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姑娘扎姬(外国中篇小说经典)(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1-02-21 03:38: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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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法国]雷蒙·格诺

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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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铁姑娘扎姬(外国中篇小说经典)

地铁姑娘扎姬(外国中篇小说经典)试读:

第一章

“这些人怎么这么臭!”加布里埃尔由厌恶而暗自寻思,“他们从不洗澡,简直少有!报纸上说,巴黎只有不到百分之十一的家庭有浴室,这没什么奇怪,但没有浴室不照样可以洗澡嘛!周围的这些人,不应该连洗澡都犯难。再说,这些人总不会是从巴黎最脏的人中挑选出来的吧!没有理由嘛!他们只是偶然碰在一起罢了。总不能说,在奥斯代利兹火车站接人的人比在里昂火车站的要臭吧!这不可能,没有道理。可是,还真是臭!”

加布里埃尔从袖口里抽出一块装饰用的淡紫色丝绢,捂住了鼻子。“什么东西那么呛人?!”一个老太太尖声嚷道。

她说这句话时没有想到自己,她并不自私,她想说那位先生的香水味。“是这个,老太婆!”加布里埃尔立即反驳道:“这是巴尔布兹,在菲奥尔百货大楼买的香水。”“你不该用它把大家都熏臭了!”这个自命不凡、庸俗可笑的妇人继续说道,她深信自己有这个权利。“老太婆,要是我没有听错的话,你以为你的天然香味比玫瑰花还要香,那就错了!老太婆,你错了!”“你听听!”老太太对身旁的一个矮个子男人说道,后者大概是她的合法老公,“你听这头大笨猪对我多没礼貌?”

矮子审视了一下加布里埃尔的块头,心里想道:这是条彪形大汉,但彪形大汉往往都好对付,他们绝不敢使用武力,都是胆小鬼。于是,他假充着好汉大声斥道:“喂!大猩猩,你放什么屁?!”

加布里埃尔叹了口气,心想,又一个想动武的。这种暴力行为让他恶心。自从有人类以来,这种行为从来没有停止过。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尽管招惹人的总是弱者,反正这不是他加布里埃尔的错!不过,他还想给那个矮子一个机会:“再重复一遍看看!”

大汉的反击使矮子有点吃惊。他仔细斟酌了好一会儿,答道:“重复一遍什么啊?”

矮子对自己的回答自我感觉不错。只是,那位膀大腰圆的老太婆仍然不依不饶:她弯下腰,怪腔怪调地说了五个字:“你刚才说的!”

矮子开始感到害怕。对他来说,已到了关键时刻,是到了用语言来编织盾牌的时候了。但是,他苦苦想出的第一句话犹如亚历山大体诗中的一行,仅仅十二个字:“首先,我不许您,用你称呼我。”“胆小鬼!”加布里埃尔简言斥道。

他举起手臂,像要扇他的耳光。矮子哪里再敢斗嘴,干脆自己先在众人的大腿之间,向地上倒了下去。他真想痛哭一场。幸亏此时火车进了站,一下子改变了气氛。浑身熏足了异味的人群,纷纷把目光对准了到站的人们,看着他们排起了长队,鱼贯而行。其中,生意人踏着碎步,匆匆走在头里。他们夹着公文包——这是他们的全部行李,活脱一副比谁都懂得旅行的样子。

加布里埃尔看着远处;她们,她们肯定在后面。女人嘛,总是拖泥带水的;但是,一个小姑娘突然吆喝着冒了出来:“我是扎姬!我敢肯定你是加布里埃尔舅舅。”“我就是。”加布里埃尔答道。随即他拉起当舅舅的腔调说:“对,我是你的舅舅。”

小姑娘蹦到了面前。加布里埃尔亲切地微笑着,抓着她的双臂,把她举到唇边。他拥抱着她,她也拥抱着他。他把她放到了地上。“你身上难闻死了。”孩子说道。“菲奥尔买的巴尔布兹香水。”大汉解释道。“给我耳朵后面也搽一点嘛!”“这是男士香水。”“你满意了,”让娜·拉洛谢尔终于走上前来,“你那么想带她,好啦,她来了!”“没问题。”加布里埃尔说道。“我能相信你吗?你清楚,我不想让她被家族的人糟蹋了。”“可是,妈妈,你清楚得很,上次你来得正是时候。”“不管怎么说,”让娜·拉洛谢尔说道,“我不愿让这种事情再次发生。”“你尽可以放心。”加布里埃尔说。“好吧。后天七点钟的火车,我在这里等你们。”“在进站口。”加布里埃尔说道。“纳蒂尔里什进站口,”让娜·拉洛谢尔一边忙着一边说,“对啦,你老婆好吧?”“谢谢你。你不来看看我们吗?”“可能没有时间。”“她有了情人就这样,”扎姬说道,“家都不要了。”“亲爱的,再见。加比,再见!”

她走了。

扎姬评论道:“她对他着迷啦!”

加布里埃尔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从扎姬手里提过了小箱子。

这时他才说:“走吧!”

他撒开了两腿。路面上的东西,被他踢得向左右两边迸射出去。扎姬颠颠地跟在后面。“舅舅!”她叫了起来,“我们坐地铁吗?”“不。”“怎么不?”

她站住了。加布里埃尔停了下来,他转过身,放下箱子,解释道:“我说了不坐地铁。因为今天没法坐,闹罢工了。”“闹罢工?”“对呀,闹罢工。地铁——这个巴黎最棒的交通工具,正在地下睡觉,因为那些检票的都不干活了。”“嗨!这些混蛋!”扎姬骂道,“嗨!这些坏蛋!对我来这么一手。”“他们这样做不是针对你一个人的。”加布里埃尔很客观地说道。“我才不管呢。再说,怎么就让我给碰上了呢?以前,我乘着地铁,有多高兴,有多快活。该死的!他妈的真倒霉!”“好啦,算了算了。”加布里埃尔说道,言语之中不无康德式的托马斯主义。

继而他改变了话题:“再说,我们得抓紧:夏尔等着呢。”“噢!这个女人我知道,”扎姬烦躁地大喊,“我看过韦尔蒙将军的回忆录。”“不是,不是,”加布里埃尔说,“夏尔是我们的朋友,他有一辆出租车。因为地铁罢工,我把出租车留下了。明白了吗?走吧!”

他用一只手重新提起箱子,另一只手拉着扎姬。

夏尔的确边等边看着一份周刊的专栏:《淌血的心》。他寻找着——,多少年来,他一直寻找着一位能够把他心中那朵度过了四十五个春秋的玫瑰赠送给她的对象。但是他总是觉得,这些无病呻吟的人和这份报纸上的一样,不是蠢得可怜、傻得可笑,便是背信弃义,阴险狡诈。他指望在残花败柳中寻找一朵鲜花,可是在那些受到最严重摧残的人中,他发现的只是凶狠的女人。“姑娘,你好!”他一边认真地把报纸垫在屁股底下,一边头也不抬地对扎姬说。“他的出租汽车真丑。”扎姬道。“上车吧!”加布里埃尔说道,“别赶时髦了。”“赶时髦个屌!”扎姬说。“你这个小外甥女真怪!”夏尔一边说,一边踩油门发动车子。

加布里埃尔用那只有力的大手,把扎姬轻轻地推上出租车的后座,然后坐在她的身旁。

扎姬立即提出了抗议。“你压死我了!”她发疯似地尖叫道。“这姑娘将来还了得!”夏尔简短而温和地说道。

他开动了车子。

车子驶出不远,加布里埃尔用优美的动作指着窗外的景色:“啊!巴黎,”他用一种充满感染力的语调说道,“多美的城市!快看,多么美丽。”“我管它美不美呢!”扎姬说,“我要的,就是坐地铁。”“地——铁——,”加布里埃尔拉长了声音说道,“地铁!喏,在那儿!”

他用手指着天。

扎姬皱起了眉头,有点怀疑。“地铁?”她重复道,“地铁,”她一脸不屑的神气,接着说,“地铁,应在地底下。地铁,绝不是在天上!”“这辆地铁,”加布里埃尔说,“是在天上。”“那就不是地铁。”“我给你解释,”加布里埃尔说,“有时候,它从地底下钻出来,接着又钻进去。”“笑话。”

加布里埃尔无能为力了(动作)。为了改变话题,他又指着路上的一幢建筑说:“瞧这儿!”他大叫道,“看哪!先贤祠!”“别听他的。”夏尔说道,但没有转身。

他把车开得很慢,好让姑娘满足一下好奇的心理,了解市场的情况。“这难道不是先贤祠?”加布里埃尔问道。

话语中还带点捉弄人的味道。“不!”夏尔大声地说,“不不不!这不是先贤祠。”“那你说是什么?”

那捉弄人的声调几乎变成了对对方的威胁,后者赶忙败下阵来。“我不知道。”夏尔说。“那儿,你瞧!”“可是,那不是先贤祠。”

不管怎么说,夏尔还真有点顽固。“我们去问过路的人。”加布里埃尔建议道。“过路的人,”夏尔反对道,“都是笨蛋。”“你说得太对了!”扎姬一本正经地说。

加布里埃尔不再坚持。他又高兴地发现了新的话题。“嗨!这儿,”他惊喜地说,“这,这是……”

但他的话被他内兄的惊叫声打断了。“我知道了,”夏尔喊叫着,“我们刚才看见的那玩意,当然不是先贤祠,是里昂车站。”“也许吧,”加布里埃尔慢吞吞地说道,“但现在已经过去了,不说它了。而这,姑娘,你看,这建筑多漂亮,这就是残废军人院……”“你昏了头,”夏尔说道,“它哪点像残废军人院。”“好吧,”加布里埃尔说,“就算不是残废军人院,你告诉我们是什么。”“我也不太清楚,”夏尔说,“但了不起是勒伊利兵营。”“你们,”扎姬宽容地说,“你们俩都是小混蛋。”“扎姬,”加布里埃尔摆出一副他所擅长的十分庄重的神情说,“如果你真的想去残废军人院和真正的拿破仑墓,我可以带你去。”“拿破仑个屌,”扎姬反对道,“这个戴着屌帽的傻瓜,我才不感兴趣呢!”“那你对什么感兴趣呢?”

扎姬没有回答。“对啊,”夏尔非常友善地问道,“你对什么感兴趣呢?”“地铁。”

加布里埃尔说:“唉!”夏尔只是沉默。接着加布里埃尔又开口说话,却又说了一个“唉!”“这次罢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扎姬咬牙切齿地狠狠问道。“我哪里知道?”加布里埃尔答道,“我又不是搞政治的。”“这不是政治,”夏尔说,“这是为了面包。”“先生,您呢?”扎姬问他,“您有时也罢工吗?”“那当然,要提价,就得罢工。”“我看,您的价格该降低一点,坐着您这辆像犁似的破车,只会让人倒胃口。您的车子该不是马恩河边捡来的吧?”“我们快到了,”加布里埃尔调和似地说,“那不就是拐角上的香烟店吗?”“哪个拐角?”夏尔讥讽地问道。“我家门前那条路的拐角。”加布里埃尔老实地答道。“那我告诉你,”夏尔说,“不是那个拐角。”“怎么?”加布里埃尔说,“你敢说不是那个拐角?”“啊,不!”扎姬喊道,“你们不要再闹了。”“不,不是那个拐角。”夏尔对加布里埃尔答道。“真是这样,”当车子驶过香烟店前时加布里埃尔说道,“这个店我从未进去过。”“告诉我,舅舅,”扎姬问道,“你这么说傻话的时候,是故意的还不是故意的?”“我的孩子,为了逗你嘛!”加布里埃尔答道。“你别担心,”夏尔对扎姬说,“他不是故意的。”“这骗不了我。”扎姬说。“说真的,”夏尔说,“有时他是故意的,而有时又不是故意的。”“说真的!”加布里埃尔提高了声调(动作),“就像你以为是真的那样,就像世界上真有人以为是真的那样。这一切(动作),这一切都是假的:先贤祠,残废军人院,勒伊利兵营,拐角上的香烟店,一切,对,一切都是假的。”

他接着有气无力地说:“哎唷唷,真是够呛!”“要不要停下来喝杯酒?”夏尔问。“好主意。”“去拉加弗酒家?”“去圣·日尔曼·德普雷?”扎姬跳起来问。“不,不,姑娘,”加布里埃尔说,“你想到哪儿去了?那早就过时了。”“你要是想说我不了解行情,”扎姬说道,“我可要告诉你:你是个老笨蛋!”“你听见她说的话了吗?”加布里埃尔问。“你要怎么样,”夏尔说,“这是新的一代。”“新的一代,”扎姬说,“它对你……”“行了,行了,”加布里埃尔说,“我们懂了。我们是不是去拐角的香烟店?”“去真的拐角?”夏尔说。“对,”加布里埃尔说,“完了,你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饭。”“这不是早就说好了的吗?”“是的。”“那你?”“我确认一下嘛!”“既然说好了,还确认什么?”“我是说,有时候你忘了,我提醒一下。”“我没忘。”“那么你就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吃饭。”“啰唆什么啊;见鬼!”扎姬说,“我们还喝不喝了?”

加布里埃尔灵巧而熟练地出了出租车。大家围着人行道上的一张桌子坐好。女服务员心不在焉地走了过来。扎姬立刻报了她所要的东西。“可口可乐。”她说道。“没有。”服务员回答。“怎么啦?”扎姬大声说,“真叫人难以相信。”她一脸的不高兴。“我嘛,”夏尔说,“我要博若莱葡萄酒。”“而我,”加布里埃尔说,“石榴奶茶。你呢?”他问扎姬。“我已经说了:可口可乐。”“她不是说没有吗?”“我就要可口可乐。”“你要了也是白要,”加布里埃尔耐着性子说道,“你知道没有。”“为什么你们没有?”扎姬问服务员。“这(动作)……”“扎姬,来一杯柠檬啤酒吧,”加布里埃尔建议道,“你一点也不喜欢吗?”“我不要其他饮料,就要可口可乐。”

大家都不响了。女服务员搔着大腿。“隔壁有,”她终于想起来了,“意大利人开的店里有。”“那么,”夏尔说,“博若莱葡萄酒该拿来了吧?”

她去拿酒。加布里埃尔一声不吭地站了起来。他飞快地出了门,随即拿着一瓶可口可乐回来,瓶口插着两根吸管。他把它放在扎姬的面前。“姑娘,瞧!”他宽厚地说。

扎姬一句话不说,拿起瓶子,用吸管吸了起来。“你看她,”加布里埃尔对他的同伴说,“这不难。孩子嘛,理解他们就行。”

第二章

“到家了,”加布里埃尔说。

扎姬审视着房间,并不想把印象告诉别人。“怎么样?”加布里埃尔问道,“行吗?”

扎姬点了下头,似乎还有所保留。“我嘛,”夏尔说,“我去找蒂朗多,我有件事要对他说。”“我知道,”加布里埃尔说。“知道什么?”扎姬问。

夏尔走下了连着走廊和拉加弗酒家的五级楼梯,推开门,走到德军占领时期就打制的木柜台前。“夏尔先生,你好!”玛多·珀蒂皮耶一边向他问好一边照应着顾客。“玛多,你好!”夏尔答道,眼睛却没有看她。“是她?”蒂朗多问道。“完全正确。”夏尔回答。“她比我想象的还要高。”“怎么啦?”“我不喜欢。我对加比说过,我不想给家里添什么麻烦。”“瞧,给我来一杯博若莱酒!”

蒂朗多默默地给他倒了一杯,一副沉思默想的样子。夏尔喝完了博若莱酒,用手背擦了擦小胡子,漫不经心地看着外面。为此,他必须抬起头,而且只能看到一双双脚,一个个脚踝,一双双裤脚,有时有幸看到一只完整的狗,一只短腿猎犬。天窗旁挂着一只鸟笼,鸟笼里有一只愁眉苦脸的鹦鹉。蒂朗多为夏尔斟满了酒,给自己又倒了一点。玛多·珀蒂皮耶走到老板身旁的柜台后面,打破了沉寂。“夏尔先生,”她说,“您是否得了忧郁症?”“忧郁个屌!”夏尔反驳道。“哎唷真是!”玛多·珀蒂皮耶嚷道,“您今天可不太礼貌。”“真让我讨厌!”夏尔阴沉着脸说,“那个姑娘,就是这么说话的。”“我弄不懂。”蒂朗多很不自然地说道。“这很简单,”夏尔说,“这个姑娘,每个字后面不加个屌,她是说不出口的。”“她说话时还比划吗?”蒂朗多问。“还没有,”夏尔认真地说,“但快了。”“啊……不!”蒂朗多哀叹道,“啊,这可不好。”

他用两只手抓着脑袋,摆出要把它从身上扯下来的样子。接着,他说了这么一段话:“这下倒了霉了!家里有这么一个小流氓,说这么下流的话。我可不愿意!我看从今天开始,这个区的道德就要败在她手里了。从今天开始,八天之内……”“她只待二、三天。”夏尔说。“二、三天太长了!”蒂朗多嚷道,“二、三天之内,她有的是机会去扯我那些老顾客的裤裆。我不想找什么麻烦,你听到了吧,我不想找什么麻烦!”

鹦鹉在自己的爪子上轻轻啄了几口,朝下看看,停止了梳洗,接着,它也加入了谈话的行列。“你侃,”拉韦尔蒂尔(鹦鹉名)说道,“你侃,你就知道侃!”“它说得对,”夏尔说,“总而言之,你那些麻烦事不该对着我说。”“我给你添麻烦了,”加布里埃尔亲热地说,“不过我要问你,你为什么把姑娘的粗话告诉他呢?”“我,我坦率得很,”夏尔说,“再说,你掩盖不了,你的外甥女太没教养了!告诉我,你小时候像这样说话的吗?”“不,”加布里埃尔回答,“不过,我不是姑娘。”“吃饭了!”马塞利娜端着一大碗汤温和地说,“扎姬!”她柔声喊道,“吃饭啦!”

她拿着大汤匙,把汤一勺勺地舀到每一个盘子里。“啊!真棒!”加布里埃尔对汤赞不绝口。“别捧得太高了。”马塞利娜温和地说。

扎姬终于来了。她茫然地坐下,尽管她发现自己已经饿了。

吃完汤之后,是黑色的猪血腊肠与萨瓦苹果。接着是肥鹅肝(这是加布里埃尔去小酒店每次必带的东西,右边这家和左边这家做得一样好),甜点心。最后,一人一杯咖啡,因为,夏尔和加布里埃尔都是夜里工作。夏尔没料到能喝上一杯石榴樱桃酒,喝完之后他就走了。而加布里埃尔,他的工作不到十一点是不会开始的。他把腿往桌子底下伸得老长,甚至超过了桌面,笑着对已在椅子上挺直着的扎姬说道:“姑娘!就像这样,就像这样睡觉啦?”“你说谁?”扎姬问道。“怎么,当然是你了!”加布里埃尔上了她的当,“你几点钟去那儿睡觉?”“这儿和那儿,我想是两个地方。”“对啊!”加布里埃尔理解地说道。“正是因为和那儿不同,人家才把我丢在这儿的,不是吗?”“对。”“你是这么说说而已还是真的这么想?”

加布里埃尔转身对微笑着的马塞利娜说:“你看见了吧?这么小年纪的一个姑娘,就能如此说道理了。我很奇怪为什么还有必要把她们送去上学?”“我嘛,”扎姬说道,“我要在学校一直待到六十五岁。”“到六十五岁?”加布里埃尔微微吃惊道。“对,”扎姬说,“我要当老师。”“这职业不坏,”马塞利娜柔声说道,“还有退休。”后面半句是脱口而出的,她对法语已非常精通。“退休个屌,”扎姬说,“我,不是为了退休才当老师的。”“当然不是,”加布里埃尔说,“我正怀疑呢!”“那是为了啥?”扎姬问。“你给我们解释一下嘛!”“你自己说不出来吧,嗯?”“现在的年轻人还真厉害哩!”加布里埃尔对马塞利娜说。

接着对扎姬说:“那么,你为什么要当老师呢?”“为了整整那些小孩,”扎姬答道,“那些十年后,二十年后,五十年后,一百年后,一千年后和我年龄一样的小孩,永远都是捣蛋鬼。”“好吧!”加布里埃尔说。“我要对他们凶得出奇。我叫他们舔地板。让他们吃黑板擦的海绵,把圆规塞进他们的屁眼,用靴子踢他们的屁股。因为在冬天,我穿着靴子,那么高(动作)!用长长的马刺扎他们的肉。”“你知道,”加布里埃尔平静地说,“据报上说,现代教育的方向不是这样,甚至完全和这相反。老师都要朝着和气、理解、友善的方向发展。马塞利娜,报纸上是这样说的吧?不对吗?”“对,”马塞利娜柔声答道,“可是扎姬,你上学时老师虐待你了吗?”“和这没关系。”“再说,”加布里埃尔说,“二十年之后,就没有老师了:他们由电影,电视,电子技术等代替了。这在另一天的报纸上也说了。不是吗?马塞利娜?”“对。”马塞利娜柔声答道。

扎姬对将来的前景考虑了一会。“那么,”她说道,“我将来当一个宇航员。”“对啦!”加布里埃尔赞许地说,“那才是她那个时代应该做的事。”“是的,”扎姬继续说,“我将是一个专门整火星人的宇航员。”

加布里埃尔兴奋得一拍大腿:“这姑娘还真有点子!”

他高兴极了。“不过,她该去睡觉了,”马塞利娜柔声说道,“你不困吗?”“不。”扎姬打着呵欠回答。“她困了,这姑娘,”马塞利娜柔声对加布里埃尔说道,“她该去睡了。”“你说得对。”加布里埃尔边说边考虑着一句带强制性却尽可能不会被拒绝的话。

话还没有来得及想出来,扎姬却首先问他家里有没有电视。“没有,”加布里埃尔答道,接着没好气地加上一句,“我更喜欢看宽银幕电影。”“那么,你请我看宽银幕电影。”“太晚了!”加布里埃尔说,“而我,没有时间,我十一点就要干活了。”“我们可以不要你去,”扎姬说,“我和舅妈,我们两个单独去。”“我会不高兴的!”加布里埃尔摆出一副冷酷的样子慢慢说道。

他直盯着扎姬的两只眼睛,凶狠地说:“马塞利娜,没有我陪着从不出门。”

他继续说:“姑娘,这……我就不解释了,说来话长。”

扎姬移开了目光,打了个呵欠。“我困了,”她说,“我要去睡觉。”

她站起身。加布里埃尔把脸凑过去,她拥抱了他。“你的皮肤真嫩!”她评论道。

马塞利娜陪她去了卧室,而加布里埃尔去找他那个漂亮的印着产地的猪皮袋子。坐好之后,他倒上了一大杯石榴汁,加水稀释一下,便开始保养他那双手,这是他最喜欢的工作,干起来非常利索,宁可自己干,也从不让指甲修剪师修剪。他开始哼了一首淫秽小调,接着是《三个英雄的金银匠》,最后又吹了几首旧时的口哨,诸如《灭火》,《敬礼!旗帜》,《下土,蠢,蠢,蠢!》等等,为了不吵醒姑娘,他轻轻地吹着。

马塞利娜回来了。“她用不着多长时间就睡着了。”她轻声说道。

她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酸樱桃酒。“一个小天使。”加布里埃尔用一种不偏不倚的语调说道。

他欣赏着刚刚修完的指甲,先是小指,看够之后,再看无名指。“明天一整天怎么安排?”马塞利娜柔声问道。“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加布里埃尔说,“首先,明天下午,我带她上埃菲尔铁塔。”“但明天上午呢?”马塞利娜柔声问道。

加布里埃尔脸色变得苍白。“特别是,”他说,“特别是别让她把我吵醒了。”“你看,”马塞利娜温和地说,“这是个问题吧?”

加布里埃尔的语调变得越来越焦虑:“孩子,早上都起得早。她会妨碍我睡觉……恢复体力,……你了解我,我必须恢复过来才行。睡十个小时的觉,这是关键,为了我的身体。”

他看着马塞利娜:“你没有想过有什么办法吗?”

马塞利娜垂下了眼睛。“我并不想妨碍你去做你的本职工作,”她温柔地说。“谢谢你,”加布里埃尔严肃地说,“但是,怎样才能让我明天上午听不到她的吵闹声呢?”

他们都陷入了沉思。“我们,”加布里埃尔说,“可以给她用点安眠药,使她至少睡到中午,甚至下午四点更好。听说恰好有一种栓剂,可以获得这种效果。”“嗒!嗒!嗒!”蒂朗多在门后轻轻地敲了几下门板。“请进!”加布里埃尔说。

蒂朗多进了门,手上托着拉韦尔蒂尔。他不请自坐,笼子往桌子上一放。拉韦尔蒂尔眼馋地盯着石榴汁瓶。马塞利娜在它的水杯中倒了一点。蒂朗多不想喝(动作)。加布里埃尔修完了中指,又开始修食指。到此时为止,还没有人说话。

拉韦尔蒂尔喝完了石榴汁,在栖架上擦擦嘴,然后开始说话:“你侃,你侃,你就知道侃!”“我侃个屌!”蒂朗多光火地反对道。

加布里埃尔停下手里的活,凶神般地看着来客。“你再说一遍看看!”他说。“我说了!”蒂朗多说,“我说:我侃个屌!”“我倒要问你,你影射什么?”“我影射那个姑娘,我不喜欢她在这里。”“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你听见了吗,关我屁事!”“对不起!我这儿租给你,是不带孩子的,而现在,你有了一个孩子,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你的同意!你知道我把它放在什么位置吗?”“我知道,我知道,从现在起,一直到你侮辱我学你的外甥女说话为止,并不太远。”“像你这样聪明是不允许的,你知道什么叫‘聪明’吗?笨蛋!”“行了,”蒂朗多说,“又来了!”“又来什么啦?”加布里埃尔带着明显的威胁问道。“你说话的方式会让人讨厌的。”“那是因为他挑起的!”加布里埃尔对马塞利娜说道。“我不愿意屋里住着一个小流氓嘛!”蒂朗多悲怆地说道。“你让我厌恶!”加布里埃尔吼道,“你听见了吗?你让我厌恶!”

他一拳砸在桌子上,桌子随即在老地方裂了开来。鸟笼子摔到了地毯上,紧接着,石榴汁瓶,樱桃酒瓶,那几个小玻璃杯,那套修指甲工具都一古脑儿跟到了地下。拉韦尔蒂尔尖厉地哀叫着,糖浆在摩洛哥皮袋上流淌。加布里埃尔发出绝望的一声大叫,弯腰捡起弄脏的皮袋,随手又狠狠地推倒了椅子。这时,门开了。“怎么回事?真见鬼!还让人睡觉不?”

扎姬穿着睡衣,打着呵欠,敌视地盯着拉韦尔蒂尔。“这里真成了动物园了!”她郑重地说道。“你侃,你侃!”拉韦尔蒂尔说,“你就知道侃!”

她略感惊讶,把话锋由鹦鹉转向了蒂朗多,她向舅舅问道:“咦,这是谁?”

加布里埃尔用一块抹布角擦拭着袋子。“该死!”他喃喃自语道,“袋子完了!”“我给你买个新的,”马塞利娜柔声说道。“你真好!”加布里埃尔说,“但这样的话,我更喜欢不是猪皮的。”“你更喜欢什么皮的呢?铬鞣小牛皮?”

加布里埃尔撇了一下嘴。“鲨鱼皮?”

又撇了一下嘴。“俄罗斯皮?”

又撇了一下嘴。“那鳄鱼皮呢?”“那太贵了。”“但是结实、漂亮。”“是这样,我自己买吧。”

加布里埃尔咧嘴笑了,转身对扎姬说:“你瞧你舅妈,再好不过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他是谁?”“他是房东,”加布里埃尔回答,“一个少有的房东,一个朋友,下面酒吧间的老板。”“是拉加弗酒家?”“完全正确!”蒂朗多说。“在你的酒店里可以跳舞吗?”“不行。”蒂朗多答。“真可怜。”扎姬说。“别为他担心!”加布里埃尔说,“他挣的钱不少。”“但是在圣日尔曼德普雷,”扎姬说,“它怎么会那么有味道,所有的报纸都这么说。”“你太可爱了,还管我的生意!”蒂朗多高傲地说。“可爱个屌!”扎姬反驳道。

蒂朗多胜利似地发出“哇——!”的一声长叫。“哈!哈!”他对加布里埃尔说,“这下你没话说了吧,我听到她说屌了。”“别说得那么下流!”加布里埃尔说。“但不是我,”蒂朗多说,“是她!”“他说我坏话,”扎姬说,“真卑鄙!”“行了,行了,”加布里埃尔说,“我该走了。”“当个守夜的不会太无聊吧?”扎姬问。“没有一种职业是无聊的,”加布里埃尔说,“快去睡觉吧!”

蒂朗多捡起了鸟笼,说道:“我们继续侃。”

接着话中有话似的加上一句:“侃个屌!”“他是不是糊涂了?”马塞利娜和蔼地说。“他说不出好话来!”加布里埃尔说。“好吧,晚安!”蒂朗多和蔼可亲地说道,“我度过了一个快乐的晚上,没有白过。”“你侃,你侃,”拉韦尔蒂尔说,“你就知道侃!”“它真可爱!”扎姬看着鹦鹉说道。“快睡觉去!”加布里埃尔说。

扎姬出了门,夜访的客人出了另一扇门。

加布里埃尔等一切妥当之后也出了门。他像一切知趣的房客一样,蹑手蹑脚地下了楼梯。

但马塞利娜看到有一样东西还留在五斗橱上,马上拿着追了上去。她打开房门,探出身去,对着楼梯轻轻地喊道:“加布里埃尔!加布里埃尔!”“怎么啦?有事吗?”“你忘了带口红。”

第三章

在房间的一角,马塞利娜安置了一个像盥洗室一样的隔间:一张桌子,一个脸盆,一个大口水壶,一切都酷似乡下的样子。这样,扎姬才不至于因为离家而不知所措。可是,扎姬迷惘了。她用惯了用螺丝钉固定在地板上的洗身盆,还会使用许多高级的卫生洁具。她讨厌这种原始的东西。她沾湿了毛巾。这儿拍上点水,那儿拍上点水,然后用一把梳子在头发上刮了一下。

她看看院子,院中没什么动静;再看看房间内,也未发现什么动静。扎姬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不到一丝声音。她悄悄地出了房门,饭厅里黑糊糊、静悄悄的。她一边踮着脚尖、前一脚后一脚地往前探步,一边摸索着墙壁或者家具。她索性闭上双眼,觉得这样才更有意思。她摸到了另一扇房门,倍加小心地轻轻打开。里面安然睡着一个人,同样是黑糊糊、静悄悄的。扎姬关上门,倒退着,心里始终觉得十分有趣。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摸到了第三扇门。和前次一样,她非常小心地把门打开。她走进了门厅。门厅里朦朦胧胧,光线是由一扇红蓝彩画玻璃窗射入的。扎姬打开了另一扇门。她终于来到了这次远足的终点:厕所。

因为都是英式的卫生器具,扎姬在现代文明中泡了好长工夫。她发现这地方不仅实用,而且惬意。它们都上了磁漆,是那么干净。手指触摸着丝绸似的手纸,柔软而光滑。在这个时刻,居然还射进了一缕阳光:一道光亮的水汽从气窗上下来。扎姬考虑了很长时间,她问自己:究竟拉水箱还是不拉水箱?拉了肯定要吵醒别人。她犹豫着,但终于下了决心。她拉了水箱,水像瀑布一样哗哗地流着。扎姬耐心地等待着,但房子里好像没有任何动静。这真是森林中睡美人的房子!扎姬重新坐了下来,自言自语地讲起了睡美人的童话故事,还不时地插入一些著名演员的重大镜头。她有点沉浸在传奇之中,但最终又恢复了她那批判精神。她总结道,“这些关于仙女的童话太可笑了!”她决定离开。

她重新到了门厅,发现了另一扇似乎对着楼梯平台的门。门的锁孔里,为预防意外而插着一把钥匙。扎姬拧开了锁,一看正是平台。她上了平台,轻轻地关好身后的门,然后慢慢地走下楼梯。到了第一级楼梯,她歇了一会:什么动静也没有!于是她到了底楼、进了走廊。路旁的大门洞开着,亮亮的一个方框。这下行了,扎姬她出来了。

这条路静悄悄的。汽车少得都可以在路上玩跳房子游戏。只有几家和乡下差不多样子的杂货商店。来往的行人走得不紧不慢。过马路的时候,他们先看左边,后看右边,把公民的责任心与过分的小心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扎姬没有完全失望,她知道这里就是巴黎,而巴黎是个很大很大的村庄,整个巴黎不会像这条街这样。只是,为了弄个水落石出,必须走得更远。这就是她就要自由自在去做的事情。

但是,蒂朗多突然从他的酒店里冒了出来,在楼梯的下面朝她喊道:“喂!姑娘,你上哪儿去?”

扎姬不回答,只顾加快脚步。蒂朗多爬上了楼梯:“喂!姑娘!”他没有放弃,继续喊道。

扎姬突然像运动员似的跑了起来。她抄小路拐了一个弯。这一条路可热闹多了。扎姬撒开腿飞跑起来。再也没有人来得及看她或者管她。但是蒂朗多在后面紧追不舍,跑得挺快。他追上了她,抓住了她的手臂,嘴上一句话没说,但有力的手腕把扎姬带着转了半个圆圈。扎姬毫不迟疑,立即尖叫起来:“救命啊!救命!”

这喊声立即引起了在场妇女和市民的注意。他们或者停下手中的活,或者本来就没什么事情,都被这意外的事情吸引住了。

在获得初步满意的效果之后,扎姬重新说道:“我不愿意跟这位先生走!我不认识这位先生,我不愿意跟这位先生走!”

等等,等等。

蒂朗多觉得自己完全是出于好心,根本没有把她的喊叫放在心上。但是,他很快察觉自己错了,因为他发现,他已处在一群神情严厉的道德家的包围之中。

在这批精选的公众面前,扎姬从一般的叙述转而变成了具体、明确而又详尽的控诉。“这位先生,”她这样说道,“他对我说下流话。”“他说了什么?”一位被她吸引的夫人问道。“夫人!”蒂朗多喊道,“这个姑娘是从家里溜出来的。我带她找她的父母。”

周围的人一阵哄笑,他的话更加深了他们对他的怀疑。

那位夫人要问个究竟;她俯身凑近扎姬。“来!可爱的姑娘,别害怕!告诉我这个坏先生对你说了什么?”“太下流了!”扎姬悄悄说道。“他让你和他干下流事情?”“是这样,夫人。”

扎姬用嘴对着那个蠢女人的耳朵悄悄说了一些细节。她直起身,对准蒂朗多的脸“呸”的一口。“倒胃口!”她额外加上一句。

接着她对准蒂朗多的脸又是“呸”的一口,使他的脸上又重新布满了唾沫。

一个男人问道:“他让她干什么了?”

那个蠢女人在这家伙的耳边咕噜了几句扎姬所说的细节。“啊!”这家伙说道:“我连想都没有想过!”

他略有所思地重复道:“不!绝对没有!”

他走到另一个市民跟前:“不!绝了!听我说,……(细节)。真令人难以相信。”“真有这样混蛋透顶的流氓!”那个市民说。

这些细节仍在人群中间传播着。

一个女人说道:“真弄不懂。”

一个男人向她解释了一番,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用圆珠笔画了一张图给她看。“哎唷!”女人困惑地说道。

她接着问:“这能行吗?”

她说的是圆珠笔。

两个爱好者讨论了起来:“我说,”一个声称,“我听说过……(细节)。”“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另一个反驳道:“人家曾告诉我……(细节)。”

一个女人正在做着买卖,好奇心使她离开了摊位。她主动凑上前去说起自己的秘密:“我告诉你们,有一天,我的丈夫,没想到他要……(细节),我想问问你们:他哪来的这股骚劲儿?”“也许他看了淫书。”一个人提出了看法。“也许是这样,不管怎么说,我告诉你们吧,我对我丈夫说,你要……?(细节)。没门!我说,你要是高兴,找那些放荡女人去吧!你那些淫荡的东西叫我讨厌。我丈夫要我……(细节),我就是这样回答他的。”

周围的人一一点头赞同。

蒂朗多根本没有听,也不再抱什么幻想。他利用大家正对扎姬控诉中的技术问题感兴趣的时机,偷偷溜出了人群。他擦着墙角拐到了另一条马路,飞快地回到了小酒馆,几步便到了占领时期做的木柜台后面。他拿起一个很大的球形酒杯,倒了满满一杯博若莱酒,随之一饮而尽。接着又来一杯……,他一边喝,一边把布当作手绢,擦着额头。

玛多·珀蒂皮耶正在削土豆皮,她问他:“不舒服吗?”“别提了!我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这些混蛋,都把我当成了色狼。我要待在那儿,他们非把我撕碎了不可。”“这是教您怎样做个热心肠的人!”

蒂朗多没有作声。他打开了眼前的小电视机,想看看新闻中有没有刚才经历的那一幕,即使不把他列入“人物记实”之中。至少也会把他放在“人间百态”里的。一想到他得以躲过那种厄运,他不禁索索颤抖,额上挂满了冷汗。“他妈的!他妈的!”他结结巴巴地骂道。“你侃!”拉韦尔蒂尔说:“你侃!你就知道侃!”

蒂朗多擦擦汗,又倒了第三杯博若莱酒。“他妈的!”他重复骂道。

他感到只有这句话才最解气。“好啦!”玛多·珀蒂皮耶说道:“您又没死。”“我该让你去看看!”“这算什么话:‘我该让你去看看!’您和我是哪门子关系。”“嘿!别争了,我心情不好。”“那你怎么没想到应该告诉别人呢?”“对了,该死,我真的没有想到!”他放下还是满满的第三杯酒,飞快地跑了。“是您!”马塞利娜和蔼地说,她手中正打着毛衣。“姑娘,”蒂朗多气喘吁吁地说,“姑娘,哎,嗨!她溜了。”

马塞利娜没有答话,直接去了卧室。的的确确,姑娘不在了。“我见到她了,”蒂朗多说,“我想把她抓回来,可是……(动作)。”

马塞利娜进了加布里埃尔的卧室,推推他,可是太重了,很难推得动;叫醒他更难,他太贪睡了。他喘着粗气,翻了个身。睡觉的时候,他睡得死死的,从来不让别人把他叫醒。“怎么啦?怎么啦?”他终于喊了起来。“扎姬跑了!”马塞利娜温和地说。

他看看她,一句话也不说。他很快明白了,加布里埃尔并不笨。他起了床,要去扎姬的卧室看看。加布里埃尔喜欢亲自看个究竟。“她也许关在厕所里了。”他有点乐观地说。“不,”马塞利娜柔声答道,“蒂朗多看见她溜出去了。”“你究竟看见什么了?”他问蒂朗多。“我看见她溜出去,我抓住了她,我想给你带回来。”“这太好了!”加布里埃尔说:“你够朋友。”“是啊,可是这姑娘大叫大喊地煽动别人,说什么我让她和我干下流事情。”“这是真的吗?”加布里埃尔问。“当然不是。”“天知道。”“好,就算天知道。”“你瞧见了吧?”“让他继续说下去。”马塞利娜温和地说。“于是,所有的人都聚集在我的周围,好像要把我撕碎了才痛快。这些混蛋,把我当成色狼了!”

加布里埃尔和马塞利娜哈哈大笑。“不过,我看准了时机,乘他们对我不注意的时候,我溜了。”“你害怕了吗?”“你说得轻巧!我这一辈子真还没有遇到过这么害怕的事情,即使是在大轰炸的时候……”“我,”加布里埃尔说,“我在大轰炸的时候,从来没有害过怕。当时是英国佬,我想他们的炸弹不是炸我,而是炸弗里斯人,因为我对这些英国人,举双手欢迎。”“混蛋逻辑!”蒂朗多评论道。“这并不妨碍我从未怕过,再说,即使在最糟糕的时候,也从未伤过我一个手指。你瞧!而他们弗里斯人,却怕得要死,他们拼命地跑进防空洞里。那些炸弹,我觉得好玩,我待在外面像看焰火。轰!炸弹击中了目标,军火仓库爆炸了,火车站炸成了碎片,工厂成了废墟,整个城市烈火熊熊,一派轰轰烈烈的场面。”

加布里埃尔叹了口气,总结道:“其实,人们的生活不坏。”“可我,”蒂朗多说,“我对战争可不敢恭维。在黑市上,我像个笨蛋似的拼命挣扎。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每时每刻都要尝那黄连般的苦味:小偷把我的东西偷个精光;国家,税务机关,各种检查。1944年6月,我刚刚有了一点积蓄,人家就来关我的铺子。巧了,刚好那个时候,一个炸弹掉了下来,于是一切又都没了。于是穷困潦倒。幸亏我继承了这套破房子,否则……”“归根到底,你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加布里埃尔说,“你过着平静的生活,你那个职业,是个懒人的职业。”“我就是想和你商量这个事。我这个职业让人累得够呛,累死了,还不卫生。”“如果你像我那样必须晚上干活,你又会说什么呢?而且白天睡觉,这白天睡觉,不像你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太耗神了。我还没说像今天这样,说不定什么时候把你叫醒……我可不愿意每天上午都像这样。”“应该把姑娘锁起来。”蒂朗多说。“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溜?”加布里埃尔思索着低声说道。“她不想弄出声音,”马塞利娜温柔地说,“不想把你吵醒,所以出去溜达了。”“但是我不想让她一个人出去溜达。”加布里埃尔说,“大家都知道,在马路上孩子容易学坏。”“她干的事,也许就是报上说的出走!”蒂朗多说。“这不奇怪,”加布里埃尔说,“也许,应该报告警察。可这样一来,我算什么呢?”“你不认为,”马塞利娜低声说道,“你应该去找找看?”“我,”加布里埃尔说,“我,我想回去睡觉。”

他对着床的方向转过了身。“你最好尽你的责任,把她找回来。”蒂朗多说。

加布里埃尔冷笑了一声,做出娇媚的样子,学着扎姬的声音说道:“尽我责任个屌!”

接着说:“她自己会回来的。”“假如,”马塞利娜柔声说道,“假如她落在色狼手里呢?”“像蒂朗多这样的色狼吗?”加布里埃尔逗笑似的问道。“我觉得没什么好笑的。”蒂朗多说。“加布里埃尔,”马塞利娜柔声说道,“你应该努力一点找她回来。”“你去呀!你!”“我得赶快把衣服洗出来。”“你的衣服应该用那种自动的美国玩意儿洗,”蒂朗多对马塞利娜说,“你会省力得多,我就是这么干的。”“咦!”加布里埃尔目光敏锐地说,“要是她喜欢自己洗呢?嗯?你管得着吗?你侃!你侃!你就知道侃!你那个美国玩意,我把它摆在这儿!”

他拍拍自己的屁股。“瞧,”蒂朗多讥笑似地说道,“我还以为你是个亲美派呢。”“亲美派!”加布里埃尔提高了声调,“你用的词自己都不懂什么意思。亲美派!似乎就可以阻止在家里洗脏衣服。马塞利娜和我,我们不仅是亲美派,而且除此之外,笨蛋!就是同时,笨蛋!你听到了吗?同时,我们还是亲洗衣服派。嗯?这,(停顿),这使你大吃一惊了吧?笨蛋!”

蒂朗多想不出反驳的话,只是说在具体而现实的洗衬衫问题上,并不是那么容易洗干净的。“你应该去追那姑娘。”他向加布里埃尔建议。“为了让我也尝尝你那个滋味吗?为了让那些愚民把我活剥了吗?”

蒂朗多耸了耸肩。“你也是!”他用一种不屑的语气说道:“你侃!你侃!你就知道侃!”“赶紧去吧!”马塞利娜对加布里埃尔柔声说道。“你们俩真是烦死了!”加布里埃尔抱怨地嘟囔着。

他去了卧室,机械地穿上衣服,用手抚摸着还没有来得及刮的下巴,叹了口气,又回到了他俩的跟前。

蒂朗多和马塞利娜,更确切地说,马塞利娜与蒂朗多正讨论着洗衣机的优缺点。加布里埃尔吻了一下马塞利娜的额头。“再见!”他神情严肃地对她说:“我去尽我的责任。”

他有力地握着蒂朗多的手;压抑的感情使他除了说“我去尽我的责任”这句历史性的话之外,再也说不出其他话了,但是,他的目光则流露出一种期待着伟大命运降临的忧郁。

两人都看到了他的目光。

他出门走了。

到了外面之后,他闻了闻空气中的味道。他闻到的只是通常的味道,特别是拉加弗酒店散发的味道。他不知道应该走北边,还是中间,因为两边都是路。但是喊叫声打断了他的犹豫。这是鞋匠格里杜在铺子里叫他,他走了过去。“我肯定你在找那个姑娘。”“对。”加布里埃尔低沉而冷冷地答道。“我知道她去哪儿了。”“您总是什么都知道。”加布里埃尔没好气地说道。“这个人,”他压低了嗓子在喉咙里对自己说,“我每次和他说话,他总是瞧不起我。”“你不感兴趣吗?”格里杜问道。“我没法不感兴趣。”“那么我说啦?”“这些鞋匠真滑稽!”加布里埃尔答道,“他们总是不停地干活。人家说,他们喜欢这样。而为了证明他们不停地干活,他们干脆跑到橱窗里面让人欣赏,就像那些补袜子的姑娘。”“那么您呢?”格里杜反驳道:“您跑到什么里面让人欣赏呢?”

加布里埃尔抓抓头皮。“哪里也不去,”他慢吞吞地说道,“我是艺术家。我不干什么坏事。再说,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姑娘的事是个紧急的事情。”“我聊是因为它让我开心,”格里杜平静地答道。

他停下手里的活抬起头来。“那么,”他问,“我问您这个正经的饶舌子,您是想了解些什么还是什么也不想知道?”“我不是说了,很紧急嘛!”

格里杜微笑了一下。“蒂朗多告诉您开头的情况了吧?”“他要说的都说了。”“总之,您感兴趣的是以后发生的事情。”“对,”加布里埃尔说,“以后怎么样?”“以后?开头还不够吗?这姑娘正在干的,是出走。出走!”“真是糟糕!”加布里埃尔喃喃说道。“您只有去报警。”“报警有什么用。”加布里埃尔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她不会自己回来的。”“这很难说。”

格里杜耸耸肩。“总而言之,要我说,我才不在乎呢!”“而我,”加布里埃尔说,“说到底……”“您有底吗?您?”

加布里埃尔也耸了耸肩,幸亏鞋匠没有更多的蠢话。加布里埃尔也不打招呼,掉头回家,睡他的觉去了。

第四章

趁着同胞和长舌妇们争得正欢,扎姬悄悄地溜开了。她先走右面的第一条路,再走左边的第一条路,如此左拐右拐,到了巴黎市的一个城门。宽广的林荫大道两旁,耸立着四层或者五层富丽堂皇的大楼。人行道上,挤过一只只吊在胸前叫卖的肮脏货柜。几乎到处都流动着一堆堆密集的五颜六色的人群。一个卖拉莫里西埃气球的女人,一首卖艺人的舞曲,又为这火爆的市场增添了一些羞涩。扎姬对这一切感到惊奇、兴奋、赞叹不已。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忽然发现,离她不远的人行道上矗立着一种铁的巴洛克风格的装饰,上面的牌牌上写着斗大的两个字——地铁。顷刻,大街上的一切都抛到了脑后。她激动得张着嘴,走近了地铁口。她围着护栏,迈着小步,终于发现了入口。但是,铁栅栏关着,里面吊着一块书写石板,上面的字,扎姬都还认得。罢工还在继续。里头像黑洞洞的深渊,微微地往外吹着一股带着铁屑子味的热风。扎姬伤心地哭了。

为了发泄心中的痛苦,扎姬干脆坐在一张长椅上,痛痛快快地大哭起来。过了不大一会,她在痛苦中隐隐发现,旁边还坐着一位。她好奇地等待着将要发生的事情。他说话了,一个男人用假嗓子发出的声音,他的话组成了这样的问句:“我的孩子!这么说,你真的伤心透了?”

听到这假惺惺的愚蠢的问题,扎姬的眼泪又哗哗地流了下来。她的哭泣声似乎都堆积在心里,拼命地往外挤,以至她都来不及把它们拦住。“问题有这么严重吗?”那人问。“是的,先生。”

很明显,已到了该看看这个色狼是副什么嘴脸的时候了。扎姬用手往脸上一抹,满脸的泪水变成了一道道浑浊的小溪。她转过身,可是,她惊奇得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身上穿着一套酒神女祭司穿的宽大的黑色祭袍,头上戴着一顶圆礼帽,手上拿着一把雨伞,脚上穿着一双硕大的鞋子,滑稽而又可笑。“这不可能!”扎姬压着嗓子轻轻地自言自语道:“这不可能!这是个古代的江湖艺人。”她连笑都忘了。

他亲切地做了一个鬼脸,递给孩子一块干净得出乎意料的手帕。扎姬一把抢了过来,把脸上黏糊糊的液体都抹在上面,又加了一大把鼻涕。“好了,说说看,”那人用鼓励的语气说道,“怎么回事?父母打你了吗?丢东西了吗,你害怕他们骂你吗?”

他作了许多假设,扎姬却把湿漉漉的手帕递还给他。那人把脏手帕往兜里一塞,没有丝毫厌恶的表示。他接着说:“应该把一切都告诉我。别害怕!你可以完全相信我。”“为什么?”扎姬阴郁地嘟哝着问道。“为什么?”那人困惑地重复道。

他用雨伞划拉着沥青路面。“对呀!”扎姬说:“我为什么要相信您呢?”“这是因为……”那人答道,同时停止了划拉:“因为我喜欢小孩。小女孩,还有小男孩。”“您是个老坏蛋,肯定是。”“绝对不是!”那人猛地喊道,声音响得让扎姬吃惊。

利用这句话产生的威势,那先生提出:到了那儿,即第一家最近的酒吧,给她买一瓶可口可乐,意思就是说:怎么样!在大白天,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是非常正直的提议。

为了掩饰她渴望喝可口可乐的心情,扎姬开始认真地观看马路对过走在两排货摊之间的人群。“这些人都是干什么的?”她问。“他们去跳蚤市场,”那人说,“或者更确切地说,跳蚤市场正在欢迎他们,因为它从那儿就开始了。”“噢,跳蚤市场,”扎姬装出不愿让人看出惊讶地说道,“那儿可以买到便宜的古董,然后再卖给美国人,这一天是不会白过的。”“不光是古董,”那人说,“还有保健鞋垫,熏衣草香精,钉子,甚至还有没穿过的外衣。”“有美国剩余军用物资吗?”“当然有!还有卖炸土豆条的,脆极了,上午才炸的。”“美国剩余军用物资,真棒!”“如果想吃,甚至还有牡蛎。多新鲜的牡蛎,吃了绝不会中毒。”“在美国剩余军用物资中,有牛仔服吗?”“有!而且一点儿也不打皱。还有在黑暗里使用的指南针。”“我才不稀罕什么指南针呢!”扎姬说:“但牛仔服嘛……(不作声了)。”“我们可以去看看。”那人说。“然后呢?”扎姬问:“买这些东西我可一个子儿都没有,除非偷它两条。”“还是去看看再说吧。”那人说。

扎姬喝完了可口可乐,看着他说:“我猜到您要干吗。”

她接着说:“我们走吧!”

那人付完钱,和扎姬一起淹没在人流之中。扎姬钻在密集的人群里,对那些刻自行车牌照,吹玻璃器皿,带领结表演以及兜售手表的阿拉伯人和兜售杂物的人们,一概都不感兴趣。那人紧紧地跟在后面,他的灵活丝毫不亚于扎姬。她暂时还不想摆脱他,不过她暗暗警告自己,这件事可不那么容易。毫无疑问,他是把好手。

她打住了脚步,刚好在一个兜售剩余军用物资的货摊前面。她是突然站住的,全身纹丝不动。那人也突然刹住了脚步,刚巧站在她的后面。商人主动地开始答话。“您要指南针吗?”他大胆地试着问道:“电筒?橡皮船?”

扎姬说不清自己究竟是高兴还是担心,因为她还不能完全肯定,这家伙是否真的安着坏心。对于她想要的东西,也就是那个发音怪怪的盎格鲁撒克逊字,她不敢用她的嘴说出来,倒是那人先说了。“您有这姑娘穿的牛仔服吗?”他问贩子,转而对扎姬说:“你就是要这个吧?”“对呀!”扎姬嗫嚅地回答。“牛仔服,我有,”贩子答道,“我说有就是有。甚至,我还有绝对经久耐穿的牛仔服。”“唷!”那人说,“您该想到她在长个。明年,这些玩意就穿不上了。到那个时候,这些玩意还有什么用?”“那就她的弟弟或者妹妹穿。”“她没有。”“一年之后,她就有了(笑声)。”“别开玩笑!”那人故作伤感地说:“她可怜的妈妈死了。”“啊!对不起!”

扎姬好奇地久久注视着这个色狼。她甚至觉得,他蛮有意思,不过这是以后有待深究的问题。从内心来讲,她真想跺他一脚。她坚持想要,她问道:“您有我穿的尺寸吗?”“当然,小姐!”贩子卖弄风雅似地答道。“要多少钱?”

这仍然是扎姬脱口而出的问题。因为她虽然节省,但并不吝啬。贩子说了一个数目,那家伙摇了摇头。看神情,似乎并不嫌它太贵。至少,扎姬从他的样子是这样断定的。“我可以试试吗?”她问道。

贩子吃了一惊:这个蠢货,还以为在菲奥尔买衣服!不过,他露出了一嘴牙甜甜地笑道:“用不着!你瞧瞧这件。”

他比着她的身体,展开了衣服。扎姬作了一个鬼脸,她还是想试试。“不会太大吧?”她仍然问道。“您瞧嘛!还没有到您的小腿肚。再看,它是否瘦点?小姐,这不是吹的,不管您多么苗条,只要您穿得上,保管合适!”

扎姬直觉得嗓子冒烟。像这样一件牛仔服对于她第一次逛巴黎来说,没有比这更帅的了。

那家伙突然显出沉思的样子。有人会说,现在,他想得更多的是眼前发生的事情。

贩子把衣服放回了原处。“买了吧!您不会后悔的,”他坚持说,“这衣服经久耐穿,保证穿不坏。”“我说了,耐不耐穿我不在乎!”那家伙漫不经心地说。“可是,经久耐穿可不是假的。”贩子坚持道。“但是,”那家伙突然问,“我顺便问一下,这些牛仔服似乎都是——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真正的美国剩余军用物资吗?”“没错。”贩子回答。“那么,您也许能够给我解释一下:在美国佬的军队里有小女孩吗?”“什么样的人都有。”贩子大言不惭地答道。

那家伙似乎没有心悦诚服。“怎么!”贩子并不想因为这个世界历史问题而砸了买卖:“为了打仗,什么样的人都需要。”“那么这个呢?”那家伙问:“这多少钱?”

他拿起太阳镜,戴着试试。“免费奉送:买一套牛仔服,送一副太阳镜。”贩子料定这是一笔快要成交的生意。

但扎姬并不那么肯定:怎么回事?他干吗不做决定?还在等什么?他相信什么?究竟要干什么?他肯定不是个好人,是个会诡辩的下流胚子,十足的坏蛋。我不该相信他,不该相信他,不该相信他!那算什么东西?不就是牛仔服吗?……

终于成交了。他付了钱。贩子把衣服包好。那家伙把包裹往胳子窝一夹——夹在他自己胳肢窝里了!扎姬从心底感到愤愤不平:还要干吗?“现在,”那家伙说,“我们去吃点东西。”

他满有把握地走在头里,扎姬则贪婪地盯着包裹跟在后面。就这样他把她带到了一家咖啡餐馆。他们坐了下来,包裹则放在一张椅子上,正好是扎姬够不着的地方。“想吃点什么?”那家伙问道:“牡蛎还是炸土豆条?”“两种都要!”扎姬快气疯了。“给姑娘来些牡蛎再说,”那家伙心平气和地对服务小姐说道,“给我来杯麝香白葡萄酒,加两块方糖。”

两人一句话不说。等着上吃的东西。那家伙悠闲地抽着香烟。牡蛎一上桌,扎姬便扑了上去:她从汤里捞出牡蛎,蘸着稠稠的酱汁,弄得满脸满嘴都是。这些瓣鳃纲软体动物尽管顽强地抵抗过烧煮时的高温,现在又要承受墨洛温王朝般的残酷对待——从贝壳里被人强行取出。里面的肉体,姑娘刚好嚼得动。当她全部解决之后,嗨!她就是不说不要炸土豆条。好吧!那家伙又要了土豆条。他呢,有滋有味地抿着他要的混合酒,犹如品尝着一杯热乎乎的查尔特勒酒一般。炸土豆条拿来了,滚烫滚烫的。贪吃的扎姬烫痛了手指,幸好没烫着嘴巴。

吃完土豆条之后,扎姬把她那杯掺柠檬水的啤酒一饮而尽,轻轻地打了三个饱嗝,然后软软地靠在椅子上,那张曾经掠过吃人般阴影的脸开始放晴。她满足地想道,这才是最美的。接着她问自己,是否应该对那个家伙说几句好听的话?但说什么呢?她开动了脑筋,终于找到了两句:“您那杯酒,灌的时间可真不少。爸爸他,像这样的酒杯,在相同的时间里,都可以喝十杯了。”“你爸爸,喝酒多吗?”“应该说,他曾经喝得很多。他死了。”“他死的时候,你很伤心吗?”“哪儿的话(动作)!在发生这一切的时候,我还没有时间伤心(沉默)。”“发生什么事了?”“我还想喝一杯啤酒,但不是掺柠檬水的,一杯真正的不掺柠檬水的啤酒。”

那家伙给她要了啤酒,并要了把小匙。他要把残留在杯底的糖吃掉。在他进行这项操作的时候,扎姬舔着杯中的泡沫,然后答道:“您看报纸吗?”“有时候看。”“您还记得圣蒙特隆的女裁缝用斧子劈了丈夫脑袋的事吗?嗨!她就是我的妈妈。而她的丈夫,当然是我的爸爸。”“啊!”那家伙说。“您记不得啦?”

他不像很肯定的样子。扎姬感到气愤。“真该死!那时可大闹了一阵。妈妈特意从巴黎请来了律师,一个非常有名的律师。他说起话来可不像您和我,十足一个笨蛋!尽管如此,他使妈妈被宣告无罪(动作),胜诉了。甚至,他们刚刚获胜,大家就为妈妈鼓掌。这一天,大家着实吃呀,喝呀,热闹了一番。只有一件事情让妈妈发愁,就是那巴黎人,那个律师,他不让别人用红肠片替他付钱。他馋得很,这个兔崽子!幸亏当时乔治在那儿帮了他一把。”“乔治是谁?”“他是个卖肉的。成天乐呵呵的。妈妈的情人。是他塞给妈妈斧子的(沉默),用它来砍柴(微微一笑)。”

她微微翘起小指,优雅地喝了一小口啤酒。“还没完呢!”她继续说道:“我,就是您眼前的我,嘿!我还出庭作证,还和他们秘密谈话。”

那家伙没有任何反应。“您不信?”“当然不信。一个小孩出庭反对父母,不合法。”“首先,父母是两个人,不是一个人,这是第一点,再说,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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