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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2-19 20:0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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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丁力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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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故事

深圳故事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深圳故事作者:丁力出版社:作家出版社出版时间:2018-05-01ISBN:978-7-5212-0048-5第一章 南橘北枳一凌晨一点,倪和平给王思蜀打电话,说欧阳健要自杀。王思蜀吓得从床上坐起来。问:怎么回事?倪和平没力气解释,让她明天来深圳,来了再说。王思蜀嘴里嘟噜:“这个项茹梅,作鬼!”二欧阳健是倪和平的初恋。两人是重庆二中同学。二中是“贵族中学”,学生有两类,一类是欧阳健这样学习好的,另一类是倪和平那样家庭有背景的。他俩不是一类。1966年毕业,赶上“文革”,不高考了,大串联,把他们“串”在一起。串联队伍是一支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他俩是骨干。两人都识谱。但倪和平只识简谱,欧阳健则习惯用五线谱写曲,之后再翻译成简谱跟倪和平讨论。倪和平不得不刮目相看,身上的傲气减退一半。“长征”途中,二人经常于煤油灯下讨论曲谱,挨得近,彼此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体温。前几年“文革”歌曲回潮,倪和平给欧阳健打电话,说你听见了吧,现在歌舞厅流行的那个歌曲还是你当年谱曲的呢。“那又怎么样?”欧阳健问。“打官司呀,”倪和平说,“要版税呀。”欧阳健“嘁”了一声。串联的高潮是到北京接受伟大领袖接见。疯狂之后回到重庆,发现天翻地覆,倪和平的父亲已被揪斗。胸前挂个大牌子,“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倪振威”,名字还打了红叉叉,像押赴刑场执行枪决的犯人。倪和平顿时失去了所有光环,缩在家里不出来。欧阳健也不用自己写曲了。街上冒出许多革命歌曲,有些是土地革命时期的老歌,改动一下歌词,当新歌唱,有的是新写的,但具体谁写的不明确,一律是“集体作曲”。他也不拉小提琴了。小提琴资产阶级情调重,声音小,不适合伴奏革命歌曲。欧阳健改唱歌,居然唱出了名气。保留节目是《赞歌》,前面的那一段“啊……”,九曲十八弯,把听众带到离太阳很近的地方。项茹梅是欧阳健的忠实“粉丝”。她低两届,年龄小,个子也小,跟欧阳健不在一个“档次”。出身也不一样。项茹梅是在坡坡屋长大的。重庆的坡坡屋相当于北方的大杂院,居住的大多是挑夫和纤夫。坡坡屋顾名思义,沿山坡搭建,地斜,屋顶也斜,随时要倒的样子。离码头不远,因此这里的孩子读书少,见识却不少。到项茹梅这一代,也能上学了,项茹梅接触到坡坡屋以外的孩子。他们不拖鼻涕,下雨天有红色绿色的小胶靴穿。哪像项茹梅,穿哥哥剩下的元宝口胶鞋,不好看,还经常灌水。“文革”前夕,项茹梅得益于“就近入学”的新政策,也升入二中。但他们一看就与老二中的学生不同。幸好“文革”爆发,抹平了二者的界限。老生成立战斗队,新生不甘落后,也成立战斗队,并且新生来自五湖四海,更有战斗力,成为急先锋。项茹梅是在欧阳健的《赞歌》声中冷静下来的。她发现世界上还有比“造反”更美好的东西。比如《赞歌》,比如欧阳健。她感觉欧阳健跟他哥哥不一样,跟坡坡屋所有的男人都不一样。毛主席发出最高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第一批上山下乡轮不到项茹梅,但她看到光荣榜中有“欧阳健”,也去报名,坚决要求上山下乡。那天项茹梅早早上了车。她不像别的同学跟父母依依不舍,她只想跟欧阳健在一起。项茹梅坐到最后一排。她想象高大的欧阳健应该坐在这一排。她知道欧阳健不认识她,但只要坐到一起,总有机会说话。伟大领袖好呀,项茹梅想,要是没有伟大领袖的最高指示,她不可能跟欧阳健坐到一起。大部分同学上车了,欧阳健还没露面。难道他不上这辆车?或者因为什么原因不去了?不会呀,名单上写得清清楚楚,还能错?万一呢?万一欧阳健真的因为什么特殊的原因不去了,我是不是也不去了?不去行吗?欧阳健终于出现。欧阳健是名人,谁都认识,一路过来不断跟人打招呼。车上只剩下最后一排两个空位,正好在项茹梅两边。欧阳健上车。一面跟大家打招呼,一面往后看,往项茹梅这里看。看得项茹梅顿时感觉心脏扑通扑通跳。欧阳健开始往里面移动。手里有一个包和一个黑色的匣子,其他行李肯定放到车顶上了。项茹梅知道那匣子里面是小提琴。欧阳健就这样一手提着包一手举着小提琴往里面移动,只要再走几步就到达最后一排了,只要到达最后一排,欧阳健就会在项茹梅旁边坐下,他们彼此打招呼,就算正式认识了。“欧阳,这里。”突然,一个声音划破了车厢。欧阳健回头,向车厢前面走去。项茹梅这才发现,坐在第一排的那个披着军大衣的人已经回过头来,举一张灿烂的笑脸迎着欧阳健。这是一张女人的脸,刚才项茹梅根本就没注意到这个女的旁边还有一个空座,空座上放着一个箱子一样的东西。现在,她把箱子搬起来,原来是一个手风琴。她把手风琴抱在自己腿上,将空位腾给欧阳健。不用问,她是有意给欧阳健占位的。狐狸精!项茹梅心里狠狠骂了一句。三车队在鞭炮和锣鼓声中启动。项茹梅听见有人喊她的小名。“小梅子,小梅子!”她没回答,也没抬头。项茹梅不喜欢父母当这么多同学的面喊她的小名。幸亏这一车子的同学都比她高两届,没人认识她,也没有人知道车下老两口是喊她的。在此后的行程中,欧阳健后脑勺总是在她面前晃。尤其可恨的是那狐狸精,跟欧阳健贴得那么近,两人一直在悄悄说什么。能说什么好话?车子终于停下。全体下车,先上厕所,然后听一个干部模样的人说话。说这里是前进人民公社,一部分人就在这里插队,其余的人继续往前。念到名字的人留下,其他人回车上。名字念完了。有项茹梅,但没有欧阳健。欧阳健跟留下的同学打招呼,还跟几个同学握手拍肩膀。大家争先恐后欢喜若狂的样子给领队一个假象,以为点到名的肯定留下了,谁也没有注意到项茹梅被念到名却回到车上。汽车又在土路上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彻底停下来,因为前面已经无路可走。一座大山挡住了去路。这里就是离重庆最远的公社,居然起了一个革命圣地的名字,叫“延安人民公社”。吃过饭又开始念名单。二十多人分配在三个生产大队。名单念完了,没有项茹梅。项茹梅往欧阳健那一组挤,很快就被清理出来。项茹梅所能做的就是争取留在“延安人民公社”,和欧阳健在一个公社。她对领队说:自己要到最艰苦的地方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这里比前进公社离重庆更远,更艰苦,她坚决要求留下。她留了下来,被分配到最远的下坳大队。延安公社共有三个大队,南坳、北坳和下坳。三个大队从南、北、东三个方向围着大山。大山是一条长长的山脉。山脉从西面连绵过来,尾巴末梢是下坳,再往东就是湖北了。一转眼,下乡三个月了。项茹梅不娇生惯养,翻茶叶地也没觉得多么吃力。月底评工分,其他女知青六分,她年龄最小,却评了八分。主要是劳动态度好。项茹梅干活从来不叫苦,三个月里她一次都没有请假。生产队没有星期天,谁有事跟队长打个招呼,不记工分就行了。其他知青一到星期天就请假,项茹梅没有,老乡们认为她劳动态度最好,最能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其实,项茹梅根本没地方去。其他知青都有同学在南坳或北坳,项茹梅比他们低两届,一个熟人没有,不如出工挣工分。工分虽不值钱,但好过没有。项茹梅是坡坡屋出来的,晓得钱金贵。项茹梅也想去北坳,却找不到理由。如果欧阳健在南坳,在公社的所在地,项茹梅就有理由去了。星期天,又有两个知青请假。项茹梅问他们去哪里,如果他们去北坳,项茹梅就假装好奇跟他们一起去,但他们说去公社,还问项茹梅去不去。项茹梅摇头,说不去。当天晚上项茹梅就后悔了。因为他们回来说,在公社碰到了欧阳健。项茹梅星期天也开始请假,理由是去公社。也确实是去公社,目的只有她自己知道。但一连几次,去的时候雄赳赳气昂昂,回来却发现这二十里地特别长。终于有一天,项茹梅在南坳见到了欧阳健!她不敢认,欧阳健比以前黑多了。擦肩而过之后,项茹梅转身盯着欧阳健后脑勺。欧阳健的后脑勺变化不大,还基本保持来的时候在长途车上的样子。项茹梅确认后,激动地一喊:“欧阳健!”因为很激动,所以声音比较大,欧阳健几乎被吓了一跳,回头问:“你是……”“我也是二中的,”项茹梅说,“初中部的项茹梅。和你坐一个车来的。”“哦,对了,项茹梅,你在下坳,名字听说过,人没有对上号。”“你听说过我?”“是啊,”欧阳健说,“上个月也是在这里,碰到你们下坳的几个同学,他们说下坳一共七个人,说了六个我都认识,就‘项茹梅’不认识,原来是你呀。”“那是你架子大,我在学校就认识你了。”“是吗?”“是啊。我最喜欢听你唱的《赞歌》。我还知道你会拉小提琴。”“你也喜欢文艺?”欧阳健问。项茹梅不置可否,打岔问:“你是怎么来的?”“坐11路呀。”“11路?”“就是走路啊。”欧阳健说着,还抬抬腿,做了一个步行的样子,然后问,“你是怎么来的?”“我们队正好有拖拉机来。”项茹梅说,“要不然你跟我们拖拉机回去,去我们那里玩玩呗。”欧阳健没有立刻答复,他看看自己身边的一位,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见。项茹梅这才注意到,欧阳健旁边还有一个人,就是那个“狐狸精”。尽管此时项茹梅恨不能给她一脚,但还是假装热情地上去挽住倪和平的手,说:“去吧,去玩玩吧。反正坐拖拉机。”仿佛她跟倪和平早就是老朋友。在下坳,欧阳健他们受到热烈欢迎。几个知青像过年。无奈这地方太偏僻,消费水平极低,平常村里面的小卖部的主要作用是老乡用鸡蛋换盐,连吃点酱油都是奢侈,哪里有什么好招待的?项茹梅找出一块腊肉,瘦肉部分早吃完,剩下连着猪奶子的肚皮,想甩掉又舍不得,一直放着,都放成古铜色,没想到当天成了主菜。项茹梅心疼欧阳健,就像母亲心疼她父亲,他们家穷,但是再穷,父亲放木排回来,母亲就是借也能借两个鸡蛋回来,给父亲弄二两酒两个菜。当初母亲专门给父亲炒鸡蛋的时候,项茹梅还有情绪,现在突然理解了。好在项茹梅平常节省,身上有一些钱,早早从小卖部花七毛三分钱打了一斤红薯干酒,又拿自己积攒的肥皂找老乡换了10个鸡蛋。那是他们下乡以来最开心的一天。一斤白酒和半刀腊肉整得下坳满村飘香,连狗都围来凑热闹。欧阳健向大家透露,公社准备成立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啦。大家欢呼雀跃。这意味着他们可以经常聚在一起。大家又说到重庆名吃。欧阳健说自己最喜欢吃二娃子扒肥肠,听得大家满嘴生津。四项茹梅开始学音乐。天天听无线电,专门挑音乐节目听,一边听一边跟着唱。特别是钢琴伴唱《红灯记》,收音机里面天天播,项茹梅天天听,到最后,不但李铁梅的唱腔项茹梅能模仿,连李玉和和李奶奶的唱段她也记住了。项茹梅还从公社图书站买来《怎样识简谱》和《乐理知识》。她在二中上过音乐课,有点基础,哆来咪连起来从头唱到尾没问题,但从中间任意挑出两个就唱不准了。项茹梅坚持每天练一个音符,第一天练“哆”,哆来来哆,哆咪咪哆,哆发发哆,哆嗦嗦哆,哆啦啦哆,哆西西哆。第二天练来,第三天练咪,第四天……多练几遍,终于把七个音符全部掌握了。公社宣传队的队员要各大队推荐,下山坳大队推荐名额两个,一男一女。贫下中农把推荐宣传队员当作评好人好事,所以推荐了项茹梅。头一天全部集中在礼堂开会。公社革委会主任作报告,把延安人民公社成立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与世界革命挂上钩。下午自由讨论。其实是自由活动,但活动的地点只限制在大礼堂内。倪和平拿出手风琴,提议欧阳健唱一个。大家都说“唱一个”。欧阳健说好吧,那就唱一个。“唱什么呢?”他问倪和平,也像是问大家。倪和平被问住了,她也拿不准唱什么。“唱《红灯记》吧。”项茹梅说。欧阳健说好,就唱《红灯记》。倪和平用手风琴起一个头,欧阳健唱了一段《临行喝妈一碗酒》。大家热烈鼓掌。喊再来一个。欧阳健好像又不知道唱什么了,见项茹梅喊得最欢,说:你也唱一段?大家没起哄,不忍心拿老实人开心。没想到项茹梅说:“那我就唱一段《都有一颗红亮的心》。”然后又对倪和平说:“降调,F调太高了,唱D调吧。”倪和平愣了一下,她没有想到丑小鸭居然懂这个。项茹梅嗓子虽然一般,但因为专门练过,所以旋律和节奏相当到位,唱完之后,居然也获得了大家鼓掌。特别是欧阳健的掌声,项茹梅听得非常清楚,声声拍打在她胸口上。“呵哟,不错呀!”随着声音,进来几个人。是上午作报告的领导。“继续练,继续练。”领导说。大家静静地立在那里,连倪和平也知趣地把手风琴扣上,等待领导训话。他们相信,既然领导来了,就肯定要训话。果然,领导不负众望,清了清嗓子,宣布:经公社革委会研究决定,由牛德望同志担任公社宣传队队长兼党小组长,项茹梅同志担任宣传队副队长。说完,自己带头鼓掌。既然领导带头鼓掌,其他人也只好跟着鼓掌。边鼓掌边纳闷,牛德望是谁?项茹梅怎么当起了副队长?怎么不是欧阳健或倪和平?领导说:“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人民解放军是一所大学校’。牛德望同志刚刚从大学校退伍,政治上可靠。项茹梅是工人阶级后代,到广阔天地后,迅速与贫下中农打成一片,经常主动地给贫下中农唱革命样板戏。伟大领袖毛主席说‘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我们延安公社宣传队就是要依靠工人阶级的后代。”项茹梅自己也很意外,并且她发现当上副队长后,与其他知青反而疏远起来。有知青当面说:“你们讲话注意呀,要不然有人向领导汇报不得了。”项茹梅想解释,又不知道怎样解释。她主动找到牛德望,推荐欧阳健和倪和平当副队长,说他们以前在重庆就是学校宣传队的。牛德望说不行,公社宣传队不能掌握在资产阶级和走资派子女手里。话虽然这么说,但牛德望在业务上还是主动向欧阳健讨教。比如马上排练什么节目,他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只好把欧阳健倪和平叫到一起商量。倪和平一句话不说,牛德望拿眼睛看着欧阳健,项茹梅也看着他。欧阳健说:“可以先排一场《沙家浜》,只排一场,等这场排好了,先演着,再往下排。”牛德望问:“先排哪一场?”“排《坚持芦荡》,”欧阳健说,“这场戏我们在学校排过,而且我们有这么多小伙子,全部可以上场。”牛德望说好,这场戏好,突出主要英雄人物郭建光,歌颂人民子弟兵。“那女同志怎么办?”项茹梅问。“对呀,”牛德望说,“这场戏我在部队看过,一个女同志没有,全是男的。”欧阳健看看倪和平,倪和平很不情愿地矜持了一下,说:“那就加一个舞蹈,《金达莱花献给毛主席》,女同志全上。”牛德望总算有了着落,很高兴,带着项茹梅一起向领导汇报。领导听了也很满意,当即表扬了他们。项茹梅说,这些其实都是欧阳健和倪和平的功劳。“他们两个情况我知道,”领导说,“属于能够改造的子女,你们要多帮助他们,影响他们,不要被他们影响。”按公社领导的指示,宣传队开展“一帮一”活动。牛德望对口帮助倪和平,项茹梅对口帮助欧阳健。牛德望热情很高,倪和平却不冷不热,似看不起他。牛德望很伤自尊,决定杀一杀倪和平身上的傲气。可惜还没来得及下手,倪和平的父亲就“平反”了,被结合进重庆市革委会,她很快被部队文工团特招走了。牛德望后悔当初没有选择跟项茹梅“一对红”。他发觉倪和平虽然比项茹梅漂亮,但太娇气,又傲气,不如项茹梅实惠。牛德望找项茹梅谈话,要项茹梅积极向组织靠拢。牛德望说:“关键是要从思想上入党,首先要牢固树立扎根农村一辈子的思想。”项茹梅点头。牛德望进一步说:“你看王思蜀,也是你们重庆知青,嫁给了谢守宪,扎根农村,组织上马上就吸收她了。”项茹梅再次点头。她认识王思蜀,也是他们二中的,跟欧阳健倪和平同届,但她不像倪和平那么傲气,很谦和,像个大姐姐,嫁给公社革委会主任的儿子谢守宪之后,被树为典型,入党,并且当了知青办主任。牛德望说:“其实你也是组织上重点培养的对象,这个时候你更应该向组织上表明自己扎根农村一辈子的决心。”这次项茹梅没点头,她在思考怎样跟欧阳健挑明这件事情,等挑明了,她才可以跟组织上汇报自己扎根了。牛德望说:“不急,你考虑两天再答复我。”考虑两天,项茹梅对欧阳健说:“组织上找我谈话了。”“是吗,谈什么?”项茹梅说:“谈我入党的事情。”“好事呀。”“他们要我向王思蜀学习,在农村扎根一辈子。”欧阳健嘴巴动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要扎根就要结婚,要结婚我就跟你结婚。”项茹梅一口气说完,怕说慢了就说不完。说完之后,项茹梅尽可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也不看欧阳健,显得胸有成竹,比牛德望对她说这件事情的时候还有把握。“我现在不想结婚。”“那就再等等,等到你想结婚的时候我们再结婚。”欧阳健张口结舌。项茹梅向牛德望汇报:“我已经跟欧阳健说了。”“说什么了?”牛德望问。“说跟他结婚扎根农村一辈子的事呀。”同样的话,项茹梅跟欧阳健说的时候耳朵都烫了,跟牛德望说的时候一点都没觉得不好意思,看来组织的力量确实伟大,牛德望就是代表组织的。“你跟他说干什么呀?”牛德望问。“不跟他说跟谁呀?”项茹梅说,“结婚是两个人的事,必须征得他的同意呀。”“他怎么说?”“他觉悟低,说现在还不想结婚。没办法,我只好再等一段时间,请组织上继续考验我。”五大学来招生。不考试,靠贫下中农推荐。项茹梅被推荐上了。但她并不高兴,因为欧阳健没推荐上来。全公社只有两个名额,其中一个给重庆知青,另一个给本地知青。本地知青也是推荐的,推荐到公社集中。牛德望是初中生,也算回乡知识青年,还是退伍军人和党员,是公社二把手的亲外甥。总之,这个名额属于牛德望。有传闻,说项茹梅顺利通过“集中”这一关是牛德望帮的忙。这话真假无法考证,但牛德望喜欢项茹梅有目共睹。在牛德望看来,既然全公社就是他和项茹梅两个人去上大学,那么项茹梅肯定就是他的了,尽管他知道项茹梅跟欧阳健是“一对红”,但只要项茹梅跟他一起走了,离开了欧阳健,项茹梅属于他是早晚的事。但是,项茹梅却跟公社知青办主任说她不去。幸好知青办主任是王思蜀。“你脑壳有毛病了?”王思蜀先是把她一顿臭骂,然后把门关上,问她为什么。“欧阳健不去,我就不去。”项茹梅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不红,真的豁出去了。情况比想象的好。王思蜀以为是牛德望要求项茹梅必须先答应嫁给他然后才能去上大学呢。“你是不是怕自己上了大学以后会变心呀?怕自己会另攀高枝呀?怕自己会甩掉欧阳健呀?”王思蜀故意正话反说。“瞎说啥子嘛?”项茹梅说,“我啷个是这种人?”“那你怕什么呀?”王思蜀说,“反正你们这批人是社来社去,过几年还要回来。你是不是急着要生娃呀?”“哎呀,你说什么呀?!”项茹梅这下脸红了。她对王思蜀说了心里话,她怕欧阳健变心,因为倪和平还经常跟欧阳健通信。倪和平跟欧阳健通信王思蜀知道,倪和平喜欢欧阳健王思蜀也知道,但并没有项茹梅想象的那样严重,欧阳健比较清高,不想被别人说他想高攀,所以对倪和平并不积极。王思蜀把这情况说了,项茹梅却问:“我去上大学,欧阳健会不会也跟我疏远呀?”“不会的。”王思蜀说。说得非常有把握,仿佛她自己就是欧阳健。“你怎么敢肯定?”项茹梅问,“如果我上大学去了,欧阳健为什么就不会认为他跟一个大学生谈恋爱更是一种高攀呢?”王思蜀这下没有话说了。她想了一想,解铃还需系铃人,一方面先稳住项茹梅,一方面要广播站通知北坳的欧阳健马上到公社知青办来。彼时公社与大队虽然已经通电话,却是那种手摇的人工转接电话,需要足够的耐心才能接通,接通之后,十有八九那边没人接听,碰巧有人接听,这边扯了脖子喊上半天,对方仍然把“晚上看戏”听成“书记放屁”。所以,遇上急事,还是动用广播喇叭保险。广播站通知欧阳健马上赶到公社知青办的消息立刻在知识青年当中引起热议。这个说:可能是欧阳健的父亲也平反了,他也被特招了。那个说:不可能,他爸爸是剧团拉琴的,平反了也不能一步登天。这个又说:那就是他们家犯事了,公社要对他管制。那个又说:更不可能。如果犯事,公社民兵马上直接下来抓人,用广播喇叭通知,跑了怎么办?其他知青议论的时候,欧阳健正在做项茹梅思想工作。之前,王思蜀已经做了他的思想工作,所以此时欧阳健做项茹梅的工作很对路。欧阳健说:“上大学机会难得,无论如何你都不要轻易放弃。”“我不是轻易放弃,是经过深思熟虑才放弃的。”“你不要担心我。”“我就是担心你。”“只要你不甩掉我,我马上也去上大学。”“你骗我,”项茹梅说,“上大学是要推荐的。你们队根本就没有推荐你,就是推荐你,公社也不会‘集中’到你。”“是不会推荐到我,”欧阳健说,“但我爸爸来信说了,艺术类学生还是要考试的。”“真的?”“真的,”欧阳健说,“最坏的结果是我考文工团,其实我考县上文工团没问题,只是我自己不想去罢了。”最后,欧阳健当着王思蜀的面向项茹梅保证:只要你去上大学,我保证不会变心。项茹梅这才高高兴兴地走了。那一年春节,欧阳健回重庆探亲,来学校看项茹梅。项茹梅把他带到自己的宿舍。彼时大学没有现在这般热闹,放寒假更没有什么人。那一次他们第一次知道异性的秘密,但是并没有知道全。几个月之后,当恢复高考欧阳健考上大学又回到重庆他们再次相拥的时候,才知道第一次其实并没有进行彻底,只打了一个“擦边球”。六恢复高考,部队需要的各种人才有了更科学的正规渠道,当年被特招来的人要分流出去。对于一般的文艺兵,直接转业。对倪和平这样有特殊背景的,先送部队系统院校拿一个大学文凭,然后转业。倪和平被送到解放军国际关系学院进修。她在八队。班上同学情况跟她差不多,都是有背景的。八队学员也基本上都是大龄青年。倪和平就是在这期间与班长钱进军搞上“对象”的。毕业之前,二人结婚。之后,强大的钱氏家族马上张罗把他们的关系从原来的部队调到基建工程兵。倪和平父母对亲家的做法不理解,不是要转业了吗,何必多此一举?没多久,疑虑打消。倪和平钱进军刚刚去基建工程兵报到,马上就被集体转业到深圳。1991年,身为重庆江北区教育局科长的欧阳健陪领导来深圳出差,倪和平钱进军夫妇设宴款待。倪和平还给项茹梅捎上一套化妆品。项茹梅用化妆品的时候,立即受到同事的关注。一个喜欢炫耀自己老公有钱的女人告诉项茹梅:这是世界顶级化妆品,每套价值超过万元。项茹梅算了一下,自己每天早上往脸上抹的那点东西差不多就是一个月的工资?不敢用了。不敢用也晚了。纪委开始调查欧阳健。毕竟,一万多元一套的化妆品不是重庆一个科级干部的正常消费。审查结果证明欧阳健清白无辜,但他却错过了一次提拔机会,等下一次,天知道猴年马月。欧阳健心灰意冷。项茹梅却很乐观。她问欧阳健:你比倪和平的那个老钱差吗?欧阳健想了半天,说除了家庭背景之外,其他方面不见得,起码我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本科生吧。项茹梅又问:我比倪和平差吗?欧阳健立刻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哪怕他心里觉得项茹梅确实比不上倪和平,这个时候也会摇头。项茹梅最后问:既然我们两口子不比他们俩差,他们能做到的我们为什么不能做到?项茹梅给倪和平打电话,把欧阳健被调查的事情添油加醋说了一遍。倪和平听了很内疚,后悔自己好心办了坏事。“正好,”项茹梅说,“我对欧阳建说还要感谢你。”“感谢我?”倪和平糊涂了。“感谢你。”项茹梅说,“你说一个破教育局有什么干头?一个月才一百多块钱,天天忙得像孙子,不干正好,要不是遇上这件事情,真要是被安排了个不高不低的位置,想走还不好意思呢。”“你们不想在重庆干了?”倪和平问。“是的。”项茹梅说,“现在有门路的哪个不往特区跑。王思蜀都去珠海了你知道吧?”“知道,”倪和平说,“但这事你要跟欧阳商量好。”项茹梅当然跟欧阳建商量过,去年王思蜀离开重庆去珠海的时候他们就商量过,但当时欧阳建势头正旺着,项茹梅的话根本听不进。现在欧阳建仕途受挫,她正好说服欧阳建逃离苦海。可是,欧阳健仍然顽固不化。欧阳建说:“重庆蛮好,青山绿水,早出晚归。周末还能看父母,干吗要走?”倪和平打电话问欧阳建是怎么回事。“没怎么回事,”欧阳建说,“她这山望着那山高,都奔四的人了,折腾什么呀。”倪和平做自我批评,说都是她那套化妆品惹的祸。欧阳建说那只是一个借口,其实我自己对升职一点兴趣都没有,根本没“跑官”。“付出多少得到多少,”欧阳健说,“其实也根本不用‘跑’。当时你给化妆品的时候,局长在场,如果我很在意当官,转手送给局长夫人就是。再说,这件事情局长最清楚,如果他想提拔我,还用调查吗?”“还是怪我,”倪和平说,“你说我当时怎么就没有想起来拿两套呢。”“凭什么?”欧阳建说,“拍马屁也轮不到你呀。”“也不是拍马屁,”倪和平说,“这种化妆品我家里多的是,多拿几套也无所谓。”倪和平这样一说,欧阳建突然动心了。是啊,凭什么这样的化妆品她家用不完,我们家用一套就要被调查?项茹梅问得好,难道是我们学历比他们低吗?能力比他们差吗?不是。难道完全是家庭背景的缘故吗?也不是。王思蜀该没有什么家庭背景,不也去珠海了吗?自己在重庆是科长,倪和平在深圳也是科长,都是科长,凭什么相差那么大?既然如此,我干吗一定要拒绝去深圳呢?这么想着,欧阳建问:“深圳也不是那么好进的吧?”“当然,”倪和平说,“不过凭你的学历和专业,这边我帮你想想办法,问题应该不大。”过了几天,倪和平又来电话。项茹梅在电话里面热情了半天,问:要不要找欧阳建说话?“跟你说一样。”倪和平说,“要过来只能当老师,你们考虑一下,如果行,就从区教育局开证明,证明欧阳建有实际教龄。”“没问题,他本来就是当教师出身。”说完之后,项茹梅觉得分量不够,又补充,“不用考虑了,只要能去就行。”七欧阳建的问题解决了,但项茹梅的工作不好落实,主要是学历前面加了“工农兵”。另外专业不对口。项茹梅学的是炼铁,深圳没有炼铁厂。项茹梅跑了两个月,热得浑身冒汗,心里却拔凉拔凉。大骂深圳是骗子,把她老公骗来了,却不能按解决夫妻分居的政策解决她的工作。“这正是深圳的优势。”欧阳建说,“要是深圳还搞内地那一套,怎么能开出比内地高那么多的工资?”“你少跟我说大话。”项茹梅说,“你自己闲在家里两天看看。”欧阳建说:“你要是能养得起我,我巴不得闲在家里。看书写字拉小提琴,神仙过的日子,可惜没福气呀。”“少说风凉话!”项茹梅吼起来,“我项茹梅不是那种要男人养的人。”欧阳建不明白,自己现在一个人的收入比在重庆两个人加起来都高,项茹梅还那么着急上火做什么。项茹梅给王思蜀打电话。王思蜀说:你既然人已经来特区了,就要按照特区的现实思考问题,不要老是想着铁饭碗。找工作是你自己的事,特区政府不可能包办。“自己找工作?”项茹梅问。“是啊,”王思蜀说,“我的工作就是自己找的呀。”“不对。”项茹梅说。“怎么不对?”王思蜀问。“欧阳建的工作是自己找的吗?”项茹梅问,“倪和平的工作是自己找的吗?他们不自己找,干吗要我自己找?”王思蜀静了一会儿,说:“那不一样。”“怎么不一样?”项茹梅问。王思蜀想了想,说:“你是高干子女吗?你老公家是高干吗?当初倪和平能够被特招到部队,你怎么不去?欧阳建怎么不去?再说倪和平是什么时候来的特区?你是什么时候来的特区?今天的特区还是当年的特区吗?”“不说倪和平,”项茹梅说,“我说欧阳建。”王思蜀吸了一口气,说:“欧阳建是正儿八经的本科大学毕业,你是吗?欧阳建是师范大学的优秀毕业生,你是吗?特区有那么多的学校,他很容易就能找到对口的专业,你能找到炼铁对口的专业吗?”项茹梅不说话了。她想到了回去。她关系还在重庆,现在回去还来得及,但她有脸回去吗?再说欧阳建和女儿在深圳,她能一个人回重庆吗?项茹梅再次给王思蜀打电话,告诉她:我想通了。“想通了什么?”王思蜀问。“既然我肯定回不去了,就必须学会在深圳生存下去。”项茹梅说。“这就对了!”王思蜀说。项茹梅先是在家里看报纸上招聘广告。这是王思蜀告诉她的。坚持了一段时间,未果,对方一听是四十岁的女人,还不会说广东话,顿时没了兴趣。王思蜀告诉她:老打电话不行,要直接去人才市场。项茹梅去了人才市场,仍然没有找到工作。主要还是年纪大,专业不对口。她闲不住,主动协助人才市场的人忙这忙那,下意识里也有讨好的意思,没想到适得其反,被人家当成骗子或居心不良。很受伤。项茹梅已经不是失望,而是绝望。她开始跟欧阳建发火,耍脾气。欧阳建在大多数情况下不与她计较,实在过分了,会跟她讲道理,问她到底有什么问题。但项茹梅讲不出任何道理,是她自己坚决要求来深圳的,怪谁?她也不愿意对欧阳建谈自己在人才市场所遭受的屈辱。这天项茹梅买菜回来,没精打采心不在焉地往回走。一辆黑色小轿车擦身而过,但过去之后,又在路边停了下来,并且摇下车窗,从里面伸出一个脑袋,回头盯着项茹梅看了半天,一直看到项茹梅走到了轿车边上,才喊:“项茹梅!”项茹梅差点把西瓜掉到地上,等她看清楚车上的人是谁的时候,牛德望已经下车,站在她面前。项茹梅一下子哭起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起来,而且哭得那么伤心,那么控制不住。后来据牛德望跟倪和平说,那一刻,他感到了一种空前的责任,他坚决要求项茹梅去他的公司担任财务经理。八项茹梅和牛德望是同班同学,他俩从大巴山区来到重庆钢铁学院。刚开始同学也以为他们是一对,时间长了才知道不是。自打项茹梅因为欧阳建而打算放弃上大学的时候,牛德望就死心了。牛德望后来跟他们班一个广东女孩子好上了。女孩叫于爱琴,个子不高,腰细,屁股翘,两个颧骨突出,像越南电影《畛姑娘的森林》里面那个越南姑娘。于爱琴听说牛德望是“延安人民公社”来的,非常羡慕。当着大家的面问牛德望:“你们延安怎么在四川呢?我一直以为在陕北呢。”引起同学哄堂大笑。牛德望却反而认为于爱琴十分单纯。于爱琴很崇拜牛德望,觉得牛德望当过解放军,还是党员,真了不起。彼时吃定量,大学生每月四十斤,于爱琴吃不完,牛德望不够吃,于爱琴给牛德望饭票,说她反正也吃不了。后来,干脆两个人饭票合起来吃,理由是她喜欢吃瘦肉,牛德望喜欢吃肥肉,两个人合起来吃不浪费。于是,他们就合成“一对”了。毕业的时候,“社来社去”被纠正为“哪来哪去”,并且这个“哪”字有讲究。牛德望来自大巴山区,当然回那里。项茹梅虽然也是从大巴山区来的,但她是重庆知青,所以这个“哪”字就变成重庆,而于爱琴则要回到广东潮州。牛德望感觉自己受到歧视,很不开心,怀着怨恨离开重庆钢院,再没跟同学联系,包括项茹梅。项茹梅后来还跟王思蜀打听过牛德望。据王思蜀说,牛德望大学毕业以后回到了延安人民公社,还带回来一个女的,那个女的长得像越南人,心眼特别好,为了牛德望,居然放弃回广东,跟着牛德望来到大巴山区。再后来,王思蜀自己也顶父亲的职回到了重庆,虽然她跟谢守宪离了婚,但因为孩子,她跟公社还保持千丝万缕的联系,知道牛德望最后跟那个女的去了广东。牛德望刚到广东的初期并不适应,曾一度打算调回四川,后来改革开放,发展经济,他渐渐适应并如鱼得水。与广东潮州当地人比起来,牛德望毕竟当过兵,上过大学,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得益于改革开放广东先行,在老婆娘家人的提携下,顺利赚到第一桶金。后来牛德望的事业发展到深圳,充分利用他老婆是潮州人的关系,他自己是四川人关系,以及战友的关系同学关系,建立了自己的事业基础。牛德望了解项茹梅的情况后,马上表示:自己的公司正好缺一个财务经理,欢迎项茹梅屈就。项茹梅说:我没做过会计。“别瞎扯了,”牛德望说,“你数学成绩比我好。”项茹梅打电话跟大姐王思蜀商量,王说:单从业务能力来说,你肯定没问题,不懂可以学嘛。公司财务肯定比炼铁简单。但这里面会不会涉及到感情问题我就不好说了。“那不会,”项茹梅说,“年轻的时候都没有闹出什么事,老了还能出笑话?”项茹梅听从王思蜀的建议,边干边学。拿出当年自学音乐的劲头,买专业书看,参加培训班,考会计证,一步一个脚印,很认真。第一个月开工资,比欧阳建高了两百。项茹梅不要,板着脸问牛德望什么意思。牛德望说:我这里财务经理就这个价,不相信你查一下以前的工资表。一项工程决算拿到项茹梅的办公桌上,牛德望已经签了字,财务经理的职责就是也在上面签个字,然后按计划付款。但项茹梅没有轻易签字,她利用中午休息时间认真看了一遍,倒不是对施工单位不放心,更没有想到替牛德望把关,只是抱着学习的态度,无论如何要看明白了才签字。她发现一个问题:既然施工单位的资质证书是三级,为什么核算管理费按照国家二级施工单位的标准呢?项茹梅拿着决算找牛德望的时候,他正在跟对方的老板讲笑话。项茹梅并不知道他们说什么笑话,因为他们讲的是潮州话,比香港话还难懂。项茹梅在旁边立了一会儿,牛德望问项茹梅有什么事,项茹梅说明了来意。牛德望顺着项茹梅指出的地方来回扫了几眼,然后仍然像刚才那样开心地笑着把决算递给对方老板,说:肯定是你手下做决算的想升官了,居然提前把你们三级施工单位按二级施工单位核算管理费。对方老板有些尴尬,说是吗?那我倒要好好表扬他。第二天拿来的时候,少了十几万。牛德望照规矩给项茹梅三万块奖金,项茹梅坚决不要。“不要误会,”牛德望说,“这是我做事情的规矩。如果不是你,换其他任何人,只要能为公司创造效益或减少损失,我都要给予奖励。”项茹梅还是不要。她认为拿了那么高的工资,就该尽心尽力,不能再拿额外的奖励。牛德望给项茹梅讲故事,说孔子在做鲁国宰相时,定一个规矩,鲁国的商人在其他地方只要看见有鲁国的奴隶,就要花钱赎回来,回来之后找国家报销。鲁国实行这个规矩之后,国人爱国热情高涨,发展很快,但是后来有个商人“学雷锋”,赎回奴隶之后拒绝国家报销费用,孔子说不行,如果这样,最终的结果就是将来没有商人再赎奴隶了。“规矩是不能破坏的,”牛德望说,“如果这个钱你不收,下次其他人发生类似的情况也不好意思收,久而久之,就形成新的规矩——为公司节省或是创收都是白干的,如果这样,最后的结果就是绝大部分人不为公司操心节省和创收了。”九校长向欧阳建报喜,说英才要建立二中,可安排欧阳建的爱人在新组建的英才二中资料室工作。欧阳建把好消息告诉老婆。“谁让你求校长给我安排工作了?”项茹梅说。“这是什么话?”欧阳建说,“你以为这个安排容易吗?你知道校长这是给我多么大的面子吗?你怎么不识好歹呀?”“谁不识好歹了?”项茹梅问,“我现在的工作不是蛮好吗?”“就你那也叫工作?”“怎么不叫工作?是职位比你低了还是工资比你少了?”“钱钱钱,你就知道钱。”“不为钱你跑到深圳来干什么呀?放着重庆科长不做,跑到这里来当一个普通教师,不是为了钱你为了什么?”“普通教师怎么了?怎么也是国家干部。你那个算什么,充其量就是给个体户打工。”“看不起个体户有本事你住别墅呀,你坐小轿车呀,你让老婆不用上班呀。”这是项茹梅和欧阳建第一次吵架。一吵就吵到心里面去了。欧阳建没想到表面温柔的项茹梅这么凶。项茹梅没想到欧阳建这么看不起她的工作。第二天,欧阳建给倪和平打电话。倒不是诉苦,只是想弄明白,怎么项茹梅不但不领情,反而跟他吵呢?“这事不能怪项茹梅。”倪和平说,“她那个财务经理怎么就不是正经工作了?你说的那个资料室管理员每月工资多少?”“不知道,”欧阳建说,“校长能把这个位置留给我我就感谢不尽了,怎么好问工资。”“问不问也不会高到哪里去,至少不会高过你。”“那肯定。”“你知道她现在的工资是多少吗?比你高吧?如果去英才二中,相当于是学校照顾你的家属。项茹梅是那种需要被别人当作家属照顾的人吗?据我所知,深圳一个房地产公司的财务经理是非常受人尊敬的,多少人想巴结她呢。肯定比一个在学校里面管资料的强。你不能老是想着‘国家干部’。”欧阳健心里不服。嘴上没说。他感觉世道变了,人也变了。这要是放在之前,不管对错,只要他坚持的,项茹梅一定会无条件服从,怎么这次完全抗拒并且不领情呢?十心情不好的还有项茹梅。她从欧阳健瞧不起她的工作,想到欧阳健其实是瞧不起她这个人。当然,更瞧不起牛德望。再一想,除了倪和平,他欧阳健能瞧得上谁呢?恐怕谁也瞧不上吧?包括王思蜀。这么一想,项茹梅就发现欧阳健其实并不如她之前想象的那么完美。一个谁都瞧不起的人,能完美吗?看得出,欧阳健最瞧不上的是牛德望。牛德望比他差吗?不错,当初在大巴山区的时候,在项茹梅心中,牛德望跟欧阳健确实不在一个档次,但时过境迁,如今,在深圳,他们仍然不属一个档次,只不过位置正好颠倒,是欧阳建比不上牛德望了。不单指经济实力,也包括精神层面,包括对最新事物的认识与把握程度,包括与时俱进的精神与能力,还包括大方与大气,包括自信与豁达等等,欧阳健哪一条比牛德望强?他凭什么看不起牛德望?这么一想,项茹梅就非常沮丧。项茹梅及时警醒自己,努力调整自己。她在欧阳建面前变得小心。尽可能不提牛德望,怕伤欧阳建自尊。项茹梅收入高于欧阳建,所以她从来不提钱的事。如果自己想买什么东西了,总是先给欧阳建买,然后才给自己买,每次买东西回来总是说处理品,便宜。至于牛德望那边,项茹梅更加注意,首先就是不单独跟牛德望出去应酬。但很难做到。这一天项茹梅和牛德望一起请行长吃饭。牛德望看好了深南大道竹子林旁边的一块地,打听到未来的深圳地铁的总编组站就在对面,因此路南不可能再建高层,这块地将是深南大道北侧唯一的望海地。牛德望没有那么多储备金,须请行长开恩。牛德望喝了不少酒,项茹梅也喝了不少。她没想到自己这么能喝,看来,人的身上确实蕴藏着许多自己并不知道的潜力。边喝酒边讲笑话。牛德望说他们公社原来有个妇女主任,外号叫“睡觉”,有一次公社书记问她:为什么我们的工作老是得不到上面的肯定?妇女主任说:我们是寡妇睡觉,上面没有人。书记听取她的意见,经常往县里面走动,但成绩还是没有得到上面的肯定,又问妇女主任是怎么回事,妇女主任说:婊子睡觉,上面老是换人。行长笑过了之后,问:那么我们现在怎么睡觉?牛德望指着一个小姐说:你跟她睡,我跟我的老同学睡。行长说:“好好好,那我就不打扰了,我回避,我回避。”一边说,一边领着小姐到里面“回避”去了。项茹梅并没有生气,她知道牛德望说这些是为了让行长更开心,要是牛德望在行长面前假正经,再漂亮的小姐也不能让行长尽兴。就好比你请别人喝酒,自己不喝,客人能尽兴吗?行长进去之后,牛德望说:其实我讲的也是真话,你一直都是我的梦中情人。“你喝多了。”项茹梅说。“喝多了才敢说真话。”牛德望说。项茹梅知道牛德望说的是真话,牛德望现在是什么人呀,哪有时间跟她玩感情游戏?项茹梅赶紧把话岔开。晚上回去,欧阳建已经入睡。项茹梅把自己收拾干净,躺在身边,怎么也睡不着。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牛德望“梦中情人”的作用,欧阳建醒了。看着项茹梅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样子,想到了自己作为丈夫的责任,善解人意地主动与她亲热。欧阳建在她上面例行公事动作的时候,项茹梅在下面想:这就是夫妻,不管自己有没有这个想法,也不管自己愿意不愿意,只要其中的一方需要了,另一方就必须“迎合”,哪怕对方的那种“需要”本身就是误会,也如此。大约是太没有激情了,欧阳建竟然动作了很长时间,中途还出现过两次危机,好在欧阳建不想让项茹梅失望,努力起死回生。项茹梅最后也不知不觉有了反应,她把上面的人想象成了牛德望,竟然爱如潮水。因此,项茹梅在后半截的表现更有水准。欧阳建还以为是自己连续作战的功劳,项茹梅却被自己的臆想吓出一身汗。从此以后,每当项茹梅和欧阳建做这种事情,项茹梅都事先告诫自己千万别再想牛德望。然而事与愿违,每次一旦欧阳建进入她身体,项茹梅马上就闭上了自己的眼睛,想象着正在上面动作的是牛德望。每次都有罪恶感,每次事后都十分后悔。久而久之,项茹梅甚至有点害怕做这种事情。项茹梅努力教育自己,强调自己还是爱欧阳建的,欧阳建在很多方面比牛德望强,自己之所以对牛德望有臆想,仅仅是牛德望现在事业有成的缘故,假如牛德望没有今天的成就,我还会欣赏他吗?项茹梅承认自己是坡坡屋出身,骨子里更渴望成功,但她是女人,她希望自己的丈夫也能成就一番事业。有错吗?她旁敲侧击提醒欧阳建。欧阳健说:我现在不成功吗?项茹梅无话可说。十一有一次项茹梅无意当中对牛德望说出了自己心中的苦恼,说欧阳建为什么这么不思进取呀?牛德望说:欧阳可能是没有碰上机会,如果有合适的机会,他比我强。项茹梅听了心里面舒服多了,对牛德望的好感又加一分。平安夜公司搞活动,鼓励带家属。项茹梅作为公司核心领导之一,当然要动员老公和女儿参加。欧阳健没兴趣,但老婆和女儿积极性那么高,他就答应了。项茹梅替老公报的节目是小提琴独奏。项茹梅相信,凭欧阳建的功底,随便拉一曲,足以把这些乡巴佬镇住。果然,欧阳建轻轻松松的一曲《梁祝》,立刻就打动了公司所有的人。公司出纳林俐说:项总监的老公这么有才呀!项茹梅不领情,想:这算什么狗屁才。牛德望向他们夫妇敬酒,说:凭欧阳老师的才华,只要下海,一定能做一番大事业。“哪里哪里,”欧阳健说,“比不上你们做老板的。”“想做老板还不容易,”牛德望说,“我借你五十万,开个商行,我们公司的建材从你那里进。”“此话当真?”项茹梅突然看到一种机会,这机会只有在今天这个特定的时刻、特定的场合、特定的气氛中才能产生,她想抓住。“当真,”牛德望说,“当然当真。你知道,我们公司每年的建材支出几千万,买谁的不是买?我是私营企业,也不想要回扣。”“一言为定!”项茹梅伸手要跟牛德望击掌。牛德望虽然把手举起来,却悬在空中,并没有和她击。他先是看看欧阳建,然后对项茹梅说:“哎,有没有搞错呀,不是跟你一言为定呀,你不能走,你必须继续做我的财务总监,我是让欧阳老师做。”“一样。”项茹梅说。“不一样,”牛德望说,“欧阳还没有说话呢。”项茹梅光顾着高兴了,并没有注意欧阳健的脸色。此时再看看丈夫的脸,发现与二娃子猪大肠相差无几。“对不起,”欧阳健说,“我先告辞了。”先送女儿回学校,然后二人回到家,项茹梅立刻拿出重庆坡坡屋女人的泼辣劲来。“你什么意思?!”“你自己什么意思?”欧阳健反问,“他凭什么要白给我五十万?他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你说什么关系?”“你自己清楚呀。别以为我是傻子,你以为我看不出来?”“看出来又怎么样?”项茹梅说,“是的,他以前追求过我,那又怎么样?”“就这些?”“就这些。”“就这些他就白给我五十万?”“是借。你懂不懂?”“我不懂。”欧阳健说,“但是我知道你经常晚上出去应酬。”“那是公司公关的需要。”“嗬,什么时候成公关小姐了,恐怕是对内公关吧?”“我让你胡扯!”项茹梅一下子猛扑上来。这是他们第一次打架。其实是项茹梅打欧阳建,欧阳只是推了项茹梅几下,但这也不行。项茹梅感到了一种空前的愤怒,打完“架”之后,离家出走。也不是真走,是做个样子。如果在她虚张声势收拾东西说要走的时候欧阳建说句软话,或者在项茹梅跨出门的时候欧阳建阻拦一下,项茹梅就肯定一屁股坐到地上,号啕大哭一场,诉说着自己的委屈,等着欧阳建哄她,这场风波就过去了。但是,欧阳建始终都是那样高傲地冷眼看着项茹梅,看着项茹梅边哭边收拾东西,看着项茹梅骂骂咧咧提了自己的洗换衣服跨出门。出门之后,项茹梅真伤心了。想象中,当她真要跨出家门的一刹那,欧阳建肯定是要拦的,就是不能低三下四地拦,至少也要狠狠地拦。只要拦就行,只要拦项茹梅就不走了。但欧阳建没拦。项茹梅小时候经常看见邻居家夫妻打架,打到最后都是女人哭着回娘家。这时候,总有邻居出面阻拦,给夫妻双方一个台阶。但深圳没有“邻居”的概念,即便门对门,也互不相识,即便是楼上楼下,也从来没有打过招呼,所以,从来没有邻居劝架这回事。大约因为没有人劝架和看热闹的缘故,深圳夫妻也很少有吵嘴打架的,估计不用吵嘴打架就离婚了。可项茹梅把这一条忘了,她还沿用小时候在重庆坡坡屋耳闻目睹的做法,从吵嘴到打架,再从打架到回娘家。真的出了门之后才发现,自己的举动根本无人捧场。楼上楼下左右隔壁一个个大门紧闭,连伸头看一下的人都没有,更不用说劝架了,所以,项茹梅想回头也找不到台阶。凉风一吹,项茹梅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娘家”可回。就算坐飞机回重庆,也必须等到明天早上。难道再厚着脸皮回去?她脸皮不够厚。项茹梅茫然地走在深圳的大街上,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除欧阳建以外,在这个城市里就女儿一个亲人了,但此时她不可能去找女儿。女儿住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个年龄最不能经受感情侵扰。项茹梅想到了王思蜀,但王思蜀不在深圳,在珠海。项茹梅想到了倪和平,但倪和平是欧阳建的初恋,又一直那么高高在上,项茹梅哪里能跟她诉苦。先找一个宾馆。住下之后,项茹梅莫名其妙地想着应该往家里打个电话,看欧阳建睡了没有。家里的热水器有时候打不着火,也不知道欧阳建能不能打着,更担心欧阳建洗过澡之后忘记关煤气。这样想了半天,费了很大的劲,终于忍住。想着欧阳建上山下乡和上大学独立生活那么多年,不至于离开自己一晚上就正好煤气中毒,不管那么多了,自己洗澡上床睡觉。睡在床上,项茹梅又开始担心家里面的煤气,甚至想象欧阳建已经煤气中毒,越想越害怕,最后实在忍不住,拨打了家里电话。听着欧阳建在里面“喂喂喂”,知道他并没有煤气中毒,才撂下电话,开始睡觉。此时已凌晨。十二第二天是圣诞节,但照样上班。其他领导一上午不来没人注意,但财务总监不在马上就有人嗷嗷叫,一直叫到牛德望那里。牛德望看看表,十点半了,打她传呼。项茹梅糊里八涂地洗了把脸,坐在的士上简单化妆,匆匆忙忙赶到公司,一脸严肃地穿过财务室,径直走到最里面的小单间,然后通过内部电话对林俐说:把要我签字的单子先拿来,签完了我还要陪老板出去。项茹梅这样跟林俐说话的时候非常坦然,坦然到旁人根本不敢怀疑她是迟到,以为她刚才替公司做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并且这是一件保密事,只有老板和她两人知道。签完几张单据之后,项茹梅拨通牛德望,问:中午有没有空?“什么事?”牛德望问。“一块出去吃个饭。”项茹梅说。“好。”吃饭的时候,牛德望问:干仗了?“你怎么知道?”“没干仗你怎么会迟到?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了,你好像从来都没迟到过吧?”项茹梅点点头,突然有一种想抽烟的感觉。以前对男人为什么抽烟不理解,今天突然很理解。她并没有真的向牛德望要烟抽,猛地喝了一大口水,之后使劲点点头,说:“我已经搬出来了。”“这么严重?”牛德望问,“住哪里?”“宾馆。”项茹梅说。项茹梅向牛德望叙述了昨天吵架的经过。心情已经不那么糟糕,胃口也变得很好,连早餐都补上了。叙述有所保留,并没有把欧阳建怀疑她跟牛德望“内部公关”的细节说出来,只笼统说欧阳建侮辱她,无端怀疑她,所以她才发怒的。其实也用不着项茹梅明说,牛德望一听他们夫妻打架,马上就想到这件事情与他有关,并且具体想到了昨天晚上说下海办公司的事情。牛德望说:“说真话,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欧阳建为什么不接受,为什么不高兴,是不是他已经有了更好打算?”牛德望已经适应潮州人的思维,生意归生意,感情归感情,即便欧阳健怀疑项茹梅跟他有什么,也不用拿钱撒气。既然来深圳了,就应当按照市场经济规律思考和处理问题,否则干脆别来。牛德望之前以为欧阳建是把教师当成一个跳板,等站稳脚跟之后,比如全家户口迁来深圳并积累了一定人脉之后,逮住机会,再下海大干一场。当这个机会突然从天而降的时候,他为什么又主动放弃呢?难道还有比这个更好的机会?这也说不准,欧阳建那么聪明,又与倪和平钱进军那么近,说不定已经有了更好的路子,所以才对他的建议不屑一顾。“屁!”项茹梅说,“他能有什么更好的打算。”“那不一定。”牛德望说,“欧阳比我们都有头脑,说不定早就在暗中准备呢。”“算了吧。”项茹梅说,“他要是有什么准备我能一点不知道?再说如果他有什么准备还会求校长把我往学校里面塞?”牛德望问:“是不是欧阳根本就不打算下海,就打算在国营单位吃一辈子大锅饭?”“是啊,”项茹梅说,“你看不出来?”牛德望摇摇头,他想不通。既然如此,来深圳干啥?在内地当科长多好,说不定已经是局长了。“所以我才恼火呀。”项茹梅说。牛德望还是摇头,不可思议。“哎,”项茹梅说,“我哥哥怎么样?”“什么你哥哥怎么样?”牛德望问。“建材商行呀,”项茹梅说,“我哥哥来开建材商行呀。”牛德望愣了一下,笑笑,没说话。“我哥哥比欧阳灵光多了,”项茹梅说,“哪像他方脑壳。”牛德望仍然笑笑,但这一次的微笑当中夹杂着幅度不大的摇头。“不行?为什么?”项茹梅问。“我这不是找麻烦嘛,”牛德望说,“我们做房地产的眼睛肯定不能盯在建材利润上,每个行业都有自己的利润空间,如果什么钱都想赚,最后什么钱也赚不到。我让欧阳做纯粹是想帮他一把,我自己并不打算赚这个钱,再说对欧阳的为人我知道,交给他做我不用操心,换个人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我哥哥你还不放心吗?”项茹梅说。牛德望又愣了一下,说:“我连你哥哥的面都没有见过,凭什么放心?”“他是我哥呀,”项茹梅说,“我的亲哥哥你还不放心?”牛德望想了想,说:“我自己的哥哥在工地看场子你知道不知道?”“知道呀,”项茹梅说,“牛德海嘛,谁不知道。”“那我让他做行不行?”“不行不行,”项茹梅说,“他怎么行。”“凭什么说我哥不行你哥就行?”牛德望问,“难道我的亲哥哥你还不放心吗?”茹梅不说话了。不但说不了话,而且脸红了。项茹梅突然发现,牛德望其实比她和欧阳建强多了,至少从一个做老板的角度来说,牛德望比她和欧阳建两个加起来都强。那一刻,她感觉自己非常蠢,不确定自己本来就蠢还是跟牛德望比较起来才蠢。“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牛德望问。“还没想好。”项茹梅说。“你也不能总住宾馆呀。”牛德望说。牛德望觉得自己非常为难,对于项茹梅的事情他既不能撒手不管,又不能管得太多。他甚至后悔昨天晚上自己多的那句嘴。“要不然这样,”牛德望说,“这个事情你跟倪和平和王思蜀她们商量一下。”“为什么要跟她们商量?”项茹梅问,“为什么我不能跟你商量?”牛德望听项茹梅这样说,心里高兴。他喜欢项茹梅这种说话方式,一点不绕弯子,理直气壮。在牛德望看来,只有地道的重庆女人才有这样的自信。这种自信他的老家大巴山区的妇女是不会有的,他老婆潮州女人身上更没有。牛德望说:“如果欧阳建知道你跟我商量,不是火上浇油?他连我给他的赚钱机会都拒绝,我还敢给你出主意?”“出出看嘛,”项茹梅说,“反正他也不知道。”牛德望说:“我还是那句话,你找倪和平和王思蜀。目的不是让她们给你想办法,而是她们给你和欧阳找台阶,让她们逼着欧阳向你认错。只要欧阳建向你认错了,你就回去。”“要认错他自己来。我变着法子让王思蜀倪和平她们来逼着他认错有意思吗?你觉得我那么贱吗?”项茹梅说。牛德望见项茹梅不高兴了,想着下午还要上班,说马上要回去见客户,结束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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