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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2-20 06:4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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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米娅

出版社:浙江出版集团数字传媒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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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谎言为邻

我与谎言为邻试读:

我与谎言为邻米娅 作品版权信息

我与谎言为邻

米娅 作品

非经书面授权,不得在任何地区以任何方式反编译、翻印、仿制或节录本书文字或图表。第一章:午夜魅影1.

很难将后来所发生的漩涡一般的悲剧追溯到这场偶然的阵雨。但这场雨的确改变了我的生活。2.

当我缓过神来的时候,正站在一处单元楼的屋檐下,我被淋得够呛。我穿黑色的紧身运动衣,头发湿漉漉地耷在肩头。远远儿看上去,从上到下俨然一条墨绿色海带。

我抬腕看表,零点过三分。夜跑原本危险重重,而这场雨更是将夜的纵深感加厚加重。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我被老板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说我为某家轻食甜品店设计的概念海报看上去像车祸现场般惨不忍睹。事实上我不过加入了少许东欧式的先锋元素,为了加强视觉冲击,能够更为有效地进行直抒胸臆。可她根本不明白现在的年轻人究竟喜欢什么,却一味职责我喜欢炫技却生性浅薄。

我回到家,一边吃水煮菠菜一边忍气吞声地修了方案,本想早睡,却躺在床上左右辗转。实在是难以合眼,便干脆爬起来夜跑。

哪料时运不济,半道儿当头一阵瓢泼大雨,毫无疑问,我被浇得满身狼藉。

我用余光环视四周,被夜色涂黑的墙壁,年久失修的老楼。用力剁了好几脚,楼道间的顶灯才勉强亮了起来。那灯光昏暗无限,甚至难以照出我的影子来。我身子前倾,像拧毛巾那样试图拧干头发上的雨水,转过身的瞬间,才清楚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

我的记忆。我的梦魇。我美好青春的葬身之所。

兴许是阴差阳错,而我更倾向于潜意识作祟,总之在这个诡异的雨夜,我又回到了这阔别五年的楼道。记忆跟恐惧随黑暗化开,我就这样扶着栏杆,一步一步,盘旋而上。

行至顶层,我在那座久违了的小小的阁楼前站定。有些恍惚,有些力不从心。印象中,它该早已被岁月尘封,被锈迹斑斑的铁栅栏紧锁。

然而此时此刻呈现在眼前的一切,令我浑身颤栗不止——

防盗门半敞着,而里层的木门也开着一条窄窄的缝。我换了更为隐蔽的姿势屏息凝神向门里望,只可惜被大面积的黑暗挡住了视线。

难道——他回来了?又或者,有外人闯入?

这念头一经形成,不禁心生波澜。好奇作祟,我再也顾不得那么多,轻手轻脚潜入屋内。而我的紧身运动服成功化作一套障眼而合体的夜行衣。

霉菌跟潮气在四周弥漫开来。我小心翼翼行至卧室门口,深深提了一口气,灰尘立马侵入鼻腔。我突然很想打喷嚏,赶紧抬手一面掐住鼻内软骨一面捂住嘴。

终于,喷嚏被成功咽了回去,可就在我侧身的瞬间,一只不锈钢茶杯凭空而落,掷地有声。

没等我反应,一道黑影自书房冲了出来打眼前一闪而过。就在这当口,我下意识地叫出了声——“英凯?”

话一出口便是一场豪赌。我跟自己赌着,跟眼前来客赌着,跟埋伏多年的真相赌着,跟不可预期的危机赌着。

那人虽然背对着我,可我却明显感到他的影子狠狠一怔。

我用仅存的理智跟气力回忆起冷英凯的模样:他的姿态,他的轮廓,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然后借全部意念逼两者吻合。“英凯?”我尽量保持镇定,可内心深处早已波涛四起。

然而,那人没作出任何言语上的回应。只是回头轻瞥我一眼,动作迅速。不知是不是错觉,我竟看清了他的侧脸,而眼角那颗黑痣异常明显。

只一眼,我被一股强大而莫名的力量震慑住。我简直难以置信,顾不上思考,再向前追了两步——“冷英凯!”

那人欲夺门而出,我却朝他伸出了胳膊。

而就在这时候,耳后“嘭“的一声响。

我迅速回过身,突如其来的黑暗却蒙住了我的眼。等我再回过神看向门口,那身影已然无影无踪。

一切发生于瞬息之间。无垠的黑暗中,我甚至无法确定这到底是梦还是一场幻觉。

不,这并非幻觉,更不可能是一场姗姗来迟的美梦。半掩的门缝证明了他的行踪。以及,他眼角的黑痣以及无言的回眸。

分秒间迟疑,我跟着冲出阁楼。一路追到公寓楼下,空旷的草坪上哪还有半个人影!

我站在原地手足无措,顿时感到生死两茫茫起来。抬头望夜空,这才发现雨已经停了。

低头看地面,眼泪跟着掉了下来。3.

确切来讲,冷英凯是我的预备役未婚夫。至少在五年前还是。

我们打算毕业订婚,工作两年后结婚,我会有一只精致的钻戒,一件质地良好的婚纱,一场体面隆重的婚礼。

然而,我通通没有了。

那年二月,他说想要跟我换一种情感状态。我自信满满地认为他会向我求婚,哪知他不声不响转身消失在人海。

与其说是一拍两散,不如说是我单方被甩。

几个月后,我收到冷英凯的消息,他说,自己相亲遇到了一个姑娘,家人同意,门当户对,准备发展,移居海外。他要我放这段感情生路,不要再纠缠。

话虽这么说,可事实上,五年来我没有一天不在怀疑着我们分手的动机。冷英凯的见异思迁看似板上钉钉,可只有我清楚,事实并非表面看上去这么简单。

他的离开没有任何预兆,像是原地人间蒸发。要知道,我们恋爱三年,在此期间甚至连一场大动干戈的架都没吵过。

之前的每一次小打小闹也都是都因毫无主题的琐碎而起。我气鼓鼓地冲出家门,走在前面,英凯手足无所地跟在我身后。总是在某个十字路口,当我被迎面而来的红灯叫停,我极速转身,一头扎进他的怀里。而他,习惯用下巴蹭着我的额头笑得沉默,没有道歉,没有抱怨,一切就又那么毫无征兆地好了起来。

可就在他说出分手的那一天,我遵循习惯破门而出。然而当我转过身,才发现人潮深处早已没有了他的身影。就这样,我被半途丢下了车,他的康庄大道依旧极具声色,可从此再也没有我。

不过闺蜜韩露倒是跟我持相反观点。

她说定期吵架就像女人大姨妈驾到,独立个体之间的关系就算再怎么密切,也还是会有观点不合的时候。若不定期宣泄,不将短时间内积压的乌烟瘴气按时排出体外,总会有那么一天,我们的关系必然会面临全面崩盘的风险,紧接着,曾今的一切好山好水好风景统统一去不复还。

英凯消失之前,我对闺蜜的说法总是不以为然,确切来讲,多少有些嗤之以鼻。因为她跟冷英凯最先认识,也是她先看上的他,事实上我与他结缘也是通过她的介绍。然而她万万没想到,一段本属于自己的感情还未开上高速,半道儿上却被我截胡。

事情要说回大一那年——

身边有钱的人太多,让韩露产生了“我不穷,我一点儿都不穷”的错觉。

她投身于这城市大大小小的派对,戴着一副“小纯纯”牌面具混迹在一群金光闪闪的纨绔子弟之间,期待着能够被某个瞎了眼迷了心的衣冠禽兽撞见,然后心甘情愿将自己收留下来。

就这样,在一次社交平台组织的开放式派对上她遇到了冷英凯。当她从洗手间跌跌撞撞晃出来,差点儿被一个人影撞飞。正要开口飚脏话,不料却瞟到了他H头皮带腰间挂。

他趾高气昂地开口道歉,她在心内对此大吐口水白眼儿满天飞,却用表情告诉他,“我就喜欢你这财大气粗放荡不羁的模样!”

冷英凯说要请她喝一杯。她没拒绝。

韩露一杯马提尼喝到底,他毫不介怀地吃掉了牙签上的三颗橄榄。

喝到后半场,韩露轻抿嘴唇,双腿并拢,努力释放出文人骚客特有的一种风情来——“世态本就已经够炎凉的了,可千万不能丢了’三调’。”

果然,冷英凯被她吸引住了。他扭头望这边,神色里充满了那种夹杂着奚落与不屑的好奇,“还三调?哪三调?”“腔调!情调!高调!”她一本正经地回答,“这可是我引以为荣的乱世哲学!”

……

当然,这些都是韩露亲口告诉我的。

可就在她动心动身准备表明心意的前一周,冷英凯跟我告白,而我鬼使神差地没拒绝,于是情人节那天,我们正大光明走到了一起。

基于过往种种以及我的所作所为,我觉得韩露所发表的一切“非和谐”、“非祝福”言论都是对我的眼红跟嫉妒。

起初,我怀疑英凯的消失是一场恶作剧,这是他与所有人联手跟我开的一个玩笑,是对我忠诚的检验,欲扬先抑,欲擒故纵,总之就是千方百计营造出一种情感塌陷,之后再将我抱得更紧的效果。

因为在分手后的第三个周,我还收到过一只包裹,缺乏寄件人的一切信息。可直觉告诉我,是他。

我拆开来看,那里面装着一张裱装好的摄影作品,看上去像是某个没名没姓的少数民族妇女。没有只言片语,却令我进一步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英凯的专业跟编程有关,可他生活中最大的乐趣是风光摄影。而我的专业是设计相关,对视觉艺术的热爱以及对图像的诠释为我们平日里的交流增色不少。

那之后的一小段时间,我放下悬挂已久的心脏,安然等待着他的进一步动作,可之后的之后,我们之间像是走到了南北两极,冰天雪地,刹那被定格。

我不甘心,便在苦苦挣扎中等待答案,这一等,就是五年。

经历几年的静默,兴许是为否定自己被甩的事实,我认定这是一场阴谋。或者说,英凯跟我,被卷入了某个巨大的阴谋。

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不留一丝音讯凭空消失?4.

闹钟响到第七遍,我却还是不愿意起来。突然想到早上有会议,便一个鲤鱼打挺翻下床。

定睛一看,发现当天是周六,我松了一口气,重新躺回床上,面对天花板发了一个无比沉重的呆。

我摁下遥控器上的开机键,挂在墙角的音响唱了起来。一首温柔的爵士成功挑起了我的睡意。我憋着尿扭了一会儿,刚想滑回温暖的被窝,哪知下一秒,电话响了起来。

韩露约我去“花神咖啡”见面。她说自己刚从昆明演完两场回来,早班机,下午又要飞成都,抽空聊两句。

我挤满眼屎的双目大肆喊着拒绝,可好奇心却强迫我答应下来。令我好奇的并非她的近况,而是那副老生常谈的话题——谁睡了她?她睡了谁?谁甩了她?她又甩了谁?

推门而入的同时我朝窗边望,韩露早到,已经在那盆龙骨旁坐下了。我俩约会,她向来早到。其实不仅仅是约会,生活中任何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只要有我参与,她便总是抢先一步。

甚至连大姨妈都来得比我早。

落地窗边那盆龙骨左后方是我们的老位子,这几年我俩各忙各的,见面次数越来越少,她常常忙演出到热火朝天,我赶稿赶到不分昼夜。我们只好抽空来这儿喝咖啡,说说自己傻逼,说说对方傻逼,再不行就说说路人傻逼。那位置是窗边死角,非但不咋眼,反而显得逼仄,令人备感压抑,向来不受人待见。

我走上前,弯弯腰想要给她一个拥抱,却被她顺势推开。“这套省了。”韩露不看我,面无表情地说道。

半年没见,她的眉目间写满对尘世的轻蔑,看上去比之前多了一丝不羁。“又失恋了?”我举头瞬间注意到她红肿的眼睛。“没见我眼角青的!”她可能有些来火儿,将皮夹克随手揉作一团,不小心被肩部的铆钉扎了手。她轻声喊疼,接着咬牙切齿将衣服往空着的座椅里用力一塞。“被那个混蛋打了吗?”“那个?说得跟你知道是哪个似的。”她接着抛给我一个很是不以为然的眼神,“还有,是我他妈先动手揍的他!”

韩露喝了口咖啡,抬头瞬间撞上我疑惑无比的眼神,悻悻补充道——“他还手了。”

韩露是我的闺蜜,相爱相杀爱恨参半的那种。从大学到职场,大浪淘尽,友谊的小船上最终只剩下我俩。我们是截然相反的两类人,我处子,她脱兔,这点从外貌上就看得出来。

大学那会儿,韩露的外号是“马丁女”,她对人生持open态度,很早就定下了人生基调——烟熏妆,皮夹克,大光腿,一双马丁靴穿过春秋冬夏。

再说说我们之间的友谊,并非好感累积的成果,而是时间堆积出的恶果。不过是日久生恨,恨久生惜。

女生的情感世界跟男生不同,越是亲近的人越是容易心生嫉妒。

比如我发朋友圈,她会留言冷嘲热讽,也曾将我的秘密卖给其它女生。后来甚至跟我上演过“夺爱冷英凯”的戏码。当然,我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有几次被逼急,画了她的裸体连名带姓张贴在了校园公告栏里。

然而,每年我过生日收到的第一条生日祝福一定来自于韩露,还有各种各样的礼物,关系好的时候是好看的手工艺品,关系不好的时候是一把恶作剧菜刀或者臭屁味橡皮糖。

韩露的父母都是博士,兴许正是家法严厉导致了她的叛逆。她说自己从小听着nova menco长大,励志成为一名flamenco吉他手。自从哥哥步父母后尘也成为一名光宗耀祖的人类学博士之后,父母便放弃了对她的全部期待。她大学时期就加入了一支校外乐队,跟着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东奔西走参加演出,大四退学,开始跑商演,后来也出过几张独立的flamenco吉他唱片。

韩露跟我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态度。犀利、拉风、走南闯北,敢爱敢恨豁得出去,用她自己的话说,“大不了就刀山火海鱼死网破!”。

我们是最亲近的朋友,彼此了解,彼此参透。可当她皮衣皮靴一身战袍出现的时候,我仍会对她望而生畏。

要知道,韩露也曾是颗会哭会闹会撒娇的小蜜糖,可自从遭到冷英凯三番五次的拒绝,她终于被催成了一枚糖衣炮弹——

外表甜美,其内却隐藏着巨大的核能。她觉得自己应该毕生行走江湖,跟各种男人恋爱。她觉得用力过猛的人生才不会白费。

我将目光从窗外的街景收回来,喝了一口咖啡,轻轻问:“你......就这么讨厌我?”

她没点头,也没摇头。“那就省省别见面了呗,干嘛还喝茶谈天做朋友?”

韩露翻了个白眼儿,“毕竟相识这么些年,就算是敌人也斗出点儿不舍了。再说你太了解我。要么杀你灭口,要么假装跟你亲近。我选后者。”看她的表情,应该不是开玩笑。“还是因为英凯吗?”我怯怯问道。

韩露显得有些不耐烦,头发一甩,撸起袖子,露出半条花臂。

她没好气地说着:“你记不记得上学那会儿,咱们三个一起喝酒唱歌。就是你们在一起的前一个周末。那次我本来不准备叫你的,可我向来不懂热场,就怕跟冷英凯两人尴尬。后来你喝高了,我们上前扶你,你一把将我们推开,又伸脚揣桌子,结果脚下一滑,冷英凯眼疾手快,一把拦住你的腰,我记得很清楚,当时你抛给他一个特骚气的笑,紧跟着的那个周二,你们就宣布在一起了。”

往事历历在目。想到英凯,我的眼前不觉又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所以你因为这个讨厌我?要一直这样下去吗?”“不是讨厌,是嫉恨。”怕我听不懂似的,她咬牙切齿地补充道:“嫉妒又痛恨。五年了,再多几个五年又如何?”

气氛瞬间陷入尴尬。我垂着脑袋不接话,目光停顿于胳膊上的刺青。“都分手这么久了,准备什么时候洗?小心下一任看见吃醋。”她的目光打我小臂内侧一扫而过。声调有些刺耳,也有些酸楚。

我摇摇头,“不明其寓意的人,打死看不出它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是一小段波段的图案,不长不短看上去还挺清秀。那是我跟冷英凯的情侣款。兴许就是这条刺青,将他穿针引线缝进了我的身体。“我还在等。等一个答案。”我喝了咖啡,若有所思地说道。

韩露猛然一怔,目光中划过一道短暂的错愕:“什么答案?”

我轻轻抚摸那枚刺青:“我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呈现在我面前的那个所谓的真相。这是分手前一个月我们一起去店里纹的。那个时候他还口口声声告诉我,兴许这世界上没有永恒,但我们之间有。”

韩露翻了个白眼儿,有些不可思议:“别自欺欺人了亲爱的,五年了,他没出现过。他不爱你了。做鸵鸟有意思吗?”“可是我昨晚好像——”我差一点脱口而出。刚说出几个字儿,理智挡道,剩余的话在我口中打了个滚,接着被生生咽了回去。

谁想前半句成功引起了韩露的好奇,“什么?”“我......我昨晚好像做了个梦......梦见你了。”我撒了个小谎。好在韩露流畅的目光告诉我,她并未察觉。

我自欺欺人的想着,等确定了再告诉她。而实际上是害怕她先找到他。

自始至终,我都没打算昨晚的所见说出来。感情的世界里,最好的朋友,有时也会成为最危险的敌人。

半小时之后,韩露接了一通电话,起身要走,却从包里掏出一个管状物丢给我:“混蛋当初送的,挺贵的外国货,我只用过一次。别再想着冷英凯了,先关心关心自己的手!”

她奚落一笑,转身说了拜拜。我知道,她恨我,也关心我。

我是一名插画师,我能够提笔画出美丽的男女主角却唯独没有画中人那一双双漂亮的手。

我的指甲短到恨不得凹进肉里,倒刺遍布每一根指头。

这并非什么艺术家的癖好或个人特色,只是在压力感丛生的时候,我便自然而然开始这种行为。我热衷于无意识之下的啃指甲,撕手皮,画画时、开会时、在人潮拥挤的大街上,在与陌生人面面相觑的电梯中。

不分时间跟地点,有时甚至发生在辗转反侧的时候。

我就这种行为在网上咨询了心理医生。他告诉我,这种行为不可小觑。这叫良性自虐,是强迫症的一种。5.

跟韩露分别后,我去书店挑了几本书。结账时接到父亲的电话,他让我回家吃下午饭,是我最喜欢的涮火锅。

我抱着一大摞书推开店门。看时间还早,便原地向左拐,塞上耳机一路散步回家。

行至四楼,用备用钥匙开了门。我将新买来的书放在沙发旁的地板上,父亲正在书房读一本科学杂志。“爸!”我轻轻唤了一声,接着将一本书双手奉上:“最新一期的地质周刊,刚上市,在书店看到帮你带回来了。”

父亲瞬间眉开眼笑:“谢谢闺女!还是闺女了解我!”

我在桌前无所事事地站了一会儿,无意间扫到桌面上的新摆件,顺手捞起来,一边把玩一边轻轻问:“爸,这是新淘来的吗?”

父亲抬起头:“好几年了,一位老朋友送的。”说到“朋友”两个字的时候,他的目光明显一沉。

其中玄机,我便了然。

如果我没猜错,他口中的老友是指林伯伯。父亲这人生性刻板,为人处事一板一眼。无论对于学术还是人际关系,眼睛向来容不得一粒沙。这是他灵魂的裂痕,让他吃足了苦头。好在他是个宝石学专业的研究者,强调独立性工作,注重科研成果,交际所占比例甚少。

林伯伯是父亲唯一的好友,三十年的交情,也只有他受得了父亲的怪脾气。遗憾几年前他在一次考古过程中不幸遇难。

我抬头看向父亲的时候,他也正好以一种伤感的目光看着我。“以前怎么没见过?”我凭空晃了晃。

父亲随之目光一晃:“哦,之前都放在柜子里保存,今天整理清灰就暂时放出来了。”

那是一柱不怎么规则的八面晶体,看上去像是被包裹住的某种石英。盛放它的是一个可分离式底座。那底座看上去倒不怎么值钱,厚重而结实,应该是某种花岗岩。“是水晶吗?”我有些好奇。“估计......是金刚石一类的吧。”“估计?我熟识各类地质各类宝石的老爸竟然用了’估计’这个词?”“纪念品,其价值在于纪念,也就没拿去做专业鉴定。”

我点点头,一本正经地端起那块石头左右打量,却被父亲眼疾手快地夺了过去。他接着伸手看表:“哟,都七点了!我去看看鱼汤好了没有。洗手吃饭吧。”

父亲说着,小心翼翼将石头躺进一只红酸枝木盒。

情义无价。

这向来是他眼中的稀世珍宝。第二章:再探诡宅1.

回到家,我放了张cd,胃里的食物还未完全消化,便进厨房拿冰水出来喝。

突然之间冲动上头——

我要去找他,实在不行就守株待兔。如果今天等不到我就等明天,明天等不到我就等后天,天天月月年年,直到他再一次出现再我的眼前!

我不能就这么若无其事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至少要听他亲口说清楚,解释那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而他到底为什么决定消失不见。五年,整整五年。我早就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无论真相多么残忍,我都能够承受。

我站在镜子前面,看自己慷慨激昂的脸,发现这想法并非什么灵光乍现,而是早有预谋。我向来以为潜意识是个神奇的东西,有时候与我合作,有时候脱离“我”的束缚单打独斗,先斩后奏。

想到这儿,我不禁莞尔一笑。可下一秒,一阵突如其来的刺痛在指尖生发。我低下头,发现指甲周围的皮肤竟然淌着血。不知不觉间,我又扯破了一小块儿还未痊愈的皮肤。

韩露给的那管昂贵护手霜就摆在洗手台上,可就我而言,它极具创意的外观更适合作摆设。兴致上来的时候薄薄涂上一层,若感到油腻再接着拿纸巾擦掉。我爱洗手,有些强迫。做一顿饭的功夫,我都能洗上十几次手。

我将手指浅插入口中轻轻吮吸,让血液尽快凝固。与此同时垂头看了眼手表,然后将它轻轻摘下来。

谁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我用冷水冲了澡。至少我自己是期待发生些什么的。

然后我换上英凯最喜欢的那件红色连衣裙,从储物盒里取出那枚质感冰冷的钥匙。阔别五年,这一切动作更像是一场仪式。

接着,我坐在沙发上吃了一只苹果。十点四十五分,轻轻拉开房门。

一路上,我尽量以猫的方式行走,将自己藏匿在月光的阴影里。插上耳机,放了一曲维瓦尔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想象着周围的人都看不见我。

步行二十多分钟,我到达目的地。抬头望着眼前破败的家属楼,像是站在谷底仰望着一处悬崖峭壁。而那黑洞洞的楼道,眉目狰狞,像是隐藏着某个恶魔般的秘密。

楼梯间的顶灯照例没亮。然而今天,我没有跺脚,甚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危机四伏的旋律令我有些兴奋。我抬脚往楼道深处走去,尽量使脚步平稳无声,很快,便被粘稠的黑暗湮没。

爬至顶楼,我在阁楼前站定,防盗门紧锁,锈迹斑驳的铁拉环尘埃密布,像是一切都未曾发生,更像是喧嚣过后的偃旗息鼓。

我突然间有些走神。失望之余,掏出钥匙将房门层层打开。习惯性伸手去摁墙壁上的开关,伸手的瞬间突然后悔,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只听耳边“啪”的一声响。

然而幸运的是,这里常年无人居住,断水断电,灯盏并没有如期亮起来。

记得在某本科普杂志上看过,人的视觉往往会在黑暗中变得异常敏锐。果然,不过一两分钟,我便适应下来。

他显然还没有出现。或者,他再也不会出现。然而这一刻,那些空穴来风的预设通通被我抛置脑后,因为眼前的种种足以令我热泪盈眶。

我缓缓走上前,将盖在家具上的白布一一掀去,就这样,屋内的所有物品以某种翘首以盼的姿态明目张胆地暴露于眼前——

磕坏了一角的原木餐桌、乱置于桌子中央的水杯、被掀去坐垫的沙发,掉了塑料壳的挂钟,以及墙壁上那只摇摇欲坠的风筝......

他们散发着我所熟悉的气味,那是木头与灰尘交织的味道。

我不禁闭起双眼细细嗅,宛如昨天。

记忆如潮水一般大面积向我涌来。一股闷闷的潮热自心底冲向我的鼻腔、眼角、额头。我缓缓向里间走去,推开右侧的房门,昏暗的路灯映出卧室模糊的轮廓。

我来不及抒发自己的小感慨,就在下一秒,脚边哐当一声响,我好像踢倒了什么。弯下身子将其捞起,那是一只乐嘟牌矿泉水瓶,里面的水已经喝完了,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能随手将喝过的水瓶留在这里的除了英凯还会有谁?我自然而然视之为他留下的“纪念物”,意欲带走。可就在拉开手袋的瞬间,突然怔住——

我的目光落向床铺,有些难以置信。白布已然被掀去,没有枕头,没有被褥,却有一处浅浅的凹陷,在月光的照映下异常分明。

我知道,那是有人睡过的痕迹。

我欲提脚上前查看,突然,大门处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我迅速将水瓶塞进包里,接着蜷起身子缩在墙角。

侧耳听,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响。

我用力竖起耳朵,集中精力,让目光聚焦于大门处。没费什么功夫,门被推开。他的力量很小,尽量使自己的动作安静且隐秘。

他没做任何停留,径直冲这边走来,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如同擂鼓。他轻车熟路地穿过客厅,接着伸手去推左侧的房门。

那是间书房,他曾今的乐土。

就在这时候,我的背部由于受到强力挤压,包里的矿泉水瓶突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音很小,却还是被他察觉到了。他突然转过了身,朝这边走过来,一举一动之间充满了警惕。

而就在他踏入房间的前一秒,我跃身跳了出来——“冷英凯!”

他的肩膀剧烈一颤,与此同时猛地顿住脚步。

我上前,他退后;我再上前,他再退后。他戴着棒球帽,厚厚的领巾遮住眼睛以下的大半张脸。“英凯,别躲了。我知道是你!”

然后,我猛地打开了手机的电筒,朝他脸上照了过去。他转身,拔足欲逃,却结结实实地撞上了身后不远的墙壁。

兴许是被逼入进退维谷之境,也或许是懒得再伪装下去。他转过身,开始主动揭示自己的身份——

他脱去帽子,解下厚厚的领巾,而就在他伸手摘下口罩的瞬间,我的大脑“轰得”一下燃烧了起来。就好比洪水以滔天之势灌入原本干涸的莽原,我感到呼吸局促,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那是一种巨大而叵测的喜悦,凭空而降,真假难辨。我站在据他两米之外仔细打量,那是他的眉眼,他的嘴唇,他的鼻梁,他眼角的黑痣,那是实实在在的,他的面孔。

阔别五年,行踪泯灭,而在这个稀松平常的深夜,我的冷英凯再一次降临在了我的生命里。

一时之间,整个儿世界都停止了运作。耳畔的声响如退潮般统统消失,唯有他的呼吸,粗重的,久违的呼吸,冥冥之中,像是在低吟着我的名字——“屿安......郑屿安......”

我关掉手机,彼此置身于层层叠得的黑暗之中,面面相觑,相顾无言。凝滞的空气将我们分隔开,咫尺之间,却像是隔着一整个儿宇宙。

他就那样静默地看着我,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没有嘘寒问暖的问候。他不说话,面色冷淡而黯然。

我想要冲上前,他却挪挪脚,见势避开。

我全身从上至下的脉搏都因激动而扑腾扑腾地跳跃着,可他的迟缓与冷漠却令我倍感心碎。

久久僵持,终于,他率先败下阵来。一声叹息,接着卸掉所有防备,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我追问他这几年的行踪,他简言快语地说自己远离了这座城市,一直在国外跟父亲一起生活。我问追究这一切的根源,他却固执地低垂眼帘,执意不肯说。

关于他的父亲,我多少是了解一些的。英凯上小学时父母离异,父亲下海经商,后来去了国外,而他跟母亲留在了厦海。后来母亲改嫁,英凯不喜欢继父,成年之后更是与他们联系甚少。“你为什么会在这儿?”我先声夺人。

他憋着嘴,显然是想拒绝回答。“为什么突然回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追问。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狠狠停留,很快却撇开:“不关你的事。”

一句不咸不淡的回答,瞬间将我推开十万八千里。半晌,他动动嘴,显然是想问我同样的问题。“我知道是你!昨天是你,今天也是你!我来这儿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要一个答案。我要知道真相!你离开我的真相!”“这世界上哪有什么真相!你的所见所闻,就是真相!”他有些回避,又有些不耐烦。

他的作答令我感到气馁。“是吗?你那门当户对的未婚妻呢?”“分开了。”“为什么?”“这不关你的事。”“既然分开了,难道我们不能重新开始吗?”

他的表情微微一怔……

后来的后来,我苦苦求他留下来,留在我的身边。他用那种幽幽的眼神看着我,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

终于,我的喜极而泣变成了一场嚎啕大哭。兴许是背不住我的眼泪,少顷,他的目光变得柔和,张张嘴,“等我回来。以后再说。”

他轻而易举地动动嘴,在我看来却是一个郑重无比的承诺,一个胜过了世间一切甜言蜜语的承诺。

我自以为摸清了他的心意。欣喜之下,得寸进尺地要他搬来跟我一起住,他却说在告别单身之前最后一次free style,他要单独去西北一趟,现今任职于欧洲的一家涉外地理摄影公司,这次是回来工作,有一组照片要赶出来。“什么时候动身?”我有些怀疑。“明天。”他的目光落向窗外,“先在甘肃待半周,然后穿宁夏跟青海,最终地点是边疆。”“酒店定好了吗?”“没订酒店,偏远边镇酒店太少,联络不便。干脆用了沙发客app,交换住宿。”

沙发客app?交换住宿?听上去就像是一场骗局。英凯兴许是看出了我眼中的疑虑,接着掏出手机递给我:“就是他。我的交换客。”

我扫了一眼屏幕,转手将手机还给他。我承认自己根本没看清那人的样子,不过是为了验证确有其事罢了。“到了给我发微信。”“再说吧,如果进沙漠或者进山,可能没信号。”“对了,你的号码……”“之前那个。”

兴许是月光的缘故,他的脸被一层轻薄而煞白的光影蒙住。他的态度比以前冷淡了不少,也失去了曾经的生龙活虎。“对了!”他开口将我叫住,随之转身进书房,接着将一块半平左右的物件超我怀里一塞。“画。你之前想要的。”“我要的?”我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是达利还是莫奈?或者......安格尔?伦勃朗?五年了,我曾经问他要过的东西太多,实在记不起这些细枝末节。

而事实上,他话中有话,只可惜我当时并未读懂。“拿回家,保存好。经常拿出来看看,对你有帮助。”

冷英凯着急离开。我看了表,凌晨一点半。他说要赶去机场,还要去朋友家收拾行李。我踮脚去亲吻他的脸,他的眉眼回避,浑身僵硬,却并未正面拒绝。“英凯,你……”

不等我说完,他将我一语打断,“我走了。帮我好好儿照顾新来的沙发客。”

我的沮丧又来了,不由陷入深深的迷惘。想要追问,却又不敢。

他都已经开始裹领巾了,我却将他一把拽住:“对了,久别重逢,至少留张合影!”

没等他拒绝,我已经拿出手机打开了自拍软件。“笑一笑英凯!说茄子!”

他的表情间写满了不适。抽身的前一秒,我眼疾手快地摁下了快门。而与此同时,我踮起脚亲吻上了他的脸颊。“你一定会回来,对吗?”

他用力凝视我,接着重新戴上帽子跟口罩,先我一步出门。他好像消瘦了不少,如同一张薄薄的纸片,悄无声息地挤出了那道窄窄的门缝。

转身离去的瞬间,目光在我身上短暂停留,寓意模糊。

也是后来的后来,当我认真回忆,才发现那目光不仅仅涵盖了对曾今的抱歉,不仅仅是对未来的期许,而分明是在写着:“去,去把真相找出来......”

临走之前,冷英凯叮嘱我帮他简单打扫一下阁楼,我点头说好,并以及时而频繁的联络作为交换。

我摸黑下楼,愉快地挥舞着手中的手机,快乐地就要飞起来。

然而就在三楼转角的地方,突然两道黑影“唰刷”自眼前一窜而过。我被吓坏了,一脚踩空,当即失去重心,整个儿人向前栽去。这还不算最糟,更糟糕的是与此同时原本握在掌心的手机从扶栏之间的空隙掉了下去。

短暂的走神,我听到楼底传来一阵脆响,我知道,那是手机四分五裂的声音。踉跄几步,好不容易站稳,我回头看,发现粗壮的暖气管道上蹲着两只觅食的野猫。然后我一口气冲下一楼,将屏幕开花的手机捡起来。

回家的路上,我照例塞上耳机,放了一张70年代的爵士专辑。步履轻快,好似整个儿世界都在旋转、跳跃、闭上眼。

三十分钟以后,我坐在公寓客厅的地毯上,迫不及待将那幅画拆开。

当我剥去三层厚厚的牛皮纸,却意外地发现那既不是什么高仿版名家名作,也不是什么极具先锋意识的小众作品,而是一副再普通不过的田园风景画,浓墨重彩的昏暗色调,深色色的天空,幽暗的湖水,岸边枯木嶙峋,牧羊女挥动手中的皮鞭,不远处散落着成群吃草的羊群。天边有夕阳,却也是浓重的暗色......

我记不清自己当初为何会问他要这样的一幅画,也兴许是他记错了。总之,无论它的内容还是它的色调或线条,实在让我高兴不起来。

这天晚上,我失眠了。短短二十四小时,发生了太多事情。我的身体又累又困,神经却无比兴奋。我像丢垃圾那样一跃而起,将自己甩到柔软的小床上,英凯的面孔自眼前凭空划过,不禁心跳加速。

我翻来翻去睡不着,干脆起身回到工作台前面。拿出画本,扭亮台灯,去冰箱取了冰块跟苦艾酒,然后放了nova menco的flamenco。

这支乐队起初还是韩露介绍给我的。我以为,这便是吉普赛人的江湖。把快乐和悲伤全部藏在洒脱背后,把所有的爱恨情仇一股脑全部塞进flamenco里。横冲直撞,热烈似火,却总能给人哀而不伤的感觉。

这是我多年来的习惯,太多个失眠的夜晚,凭借一幅插画一杯酒消磨时间。有时候我会将作品放上社交平台,也会有志趣相投的人为我拍手点赞。

插画通常内容多样而主题单调,它们统统跟英凯相关。我画他戴帽子的姿势,画他品茶时的神情,画他笑逐颜开的模样,画他怒发冲冠时的窘状。有时候画一百根他的胡须,有时候也会在旁边画上一只毫不起眼的自己……

我以为,只有这样,只要这样,就能够将他永永远远留在我的生命里。2.

这天早上我很早就到了办公室。心情不错,做起事来更是得心应手,跟客户之间的沟通也无比畅通。

我在一间时尚品牌旗下的独立设计工作室工作,主要负责各类海报的设计项目。

午休时间,我啃着三明治进茶水间泡咖啡,发现大家正热火朝天地议论着些什么。我凑上前,同组设计师欣欣手舞足蹈地告诉我,最近公司要调进一个新人,据说在曾在欧洲留学,专攻视觉艺术跟电影海报设计。研究生还没毕业就被公司签了下来,最重要的是曾在好几届欧洲艺术大赛上获过个人奖项,大三那年还带领小组亮相过“卡罗维发利国际电影节”。“你知道么屿安,听说是个混血小帅哥!”欣欣说着,将煮好的咖啡倒入自己的马克杯,顺便帮我把杯子斟满。

我笑着跟她道谢。“对了欣欣,你知道公司附近哪儿有比较靠谱的修手机的地方吗?”“怎么?进水了?”“不小心摔坏了,屏幕全碎了。”我说着便将手机掏出来给她看。

欣欣小心翼翼地双手结果,深怕划伤了手。“哟,都碎成这样了还修什么呀?干脆新买一个好了。再说了,这都什么时代了,还有谁去修手机啊!别说是手机,就连男友都是不好用就随手换呢!”她说着,冲我吐了吐舌头,“对了,我一姐们儿在中环开了间电子产品专卖,全是正版货,你去报我的名字,七折!”“不是,我那个.....我这面,里面有工作相关的笔记。”我撒了个无关痛痒的小谎。事实上哪有什么笔记,我在乎的是那张合影。“你没同步啊!”“没来得及。”

欣欣喝了口咖啡:“听我的,寄回原厂吧。街边小店偷偷给你换水的,之前我花一千多换了个屏,用了两个月不得不换了台新机。”

我谢过欣欣,从茶水间出来,看了表,距离工作时间还有十五分钟。

然后我坐回到办公桌前,用备用机输入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紧接着,一个极富磁性的声音字正腔圆地告知我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他应该还没降落。而我竟然糊涂到忘记询问他的航班。3.

在接下来的一个周里,每天下班后的时间我都是在打扫阁楼中度过。就算再疲惫,可一旦想到英凯,便总是能瞬间满血复活,干劲十足。

与此同时,我的失眠也减轻了不少。

我用了整整三天清理灰尘跟蛛网,用砂纸将浴室的霉菌矬下。我将阁楼的各个角落打扫地一尘不染,后来租了辆小车从市郊的家具城搬回家居用品。

我买了新的茶几、桌椅,买了窗帘跟地毯。我从网上订购了热带植物跟好看的装饰,还从公司附近的花店搬回了一大盆龙骨。

龙骨。那可是英凯最喜欢的植物。

一切收拾妥当,就等着我们的客人入住。

周六晚上,我照例回父亲家吃饭。几样再清淡不过的小菜,不过是为了彼此陪伴。

吃完饭,我们一同走进书房。父亲坐在窗边的躺椅上,随手拿起一本摊开的《玉石鉴定》。

我在门边的藤椅上坐立不安了好一会儿,缓缓开口道:“爸,我想跟您说件事儿。”“哟,什么时候变得跟我都吞吞吐吐起来了?”父亲轻轻回应,却并未抬头看我。“我要是说了,您可别太震惊。”“怎么了?”说着便回过身,摘掉挂在鼻梁上的老花镜。

犹豫再三,我轻轻提了一口气——“爸,冷英凯回来了。”

良久的沉默,我抬眼看向父亲。他像是受到了某种巨大的震撼,直直坐在椅子上,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甚至在某个不易察觉的瞬间,他的眼中划过一丝难言的恐惧。

少顷,父亲缓缓开口:“不准跟他联络。”“为什么?”

父亲不说话,眉头紧皱,嘴唇紧紧绷住。“您还在生他的气吗?爸,都过去这么久了,气也该消了!再说,也许他有自己的苦衷。”

良久,他郑重开口,一字一句地说道:“作为一个男人,我想我了解自己的同类。既然他当年敢不负一点责任地消失,就不应该再这么轻易地回到你的生活中。”“爸,英凯是想对我负责,他亲口告诉我的!他的眼睛从来不会骗人的!”“你见到他了?”父亲错愕不已。

我点点头。“你不该被那人的花言巧语所蒙骗!更不该听从于他虚假的和颜悦色!”

我曾坚定地认为父亲对此事一无所知,事发后的再三劝慰与阻挠不过是对女儿情感上的保护。可这一次,一切都变得那么与众不同。我仿佛从父亲的欲言又止中听出了某种悬念,从他的反应中揣测出了某种无法轻易言明的......内幕。“爸,您是知道些什么吗?”我站起身,缓缓走到他的面前。

“……”

终了,他眉目坚定地点点头,将目光射向我的脸——“我知道!”“我知道我的女儿是个多么坚强的姑娘!也知道我的女儿无论离开谁,都能够把生活过好。”

临走之前,父亲将我送至玄关处。

推门瞬间,他语重心长地说道:“孩子,过去的只可以用来回忆。千万别放任自己沉迷在阴影之中。否则永远看不清前面的路。”

多年以后,我终于明白。爱情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剃刀,能够剔除恐惧,却也会让你的灵魂淌血。第三章:神秘的沙发客1.

就这样,在一个暮云叆叇的星期六的黄昏,我见到了英凯的交换租客。

当我盘腿坐在阁楼地毯上喝着麦茶,怀揣满心焦躁修改一张设计稿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我看了表,然后走去开门。紧接着,一个元气无限的阳光大男孩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他看上去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比我高出整整一个头,一身英气十足的户外装扮,眉宇之间蔚然成风。

他背着一只巨大的深蓝色行囊,脚下的登山鞋看上去有些旧了,而胳膊上的小块晒痕与古铜肤色恰到好处地诠释了一个漂泊者的形象。“你好,我叫靳睦涵,是冷哥的交换客。”他说着,冲我礼貌地笑了笑,接着愉快地伸出手以示问候。

他的吐字伴随着掩不去的微微的鼻音,那是西北人特有的强调。

然而我对陌生人向来缺乏热情,对突如其来的亲近更是习惯性疏离。于是假装没注意,迅速侧身去将窗帘拉开。

余光里,男孩满眼尴尬地将手收了回去。

靳睦涵对我的出场显然没有半点吃惊,兴许英凯提前已经将我的存在告知与他。

英凯本来是打算将钥匙藏在门外的脚毯下面,他坚信这栋上世纪八十年代修建的破楼在当下连贼都懒得光顾。而我当场查看了日历,发现正好是个周末,于是毅然决然接过了那把钥匙。

英凯也曾询问我的动机,我口口声声以如沐春风式的待客之道作为搪塞。而事实上,我不过是迫切地想要知道交换来的房客究竟是何面目。

果然,这个面目年轻眉眼单纯的西北男孩——他的鼻梁挺拔,眼神犀利如鹰,唇齿柔和,带着边疆人特有的粗犷,像是命运的预设,如约出现在了我的生命里。

我带着他屋里屋外一一介绍了个遍。告诉他哪里是橱柜,哪里藏着碗筷跟工具。告诉他书房是个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禁地,告诉他wifi的密码以及电压的额度......

不仅如此,我还提前绘制了一幅城市地图,标出重要地标、省去了用不上的场所,标出附近的生活圈以及出行线路。a4大小的防水纸张,一目了然且方便携带。

当我将那张地图双手奉上的时候,他冲我热烈地笑,挤出两排洁白而矫健的牙齿。

而我,面无表情地抿了抿嘴唇,接着一脚蹬上“吱吱呀呀”的楼梯,用手肘顶开天花板上的一块盖板,向他展示了屋顶花园,我们的秘密基地。“楼很旧,小区也很空,大部分居民在六、七年前就都已经搬出去了,可我男友执意不肯搬走。我想,兴许这里就是他一直不离不弃的原因。”

靳睦涵几步走上前,将目光洒向远山之间的层层暮色,双手撑上锈迹斑斑的扶栏,然后发出了一句深深、深深的感叹:“这简直就是我的梦想之境。”

然后他转身,无比赤诚地看向我,“我特别喜欢城市之巅这个词。在我很小很小,小到对住所还没有任何概念的时候,我便幻想将自己成年以后的房子修建在一座尖尖的山顶上。因为在我的想象中,站在窗边向外望,毫不费力便能够将山河湖海尽收眼底,这将是一种多么宏大而悲壮的感受!”

我静静聆听,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可你现在住在沙漠。”未经任何思考,这句话便脱口而出,眼看要挑起一场战争。“是沙漠边缘。”下一秒,他笑着纠正了我,“生活就是这样啊,现实总是跟梦想相差甚远。”

我不好再说些什么,跟着点点头:“你先收拾,计划计划接下来的事情。有什么需要打我电话。”说完,顺着梯子下楼。

刚在玄关处穿好鞋,男孩却追了下来。“对了,等一等。”他一语将我喊住,接着蹲下身,身手利落地从巨大的行囊中掏出一只牛皮纸包。“家乡特产,一点见面礼。”

我向后退了半步。可还没来得及摆手拒绝,他便将那纸包用力往我胸前一塞:“我初来乍到,对这座城市方方面面都不熟。收下吧,这样我以后才好开口麻烦你。”

我谢过他,在温柔督促下拆开来看,是一大包肉干跟分装的奶疙瘩。

而与此同时,站在我身边的靳睦涵摆弄起手机。他打开沙发客软件,在个人首页点击了“确认入住”键。我踮起脚,目光死死盘踞在他的手机屏幕上久久不肯放开。“怎么了?”他轻轻问道,言语间充满疑惑。“没什么,我……就是想看看英凯是不是也确认入住了。”“他难道没打电话告诉你吗?”他问得认真,可在我听来这无异于赤裸裸的嘲讽——“怎么,你俩的感情不好吗?不然他怎么不主动告知自己的行踪?”他应该是这个意思吧。这么想来,我不由心生抵触。

正欲开口反击,他却半脸遗憾半脸抱歉地耸耸肩:“他好像一直都没上线。”“你也是将钥匙放在朋友那里要他自己去取吗?”此时此刻,我的焦虑感又来了。

他笑着摇摇头:“我习惯用胶布粘在春联后面,每次都这么做,很容易找到。”他冲我挤挤眼,“也相当安全!”

告别靳睦涵,我散步回家。

我那莫名的担忧拔地而起,变得有些疑神疑鬼、心神不定。

最开始,我每隔二十分钟给他发一次消息询问冷英凯的入住情况,到后来减少到一小时一次、两小时一次,可得到的答案却屡屡让我失望——“不好意思。”、“还没上线。”、“可能忘记了吧,你别担心。”……

这种期盼简直令人崩溃。吃完简单的晚餐,我满腹怨气地修改了那份看似永远都改不好的设计稿。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十一点。

我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面,回忆着英凯的说过的一字一句从中揣测着种种蛛丝马迹。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阵痛感垂下头,鲜血正顺着指甲缝往水池里滴。

临睡前,我接到了靳睦涵的一通电话。他劝我不要着急,因为镇上的网络信号实在差得要命。而倘若英凯真的进了沙漠,就更不可能有回复的可能。

我追问他所居住的小镇到底叫什么,到底在哪里,他却卖了个关子,说改天见面在地图上指给我看。

于是怀着丧偶式的颓丧,我在风暴般的惴惴不安中熬过了无比艰难的三日。终于在第四天早上,接到冷英凯的短信——“去乡下采风找当地牧民家住了几天,出门的时候手机落在住处了。”

而没过几分钟我便接到了靳睦涵的电话。他言简意骇地告知我,冷英凯在沙发客软件上已经确认了入住。2.

我坐在椅子上伸了个舒坦的懒腰,整个儿人瞬间神清气爽。自从听到英凯的消息,我苟延残喘的灵魂又被完整拼在了一起。

多日之前,我在欣欣的建议之下将那支手机寄回原厂修理,客服反馈说经过检查,并非换个外屏那么简单,最好连内屏一起换掉,因为已经出现了黄斑。“内存损坏了吗?我的文件会丢失吗?”“会尽量帮您恢复,应该没什么问题。”

而就在下班之前,我接到了快递公司的电话。“是郑屿安吗?您的快递,我放在一楼前台了。”快递小哥儿字正腔圆,声音嘹亮。

我谢过他,迫不及待冲下楼将手机取了回来。操起剪刀就要拆,欣欣突然迎面一阵小跑:“屿安快来开会,头儿新拿到一个项目,说是临时安排任务!赶紧的!”

我听闻,将没来得及拆开的纸盒往座位里随意一塞,抱起电脑转身就走——

设计总监celine是个资深强人型老处女,至于她的初恋完全是一个谜。她把一切对爱情的幻想、激情和生命力统统投入到了工作跟创作中,导致私生活就是一片无人开垦的荒地,过了沤肥的季节,快沦为尴尬的盐碱地了!所以她经常在项目里发春,项目里可以永远都是她沤肥的季节。

celine最常将事业作比——“我们都是为理想而生,以至于一切生活的细枝末节都可用作工作的词条,事业是你们的春药,吃多了激情澎湃,可男人是伪春药,吃多了会毒发身亡!做我们这一行儿,最重要的就是丰富内在,体验生活,拓展视野,扩充想象,懂得天马行空,偶尔跳脱。”

欣欣以此为基准,发誓要好好儿利用手头的各项资源,历经千锤百炼,充实自己的经历及视野。“做这行,要么风流多情次次全心投入,要么打一开始就保持彻头彻尾的虚情假意。灵感是装备,与炮弹、枪支无异,可别将它夸张成制约情绪的生活必须品。要懂得武装自己,以此取得事业上的风生水起!”

celine不仅剥削大家的心力、视力、劳动力,就连情感能力都不肯放过,这也太惨无人道了!因此,暗地里大家习惯称她“老佛爷”,人物原型是武则天和慈禧。

然而,作为老板,如果celine始终秉持资本家的反面派嘴脸一路可恨到底也还算好,可她偏偏又是一个懂得适时体恤下属,擅于救大家于水深火热的人。因此,在某些重要的时刻,反倒是让人心怀感激。

就在我恭恭敬敬翻开文件夹的同时,celine摁亮了大屏幕,随之将热点一一指给各位看:“这里——主题:剩女时代、等值爱情、青春回忆。今天要说的,是两个小时前我争取到手的项目。当然,细则安排我会发到你们每个人手上。这是我司今年的第一部女性时尚主题插画册,我的期望值自然比较高,要一炮打响,最好能像疯了的业内黑马一样给我冲冲冲!”

欣欣低头玩儿笔,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celine显然是注意到了,语气顿了顿,几步冲过来,将文件夹往她面前用力一摔:“你又失恋了吗大小姐?如果是,请你收集哀痛伤感,用到人物形象特写里!如果不是,请你集中精力!抬头听我讲话!”

欣欣哆哆嗦嗦站起来,低着头,小心翼翼说了句,“我在听。”

不想这句软糯糯的反驳竟激起了celine的怒气,她转回身子:“在听?那我刚才最后一句讲的什么?”

欣欣愣了一下,微微抬头,环顾四周。不想,大家全都摆出一副拭目以待的神情。“你说……要我们努力工作向前冲,像疯了的马......”

所有人哄堂大笑。celine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她回到自己的座位,抛去一个杀人不见血的大斜眼儿命欣欣坐下——“散会后来我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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