吞噬着沙滩,就快摸到灯塔的脚下来了。“我们必须赶紧离开灯塔!”企鹅有种不祥的预感。“还没找到草莓呢。”铁鱼皱着眉头。“在那里。”企鹅指向了正对海面的那扇拱形窗户。

铁鱼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在那扇窗户的窗沿上,果然有一道白色粉笔的划痕,被雨点打湿的缘故,看起来不太明显。“人在哪儿?”铁鱼依然没发现草莓的踪迹。“外面。”企鹅走上前来。

铁鱼顿时醒悟,探出厚厚的石壁,终于看见了草莓。

一支应急用的救生艇悬挂在灯塔窗外,草莓在雨中蜷缩成一团,为了不让脑袋冒出窗台被发现,她姿势别扭地斜躺在救生艇里,艇里的积水已经没过了她的脚踝。

草莓惶恐的脸上绽开笑容,但看见先找到自己的是铁鱼,笑容转瞬即逝。“我赢啦!”铁鱼张开双臂,欢呼起来。

渐大的雨点瞬间就打湿了铁鱼探出的上半身,救生艇也在风中摇晃起来。浑身湿透的有些草莓惊慌,她站起身子,打算爬回灯塔的窗台内。

企鹅刚要伸手帮忙,铁鱼拦住了他,得意扬扬地说道:“我找到的人,让我这个胜利者一个人扶就够了。”

企鹅舔了舔上嘴唇,也不争辩,撤步让到了铁鱼的身后,留意着草莓的每个动作,生怕出什么意外。

灯塔的外墙是由石头砌成的,石壁很厚,草莓个子矮小,踩着救生艇的水洼,试了几次,手还是够不着窗台的内沿。这么危险的躲藏地,她在藏的时候却想都没想就跳了进去。

巨大的风浪让救生艇摇摇欲坠,暴雨倾泻进灯塔里,铁鱼的眼睛都睁不开了,每一寸皮肤都能感受到雨点猛烈砸上来的疼痛,就像有一条巨龙在海水中翻滚,发出振聋发聩的巨响,将草莓的哭声淹没其中。

铁鱼索性趴到了窗台上,努力向草莓伸出双臂:“别扒墙沿了,你抓住我的手,我把你拉回来。”

草莓点点头,抹了把脸上的水,无法分清那是她的泪水还是雨水。她的手指和铁鱼的手指扣在了一起,感受到铁鱼温暖的体温,草莓慌忙低下头,这是她第一次和男孩子牵手,生怕铁鱼察觉自己绯红的脸颊。“你在干吗!想什么呢!快用力呀!”铁鱼咬牙往回收起手臂。“嗯。”草莓感觉自己正以缓慢的速度接近窗台,先是手臂越过了窗台,再是脑袋、脖子、胸口,悬空的身体终于有了支点,她的上半身压到了窗台上。铁鱼坐在地上喘着粗气,他们的手依然紧握。

浑浊的海水猛然掀起一个巨浪撞向灯塔,塔身震了一下,草莓的一只手滑脱开来,身体立刻向窗台的一边滑去。

铁鱼犹如猎豹般扑向了草莓,虽然肌肉已经酸得发胀,两只手抖个不停,可他依然死死抠住了她的衣领,在风雨中嘶吼着为自己鼓劲。

玻璃棱镜从灯架上滚落,转眼间,一地的碎渣被雨水冲下了石阶。

草莓朝铁鱼身后缓缓抬起头,看见了企鹅,才想起这场捉迷藏的游戏还有另一个人在。可企鹅没有一点要帮忙的意思,他将自己的右手高高举过头顶,阴沉的表情让草莓浑身起鸡皮疙瘩。“危险!”

草莓大声冲着铁鱼喊道。

等不及铁鱼回头,她真真切切地看见,企鹅右手正攥着一根灯架上的铁棍,朝正挨着窗台的铁鱼抡了过去。

刹那间,整座灯塔似被乌云包裹住一般,陷入无边无尽的漆黑之中。第一章α寻找

太平洋上的劲风,带来了最猛烈的夏雨,若此时爬上北方的山岗,俯视之下的花提港就像笼罩在一个磨砂玻璃罩内,一片烟雨朦胧。

被雨水冲刷干净的街道上,一位少年孤身一人赶着路。整座城镇仿如空城一般。

少年顶风费力地前行,小小个头的他几乎将全身力量都集中在了手里的伞柄上,尽管如此,吱呀作响的伞骨依然有随时散架的可能。他的两条裤管都被雨淋透了,潮湿的裤子贴着皮肤飕飕直抖,勾勒出干瘦的腿形,略带外八字的步姿,让他看起来像一只南极企鹅。

今年的雨水特别旺盛,岸堤旁的路淹的淹、封的封,只有近山的路还算安全。童平是第一次走这条路,路面没什么积水,脚下的碎石踩起来也不会打滑,只是不时有从山顶倾泻而下的水柱,避让不及就会被浇个透心凉。走了没多久,他发现前面拉起了警戒线,路边的电线杆上悬挂着一块木牌,鲜艳的红色手写体赫然在目:

前方落石,正在安全检查,请稍等片刻。

大雨滂沱,方才看见岔路里有一户人家,童平犹豫了片刻,决定先去别人家的屋檐下避避雨再说,没准过一会儿道路就会恢复通行。

岔路尽头是一栋白墙蓝瓦的小楼,楼前空地上散落着一些拳头大小的石块,看起来这地方经常有落石。童平小跑着躲进了屋前的门廊,收起雨伞,发现门廊后面是一排屋子的窗户。童平把脸贴近灰蒙蒙的窗户,屋子里不见一丝灯光。门上的信箱也塞满了信件,晾在外面的衣服再度被雨打湿,吸饱了水耷拉在衣架上。

不知是不是一直举着伞的缘故,童平的右手隐约传来阵阵酸痛。他放下伞,轻揉了几下手臂,倚着门廊的木柱,远远注视路面上那根醒目的警戒线。

目力所及之处,有白色的光束射向天际,那是花提港灯塔发出的。

雨雾中,从警戒线后面走来一个小孩,他个子很矮,矮到穿过警戒线的时候都不需要弯下腰。

他既没有穿雨衣,也没有打雨伞,在雨中走得很从容,就好像雨水落不到他的黑色外套上一样。

小孩直直地朝着童平走来,近了一看,童平才发现其实他并不是小孩,而是一个有着小孩般身材的侏儒。他粗壮的脖子上顶着一颗不成比例的脑袋,五官不和谐地挤在一张丑陋的脸上。看见他跨上门廊,童平不由戒备地往后退了半步。“你是要去市区吗?”侏儒问童平。

童平小心翼翼地点点头。“前面的路封了,可能还要两个小时才能通过。”侏儒用大拇指朝身后指了指那条警戒线。

童平抬腕看了看手表,再过两个小时的话,天就黑了,到时候进山的路就更难走了。

侏儒似乎看出了童平的担忧,说道:“天马上就要黑了,进山的路也没有路灯,住附近的人都知道这点,你怎么会在这个点来走这条路的?”“放学后我躲在厕所里偷偷看漫画,没留意时间,错过了放学的校车,只能自己走回家了。”童平懊丧地垂下头,望着自己湿漉漉的裤管和鞋尖。“要不然,你先在我家里坐一会儿吧。”“你家?难道这房子是……”童平这才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侏儒家的门廊下躲雨。

侏儒咧开大嘴,笑了起来,看出童平还有点顾虑,又说道:“等雨稍微小点的时候,我就送你去镇上的车站。”

他指的是屋子一侧的院落里,靠墙停着的那辆摩托车。

眼下也想不出别的办法,童平微微欠了欠上身,不知该如何称呼侏儒,有些结巴地道谢着:“那个……那个……给您添麻烦了。”

侏儒嘴角微微上翘,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叫我莫多吧。”侏儒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串,转身开门。

锁孔的位置对莫多来说有点高,他抬起手臂插入钥匙,却没办法打开门,他试着换了一把钥匙,还是打不开。“要我帮忙吗?”童平询问道。“不用。下雨太潮湿,一定是这把老锁锈住了。”莫多说着用身体挡住童平的视线,又换了一把钥匙。

这次成功了。

莫多暗暗松了口气。“这样进去没问题吗?”童平突然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吗?”莫多紧张地转过身,看见童平一张阴郁的脸。

童平指了指在风雨中飘摇的衣架:“晾在外面的衣服不用收回家吗?”“哦,你说那个呀。”莫多的表情缓和了下来,“全都湿透了,不用去管它了,赶快进屋吧!”

走进屋子,嘈杂的雨声一下子被隔绝在了门外的世界,身上的潮气在屋里弥漫开来,味道有点难闻。

这间屋子的内部要比从外面看起来大,童平跟在莫多的后面,在光线昏暗的屋子里向前走着。

莫多在墙上摸索着,好不容易踮起脚按亮了一排开关,瞬间整个客厅灯火通明,连外头门廊上的灯也一起亮了起来,窗户被映成了温暖的橘黄色。

屋子里面比外观看起来壮观多了,交错着结实的棕色木方,支起高高的屋顶,缠绕在木方上的几根黑色铁链微微摇荡,上头的铁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巨大的水晶吊灯从主梁垂下,落在灯上的灰尘在墙上形成淡淡的光斑,原木色的家具有种静谧神秘的感觉。这间屋子仿佛刚从沉睡中醒来似的。“你在沙发上坐一会儿,我去拿毛巾给你擦擦。”

莫多小心地向漆黑的里屋走去,不一会儿传来碰撞声,像是撞到了椅子,莫多低声咒骂着打开了厨房的灯,随后又是一阵杂乱的金属碰撞声。

童平走到沙发旁,伸手拍了拍坐垫,扬起一小团尘土。他皱皱眉头,搁下了书包。

莫多端着一杯热茶回到了客厅,把一条毛巾搭在了童平的肩膀上:“来,喝口水吧。”

白色的瓷杯冒着袅袅的热气,茶香飘溢,杯子里的茶叶还打着旋儿,有人刻意搅拌过了这杯深色的浓茶。“谢谢。”童平接过杯子,发觉微微有点烫手,于是放下杯子用毛巾擦起脸来。

趁童平用毛巾盖住脸的时候,莫多用手指迅速抹去了杯口上细微的粉末,再度拿起杯子递给童平:“你先趁热喝口茶,暖和暖和。”“谢谢。”童平接过杯子,依然没有喝。他一脸认真地问道:“最近我有很多同学不见了,你知道吗?”“传闻中的少年失踪事件?我猜一定是那些淘气的孩子在闹着玩吧。”“可不是恶作剧!其中有一个是我的同班同学,警察还来了学校,让我们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童平直言不讳地拒绝了主人的好意。“警察也来过我这里。”莫多露出笑容,眼角的皮肤形成了难看的褶皱。他告诉童平,失踪事件发生以后,警察沿着学校和失踪学生家之间的多条线路进行搜查,这间屋子也被上上下下仔细检查过,连门口的这片空地都挖开看过了,什么都没有发现。“刚才你还说是恶作剧,怎么警察会到你家来?”童平随口一说。

莫多面露愠色,童平稚嫩的声音,在他听来有些刺耳。

童平端着杯子独自走到窗边,踮起脚从窗台花盆之间的缝隙观察起屋外的情况来,雨势丝毫不见减弱,路口的警戒线早已没了踪影,那块警示的木牌在狂风骤雨中摇曳,顷刻,固定在电线杆上的绳索被扯断,木牌卷进了山下的旋涡中。

他轻啜了一口茶,皱了皱眉头,随后又灌下一大口。

莫多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雨小点了吗?”莫多来到窗边,站在了童平身旁。

冷不防莫多也走过来查看雨势,童平被吓了一跳,不知是不是故意,他悄悄把嘴里的茶吐到了花盆里。

莫多啧啧嘴说:“没准你今天碰上的是百年不遇的大雨。”

童平略显沮丧地垂下头。“再等等看吧!这么大的雨,估计车站的巴士都停运了。”“那我怎么回家?”童平急了。“没准你要在这里和我一起吃晚饭了。”莫多拉起了窗帘。“你这里有电话吧?”童平灵机一动。“嗯——”莫多迟疑了一下,打着手势说道,“电话在楼上,走廊尽头左边的房间里。”“我打个电话回去,让家里人来接我。”“你自便吧!”

深红色的橡木楼梯边缘磨损得很厉害,踏板上有几处木头已经开裂,木质的扶手断了几根,露出毛拉拉的木刺。顺着楼梯往上走,童平看见二楼楼梯扶手的下方,刻着八条歪歪扭扭的细白划痕,这个隐蔽的部位只有童平这样的小个子才看得到。

划痕里面没有嵌进很多灰尘,应该是新近才留下的痕迹。

童平用指腹摸了摸它,忽然明白这不是划痕,而是人的指甲留下的,像是有人被强行拖下楼梯时死死抓住栏杆留下的。八条指甲印之间的间距很近,看起来这个人的手应该很小。

置身这栋小楼之中,童平感受到了一丝寒意。

二楼走廊尽头的窗户被木板钉死了,木板缝隙中透进的光线,映出走廊两侧深邃的门洞。走廊左右各有两扇门,童平挨个拧动门把手,所有门都锁了,除了走廊尽头左侧的那间屋子。

带着犹豫和不安推开房门,不知是拉着窗帘,还是这间屋子根本没有窗户,房间里一片漆黑。借着走廊里的光线,童平摸到了墙上的开关,打开了房间的灯。

是一间大约十平方米的小房间,三面墙上放满的书架把室内空间挤得更小了,窗户也被木板封死了,挨着窗户的写字台上摆着一部白色的电话,一根电话线从窗框的缝隙伸进来,插在了电话机后面。

他踮脚才够到电话,拿起听筒,传来清晰的拨号音,电话是通的。

童平伸手去按电话上的数字键,右手时隐时现的痛感一直没有消失,袖管下露出的手臂上,有用黑色的笔写的一串数字。

看着那串数字,童平将袖管往下拉了拉,遮住了它。

童平按下了家里的电话号码,话筒里传来空洞的忙音,他又重拨了几次,依旧无法接通。

于是他改拨了报警电话。

电话很快就通了。“你好,有什么可以帮你。”男低音的接线员亲切地问道。

童平求助道:“我想回家。”“小朋友,你在哪里?”“我在外面。”“花提港的大雨会持续到明天,为了你的安全最好还是待在室内。”“可是我害怕……”童平压低声音说了一句,“我好像到了一个坏人的家里,我怀疑前阵子的少年失踪事件和他有关系。”“你是怎么知道的?”接线员很好奇。“他不肯让我离开他的房子。不对,我觉得这房子也不一定是他的。他还在给我的茶里放了别的东西,我还发现有人被拖下楼梯的痕迹。”童平把先前所有的怀疑一一说了出来。“我要怎么相信你一个中学生的话呢?”接线员质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中学生的?”童平话锋一转。

接线员愣了愣,含糊道:“不是刚才你自己说的吗?”“我没有说过。”“你说……说你同学失踪了,我才知道你是中学生的。”接线员极力争辩,原本低沉的嗓音忽然间也变了调。“别装了。”童平握住电话机后边的电话线,用尽全力拽了一把,只听见楼下传来莫多的一声惊叫和东西摔在地上的碰撞声。

童平拔腿往房间外跑去,刚来到走廊里,就听见一阵急跑上楼梯的脚步声,没一会儿莫多矮壮的身体就堵住了去路。不知是因为气喘还是生气,他睁大鼻孔用力呼着气,手里提着一把沉甸甸的榔头,看起来足有脑袋那么大。“你是谁?”黝黑的莫多像一团阴云逼近童平。

童平非但没有丝毫的胆怯,反而令人难以置信地笑了起来:“你终于露出马脚了。”

眼前这个少年的沉着态度,一时间让莫多摸不着头脑,他感觉对方是在戏耍自己,愤怒地问道:“臭小子,你到底是谁?”“你是不是觉得我和之前被你杀害的几个中学生一点也不像?”“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莫多意识到这可能是个陷阱,手里的榔头开始让他有点无所适从。“你把他们的尸体藏到哪里去了?”童平反客为主。“我没杀人。你别胡说八道。”

童平说:“这栋小楼的主人不是你吧,否则你怎么会连钥匙是哪把都搞不清楚?之前的失踪事件都发生在雨天,每当下雨你就会到这儿来,故意把路封了,将躲雨的少年骗进屋子里来,绑架并且杀了他们,把他们的尸体藏在这栋房子的某个角落里。”“是警察派你来的吗?”莫多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到楼梯口的窗户旁,透过缝隙观察着屋外的情况。

外面的世界浸泡在大雨中,空无一人,这个小孩没有任何的援军。

瞅准机会,童平从莫多的身旁冲了过去,回过神来的莫多一把揪住了童平衣服的后领,童平瞬间失去了重心,从楼梯上跌了下去,莫多猝不及防,被体重相近的童平一起带了下去,他们像两只陀螺滚落楼梯,直到撞上一楼的书柜才停下,几本厚实的书从书柜上震落下来,不偏不倚砸中了莫多的头。

童平先一步起身,往大门跑去。

不料大门已经被莫多反锁了。

童平只得折回客厅,跑到每一扇可以打开的房门前,拧开把手后,发现不是洗手间就马上跑向下一扇门。他穿梭在屋子里疯狂寻找着洗手间,这是他唯一可以活命的机会。所有地方他都找过了,最后只剩下一扇灰色的门了。他推开大门旁的这间房门,灰色的房门不知用什么材料做的,推起来格外费力。好不容易推开足够进入的缝隙,童平侧身挤了进去。

里面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各种垃圾。童平期待洗手间会在里面,可是除了光秃秃的石壁,这间屋子的墙上什么都没有。

屋子外,莫多扶着脑袋,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所处的位置切断了童平所有的逃跑路线,童平只得在屋子上寻找防身的武器。童平明白,心虚的逃跑行为让先前的虚张声势都白费了,只有殊死一搏。

突然,他的眼角瞥见墙角一块半透明的塑料布下面,隐约有一个人形的物体。

难道是尸体?

没有时间给童平做过多的考虑,他鼓足勇气,猛然掀开塑料布,布下面立着一个成年男人,他摇晃着倒向了他。童平忙双手扶住,再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塑料模特。模特套着一身军装,双臂张开,在上衣没有遮住的肚子部位,有一个碗口大的洞,看起来里面藏着某种机关。

一声巨响,在距离童平鼻尖不到二十厘米的地方,石墙骤然爆裂开来,一把榔头弹出老远。“妈的!没扔中!”莫多懊丧地挥了挥拳头。他的前额裂开了一道口子,可能是刚才被坚硬的书脊砸中了。旋即,他从背后亮出了一把菜刀,一步步朝死角里的童平逼近。

手无寸铁的童平无路可退,他的背已经贴到了后面的墙上。他注意到莫多总是不自觉地瞟向那个模特,眼神中带着几丝忌惮。

没准那个模特肚子上的洞里,有着莫多不为人知的秘密。童平决心孤注一掷,他将右手伸进洞口,没等摸索几下,就听见一阵机械转动声,“咔嚓”一下,他感觉到手腕被死死地钳住了,任凭如何挣扎也动弹不得。

他被铐住了。

见童平中计了,莫多大笑起来:“我还以为你很特别,果然也只是个中学生。”

莫多走到地上的那把榔头旁,扔掉菜刀,拾起了榔头,他挤出难看的笑容,慢悠悠地对童平说:“没想到放在院子里防鸟的这个模特,用来抓你们这些臭小子再适合不过了。”“那几个失踪的少年,果然是你抓的。”“没错,是我抓的。”“他们还在这所房子里吗?”童平一边问,一边暗中挣扎着手腕,却被越箍越紧了,完全没有挣脱的可能性。

莫多朝天花板翻了翻眼珠,答道:“算在吧。”“你把他们杀了?”“你很快就可以见到他们了。”

莫多挥起榔头,劈头砸了过来,无处躲闪的童平只得举起左手挡了一下,转瞬而来的是一阵剧痛。

童平的嘴里嚷嚷着什么词,而莫多怒吼一声,又是一下袭来。

童平猝不及防,被正中要害。

整个世界仿佛在童平的面前转了一个圈,最终堕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十、九、八……四、三、二、一。”倒数完毕,童平从自己的臂弯里抬起头来。

他正站在自家的阳台上。天空中的云雾散开,分不清地平在线上的是日出还是日落,建筑物的玻璃外墙反射出金色光芒,照得童平睁不开眼睛。“快来找我呀!”一个女人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

是妻子麦晴的声音。

虽然结婚已经四年,可妻子还是喜欢玩捉迷藏的游戏。

打开阳台的门,卧室里播放着妻子最爱的情歌,歌手清澈的嗓音萦绕耳边,童平和着旋律轻唱着,开始仔细地寻找起淘气的妻子来。

某年某月的梦醒时分,

天空布满了阴云,

我知道深情不会结冰,

耳畔仍有流水的声音。

夜夜呓语,

难免还是有爱有恨。

……

家里的环境童平再熟悉不过了,双人床是落地式的,床底没有容纳一个人的空间,大衣橱里塞满了衣物,妻子要藏在里面,一定会为腾出来的那些衣服放哪儿而头疼半天。门后、梳妆台下面的可能性都被排除,童平扫了眼床上皱成一团的被子,不明白妻子为什么连床铺都来不及整理就要玩捉迷藏。

妻子不在卧室里。

得出结论的童平来到餐厅后,大吃一惊,差点没认出这是自己的家。地上、椅子上到处散落着他的外套、内衣、袜子、皮带,顺着几个空的啤酒罐看去,餐桌上两个酒杯东倒西歪,还摆着没有吃完的残羹剩菜。

是秋刀鱼干的吗?童平弓下身子,叫唤道:“嘬嘬嘬……秋刀鱼……嘬嘬嘬……秋刀鱼……”

淋浴间里传来了奶声奶气的叫声。秋刀鱼是童平养的一只宠物猫,平日在家专横跋扈惯了,但妻子从不把秋刀鱼单独关进淋浴间里,因为它会打翻放在柜子上的沐浴液和肥皂盒等东西。

家里有别人!童平幡然醒悟。啤酒不是自己爱喝的牌子,从没吃完的菜来看,也不是家里经常烧的那几个。童平越仔细观察,就发现越多的问题:家里所有的相架全部面朝下扣倒,电视柜里DVD的灯亮着,一定是有人将DVD的遥控器错当成电视遥控器了。童平拿起电视遥控器,打开电视,频道定格在体育频道,可是童平和妻子最讨厌的就是体育节目了。淋浴房里潮气很重,镜子上的水雾还没有褪去,洗澡龙头也没有从花洒切换到下面出水的龙头,童平从不穿进冲淋房的布质拖鞋此时正泡在水里,还有人用了他冬天才会喷的那款男士香水。童平找来一根棉签,掏了掏淋浴房地漏的缝隙,几根染黄的短发挂到了棉签上,头发的主人不是童平或者妻子,因为这是染黄了的白头发。

摸摸洗澡龙头,还有热水的余温。

这个陌生人没准还在家里。

书房门的锁舌不太灵活,如果不花点力气门是关不严的,但当童平把手搭在门把手上的时候,发现书房的门今天出乎意料地紧闭着。

外人不知道抬一下门才可以关严的诀窍。妻子就在书房里,童平心里断定。

和妻子约定捉迷藏的范围,是不允许超出这个家。

他谨慎地打开门,书房里依然是原来的模样,一排整齐的书架下,摆着一只小茶几和一张舒适的沙发,打开的窗户旁,窗帘随风徐徐摆动,书桌上的台灯发出温馨的暖光,整个书房一览无余。

墙角推在地上的一摞书吸引了童平的注意力,那摞书摆成了螺旋形,就像花提港灯塔里的楼梯,书堆上扔着两个沙发靠垫。乍一看整个书堆毫无特别之处,然而中央是个完全密闭的空间,善于躲藏的妻子一定可以藏身其中。

正要伸手去揭书堆上的靠垫,童平脚边的秋刀鱼露出紧张的神情,它耳朵紧贴着脑袋,朝书堆发出低声的咆哮。“你怎么了,秋刀鱼?”

秋刀鱼像没听见童平的话一样,伏低身子,一步一顿地接近书堆,就像一只即将捕食猎物的狮子。

童平紧张地注视着秋刀鱼。书堆里藏的不是妻子,不然熟悉妻子气味的秋刀鱼不会表现出这么强烈的敌意。

书堆里究竟有什么东西?童平等待着秋刀鱼为他揭晓答案。“童平?”身后突然传来妻子麦晴的声音。

妻子说话的瞬间,秋刀鱼发动了进攻,猛然扑向了书堆。一只鸟从书堆里腾身飞出了窗户,秋刀鱼扑了个空,跳上窗台已经追不上了。它凝望远去的飞鸟,负气地叫唤了一声,独自失落离去。

原来有鸟从窗户飞了进来。童平关上了窗户,感觉虚惊一场。“你怎么回来了?”麦晴问。“你不知道我在家?”童平心生疑虑,“你刚才和谁在玩捉迷藏?”“没……没人……”一屋子佐证让麦晴的掩饰显得苍白。“到底是谁?”童平语气严厉起来,他看妻子的表情就知道那个人还在家里。

麦晴拦在他的面前,哀求道:“你别找了,我知道你是摸瞎子的冠军,但这种能力是让你用来找凶手的,今天求求你别找了。”

童平立刻明白了,妻子在维护的一定是个男人。她越是阻拦,童平越是恼火。不知麦晴是不是有意大声说话,从童平刚才走出来的阳台传来了一阵碰撞声。童平看见一个黑影在阳台上一闪而过,他朝那人走去,却始终无法看清阴影中的那张脸。

那个男人无路可逃,他似乎也有意等着童平走过来,不顾危险地骑在狭窄的窗框上。

踏进卧室,往阳台每走一步,童平都感觉呼吸困难,他不知道该对面前的这个人说什么。只有胸口的火焰在燃烧,他随手操起了沉甸甸的水晶相架。“快住手!”麦晴发觉形势不对。

然而一切看似无法避免。

童平举起相架,左手却突然剧痛无比,他感觉脚下的地板如海浪一样在波动,他有些站不稳了。

男人竟然朝他走了过来,他的脸几乎要碰到童平的鼻尖,可相貌依然是一片朦胧,只能看出他染过的黄发在脑袋周围勾勒出一圈通透的光晕。

他从童平的手里轻轻接过了相架,嘴唇上翘露出洁白的牙齿。一片阴云袭来,童平似乎没有感受到疼痛,便轰然倒地。

妻子最爱的那首情歌,音量越来越大,响彻耳畔。

随着太阳穴的跳动,疼痛感从脑袋两边席卷而来,嘴里泥土苦涩的味道,让童平的意识清醒了过来。

头痛欲裂,想摸一摸伤处,左手又是钻心般的痛。

童平发现自己的身体还是中学生的模样,头上和左手都受了很重的伤,平躺在松软的土里动弹不得。虽然知道这不是真实的世界,可依旧难以忍受。

这里是阿尔法的世界,一条超级计算机里的复杂程序,将它和人类的大脑相连后,可以幻化出身临其境的虚拟空间。这个空间里所有的人和事物乃至思想,看起来、听起来、感觉起来都和现实世界是一样的,而在这个空间里所发生的事,会映像出大脑中储存的记忆和潜意识。正因为如此,新世纪诞生了一种全新的刑侦手段,通过阿尔法的世界连接嫌疑人和警察的大脑,以此来获取其不肯供述的犯罪事实。

这个技术的诞生引起了各界人士的广泛关注,对于使用阿尔法技术破案是否对嫌疑人的人权构成侵害的讨论,也分成了两大阵营,一方以司法界为代表,全力支持警方引入阿尔法的世界,不仅能够提高案件侦破的效率,还能对罪犯产生威慑作用。反对的呼声大多来自于互联网,有人表示通过这样的技术读取脑部信息,无法百分之百确定它的真实性。也有网友担心,这项技术会慢慢扩张到其他领域,到时候各种各样的丑闻被爆出,每个人的隐私都会以影像形式泄露出来。

基于各方面的压力,警方宣布弃用这种刑侦技术。但在暗地里,在一些符合侦办条件的特殊案件上,还是偷偷使用了这种先进的技术。针对无法进行正常交流讯问的案件,追查时重要的嫌疑犯或者目击证人,丧失语言读写能力,甚至陷入深度昏迷,才被允许使用这项技术。

在追查花提港少年失踪案的时候,警方锁定了犯罪嫌疑人莫多。他杀害了一名老年人,并住进了他的房子里假扮屋主,利用屋子诱骗路过的中学生进来,将他们残忍杀害。警察在追捕他的过程中,他不慎从山坡上跌落,导致脑部受了重伤,陷入深度昏迷。因为他的大脑及脑干并未受损,符合阿尔法受试者的要求。

童平被任命为潜入者,进入由阿尔法在莫多脑中创造的世界里,这个世界由莫多的记忆构成,阿尔法会修正臆想中违背常识的现象,尽可能营造出真实的环境,让受试者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进入阿尔法的世界。

为了消除受试者的戒备心,潜入者可以伪装成任何人,接近受试者套取有用的信息。这些信息虽然不能呈上法庭,但可以帮助警方找到直接有力的定罪证据。潜入者必须尽可能地掩盖身份,绝对不能让受试者察觉到身处于虚拟的世界里,一旦暴露,就会发生不可估量的可怕后果。

花提港失踪的少年,也许被莫多囚禁在某个秘密地点,但也不排除遇害的可能性。这一次童平的任务,是要在莫多的脑中找到失踪少年的去向。

这次任务并不顺利,童平化身少年作为诱饵,却让自己陷入了困境。如果在阿尔法的世界里死去,童平的意识也会随之消失,现实世界那头的他会陷入和莫多一样的深度昏迷之中。

而此时,死亡并不是童平最为担心的。他挥之不去的念头,是为什么会在莫多的脑袋里看见自己家里发生的事情?这是莫多记忆中的事情,还是他的潜意识?那个染了头发的男人又是谁呢?

童平强忍着疼,努力抬起脖子,想先搞清楚自己身在何处。他躺在一个潮湿阴暗的,木制的狭窄空间里,老鼠嗞嗞的磨牙声听得十分真切,像在抗议他侵占了它们的领地。低矮的天花板带了一些弧度,最低处距离他的脸不到十厘米,童平把耳朵贴上去,能听见雨点滴落的声音。以莫多的体格,没办法把童平移到很远的地方,所以现在还在小屋的周围,这里应该是隐藏在屋子某处的地窖。

连翻身都困难的地窖里没有其他人,也没有容得下其他尸体的地方。童平放松脖子,在黑暗中沮丧地叹了口气。

被莫多攻击时本有机会脱身,童平向阿尔法发去信号,却没有被及时从虚拟世界中抽离,依然还在阿尔法的世界里。

哗啦啦——砰!

天花板被掀开,密集的雨点打在童平的身上、脸上,眼睛几乎无法睁开。

莫多拽住捆绑他双脚的绳子,硬生生把他往外面拉。受伤的左手和莫名剧痛的右手都使不出力,瘦小的身体在泥地里被拖行,溅到额头上的泥点,犹如蚂蚁般钻入伤口,痛彻心扉。“这就带你去见那几个死掉的臭小子!”莫多吹着嘴唇上的水滴说道。

涌动的乌云如黑色兵团在天空中疾走,仿佛随时都会倾压下来。不时掠过的闪电伴随着震天的雷声,刺骨的冷雨浇灭了童平所有的意志,他似乎闻到了莫多榔头上铁锈的气味。

一定要活着回去。

童平在心里告诉自己,他体会到了失踪少年经历的无助和惶恐。

莫多并没有将童平拖出多远,就松开绳子,返回了屋子。童平这才注意到自己被拖到了小楼前院子的正中央。刚才自己是被藏在院子里的一个地窖里,地窖上盖着木板,那辆莫多说要送他去车站的摩托车压在了木板上。

真笨!童平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留意到莫多的身高是没法开摩托车的。“后悔了吧!”看见童平懊丧的表情,莫多说道。

莫多手里出乎预料地没有拿任何武器,而是挑拣着院子地上的碎石块。他选中了一块合手的石块,用粗糙的手掌掂了掂分量,心满意足地走向了童平的双脚。

童平不住地憋气,希望能弄醒自己。

莫多毫不犹豫地砸下石块,童平听见自己左腿胫骨断裂的声音。一秒钟后,痛楚如藤蔓般蔓延全身,每一个细胞都痛不欲生。

冷静!一定要冷静!童平告诉自己。只要想起钥匙,他就可以获救的。

又是一声,莫多砸断了他的另一条腿。

一定要记起来,钥匙到底是什么?

莫多扔掉了手里的石块,伸长脖子仰天怒吼着。大雨呛到了喉咙里,吼声渐渐变成了咳嗽声,莫多撒气地朝童平身上蹬了一脚,转身又折回了屋子。

完全不明白莫多在做什么,他究竟是怎样处理了少年们的尸体呢?为什么警察找遍了屋子也寻不到一丝痕迹?

被带出来的这一连串问号,很快被另一个问题覆盖,倘若童平不能活着醒来,即使知道了真相,也是徒劳无用的。

找到钥匙!这是通往生命之门的唯一方法!

也许每一个被莫多杀害的少年,在临死前都有过各种各样侥幸的心理,当看见莫多握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刀时,一切都完了。

莫多的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哨子,也许是用来联系同伙的。光凭他一个人显然没办法将尸体搬运到很远的地方。“不哭吗?”莫多的刀抵在了童平的胸前。

童平不停翕张的鼻孔喷出倒灌进去的雨水,全身的伤让他已经咬破了自己的下嘴唇,但一滴泪也没流下来。“还有什么遗言吗?”莫多给了最后一次机会。

童平只要说出钥匙,就可以回到现实世界,可是受伤的脑袋却怎么也使不上劲,他失忆了。

莫多锋利的刀口划开了童平的胸膛,热血喷薄而出,内脏暴露出来。一道闪电抽打在海平面上,海涛咆哮,巨浪奔腾。

乌云急剧翻卷着,从天际上俯冲下来,化为一片黑暗的影子。第二章α返回

童平蠕动了一下嘴唇,聚积在嘴角的白色唾液形成了一个小小气泡,转瞬间,气泡轻轻地破了。他睁开眼睛,又立刻闭了起来,酸胀的感觉瞬间包围了整颗眼球。

耳边暴风雨的咆哮声消失了,也听不见莫多粗鲁的喘息,安静的空间里没有一丝灯光,隔着眼皮童平感觉到光线正逐渐强烈起来。整个人仿佛飘在半空中,轻得就像一根羽毛,在风中轻微地摆动着,身体由不得自己做主。

刚才被剖开的胸口一点也不痛,身体从紧绷的状态中松弛下来,童平知道自己从阿尔法的世界里返回了现实。他平躺在实验室中央特制的水池里,戴着特制的耳机,身上绑满了各式各样的仪器触点,除了脸之外,身体的其他部分都浸泡在水里,水池不停在震动,好像游乐城里的儿童蹦床一般。这种有规律的震动,是为了让受试者和潜入者的脑波和意识尽可能处在同一个频率。“童平,你没事吧!”一个气喘吁吁的男中音由远及近。

童平知道这是汤淼来了,想要回他一句,动了动喉结,嘴里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汤淼在仪表盘上操作着复杂的程序,水池停止了震动,里面的水位也急剧下降。很快,汤淼把童平从水池里架了出来,黑色潜水服下童平的胸口上下起伏着,呼吸十分急促,两个人靠在一堵镜面墙上,席地而坐。

童平缓了口气,取下耳机,理理自己的发型,问道:“实验了多长时间?”

汤淼抬腕看了眼手表,说:“不到两分钟。”“在我发出信号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及时终止实验把我唤醒?”童平铁青着脸问道。

被莫多击昏之前,童平在屋子里遍寻洗手间,正是为了给实验室发求救信号,让汤淼在现实中叫醒他。

在进入阿尔法的世界后,潜入者除了可以使用“钥匙”外,一旦陷入危险,最可靠的办法就是找到洗手间。这个原理就好比很多人都有在梦中拼命寻找洗手间的经历,大多数人会在焦急的心情下横冲直撞,以没有找到洗手间而告终。而通常情况下,找到洗手间的那些人,则会立刻从梦中惊醒,并且已经尿床了。当潜入者的脑部产生这种念头时,会被阿尔法接收到,并提示实验室里的汤淼,潜入者正发来求救信号,应当立刻唤醒。

可是那一刻,童平并没有从阿尔法的世界里回来,也许莫多的那记重击,就会要了童平的命,让他再也醒不过来。“实验室出事了。”汤淼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出什么事啦?”童平坐了身子。“魏博士失踪了。”

这场协助警方的实验,由四位博士协同合作,擅长搜查的童平是潜入者的不二人选,剩余三位博士除了汤淼,还有童平的太太麦晴,和这位失踪的魏博士。

汤淼告诉童平,在接收到他的求救信号之后,他们打算给“阿尔法”发出唤醒潜入者的指令,唤醒潜入者也就意味着实验结束,慎重起见,唤醒的指令必须由两位博士同时输入指纹才可以实施。就在这个关头,魏博士不见了踪影。“可不是还有你和麦晴两个人在吗?”童平质疑道。

汤淼把右手的手掌摊在了童平面前,他的拇指、食指和中指上都包着创可贴。“今天早上开饮料罐的时候,我不小心割伤了手。”

童平知道录入指纹系统时,汤淼设置拇指为主指纹,将中指作为了备用指纹。突然不知去向的魏博士加上手指受伤的汤淼,只剩下麦晴一个人是无法中断实验的。“托你手指的福,我差点就在阿尔法的世界里颐享天年了。”童平没好气地说。

汤淼警觉地朝门口的方向看了看,压低声音说:“但是我觉得魏博士的失踪很蹊跷,我怀疑是麦……”下一个字音还没有发出来,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他,汤淼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铿锵有力的高跟鞋声,显示出主人的自信和利落。一身白褂打扮的麦晴从门口探进头来,两片艳丽的红唇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调挤出一句问候:“老公,你没事吧?”“没事。”童平摇摇头,左手悄悄按在了右手臂上,那里还在隐隐作痛。“没事就别愣着了,快来看看莫多吧!”说完,麦晴一甩脑后的马尾辫,扭头离开。

莫多就躺在一墙之隔的实验室里,他同样躺在一个水池里,水池还盛着一半的水。莫多穿着和童平相同的黑色潜水服,脑部受伤的他即便实验结束,也没有办法醒过来。睡着了一样的莫多,眉宇间也少了几分戾气,他脑袋上戴满了各种仪器设备,呼吸面罩里时隐时现的气雾是他活着的唯一证明。他在潜水服下的四肢比例极不协调,却肌肉发达,除了那只右脚。他的右脚明显要比左脚细不少,看起来极不协调。莫多的右腿在年幼时受了伤,因为没有及时治疗,留下了终生残疾。警方考虑到莫多行动不便,搬运尸体有一定难度,故断定失踪少年的尸体就在那栋小楼之内。

童平从阿尔法的世界里突然返回,引起了受试者的不适,麦晴发现莫多出现了无法自主呼吸的症状。“他现在有生命危险,要赶快送去医院。”麦晴果断命令道。

在实验室外待命的急救小队立刻展开行动,把莫多连同他身上所有的设备,一起从水池移到了担架车上。一行人推着莫多往实验室走廊外的大门走去。“我们也一起跟着去吧,看看受试者出了什么问题。”麦晴低头看了眼童平身上的潜水服,对他说,“你跟我去监控室换件衣服吧。”“我在门口等你们。”汤淼知趣地先走了,在侧身从童平身边经过时,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童平一眼。

和妻子并肩走向监控室,童平刚想开口问她实验中出现的状况,麦晴突然用一根手指抵住嘴唇,扭头看着汤淼的方向,轻声说了句:“有什么话到监控室里再说。”

此次的实验征用了花提港县立中学的地下室,十字形的走廊把地下室分成了四块,靠里面两间稍大,作为受试者和潜入者的实验室,靠近出口的两间稍小的房间,便是监控室和急救队所在的房间。监控室里搭建了非常先进的操作台和电子仪器,悬挂式的大屏幕上不仅可以看见两间实验室里的一切影像,还有许多让人眼花缭乱的数据和程序在上下跳动。

童平在更衣室里脱下潜水服,发现右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可他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受的伤。也许实验刚结束,那些电子仪器把自己搞得暂时性失忆了。童平没把这事放心上,套上T恤衫牛仔裤,走出更衣室的时候,麦晴已经换掉了白大褂,粉红色的连衣裙上披了件白色小披肩,扎起的马尾辫披散下来,系上一根斑斓的丝巾。刚才行事利落的女博士转眼变成了平日里漂亮的妻子。

终于到了麦晴觉得安全的地方,她才开口说道:“你是想问我,为什么在你求救的时候没有救你是吗?”“原因汤淼已经跟我说了。”“后来你是怎么返回的?”“我及时想起了钥匙。”“你早点想到钥匙就不会那么危险了,一定吓傻了吧,我看你的心电图都乱套了。”

童平把自己在阿尔法世界里的经历简单和妻子说了一遍。看着女人味十足的妻子,突然想到在阿尔法世界里闪过妻子偷情的场景,不过童平忍住没有说出这段插曲。“汤淼一定没跟你说,他是故意把手划伤的吧。”“不是易拉罐弄伤的吗?”“他跟你这样说?”麦晴冷笑道,“我无意中看见他躲在一边,偷偷用刀割伤了自己的手,我想他是不想让你醒过来。”“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你忘记小时候的事情了吗?”麦晴提醒道,“就因为那件事情,他永远只能在大屏幕后面看着你,自己却不能成为潜入者。”

童平眯起眼睛,从大脑掌管记忆的部分里,打开十六年前的往事。那段印象深刻的回忆,每晚都会在梦中萦绕,已经深深植入了他的脑髓之中。

停在门口的汽车已经发动,汤淼斜靠着车门抽着烟,看见童平和麦晴走出来,他掐灭了烟头,准备上车。

麦晴没有走去后座,出人意料地走向了汤淼。“今天我来开车吧!”“你开车?”汤淼看看麦晴脚上的高跟鞋,疑虑道,“你行不行啊?”“没问题,这里的路我比你熟。”“就让她开吧。反正路也不远。”虽然对妻子的车技没什么信心,但坐上汤淼开的车,童平更担心。

童平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汤淼跑去了后座,两只手肘搭在前座上,注视着前方。“麦晴,跟着救护车的路线开就行了。”

汤淼说音刚落,车身一个猛烈的顿挫,熄火了。

童平对自己的决定有点后悔。“没事,没事。”麦晴连忙重新发动,挂上挡位。汽车缓缓驶出了停车场,沿着救护车留下的车轮印,一路往西。

驶离花提港县立中学门口的小路,转上山脚下稍宽的马路,童平吊着的心这才落地。静下心来,他回味着妻子麦晴和好友汤淼刚才的话,看似相安无事的两个人,为什么都说是对方故意不让自己从阿尔法的世界回来呢?

假如他们之中有一个人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个人为什么要杀我?

童平偷偷看了眼身旁开车的妻子,她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前面的路,紧张地身体都没有靠在椅背上。反光镜里,汤淼正低头玩着手机,像是在给谁发短消息。

如果像妻子所说,汤淼要害自己,那么计划失败之后,他会第一个和谁取得联系呢?

灵光一现,童平想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魏天浩。

也就是突然失踪的魏博士。汤淼只要让魏博士偷偷溜走,自己再割破手,就凭麦晴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启动阿尔法的唤醒指令。“你在给谁发短信?”童平回身问汤淼。“我只是在删短信。”汤淼头也没抬,手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给我看看你的手机。”童平把手伸了过去。“你干吗?”汤淼下意识地躲开了他的手。“你是不是……”童平说话间,感到有人在用力地捶打自己的手臂。“你们快看!快看啊!前面出事了!”在精密仪器前沉着冷静的麦晴,在方向盘后面完全乱了分寸。

前方不到一百米的弯道处,一辆白色的救护车侧翻在路基边,车头朝东,看不清车里的情况,油腻腻的汽车底盘对着他们,玻璃碴和黑色的油撒了一地。“小心玻璃,别把我们车胎扎了。”汤淼叫道。

麦晴往左猛打了一把方向盘,毫无准备的童平和汤淼狼狈地在座位上东倒西歪。

一个女人推着一位轮椅上的老太太,从路边的树林里斜刺走了出来。“当心!”童平拉住了车门上的把手,紧紧贴着座位。

麦晴狠狠踏下刹车板,谁知汽车发出一声咆哮,如脱缰野马般冲了出去。

女人来不及露出惊恐的表情就被撞飞出去,腾空的身子撞在一棵树上,滚落到树林中。汽车一路推着那辆轮椅,金属的摩擦声异常刺耳,冲击力下,老太太干瘪的手抓不住轮椅,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童平看见她渐渐从轮椅上跌落,摔在了地上。汽车颠簸了一下,应该是从什么东西上压了过去,紧接着又一下颠簸。开出十几米后,在即将撞上救护车的地方,汽车终于停了下来。

失去重量的轮椅在惯性作用下原地打着转,慢悠悠地停在了路中央。

汽车里,死一般的寂静。

一声凄厉的鸟叫声,划破长空。“撞到了吗?”麦晴紧闭着眼睛,不敢睁开。“我下去看看。”童平深吸了一口气,打开车门。一跨出步子,他就踩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重心不稳,差点摔倒。

低头一看,是一只驼色的女式手提包。

车轮后的两条红色轮胎印,终止在老太太的尸体旁,银色的头发和灰白色的衣服混作一团,童平一时间看不清她是以何种姿势躺在地上。但无论如何,身体弯曲到这种角度,一定是骨头都断了。仿佛一潭死水,毫无生气。

她死了。

童平往树林里走去,在一棵粗壮的树下,他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女人。

她的手脚已无法动弹,嗫嚅着嘴角对童平哀求道:“救……救……”涌出的血呛住了她。

童平靠近女人,看见她身上有很多地方在流血,蓝色的牛仔裤已经被血浸湿,很明显她的腰椎骨断了,随便移动她的身体都可能造成更严重的后果。童平知道自己无能为力,掏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

从树荫间穿过的依稀阳光,被一个影子挡在了身后。

麦晴站在后面,拿起了童平的手机,说:“你去看看那辆救护车,这里交给我来处理。”

麦晴学过一些紧急救护的措施,处理伤者比童平有经验。她蹲下身子,凑近女人的耳朵,安抚着她的情绪。

看见妻子已经收起了难得一见的失态,恢复了以往平静的表情,童平转身往翻倒的救护车走去。

走近救护车,白色车身上布满了粗细不一的擦痕,从痕迹可以看出,救护车在翻倒后,又在路上滑行了很长一段路,还撞上了路边的护栏和石块。

童平围着救护车走了半圈,来到了车头前,驾驶座前面的玻璃呈蛛网形碎裂开来,整片挡风玻璃豁了个大口子,仅有一角和窗框相连,半耷拉下来。驾驶室的座椅被血浸透了,黏稠的鲜血从汽车的缝隙中滴落,在地面上聚成一摊,正被苍蝇贪婪地吮吸着。流了那么多的血,司机应该是没有生还的希望了。但是驾驶室内却空无一人。司机这边的车门被压在了下面,童平试了试副驾驶一侧的车门,似乎也受到了损坏,无法打开了。破碎的挡风玻璃与窗框之间的空隙,不够通过一个成年男子的距离,玻璃上也没有任何的血迹。

救护车后面的车厢里好像有什么动静,里面黑漆漆的,于是童平凑近玻璃的空隙唤了两声。

车厢里一阵骚动,有东西飞快地朝童平冲了过来。童平连忙往后躲闪,却绊在了自己的脚上,狼狈地摔倒在地,撑地的右手钻心地疼。

一只鸟钻出车窗,在童平面前抖了抖羽毛,扑向了天空。

除了一些仪器和衣物,车厢里没有人。“童平!”麦晴在树林里喊道。

缓过神来的汤淼,也下车朝麦晴的方向张望着。“救不回来了。”麦晴拉了拉滑落的小披肩。

麦晴脚边的女人已经咽了气,她用浑浊的眼球记录下这个世界最后的影像。麦晴可能解下围巾替女人擦过血,虽然那上面沾满了血,她还是小心折起了丝巾,把沾了血的那面朝里,叠成一个小小的方块,攥在了手里。“还是先报警吧!”童平伸手想问麦晴要回自己的手机。“不管报不报警,人都已经死了。”麦晴的手死死捂在了手机上。

童平听出话里有话,他刚才就发现妻子故意用披肩遮挡皮肤上的几道抓痕,地上尸体的嘴角挂着几缕细丝,颜色和那条被妻子藏起的丝巾相近。“如果警察带走了我,你想想我们的实验怎么办?汤淼一定会想办法害死你的。”麦晴继续说服着丈夫。“万一汤淼报警怎么办?”童平动摇了。“把他也拖下水,就不怕他举报我们了。”“我们要怎么做?”“你有带火腿肠吗?”

在寂静的树林中,麦晴用手挡着嘴。一个无比狡猾的计划,在童平耳边形成了。“快来帮忙!”童平走出树林,向汤淼挥手示意。“怎么了?”“两个被撞的人都伤得很重,我和麦晴先救年纪大的,你照看一下树林里的那个女人。”“不用叫救护车吗?”汤淼问。“我已经打了电话,不过救护车开过来还需要一会儿时间,所以咱们先着手抢救。”“你们快点啊!”麦晴瞅准时机又喊了一句。

汤淼终于迈开了踌躇不前的脚步,走进了小树林。他和童平看见地上受伤的女人,不约而同露出了诧异的目光。

受伤的女人坐在地上。她被移到了一棵树下,背靠粗壮的树干,耷拉着脑袋和手臂,看起来就像断了主线的提线木偶。她的手指轻微颤动着,胸口染血的衣服也上下起伏着。

她明明已经断气了,麦晴到底施了什么魔法让尸体动起来的呢?

若不是汤淼在旁边,童平一定会大声尖叫出来。“你先照料一下她,我和童平送那位老太太去医院。”麦晴把一具尸体托付给了汤淼。“老太太还有气?”汤淼清楚车祸的严重性,有些怀疑。“这要问童平,他刚才看过老太太。”麦晴把包袱丢给了丈夫。

童平用力点了下头:“没错,还有的救,要抓紧时间了。”

说完这句谎话,怕被看穿的童平快步往老太太那儿走去。麦晴脱了高跟鞋拎在手里,小跑着跟了过去。

这条马路新建不到半年,是当地政府为了花提港县立中学的交通便捷特意拓宽的,本来就地广人稀的花提港,除了早晚的学校班车,很少有汽车会开到这里来。这也就是为什么发生车祸到现在,一个过路人也没有。

童平和麦晴回到马路上,来到老太太的尸体旁,童平双手穿过尸体的腋下,抄起整个上半身,麦晴帮忙架着尸体的两条腿,两个人抬着尸体拐过了救护车翻车的转角。

转角后面的马路豁然开朗,靠外侧是一片空旷的紧急停车带,靠近护栏就可以俯视整个花提港让人心旷神怡的蓝色海湾。稍稍探出一点脑袋,脚下峻峭的山壁让人心惊胆寒,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这个紧急停车带被转角处茂密的树林挡住,处于汤淼的视觉死角。这里便是麦晴挑选的抛尸地点。

迎着凉爽的海风,童平用尽全力把尸体举过栏杆的高度,麦晴把尸体的两条腿甩出护栏外,气喘吁吁地命令道:“扔下去!”

皮肤粗糙的手感让童平感到恶心,断裂的骨头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在海风中依然刺耳。童平死死抓住尸体,不忍放手。刚刚还鲜活的一条性命,此刻如同垃圾一般被丢入海中。逃避肇事的法律责任,这有违他追求成为科学研究者的道德标准。他的工作是不放弃每一个危在旦夕的生命,在真凶的脑中找寻他们。

真的这么轻易就放弃手里的生命吗?“你在磨蹭什么呢?”麦晴狠狠推了把童平。“你们……”

突然,汤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呃!”童平一失手,尸体滑下了悬崖,在风中像一只风筝一样被推向大海深处,来不及溅起一朵水花,就被吞没在了汹涌的浪潮之中。

童平身后的汤淼正提着一只驼色的女式手提包,他追来送被撞者的包,目睹了童平抛下尸体的全过程。

汤淼充满恐惧的眼神,在童平和麦晴身上来回游移。诡异的气氛就这样僵持着。

童平想解释些什么,刚迈出一步,汤淼惊恐地转身跑了起来。“快追!不能让他走!”麦晴从背后推了一把童平。

童平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不知是不是心虚的缘故,两条腿使不上劲,踉踉跄跄地跟在汤淼身后。

汤淼沿着来时的路折回,这条偏僻的路上,只有回到学校才有人可以求助。但是越跑越让他感到绝望,他清楚自己跑不过童平,无论自己先跑一百米还是两百米,在跑到学校之前肯定会被赶上。和童年一起玩捉迷藏一样,最后的赢家永远是童平。就像人生中有个永远无法超越的人,在他面前无论做什么都会失败。

对于汤淼,童平就是这样不可战胜地存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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