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血的仕途(套装共2册)(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1-02-20 08:0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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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曹昇

出版社:时代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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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血的仕途(套装共2册)

流血的仕途(套装共2册)试读:

总目录

CONTENTS

封面

版权信息

流血的仕途:李斯与秦帝国(上)

流血的仕途:李斯与秦帝国(下)流血的仕途:李斯与秦帝国(上)

目录

CONTENTS序

再版识语

第一章 一个普通青年的觉醒

第二章 谁的咸阳?

第三章 吕不韦的前世今生

第四章 强者,更强者!

第五章 相府突围

第六章 李斯的精心布局

第七章 王者现身

第八章 最漫长的一天

第九章 李斯的重大转折

第十章 合计同谋

第十一章 一场夺权实验

第十二章 军权之争

第十三章 神秘来客

第十四章 英俊王子

第十五章 王室惊变

第十六章 危机中的咸阳

第十七章 成蟜之败

第十八章 权力蛋糕再分配

第十九章 嫪毐之叛

第二十章 王者立威

第二十一章 嫪毐之死

第二十二章 母子决裂

第二十三章 归去来兮

第二十四章 吕不韦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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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市中叹黄犬,何如月下倾金罍?——李白《襄阳歌》序

动笔写作《流血的仕途:李斯与秦帝国》,是在2006年初。

当时的想法十分简单,仅想围绕秦帝国丞相李斯的一生,写一则中篇随笔而已。当文章前几部分连载于天涯“煮酒论史”时,读者们的热情远远超乎我的预期,更给予了许多我本不配拥有的赞誉,从而让我平添了膨胀的野心和虚妄的勇气,于是越写越庞大,越写越不可收拾,终至竟成此书。

李斯出身于社会底层,年轻时只是楚国一个看守粮仓的小吏。出于对人生价值的敏感,对个体存在的焦虑,他义无反顾地走出了故乡上蔡,来到秦国的都城咸阳,开始为梦想而冒险,为命运而抗争,最终从一介贫贱布衣,跃升为秦帝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并影响了中国未来两千多年的政治格局。这当中,李斯经历了怎样的奋斗历程,他又是如何成就了自己不平凡的一生?

在史书里,对这两个问题的解答有诸多未尽之处,让人难以满足。本书试图采用镜像法则,站在李斯的角度,以正史记载为基准,正史不到之处,则辅以合理的推断和揣摩,接续空白,贯串前后,对李斯的一生进行详尽还原,使之丰满而完整。

李斯的一生,从战国末年延续至秦帝国。这一时代,上接春秋,下开汉唐,为中国历史之关键转折。而要游历这一辉煌的时代,再没有比李斯更为合适的导游了!其时的重要人物,如嬴政、吕不韦、韩非、蒙恬、赵高等等,或和李斯利害纠缠,或和李斯恩怨不休;其时的重大事件,如吕不韦专政、嫪毐谋反、嬴政收权、谏逐客书、统一战争、废除封建、焚书、坑儒、二世之立等等,李斯或亲身经历,或一手促成。可以说,了解了李斯,也就在相当程度上了解了那个传奇的时代。

本书的写法,和通常的历史小说不同。我无意将历史简化为一桩桩斑驳往事的罗列。古人已远,但他们曾和今天的我们一样,也会体验到压力、愤怒、绝望,也会感受愉悦、幸福、狂喜。不仅李斯,也包括嬴政、吕不韦、韩非、蒙恬等人,正因为他们那颗曾经火热跳动的心,这才跳跃出那个光辉灿烂的伟大时代。而我写作的目标,便是临摹他们的思绪,重温他们的心迹,和读者一起“以心证史”,仿佛亲历,而不是只站在遥远的地方冷眼旁观。

本书之写作,并不囿于历史,而是时常跳出,生发开去。古今中外,多有征引,连类属比,求深求趣。而这也可勉强算是本书的风格吧!

本书分上下两册,此为上册,起于李斯离开上蔡,终于吕不韦被逐出咸阳,时间跨度为十八年。

由于水平所限,谬误难免,还望读者不吝指正。曹昇2007年4月26日于杭州再版识语

自本书初版以来,奄忽已近五载。此次再版,重阅一过,于原稿失检错漏之处多所修益。古人云,校书如扫尘。自知谬误犹存,尚祈指正。曹昇2012年3月第一章一个普通青年的觉醒1.平庸有罪

公元前254年,李斯第一次登上了中国历史的大舞台。

李斯此时扮演的角色,只不过是一名小得不能再小的公务员,在楚国上蔡郡做看守粮仓的小文书,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浑浑噩噩,不知老之将至。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在上班时间溜号,牵着自家养的一条黄色的土狗,带着两个年幼的儿子,出上蔡东门,到野外追逐狡兔。

上蔡郡是一座小城,李斯生于斯,长于斯,并一直认为自己将和自己的祖父、父亲一样,死于斯,葬于斯。外面的世界,对他来说并没有清晰的概念。李斯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房子不大,但已足够居住;薪俸不高,但尚算衣食无忧。老实说,就这么过一辈子也是蛮好的一件事情。在投胎人世的时候,阎王爷如果也肯给你这样一份合同,我相信,十个人里头有七八个都会毫不犹豫地签字画押。不知不觉间,青春年华在悠闲缓慢的生活中渐渐逝去,意志在平淡无奇的日子里悄悄消磨。总之,在此时的李斯同学身上,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将在未来的二十多年里,占据中国历史舞台的中央,扮演着显赫的男二号,享受着最好的灯光和机位,拥有着最多的特写和对白。

然而,一件偶然而有趣的事情发生了,就是这件小事,改变了李斯的一生,也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中国历史的进程。

李斯多少有些洁癖,几乎从不在吏舍的公共厕所内方便。这天,他忽然内急,忍,强忍,再忍,继续忍,忍了又忍,直到不能再忍,只得捧着肚子,弯腰夹腿,直奔吏舍厕所而去。厕所里的几只老鼠正不无哀怨地吃着粪便,见有人来,吓得惊惶逃窜。

有些人上厕所只是为了清空肚腹,有些人却可以在清空肚腹之余,悟出来一番道理。这不,李斯在畅快淋漓地解决了内急问题之后,一边系着裤带往回走,一边悲叹起厕所里那几只惊恐的老鼠来:它们“食不洁,近人犬,数惊恐之”。推此及彼,自己所管粮仓里的老鼠,却可以“食积粟,居大庑之下,不见人犬之忧”。同样都是老鼠,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李斯是一个极其认真的人,他决定将厕鼠和仓鼠的贫富差距作为一个课题来研究。为此,他做了一个实验。实验很简单:他把仓鼠抓住,关在厕所里,再把厕鼠抓住,关在粮仓里。三天之后,他来检查实验成果。结果如下:曾经的仓鼠现在也开始“食不洁,近人犬,数惊恐之”,曾经的厕鼠现在则“食积粟,居大庑之下,不见人犬之忧”。

见到此情此景,李斯不由百感交集,说出了他在中国历史舞台上的第一句台词:“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

通过这次实验,李斯明白了一个道理:“鼠在所居,人固择地。”他开始反省自己迄今为止的一生。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活了二十多年,都活了些什么?看看自己身边,尽是庸庸碌碌之徒,难道我也要和他们一样,朝生暮死,无声无息?一想到此,李斯浑身泛起一阵神圣的战栗。他趴到地上,一阵干呕。

大丈夫于人世间,有两个问题必须问问自己:活着时怎样站着?死去时怎样躺着?留在上蔡郡,他注定将一事无成。他将被胡乱埋葬在某个乱坟堆里,他的名字只会被他的儿女们偶尔提起,而等到他的儿女们也死去了,他的肉体也早已在棺椁里腐朽烂透,他的名字也将不会被世间任何一个人所记起。到那时,上天入地,也找不到半点李斯曾存在过的痕迹。

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

一股熊熊的野心之火燃烧在李斯死寂了二十余年的心中。他感觉到,名利的野兽正在他的体内苏醒,并向他发号施令。而他,也将乐意遵从。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于是,李斯作出了一个决定:离开偏僻贫瘠的上蔡郡,到能让他建功立业、名垂青史的地方去。

果断和决绝是李斯一贯的作风。他在同事们的一片惋惜声中,辞去了为众多乡亲羡慕的公务员一职。他要到兰陵去,他听人说过,兰陵有一位当代的圣人——荀卿荀老夫子。他要去投奔他,学习帝王之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他的头脑和智慧,便是他仗以扬名立万的武器。

李斯辞职之后,才将他的决定告诉他那可怜的妻子。可怜的妻子吓坏了,然而丈夫的意愿又怎能违背?她一边为丈夫收拾包袱,一边流着眼泪。两个年幼的儿子问:“阿妈你在做什么?”她说道:“阿父要出远门去了,要很久才能回来。”妻子将收拾好的包袱递到李斯手里,小声问道:“万一事情不成呢?”

李斯歉疚地望着妻子,说:“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去试一试,就算我不能证明我可以,那也要证明我不可以。”

李斯摸了摸儿子的脑袋,以为告别。最小的儿子刚学会说话不久,他仰望着自己的父亲,脆声说道:“阿父,等你回来了,我们再到城外逮兔子去。”

李斯眼眶一热。他不许自己犹豫,背上包袱,夺门而去。2.万世师表

第一次出门远行的李斯,心里忐忑不安。妻子为他新做的草鞋在崎岖坎坷的道路上留下浅浅的脚印,他正在一步步离开娇妻和稚子,一步步离开故里和亲朋。他已无法回头。这是一次冒险,这是一次赌博。

涉过了三千道水,问过了十万回路,李斯日夜兼程,终于在大半个月之后,到了兰陵。进城之前,他就着溪水洗了一把脸,只见水中的人儿,脸色憔悴,满眼红丝,面容平静,无悲无喜。

兰陵的繁华富丽,远非上蔡郡所能比拟。马可·波罗惊羡于我中华天朝的锦绣河山和风流人物时的心情,想来和此时的李斯相差无几。李斯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和前后左右那些衣冠华丽、外貌潇洒的兰陵市民比较起来,他是那么寒酸和不起眼。然而,每当有人对他这个乡下人投来惊异的一瞥时,李斯都会以强硬的目光和他们对视,同时在心里对自己说道:“这些人也不过尔尔,只如粮仓里的老鼠,寄生在一个好地方而已。倘把他们置于茅厕之中,也就是食不洁的厕鼠罢了。”如此一想,李斯的头颅便在光天化日之下骄傲地昂了起来。

李斯找人打听荀卿的住处。那荀卿乃是一代学术宗师,全兰陵城的荣耀,问谁谁知道。有几个好心人见李斯是从外地来的,还硬是把他一直领到荀卿的家门口,弄得李斯非常不好意思。

这个时候,荀卿已经从兰陵令的领导岗位上退了下来,专一心思,著书育人。他和孔子一样,“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是以,尽管囊中羞涩的李斯交纳的学费少得可怜,荀卿依然将他收为弟子。李斯温暖地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万世师表。

跟随荀卿学习的弟子,虽然不及孔子门下的三千之数,但千八百人还是有的。为了保证教学质量,荀卿将这些弟子按知识水平分成不同的等级,类似于今天的专科、本科、硕士、博士。李斯安顿好了之后,荀卿对他进行了一次摸底考试,看看到底该将他分到哪个等级。然而,李斯并不是一个考试型的学生,出来的成绩甚是糟糕。尽管他那一手妙绝人寰的小篆书法看得荀卿三月不知肉味,但是荀卿还是将李斯分到了最低级别的专科班。

至此,李斯遇到了他出门远行以来的第一次挫折。

其实,论智慧和武功呢,李斯一直都比荀卿门下的那些弟子高那么一点点,无奈一次考试考砸了,便沦落到最受歧视的专科班去了。更要命的是,由于荀卿先生的精力所限,专科班的任课老师并不是荀卿先生本人,而是他带的那几个博士生。

李斯灰心丧气,几次想回上蔡郡拉倒。然而,他觉得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实在太没有志气。他酝酿着滔天的怒火,寻觅着泛滥的发泄。

这一天,机会来了。荀卿先生开大课,所有的弟子聚集一堂,聆听教诲。

我们不妨大胆想象一下当时的情景:一个大院子,黑压压地坐满了人,阳光在头顶明媚着。为了让荀卿先生的话传遍院子的每个角落,弟子们早提前把树上的知了捉了个干净,屋檐上的鸟窝也给捅了,偌大的院子,像一台被按过静音键的万丈彩电,阒然无声。

荀卿先生清清喉咙,登台开讲道:“人之初,性本恶。”话音甫落,一人长身而起,朗声接道:“人之初,性本善。”荀卿先生循声望去,哦,原来是那个小篆写得极好的李斯。

荀卿先生又道:“先有鸡。”

李斯道:“先有蛋。”

荀卿先生道:“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

李斯道:“青,取之于蓝,而蓝不及蓝;冰,水为之,而温不如水。”

遇上这么位抬杠的,课是没法上了,荀卿先生冷哼一声,拂袖而去。李斯则浑身上下被一种复仇的快感包围,他克制住不让自己仰天狂笑,挑衅地看着身边的同学,往宿舍走去。包袱早已收好,妻子和幼儿正在故乡上蔡倚门而盼。

荀卿先生不愧是伟大的教育家,被李斯当庭顶撞之后,气很快就消了。在李斯身上,他看到了其他学生所不具备的独立思考的可贵品质。他深知,只会人云亦云的人,注定一辈子没有出息。他追上李斯,两人在和平而友好的气氛下进行了一番长谈。荀卿大悦,当即拍板将李斯升入博士班。所谓一逢风雨便化龙,李斯在荀卿的悉心教导下,学业大进,才华尽显。很快,其文章、经术、谋略、辩论,在荀卿门下已是无人能及。荀卿叹道:“日后能继承我衣钵的,当为李斯也。”

话休絮烦,且不表李斯在饕餮精神食粮的同时,物质食粮却时常断档;不表李斯在孤独的异乡对妻子、幼儿的思念;也不表看见别的同学饮酒嫖妓时李斯心中的愤怒和失落;只表光阴似箭,一晃四年,李斯自度学业已经大成,足堪游说诸侯、定国安邦,便向荀卿辞行。荀卿挽留他留校任教,李斯婉言谢绝。做学问岂是他的志向所在?

李斯到宿舍收拾好包袱,哼着小曲,心情雀跃而狂野。他正准备出门,却从门外进来了一个陌生人。李斯好奇地打量了陌生人一眼,而就是这一眼,让他下定决心在荀卿门下又多待了三年。那么,这个陌生人是谁呢?他身上又有着怎样的魔力?3.一生之敌

必须承认,有些人一望即知为非凡人物。李斯仅仅打量了陌生人一眼,便断定他是自己今生遇见的第二个注定不朽的重要人物。第一个自然是他的老师荀卿。陌生人衣冠华丽,俊美优雅,提着贵重的皮箱,看样子像是刚来报到的新生。李斯作为一个老生,对这位新生却丝毫也不敢轻视。他知道,若小觑了此人,只会是他自己的损失。

李斯的第六感告诉他,眼前之人必将是自己一生的劲敌。

陌生人注意到李斯,也是眼前一亮。“韩非,韩非的韩,韩非的非。”陌生人自我介绍道。他说话有些口吃,因此,这么短短的几个字,已费了他不少力气。

李斯哪里有心情在乎这些肉体上的细微缺陷,他已完全为这个年轻人的名字所震惊。他把自己的脑袋伸进自己的肚子里,在里头一阵狂喊:“我没看错人。天哪,韩非!他就是韩非!”

李斯近乎癫狂的兴奋,不是没有来由的。韩非,韩国公子,弱冠之年便已才高四海、名动天下。崇拜英雄是人类的本能需要,韩非,便是为当时无数读书人所崇拜的英雄。李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能有幸和传说中的韩非同窗。因此,一时的失态也在情理之中。两人坐下摆了会儿龙门阵,均有相见恨晚之意。韩非想不到的是,在兰陵这么个小地方,除了荀卿先生之外,居然还有李斯这么一位智慧之人。李斯想到的却是,韩非我不如也,我将从而游之,从而学之,从而过之。李斯撂下包袱,不走了。

韩非的到来,在荀卿的弟子中间引发了不小的轰动。韩非所到之处,总会被狂热的同学包围,向他提些五花八门的问题。韩非此人口吃,每由李斯代答。李斯虽为代答,却总能暗合韩非的心意。很快,李斯和韩非便成为一对死党。两人居则同室,出则同车,亲密之态,不逊于新婚的夫妻。纵观中国五千年的历史,像李斯和韩非这样令后人心潮澎湃的两个男人的相遇实不多见。究其原因,一是要相遇的两个人都是超重量级人物,而且吨位相当;二是要足够年轻,至少不能太老,人一老,便会固执或傲慢得令人生厌;三是要在一起的时间够长,一夜情什么的都不能算;四是要互相影响,彼此促益;五是要两人分开后均能在境界上较前有一提升。想来想去,大概也只有唐朝那两个半人半神的诗人——李白和杜甫符合条件了。这种可遇不可求的相逢,缘分哪。与此相比,一男一女的相遇则等而下之了许多。即便是才子佳人遇见,那又如何?大家见面了,爽一下,就算拍成A片流传后世,后人想起你们来,最多也就是性欲高涨,断然不会心魄摇荡,只悔生之晚也,不得从游请益。所以说,境界有差距。扯远了,打住。坚决打住。

看见李斯和韩非如此相得,最高兴的莫过于荀卿老先生了。他苍老的心灵如同秋日的田野,沉浸在丰收的金黄之中。他不无自豪地在孔子画像前祝曰:吾道之光,吾道之倡,又岂在门人之寡众?视韩非李斯二人,较圣门七十二贤人孰如?

回到李斯,他在韩非身上学到的知识不会比他从荀卿身上学到的少。韩非以他独特的贵族视角和超凡的天才才能,将李斯领入了一片全新的天地。韩非带来的珍贵典籍、对国际形势的分析判断、对历朝得失的深入见解,都使李斯受益匪浅。李斯像一块贪婪而高效的海绵,能迅速把他所接触到的知识吸干消化。日后,李斯回忆起这段美好的求学岁月时,这样评价他和韩非的关系:不遇李斯,韩非不失为韩非;不遇韩非,李斯不得为李斯。这话多少有些谦虚。我愿意作这样一个比喻,即把李斯和韩非比拟成两个生产知识的国家,韩非国通过“口吃牌火车”向李斯国倾销了大量的知识产品,李斯国却也通过“抬杠号货轮”向韩非国反倾销了大量的知识产品。除了荀卿国之外,韩非国和李斯国互为最大的“知识贸易伙伴”。只不过最终结算下来,韩非国是贸易顺差国,李斯国是贸易逆差国。当时就是这样。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过了三年,名利的野兽在李斯的体内再度苏醒,他感觉到时机已经成熟,得时无怠,利在急行。他要离开兰陵了。这次,荀卿老先生没再挽留,他知道,此时的李斯不再是七年前的那个李斯,也不再是三年前的那个李斯。此时的李斯,心如满月弓,志似穿云箭,他在向往着天下,而天下也在等待着他。荀卿老先生只是问道:“汝欲何往?”

李斯对未来的行止早已成竹在胸,当即慷慨言道:“斯闻今万乘方争时,游者主事。今秦王欲吞天下,称帝而治,此布衣驰骛之时而游说者之秋也。故斯将西说秦王矣。”

荀卿老先生又问:“汝为楚人,何不事楚?”

李斯道:“楚不能用子,而况斯乎?”这话勾起了荀卿的伤心往事。荀卿长叹一声,闭上双眼,不再说话。李斯给荀卿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去了。

李斯为什么要去秦国呢?当时,六国皆弱,秦国独强。六国皆弱,但还不至于弱得没有一点翻本的机会;秦国独强,但也没有强到敢拍胸脯叫嚣以一挑六。一般人的想法通常是,宁为鸡头,不为牛后。六国弱,好啊,正要用人,这一去,还不弄个部级干部当当?秦国强,能人也多啊,位子却是有限的,一去,顶多也就做个处级干部。去六国,就这么定了。李斯可不这么想。他不做鸡头,也不为牛后,他像斗牛士手中的宝剑,带着锋利的寒光,直奔牛头而去。他要证明,在弱者中间,他是强者;在强者中间,他是更强者。在他身上,不存在嫉妒这种低劣的情感。当他初见光芒如太阳的韩非时,心中并无妒忌,有的却是战而胜之的勇气和自傲。我喜欢李斯这一点。熊的沉默比狗的吠叫更为可怕,也更值得尊敬。

纽约人吹嘘自己的城市有多牛的时候,通常会说:You can make it here,you can make it anywhere(你在这里做到了,在一切地方就都能做到)。那时的咸阳,就如同今日的纽约。所以,我们好胜而骄傲的李斯同学要去咸阳。

李斯再来告别和他朝夕相处三年的兄弟韩非。哥俩年纪差不多,性情也相近,自然可以说些不足为荀卿道的知心话。李斯痛饮一杯酒,道:“诟莫大于卑贱,而悲莫甚于穷困。久处卑贱之位,困苦之地,非世而恶利,自托于无为,此非士之情也。”其言也悲,其情也痛,其耻也深,其志也烈。韩非贵为韩国公子,对卑贱和贫困自然没有李斯这样深切的体会。他本来想邀李斯和自己共赴韩国,但见李斯去咸阳的意愿甚坚,也不便多说。韩非倾囊,得十数金,悉数赠予李斯。李斯也不推辞,坦然受之。韩非歌一曲:“子欲西入秦,吾将东归韩,子勿为秦相,吾不为韩将,子攻兮吾守,兄弟两相伤。千般相见好,莫逢在沙场。”韩非唱歌倒不口吃,听得李斯也是好一阵感伤。两人洒泪而别。

李斯顺路回了一趟阔别七年之久的家乡,一家人恍如隔世,相见无言,只是抱头痛哭。儿子们见到李斯,一时间还不太习惯,显得很是生分。倒是那条黄狗还在,一见李斯,便摇头摆尾,兴奋得不得了。李斯带着儿子,牵着黄狗,出上蔡东门,到野外追逐狡兔,重温往日的温馨记忆。这样一来,两个儿子才又和李斯熟稔起来。然而,李斯又要再度远行了。他要去咸阳,一个遥远而伟大的都城。在那里,住着一个名叫吕不韦的相国,还有一个名叫嬴异人的秦王。

不着边际地写了这么多,接下来终于轮到了正题。且看李斯如何在咸阳为自己的仕途打拼奋战;如何超越众多的高官显爵,以布衣之身,位极人臣。我说的这个极,是最高意义上的极。第二章谁的咸阳?1.酒馆怪客

公元前247年,十月的咸阳,刚下过一场大雨,一雨成冬,寒气逼人。在一家廉价酒馆内,有一个男子正拿着一根筷子,蘸着杯中酒,在面前的桌子上写画着什么,口中念念有词。但见这人体态肥厚,衣衫甚是体面,一双长眉下,两只小眼睛放着迷离之光,扁而塌的鼻子,使整个人看上去猥琐平庸。莫非这人就是传说中的李斯?这形象,用两千多年后的东北话来讲,也未免太砢碜了吧。我不相信李斯就是这副尊容,且让我唤一声,看看他答不答应。于是我吼道:“李斯。”还好,那人没有答应。然而,南边靠窗的角落里却响起一个声音:“李斯在此,是谁唤我?”我赶紧朝李斯走去,只见他身高八尺有半,狼目鹰鼻,颧骨高耸,天方地圆,虽不及韩非的俊雅风流,但也算是一副英气逼人的好相貌。

李斯对我说道:“阁下如此玉树临风,实为李斯生平仅见,不知有何指教?”

我道:“某正在写阁下的传记,不知阁下可否得闲,某有诸多疑问,有待阁下拨云见日。”

李斯大怒,道:“男儿当持三尺剑,立不世功。即便偶操刀笔,也当写自家的传记。替别人写传记,你羞也不羞?”

我道:“不羞,就不羞。”

李斯更怒,向我扬起水缸大的拳头,道:“滚。”

我回到家,在刚开了个头的李斯传记上如此写道:“李斯其人,一贯旗帜鲜明地反对别人替他写传记。”

李斯朝我发了一通火之后,前面提到的那个体态肥厚的人过来好心地安慰他。这人自报家门,郑国是也。又问李斯姓名。李斯有些懒得理会郑国,便信口胡诌了一个名字,道:“姓姜,名尚。”

郑国打个哈哈,道:“姜尚姜太公,开周朝八百年江山的第一名相。兄台与前朝圣人同名,好,好啊。”

李斯心里郁闷,而且也暗怪郑国的唐突打扰,也不接话茬,只是喝着闷酒。

郑国眼神一动,又道:“郑某不才,却也知道姜尚并非兄台真名。郑某略通算术,兄台这随口编造的一个化名,据郑某看来,却也无意间泄露出兄台此刻的满腹心事啊。”

李斯来了兴致,他倒要看看郑国如何忽悠,便道:“请兄台赐教。”

郑国道:“欲润喉,却无酒。”

李斯会其意,替郑国满斟一杯酒。

郑国又道:“有酒无菜,不如无有。”

李斯一拍桌子,道:“掌柜的,上菜。”

酒菜齐备,郑国这才悠悠说道:“渭水之滨,姜尚垂袖,名为钓鱼,意在兴周。君亦姜尚,囿困咸阳,直钩虽下,鱼儿不上。”

李斯闻言大惊,难道眼前这人真能看穿自己的心思,又或者他只是歪打正着?于是强笑道:“咸阳乏水,何鱼可钓?”

郑国怪异地看着李斯,道:“兄台又何必明知故问?兄台要钓的,不是逍遥游弋的水中鱼,而是独揽秦政的相国吕。”

相国吕,即是封爵文信侯,被新登基的秦王嬴政尊称为“仲父”的秦相吕不韦。李斯到咸阳,的确是想投靠吕不韦的。李斯见郑国已把话全给挑明了,知道也无须再掩饰,便道:“阁下果然高人。实不相瞒,在下姓李名斯,楚国上蔡郡人氏。今学已成,度楚王不足事,而六国皆弱,无可为建功者,故西入秦,欲说秦王。今秦王嬴政初继王位,又兼年幼,故国事皆决于相国吕不韦。然而,侯门深似海,李斯来咸阳已三月有余,却不得相府之门而入。想我李斯满腹才学,论辩术纵横,不输苏秦张仪;论富国强兵,足比商君吴起。天生我材而不可用,为之奈何?”说完,慨然长叹,满面皆是抑郁不平之色。2.计划不如变化快

三个月前,李斯刚到咸阳的时候,尚是炎热的夏日,穿件单衣也会汗流不止。李斯也是点儿太背,他到咸阳的第二天,当时在位的秦庄襄王嬴异人便一命呜呼,新继位的秦王是嬴异人的长子——年仅十三岁的嬴政。秦庄襄王之死,颇有些蹊跷,他一向身体强壮,夜御八女之后,第二天还能精神抖擞地临朝听政,然而说死也就死了。一时间,有关庄襄王乃是被人阴谋杀害的谣言传遍了整个咸阳城。正所谓计划没有变化快,在李斯看来,死一个秦王没什么,重要的是,他的整个仕途规划因为这起突发事件而被全盘打乱,只能推倒重来。

李斯见秦庄襄王已死,嬴政新立,秦国格局尚未稳定,决定先观望一阵子再说。在那时,每一个国王的死去,对他的国家而言,都是一场或大或小的危机,朝廷中的各大派系势力必然会借这个辞旧主迎新君之机,或明或暗地进行较量角力,以争取在权力的蛋糕上占据更大的份额。原本占小块的想要大块,原本占大块的想要更大块。当权力蛋糕的再分配达到纳什均衡,政局才会再度趋向稳定。

处于观望状态的李斯同学,一天也没闲着,他的足迹遍布咸阳的大街小巷。他的腿勤,嘴更勤,见人就侃,逢人便聊,打听宫里宫外,朝上朝下。咸阳作为秦国的都城,政治气氛是浓厚的。咸阳市民侃起朝政来,个个都不带停的。李斯是个优秀的聆听者,又是外乡人,因此每个咸阳市民看到他,国王脚下讨生活的优越感便油然而生,于是乎便如同吃了大力丸似的,侃力十足。李斯心里清楚,这种道听途说来的东西,就跟人体一样,百分之七十是水分。关键是你要找出那百分之七十的水分,并把它从耳朵里排出去。而这一点,正是李斯的强项。

李斯整天早出晚归,空着耳朵出去,满着耳朵回来,就这样过了一个月的时间。这时,李斯的举动引起了秦国便衣的注意,怀疑他是六国派遣过来的间谍,正准备把他缉拿归案时,李斯却忽然从他们的眼前消失了。

原来,李斯看情报收集得已足够详细,便把自己关在逆旅的房间之内,三天不出房门,根据手头掌握的情报,开始重新制订自己的仕途生涯规划。

李斯同学的仕途规划是典型的暴富心态,要一口吃成个大胖子,恨不能今天见到秦王,明天便做宰相。像这种梦想一夜之间便位极人臣的心态,在古代,尤其是乱世,还是不乏成功的先例。况且,以李斯的智慧和天赋,睥睨天下,心雄万夫,不立非常之志,焉为非常之人!

闷热的天气使持续的思考变得更加艰苦。李斯全身赤裸,背着双手,在不大的房间里来回遛弯,几乎是不眠不休。从他身体上滑落的汗水,在泥地上画出圆形的水迹,干了又湿,湿了又干。李斯知道,一个完美的仕途规划是多么重要,他必须考虑到所有的有利和不利因素。这短短的三天,将决定他未来长长的三十年,怎能不慎重?3.哪里爬起,哪里跌倒

三天之后,李斯打开房门,晃晃悠悠地走上逆旅的屋顶,以目光包容着秦国宏伟的都城。正是清晨时分,天际有寥寥残星,万丈朝霞,火红的阳光洒在李斯消瘦的脸庞上。李斯强睁着疲倦的双眼,勉强站稳,向着刚从梦中醒来的咸阳城作以下豪语:“我,李斯,李——斯,天慷慨生我,地慈悲养我。天地于我,既有所爱,必有所怀。吾闻诸古人,天下有粟,贤者食之;天下有民,贤者牧之。吾见于今日,天下之粟,待贤者食;天下之民,待贤者牧。此天赐之时,地遣之机,李斯当仁而不敢让也。“物有高低,人分贵贱。其遇或异,其性不移。相国吕不韦,昔为阳翟大贾,贱人也,往来贩贱卖贵,家累千金,士大夫耻之。为贾者,如飞蝇逐臭,唯利是图,只见一日之得失,不晓百年之祸福。今窃据相国之位,吾知其必不得长久。虽如此,吾将往投之,且秦国之事,皆决于吕氏之府,秦国之政,皆出于吕氏之门,进身之阶,舍此无他。忍小辱而就大谋,吾将往也。“吕氏门下三千食客,皆行尸走肉,何足道哉。李斯一至,必如秋风横扫,烈焰销冰,尽废彼等,唯我独尊。吕不韦,砧上之肉也,取之易如反掌,略动唇舌,便可使之俯首帖耳,而我之所求,将莫不如意。“出仕不为相国,此生虚度。相国之位,且暂寄吕氏,吾欲夺之,只在旦夕之间也。“我,李斯,李——斯,人将称颂我的名,一如我此刻称颂我的名。人将敬我,畏我,国将顺我,从我。如此男儿,方可笑傲于苍生,方可无愧于天地。“如是我所思,如是我将行。”

三天不食不睡的李斯,早已是虚弱不堪,说了这一大通话后,再也没有半点力气,只觉天旋地转,眼前发黑,两腿一软,晕厥过去。4.愤怒的拳头

关于李斯从屋顶摔落到地上的姿势,到底是平沙落雁式还是阳关三叠式,连李斯自己也不知道,今日自然更加无从查考。然而,这一摔摔得不善却是可以肯定的。当李斯醒过来时,一时间很是恍惚,浑身的骨头仿佛断开,眼前也是白茫茫一片。良久,一片白茫茫中才开始出现可以辨认的事物。他认出那个凑得最近的脑袋,那是逆旅的老板,正一脸悲悯地望着他,在老板的身后,是满满一屋子的人,大家都是冲他来的。

老板见李斯醒了,终于松了口气,开店做生意的,可不希望有客人死在自己店里。老板回头对看热闹的看客们说道:“都回去吧。没事了。”没人肯走,围得更紧了。他们都满心期待着李斯能说点临终遗言什么的。

老板对李斯道:“你可把我们吓坏了,还以为你死了。”

李斯翕动着苍白的嘴唇,微弱地说道:“饿。”

老板弄来一碗羹,喂李斯吃完。李斯无力道谢,倒头就睡。围观的人觉得李斯演的这出床上戏很不好看,尽是睡了吃,吃了睡,殊无刺激,于是失望地散去。房间里又剩下李斯一个人,蜷缩在被窝里。离家两千多里,他只身在咸阳,第一次梦见家乡。意志坚强如李斯者,在伤痛无助的时候,也难免脆弱,也盼望有怀抱可以依偎。在梦里,他的眼泪汇成河流,承载着带他回家的小舟。

李斯足足睡了一天一夜,起来的时候,精神饱满,不可战胜的神情又重新出现在他的脸上。身体虽然还是疼痛不已,他却不想再等了,他已急不可待要去征服那个征服了秦国的人。况且,他依靠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野心、他的智慧。今天将是他的大日子,他一咬牙,置办了一桌昂贵的酒席,纵容自己大吃大喝了一顿,算是提前的奖励。

李斯信心爆棚地来到相国府。他此时的想法很是天真,以为凭自己的才能,一到相府,定会立即被相国吕不韦惊为天人,奉为上宾。等他到了相国府门前,心里还是不免一咯噔。相国府院墙高达五丈有余,大门洞开,其内深不可测。高大威猛的执戟武士站成两排,大门宽阔,可容两排马车并驶。李斯故作轻松地对自己说道:“挺气派的嘛。”而他的声音,控制得刚好能让那些武士听到。

李斯做出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迈步便往相府里闯,却被武士厉声喝住:“什么人?”李斯只得站住,昂声道:“楚国李斯,求见相国。”武士凶横地瞪着他,叱道:“好不懂规矩。相国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李斯不解地问道:“什么规矩?”

武士看李斯怎么也不像个得罪不起的人物,于是也懒得和他啰唆。“滚!”武士亮起嗓门吼道。

李斯气得浑身发抖,眼睛如喷出火来,怒视着武士。武士将李斯的眼神理解为一种挑衅。武士面对惹不起的人的挑衅时,他的回应是叩头;而面对惹得起的人的挑衅时,他的回应却是拳头。武士伙同他的同伴,在秦国相国府邸的门前,好整以暇地将李斯一顿好揍。从头到尾,李斯趴在地上,愣是一声没吭。从李斯下定决心到咸阳闯荡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是一个超越肉体的人。他在人生的另一个层面上进行着孤独而勇敢的冒险。

武士们也不敢在相国府门前闹出人命,将李斯打了个七八成死便意犹未尽地住了手,又把李斯拖离相府大门,往不远处的墙根随手一扔,扔在沿相国府院墙挨溜排开的一群面目不明的人中间。那群人一个个都如同木雕泥塑,对于李斯的到来,连眼皮也不愿抬一下。他们正心不在焉地翻检身穿的破棉袄,懒散地捉着虱子,然后偷偷放到旁边人的棉袄里头。

李斯靠在墙根处,身上满是鲜血,喘息着,咳嗽着。旁边人嘟哝着向他抱怨道:“你他妈的闭嘴,不就是挨了顿打嘛!别咳起来没完没了,咳得老子心烦。”李斯无声地苦笑,看了看那人,还算面善,便问道:“兄台高姓大名?”“姓干,名瞪眼。”“乞丐?”“你他妈的才是乞丐,你们全家都是乞丐。”

李斯也不生气,又问道:“既不是乞丐,为何坐在这里?”“和你一样,等着见相国吕不韦呗。你左右看看,这里的人,哪个不是想面见相国吕不韦,以三寸不烂之舌,博取上卿之位的?可人家相国尊贵得很,老子一没钱,二没家景,三没门路,想见他一面都难,更别说有机会和他说上话了。”“你等多久了?”“四年。光阴虚掷的四年哪。”

旁边有人不屑地哼了一声,道:“才等四年,老子都等了二十年了,前后蹲过五任相国的相府门口。谁敢和我比惨?”

又有人插话道:“光惨顶屁用?要说冤,还得数我。想当年,范雎刚到咸阳的时候,我还请他吃过饭呢。满以为这小子做了相国之后,总会照顾提携我这个故人一把。没想到,范雎小人得志之后,早就把我这故人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拔一毛以助故人,不为矣。嘿嘿,这帮王八蛋,刚当上官,第一件事就是忘恩负义。”

话才落音,马上有人接道:“你才请范雎吃过一顿饭。蔡泽当年来咸阳的时候,身无分文,乡巴佬一个。要不是我,他早就像条狗一样饿死在咸阳街头了。是我,花钱供他吃、供他住,找裁缝给他做体面的衣裳。没有我,他哪里有机会做宰相?唉,往事不要再提。各位,还是耐心等着吧。”

尽管刚挨过一顿毒打,李斯却觉得眼前这些人比自己更加可怜,更加值得被鄙视。为了一个也许并不存在的希望,他们在等待中耗尽了自己的青春,失去了至爱的亲人。李斯大声疾呼道:“你们到底是在等相国,还是在等死?”

一人伤悲地笑道:“用舍时焉耳,穷通命也欤。不等又能做什么?”

又一人叹道:“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

李斯气馁地想道:“难道我也会沦落到和他们一样的地步?不,绝不可能。什么‘用舍时焉耳,穷通命也欤’,什么‘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全是自欺欺人的丧气话。”的确,要是等待能解决问题的话,乌龟早就统治了地球。警惕啊,一不小心,坐以待时就将变成坐以待毙。李斯一刻也不想和这些失败者待在一起,他不愿意自己沾上他们可耻的霉气。他扶着墙,一寸寸地站直身体,再次向相府大门走去。

没有人对李斯的离开表示出丝毫惊奇。他们又在争辩着新的话题:“前天相国的马车经过时,他撩起窗帘来,特意看了我一眼。”“他看了我两眼呢!左眼一眼,右眼又一眼。”“呸,他明明是在看我。他一直都在深情地盯着我,我当时脸都被他盯红了呢。”

这些话顺风传到李斯的耳朵里,让李斯几欲作呕。这些毫无尊严廉耻的士人,说出来的话,和后宫中苦盼帝王临幸的幽怨嫔妃何其相似!可怕的权力啊,不仅能让你临幸女人,也能让你临幸男人。5.擦身死神

李斯并没有再次尝试进入相府,他只是冷静地站在相府大门前,平静而轻蔑的眼神在看门武士的脸庞上依次掠过,他看得很慢,很仔细,他要记住这每一张面孔。在不久的将来,他要让这八个武士变成八具尸体,以此来向世人宣告:李斯,绝不是一个可以被欺凌与被侮辱的人。饶是这些一贯心狠手辣的武士,暴晒在李斯的目光之下,心里也不禁寒意陡起。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竟有着比相国吕不韦更强悍更霸道的气势。这种气势之于男人,就好比气质之于女人,先天可以生得,后天未必养得。

李斯开口说话了:“汝等庸人,安敢轻吾!汝等恃以辱吾者,徒蛮力耳,今为看门之犬,固得其所也。岂不闻,一人之辩,胜于九鼎之宝;三寸之舌,强于百万雄师,此李斯所恃也。倘李斯用事,相国也不足为尔等免祸,尔等必死也。”言迄远去。八武士为李斯的狂妄所慑,面面相觑,竟忘了阻挡。而沿相国府院墙挨溜排开的那群颓废的士人则轰然为李斯叫好,类似这样的狠话,在他们心中憋了许久,只因怯懦而不敢发。今李斯一奋其气,以受辱之躯,叱骂斥责,他们远远听着,也觉得淋漓痛快。他们为李斯鼓掌欢呼,至于李斯说的狠话能不能变为现实,这些士人却并不在乎。他们还以为李斯和他们一样,撂下这些狠话,只不过是为了追求刹那间的口腔快感。

他们错了,错得厉害。

李斯接连受了两次重伤,能支撑着走回逆旅,堪称奇迹。逆旅老板见到李斯回归的形状,早吓得面无人色,赶紧给他请大夫不提。

李斯在病榻上调养了近两个月,身子才渐渐复原。其间有好几次,他都觉得自己已经死去,脱离凡俗的躯壳,走入永恒的静寂,四周是彻底而绝对的虚无,无可触摸,无可寄托。他骇惊,却喊不出声音;他奔逃,却无功徒劳。死亡的预先演习,让他更体验到生存意义之必需。以我之见,举凡能成大事、立伟业者,大抵均有过类似的濒死经历。比较体验过死亡者和未曾体验过死亡者,其活着的姿态有大差异。前者向死而生,后者为死而生。

咸阳的医药费可不便宜,韩非赠给李斯的十数金,李斯半数留给妻儿,半数携来咸阳。三个月的衣食住行,再加上高昂的医药费,花销下来,李斯已是身无分文,即便有心回上蔡,却已是无力凑路费。他除了困死咸阳之外,似乎已别无选择。好在商人的眼睛是雪亮的,逆旅的老板和吕不韦有着相同的眼光,他认定李斯是个国宝级的人才,奇货可居,于是慷慨地允许李斯吃饭住店都可以挂账。正因为此,李斯方才可以在咸阳惨淡地支撑下去。

在遇到郑国之前,李斯便一直处于这样的状况:良好的教育,热烈的想象力,巨大的野心和极度的贫穷。6.贵人相助

郑国和李斯在咸阳的小酒馆里。

听完李斯的遭遇,郑国也是唏嘘不已,忽问道:“荀老夫子向来可好?”

李斯惊道:“君知夫子乎?君也知李斯乎?”

郑国道:“荀夫子当世真儒,桃李遍天下,谁人不知?君乃夫子生平得意高足,欲逃名而不可得,郑国知君,又焉足怪哉?郑国有一事不明,以君之才学,复持荀夫子之荐书,七国之主莫不以延君为幸,奈何却难逾相府三尺之阶,徒见辱于护门之犬?”

李斯心高气傲,离开兰陵时,压根没有想过向荀卿讨要荐书,以荀卿对他的器重,只要他开口,荀卿自然会给他写一封极尽美言之能事的荐书。手持这样一封荐书,当比今日手持五六个博士文凭更能唬人,可以少奋斗N年。然而李斯并不想要,他有自己的强硬原则。李斯答道:“夫子惠吾已多也,李斯愧无以报。今李斯功未成,名不就,不得光耀师门,心实耻之。为人弟子,倘只知假师尊之名以邀幸,不知挟师尊之术以自立,此小人之道,非君子之道,李斯不屑为也。”

郑国心里暗赞道:“怪不得韩非公子对此人赞许有加,观其胸襟,果有可异之处。”又道,“君欲见相国,郑某或能助之。”

已是山穷水尽的李斯闻言大喜,道:“愿闻其详。”

郑国道:“郑国乃韩人也。相国吕不韦,亦韩人也。郑国与相国有故旧之谊。郑国此来咸阳,欲献策于相国,求富贵荣华。君欲见相国,如不嫌委屈,可暂充郑某之仆从,及进得相府,君得间说之。相国悦君,愿君莫忘郑国引见之功;相国逐君,则君于咸阳多留无益。天下之大,何处无用才之地,君若欲转赴六国,郑国愿资以盘缠。君异日有成,勿忘郑国相助之义。”

好运来得太突然了,李斯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李斯原不喜郑国之长相,此时却是越看他越顺眼。李斯心想:咸阳有那么多家酒馆,郑国却偏偏走进我在的这一家。他可以在任何时候走进这家酒馆,却偏偏在我最走投无路的时候走了进来。也许,这便是不可测的命运吧。当时的李斯又怎能想到,这其实是一场有意的安排。

虽说李斯不免认为扮充仆从有失体面,但想到终于能见到吕不韦,这点小小的委屈实在算不了什么,于是高兴地应允下来。

受郑国提供的利好消息影响,李斯的股价顿时飙升,逆旅老板主动张罗着给李斯这一桌加酒加菜。李斯殷勤地劝郑国酒,又问道:“不知兄台欲以何策献于相国?”

郑国是战国时代有名的水利专家,那时候科学家的地位和今天没法比,比较受人歧视,说话也没人爱听,心里那个憋屈啊。李斯这一问,郑国甚至都有些感动了,也甭管李斯是不是自己的知音,便取出一幅地图,在上面指点着讲解开来:“且看,泾水洛水之间,为关中之地,幅员广袤,然苦于无水之故,田地贫瘠,民终岁垦作,而仍饥以殍也。郑国之策,首起雍州云阳县西南二十五里,凿泾水,自中山西邸瓠口为渠,傍北山,经泾阳、三原、高陵、临潼、富平、蒲城而东注洛水,三百余里以溉田,用注填阏之水,溉泽卤之地,不数年,则原田弥望,畎浍连属,由来榛棘之所,遍为粳稻之川,有丰岁,无凶年,关中为沃野,秦得以富强。”

郑国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横飞,以为天下妙计,莫过于此。李斯于水利虽为外行,却也觉得郑国的这个项目听上去很美,但隐隐又觉得其中另有玄机。反正事不关己,他也无暇细想。两人杯觥交错,尽欢而散,约定好次日同去相府。第三章吕不韦的前世今生1.史上最高明的生意经

第二天一大清早,李斯找了一条河,趴在岸边,脑袋长长地伸在水上,以水面为镜子,排演他准备多日的面见吕不韦时的说辞,声音何时激昂,何时低沉;语速何时该快,何时当慢;何时笑,笑到几分;何时停顿,停顿多久。每一个眼神,每一种表情,他都像一个追求完美的导演,设计了又设计,直至他认为无可挑剔为止。有路人经过,还以为他要投水自尽,欢喜得不得了,一个劲地怂恿他:“哥们儿,你倒是跳啊。”

李斯回到逆旅,郑国的马车已等候多时。李斯进入马车,见里面堆满了送给吕不韦的礼物。郑国不像李斯那样贸然登门,照今天的说法,他是排队预约过的,根据吕不韦的日程安排,今天可以召见他了。因此,郑国到了相府,自有相府舍人出来接入。

忙中偷闲,先简单说说吕不韦的生平。

初,吕不韦是个纯粹的生意人,倒买倒卖,不是特别有钱,那是相当有钱。做生意到处跑,这一天就跑到了邯郸,碰到了一个叫嬴异人的年轻人。异人这孩子虽说是秦国王孙,却比较命苦,没过上几天像样的日子,就被当作人质抵押在赵国。像异人这样的王孙,秦国有二三十个,少一个不少,所以秦国根本没将他这个人质的死活放在心里,照样隔三差五派军队来问候赵国的边疆。赵国很生气,把异人的待遇一降再降,弄得异人很抑郁。

话说吕不韦一见异人这个落魄王孙,立时眼冒绿光,连声感叹此人“奇货可居”。他当即决定,要对吕氏家族企业进行战略调整,并跑回家去做老爸的思想工作。

他问他老爸:“种田的投资回报率是多少?”“1000%。”“做珠玉生意的投资回报率呢?”“10000%。”“把一个穷困潦倒的王孙扶植成秦国君主的投资回报率呢?”“∞%。”

小贾贾于市,大贾贾于朝。吕不韦和他老爸统一了思想认识之后,要开始做大贾了,于是和异人谈判。他给异人开出的条件是:“你就光出个人,其余的全包给我,我保你当上秦国的王。”异人一听,天底下有如此好的事情?将信将疑。秦国的王位他可从来没有想过,要真能坐上去,那简直跟白捡的差不多,于是他就乐得大方,道:“必如君策,请得分秦国与君共之。”

人们常说,机会只垂青有准备的人。这话其实狗屁不通。机会只垂青有能力的人!强者运强。这世上聪明人有很多,认为异人奇货可居的肯定不止吕不韦一个。然而,要真正把异人这个奇货销售出去,却非得吕不韦不可。谁让他不是特别有钱,而是相当有钱呢。

马克思说,为了300%的投资回报率,资本家敢冒上绞架的危险。可见,外国资本家的命都比较贱。瞧咱们的吕不韦,面对∞%的投资回报率,依然面不改色心不跳。他以无比的冷静和耐心,向世人展现出他高明的智慧和超凡的策略。2.人性的弱点

自打结识异人之后,吕不韦生意也不做了,改行玩起了烧钱。由此,生意场上少了只巨鳄,权力场上多了位明星。做网站的,喜欢把别人的钱当自己的钱来烧,吕不韦却是把自己的钱当别人的钱来烧,端的是好气魄。

吕不韦一甩手就是五百金,送给异人去花,改善改善生活,结交结交宾客,攒点名气。异人从没见过如此多的金钱,好几天都黑着眼圈,知道的说他躲在家里通宵数钱玩,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一朝钱在手,便把妓来嫖呢。

吕不韦一甩手又是五百金,搜罗天下奇物珍玩,带到咸阳,以异人的名义献给华阳夫人。

当时,秦国为昭王在位,异人的老爸安国君为太子。安国君有许多老婆,异人的母亲夏姬只是其中之一,而且不招安国君喜欢。安国君老婆虽多,却独独宠幸华阳夫人一个。偏偏华阳夫人无子,于是吕不韦往说之。

所有的女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她们都是女人。吕不韦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而且花得相当有技术含量。对付女人,他大有一雄可将十万雌之勇。他成日泡在脂粉堆里,对女人的生理渴望,他能得之于手而有数于心,堪比轮扁斫轮。对女人的心理需求,他能不以目视而以神遇,有如庖丁解牛。因此,尽管他长相薄陋拙恶,但凡和他好过的女子,却如同中了魔咒似的,心里再也容不下别的男人,成天什么事也不想做,就想着和吕不韦一好再好,好上加好。然而,吕不韦是那种万花丛中过、只叶不沾身的主,用粗俗的话讲,就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那些被他遗弃的女人,一辈子也忘却不了那一夜的风情,从此只能生活在痛苦和惆怅之中,所谓一遇吕郎误终生是也。吕不韦的名气在女人圈中越来越大,所以,虽然他远非什么羊车璧人,但出门转一圈,偶尔也能蒙个掷果盈车回来。

以这样的吕不韦,对付一个久处深宫的华阳夫人,自然是绰绰有余。他对华阳夫人说道:“吾闻之,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今夫人事太子,甚爱而无子,不以此时早自结于诸子中贤孝者,举立以为嫡而子之,夫在则重尊,夫百岁之后,所子者为王,终不失势,此所谓一言而万世之利也。不以繁华时树本,即色衰爱弛后,虽欲开一语,尚可得乎?今异人贤智,结诸侯宾客遍天下,以夫人为天,日夜泣思太子及夫人,而自知中男也,次不得为嫡,其母又不得幸,自附夫人,夫人诚以此时拔以为嫡子,夫人则竟世有宠于秦矣。”

人性有两个特点,一是普遍同情弱者,二是施恩图报,并想当然地以为,施恩越大,回报越多。这第二个特点简直就是弱点。华阳夫人虽然身处高位,但这两个特点依然具备,甚至比普通人更为强烈。华阳夫人很快便被吕不韦说服。

于是,华阳夫人给太子安国君吹起了枕边风,先是大赞“子异人绝贤,来往者皆称誉之”。然后又泣曰:“妾不幸无子,愿得子异人立以为嗣,以托妾身!”安国君许之,与华阳夫人刻玉符,约以异人为嗣,并厚馈远在邯郸的异人,而请吕不韦傅之。3.左手美女,右手江山

吕不韦从咸阳凯旋,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庆功宴。作为宴会的主角,异人自然也应邀出席。酒至半酣,吕不韦双掌一拍,但见无数俊俏佳人,恍如天仙突降,翩翩而舞。一时室内香风四动,春色无边。满座宾客魂不能守,心为之荡。异人正当欲火熊熊之年,只看得骨酥筋软,鼻血如注。

在这诸多妙龄少女中,尤以赵姬姿容最为绝美,异人一见倾心,便开口向吕不韦讨要。他心想,你都为我花了一千两金,奔波了五千里路,现在不是我求你,而是你求我了,再向你要一个女人,谅你也不敢不给。典型的杀猪心态。不想那赵姬却是吕不韦最宠爱之人,两人欢爱未久,正是情深意浓、难舍难分之时。异人这一要求,无异于与虎谋皮,吕不韦怎肯答应。吕不韦说,这许多女子,由你任挑,挑一个我给一个,挑十个我给十个,但要赵姬,恕难从命。异人当着众人之面,吃了个闭门羹,脸上也挂不住,便恶狠狠地道:“你可别后悔。”说完拂袖而去。

美女还是江山?吕不韦陷入两难。他已经在异人身上押下了自己的全部身家,绝对不能功亏一篑,在眼看即将大功告成时和异人决裂,让长久的努力化为泡影。异人很快就能做秦国的王,而他也将因此成为秦国的相国,他将掌握无边的权力,主宰无数人的命运。所有这些,赵姬不能给他,异人却可以。然而,他爱赵姬,他是真爱赵姬。

庭院梅花盛开,遍地落红,吕不韦仰望长天,心内交战,莫能自决。他脸色忽青忽紫,反射出内心难以抵抗的疼痛。然而,我却不揣恶意地以为,这是幸福的苦恼,没有同情的必要。无论美女还是江山,得到任何一样都够一般人高呼“夫复何求”了。

权力最终击败了美貌,权力欲压倒了爱欲。赵姬跪在吕不韦面前,攀附着他的双腿,满面珍珠泪,一片心酸词,红唇间的湿润,似仍期待着一次甜蜜的亲吻。然而,离别的时候到了,你可以软弱,而我必须坚强。且让欢爱如烟云散去,散成缥缈的回忆。当我疲倦地归来,有人举一壶酒,为我祈福,然而那人将不再是你,你在另外一个男人怀里。

午夜时分,吕不韦敲开了异人的大门,将他心爱的女人拱手相让。他将赵姬送到了另外一个男人的家里,送到了另外一个男人的床上。当异人得意地将赵姬压在身下恣意狂荡时,吕不韦独自踌躇在邯郸昏暗的雨巷,如野兽般号啕大哭。4.权力之殇

如果说知识改变命运,那么权力改变什么?让我们来解剖一下吕不韦,寻找答案。吕不韦不缺钱,他相当有钱;他也不缺女人,他女人有的是。就连失败者们出于酸葡萄心理认为成功者不可能拥有的爱情,他也有。可是当权力出现,向他轻抛一下媚眼,他就像一个在地球上生活了几十万年之久的外星人,终于听到了老家派来接他返航的飞船的召唤。他发足狂奔,在他身后,是弃之不顾的金钱、女人、爱情。在这场也许残忍的PK中,权力大获全胜。

然而,吕不韦你慢些跑啊慢些跑。你可以爱上世间任何一个荡妇,却千万不要登上权力的床榻。因为权力场就如同黑洞,一旦进入,连光线也休想逃逸。浸淫在权力场中的人,就像置身于磁力场的铁块,不管你有多不甘心、多么疼痛,终究逃避不了被磁化的命运。权力是一种人们有意不提及的宗教,而且是排他性的一神教,除权力本身之外,不再有别的神。它并不要求信徒虔诚,却没有信徒不是百分之百的虔诚。它给予信徒随时离去的自由,却没有信徒愿意行使这种自由。

君不见,漫漫的仕途,有如错综复杂的林中之路,在那高可蔽日的密林深处,埋葬了多少男人的青春,见证了多少女人的眼泪。

君不见,光鲜的官场,便是祭祀权力的大雄宝殿,为了得到教主的宠幸,大大小小的官员,乃至于尊贵的皇帝,都不得不在祭坛上献上他们的牺牲。从亲人、爱情、朋友、尊严、贞操,到明显的肉体、隐晦的灵魂,或大或小,或多或少。权力高高在上地望着匍匐在它脚下的人们,带着高深的微笑,欣赏着他们为了得到它,作出的种种不人性的、太不人性的表演。

对易牙来说,儿子是拿来烹的;对吴起来说,妻子是拿来杀的;对汉唐皇帝来说,女儿是拿来卖的;对刘粲来说,庶母是拿来睡的;对刘子业来说,姐妹是拿来奸的;对杨广来说,老爸是拿来弑的;对赵光义来说,兄弟是拿来砍的……

权力喜欢这样的表演,它从不闭上自己的眼睛。

红颜会化成骷髅,英雄将沦为白骨,官员的坟茔上长满荒草,皇帝的陵墓旁游人拍照,只有江山依旧,权力不死。有谁能夸口是他在驾驭权力,而不是被权力所驾驭?以速朽之人生,驾驭不死之权力,吾未之信也。5.从商人到相国

且说异人得了赵姬,日宠夜幸,爱眷非常。赵姬不久便有了身孕,十月之后,产下一个男婴。异人大喜,为男婴取名嬴政,并将赵姬立为夫人。

被异人横刀夺爱,吕不韦心中自然备感屈辱,然而,小不忍则乱大谋,为了日后的权势富贵,吕不韦忍了,他照常对异人笑脸相向,小心逢迎,像是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嬴政三岁那年,异人的爷爷,也就是秦昭王,派遣将军王齮大举进攻赵国。数十万秦军一路势如破竹,直杀到邯郸城下。国都邯郸一破,也就意味着赵国的灭亡。赵王惶恐之下,欲杀异人以报复秦国。幸好吕不韦交游广泛,提前得此情报,忙与异人商议出逃。大乱当头,异人也没了主意,听任吕不韦安排。

时间紧迫,吕不韦也顾不上赵姬和嬴政的死活,和异人乔装打扮,连夜来到邯郸西门。只要能出得城去,城下就是秦军,足以保全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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