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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2-21 18: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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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殷谦

出版社:凤凰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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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砖房里的俏姑娘

红砖房里的俏姑娘试读:

第一章 我永远是你的鱼

撑开她送给我的这把花格子雨伞,我的眼前一片雾色缭绕的茫然,离开这座古城的多年以后,我终于又一次踏上了这片给我太多回忆的土地。不知道这是第几场春雨,沥沥淅淅地落在身上。望眼看去,那一条灰蒙蒙古城墙,又将一段令我今生今世都无法忘却的记忆呈现在我眼前……“姝婷,你还好吗?”就在此刻,心头再一次涌起多年未曾平息过的惆怅和忧伤,犹如钟楼的沧桑,鼓楼的暮色。看那,起风了,大雨瓢泼起来,白色的雨乘风倾覆,古城被洗涤得焕然一新。

我依然清晰的记得第一次听她说“我永远是你的鱼”,清晰的记得那座位于西安S大不远处一个叫白庙的村庄,那里曾经是我们栖息的地方,我把它称之为“红砖房”。

一阵马达声又在耳边响起,后铺的那头猪坐在床边上梳理他的猪毛,哼哼唧唧的。受不了这般搅扰,我愤然爬起骂道:“你TMD昨晚交响曲奏完了,大清早的又搞什么飞机啊?还要不要人活!”他倒不理会我,抽身去放水。我倒头又睡,片刻间不醒人世。梦里,我咬着棒棒糖,那叫一个开心,口水都流了一地,姝婷在旁边咯咯地笑。敢情这棒棒糖味也变得太快了点吧,顿时觉悟,爬起来就直奔洗手间。

开始刷牙的时候,一个劲儿地忏悔。猪毛手毛脚地摇摆着我的头大叫:“小南,你还打不打电话啊,不打我可先打了。”

我转脸色变,直奔电话机,一看表,8:05,一口气没上来,完了。“你这猪,怎么不早提醒我。”我转身和猪厮打起来。说起这个猪,其实他有个很文雅的名字,叫朱明,他喜欢和我说朱明王朝,但我始终搞不明白朱明王朝和他有什么关系。瞧着他的样儿也不顺眼:眼小嘴大,下巴比脸还长,一年四季都戴着个太阳帽,帽沿儿永远躺在脑勺后,就连睡觉也从未脱过。就这样儿,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搞的,桃花运不断,天上的林妹妹全都掉他脚下了,很是让人眼热。从那以后我就坚信这都是命。猪是我的舍友,睡我右铺。也许是这厮天天有喜事,常在夜深人静时善做一些小动作,弄出哼哼唧唧的动静儿来,闹得我不能入睡,便嫉恨在心,索性就叫他猪。

猪看我放下电话,贼眉鼠眼地走到门口,然后忽然转身,张开双臂仰面作陶醉状:“啊,温柔的感情,和婉的声音,一颗动情的心灵的善良和宁静,那初恋的、令人陶醉的喜悦——你们在哪里啊?你们在那里啊?”说完拔腿就风似地溜了。老毛子屠格涅夫《初恋》里的这句话,常在猪的嘴边挂着,自猪搬进红砖房和我合租一室时就从未断过。

每天早起的电话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从头一天的结束到新一天的开始,电话应该是这样陪我走过来的——7:20我会准时拨通姝婷的电话,响三声便挂断。我能想象到电话那头的她也就揉揉眼睛,准备起床了。记得这一约定是在高考前就拟定的吧,那时她在西安,我在成都,而现在,我在西安,她在成都。

今天是期末考试的最后一科,我一直想找个机会批评一下S大的考试时间安排。隔三叉五的来一门,最好就一天考完了事,免得让我们的室友们异想天开。他们最近真的很辛苦,用有限的头脑想出惊世骇俗的策略来,无不让人汗颜。班里竟然有同志提到:“为求保证考场上作弊万无一失,惟有一个办法,把放了一星期未洗的臭衣服、臭袜子全穿上,保证十米以内无任何生物敢接近,再用棉花球把鼻子一堵,搞定!”我们全场哗然。我坐在旁边,开始怀着无比喜悦的心情憧憬着寒假的美丽新世界了。

在我的记忆里,象牙塔就像是一面深邃的风景——晨夕风露,阶柳庭花,悬挂在心灵深处,美丽、绚烂。可是现实里,是不是真的就像我想象中的一样干净的一尘不染呢?我说不清,我相信没有谁能说清。

玥熹在今晚给我抬了一大堆东西来,开水壶、被子、水桶,那都是我在十一月去成都前贿赂她用的,一个中文系宣传部长,懒的跟什么似的,这也借那也借,为这个,我没少说她,可为了让她能帮我顶着上早操和早自习,还是只能低声下气地拱手给她送去。

她经常拍拍我,像抚摸一条饲养多年的狗一样,乖呀乖地叫。“你什么时候回绵阳啊?”我问她。“过几天就走,你不是明天的火车吗?怎么还没收拾好东西。”“你少来,在我面前还用那西部普通话来吓我!”“啥子嘛,你跟老子听到起,瓜娃子……”

我被慑服,装出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不过这标准的四川口音从她嘴里出来,那味道就不一样了,每次故意惹她说话,话虽难听,但听着舒服。

和来送我到车站的哥们儿寒暄了几句后,我爬上了人踩着人的车厢。站了一半路程,后来受不了腰酸腿痛,便骑在行李箱上回到了昆明。大学的第一个学期就这样匆匆走过了。

租了辆摩的颠簸到安斋,爸妈依然是老样子,听到摩的发动机的嗡鸣声便早早儿出来迎接我。老妈挪动着胖乎乎的身体,远远儿地望着我就张开了嘴,眯起眼睛笑着来拉我的手。老爷子干瘦如柴,身体倒轻捷,伸手帮我提起行李箱,架在肩上气喘吁吁,脖子上的青筋都暴露出来,嘴里还不停嘟哝:“箱子楞个重哦!回都回来了,干哈子提那么多东西咹?”我无语,心里愧疚,钱都花在和姝婷的电话事业上了,却没有给老爸老妈买一份食品,哪怕是一小瓶罐头,顿时脸上像抹了一层辣蕉,烧烘烘的。才跨进家门,他们就各自坐在椅子上,问东长扯西短的,把我折腾了个够。

老妈热了一锅水让我美美儿地泡了一次脚。在学校时经常和猪去校外的洗脚城泡脚,猪说这就是生活,其乐无穷,他却经不起纤纤玉手的揉捏,每次一揉他,他就躺展闭上眼陶醉起来,嘴里还不停的哼哼唧唧,按摩姑娘都背着他翻白眼。我却享不了这等福,让那些小妮子揉来揉去的,浑身感觉不自在。如今在家里自己泡个脚,却是前所未有的舒适。

躺在床上胡思乱想起来,在昆明这么多年了,老爸老妈还是那口老掉牙的四川话,却不像我,出门就会三门流利的外语,其实说白了就是三门外地语言。就这个,我没少骄傲过,姝婷却受够了,经常被我用昆明话骂得够戗,气的她呲牙裂嘴,便冲过来和我厮打一番,战果却永远都是她脚踏在我背上,高唱那首《爱的代价》。

张杰CALL我,一下子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我对着电话吼:“什么事啊,刚回来脚根子还没站稳你就来率先骚扰了!”“急事,出来再说,把建行卡带上!”本来想镇住他,没想到他还跟我先急了。“不会吧你?连我有建行卡都知道,你该不是想抢我吧,才回来就这样,不好吧。”“少废话,快点!”砰一下我就听见一阵嘟嘟声了,张杰是公认的大嗓门,高分贝。

张杰是我家的近邻,长得很帅气,喜欢穿T恤和宽大的牛仔裤,因为体格健壮,看起来很性感,笑起来一脸阳光,留着分头,说话间会时不时地吹吹垂下额头的散发。我们都说他乍一看有些风度,像韩国电视剧里的小帅哥。我们从小长大,奇怪的是我们从小学一直到大学都在一起,关系到了两肋插刀的地步,钱在我和他之间就不称之为钱,纯一纸。

见了面,没等我开口,他就问我要钱。我说:“咋搞的,这么急着用?”他说:“急,不要多问,赶时间。”我把卡递给他,让他自己去取。他调头就走,末了,说了一句,“那女的怀孕了。”

我无言。想到张杰的事不免感叹,爱死爱活的缠了一个处长的女儿,两人为了长相依,竟然背着父母亲跑了。因为父母亲离婚,张杰被判给了父亲,他的父亲是做电器的商人,很有钱。这次领着处长的女儿林莎莎在外半年就挥霍一空,花了几万元,无奈只好回来。处长恼羞成怒,让女儿自己去堕胎,并且说以后要看到她和张杰在一起就打断张杰的腿,还不认这个女儿了,于是两个人决定,张杰陪她去堕胎,完后各自分手,结束这段爱情。

又是半年没有回来过了,发现昆明的天气还是这样BT,城东下雨,城西艳阳的,每每这个时候,我就想睡觉,其实我以前不是这样的,自从随了姝婷,好象爱睡觉也能被传染,一出太阳就犯困。为了阻止大好的青春不被浪费掉,我决定去租两盘碟看,和老板寒暄了几句,拿了碟往回走。迎面走来一个熟悉的面孔,是她,张静雯。

张静雯是我初中的同桌,是一个长得清秀白净的女孩。以前上学的时候,每天都要从家里带水果给我吃,当然,我的兄弟们也因此沾光不少。那些崽子,一天就把我俩掺和在一起,一到这个时候,她脸就红扑扑的。只要见我和别的女孩子打闹的时候,就会躲在角落里哭。

我很欣赏贾宝玉说的“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这句话,每次回味时不免感慨,心底难免涌起丝丝共鸣。我一直怀疑我是天生就下流、堕落的主儿。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就会骂脏话,偷看过小女孩的下身,还在别人家墙上学着画,画不像就画个圈圈儿代替。小学3年级时不顾同桌女生的哭喊强行掀起人家的裙子,然后哈哈大笑着跑开。小学5年级的时候更是难以启齿,看到女生就眼直,看谁的胸部隆起,谁的没有隆起,班里的女生几乎见了我就躲躲闪闪。安斋十八九的大姑娘隆起的胸部和被裤子裹得结实的腿部,都被我用目光狠狠地强奸过。

我会像《廊桥遗梦》里的罗伯特金凯先生一样想:触摸她的皮肤会是什么感觉,两个肚皮碰在一起会是什么感觉。有的看见我贼溜溜的眼睛就低头匆匆走开,有的不怕,竟然上来摸我的头说:“这个小孩多可爱!眼睛很勾人呢!”有一次,学校组织毕业班搞勤工俭学,老师带我们去安寨的后山上捡骨头,每人10公斤。老师凶巴巴儿地咋唬说:“不去捡也可以,交5块钱。完不成任务就不准毕业。”话一出吓倒一大片。不知道学校要那些白森森的骨头有什么用,总之我们漫山遍野地跑,捡了很多很多牛骨头,驴骨头,羊骨头、还有猪骨头。收获最多的是齿骨,还有腿骨,头骨。当时,捡了半麻袋沉甸甸的背着,和班里的大队人马走散了。赶着追他们,也没追上,却发现班里的女生夏夏也落在后面。看她满脸愁容,手里拿着的袋子空荡荡的。此时我下流的本性又窜到心里,见四下无人便上前调戏。我放下半袋子骨头,坐在她身边。“夏夏,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10岁的夏夏不谙事,自然看不出我的邪恶的面目,老实巴交地告诉我:“我捡不到骨头。”我说:“多的很呢,你随便捡。”夏夏看着我泪汪汪地说:“我怕。”我赶紧楼住她装模作样地哄:“别怕别怕,有我呢,有我呢。”然后悄悄伸手进去摸夏夏的胸部。我多少有些失望,因为夏夏的胸部一马平川,除了黄豆大点儿的小疙瘩外,什么也没有。贼心不死,仍然有些于心不甘的我又哄夏夏:“夏夏,老师说捡不到20公斤不许毕业,怎么还不捡啊?”夏夏的小脸粉的可爱:“我也不知道,妈妈说没有钱给老师,让我来捡骨头,可是我害怕,不敢捡。”我马上说:“要么我的这半袋给你好不好?”夏夏怀疑地望着我:“那你怎么办啊?”我说:“没事,我家里有钱,大不了交5块钱拉倒。”夏夏露出了笑脸:“那好啊,那好啊。”我转身挪开麻袋说:“夏夏,骨头可以给你,但我有个条件。”夏夏问:“什么条件?”我笑着说:“咱们学大人玩一会儿‘过家家’吧?”夏夏说:“怎么玩啊?”我立刻抱住她说:“你当我的老婆,我当你男人。”夏夏天真地说:“好啊,好啊。真好玩儿。”然后我把夏夏摁倒在地,脱她的裤子。夏夏惊恐地看着我,双手紧紧提着裤子不松手,她哭着说:“你要干什么啊?羞不羞。”我看到夏夏泛红的脸说:“学大人玩‘过家家’啊。”不顾夏夏无力的反抗,我脱掉了她的裤子。夏夏摸着泪哭着坐起,白白嫩嫩的腿就在我眼前陈列着,我低头去看的私处。夏夏的眼泪哭干了,嘤嘤地穿上裤子说:“我要告我妈,你摸我尿尿的地方。”顿时慌了神,连哄带骗地赔礼道歉。最终还是哄好了她,坐在我给她的装着骨头的麻袋上傻傻地笑。

到了初中,我的恶习不改。仿佛全世界的女孩都不和说话了,只有张静雯对我好。初三的时候我就完全懂得了男女之事,第一次在梦里和张静雯做那种事,竟然遗精,两腿之间湿漉漉的,好大一片。早上起来,妈妈提起床单匆匆忙忙地收了去,从那以后对我管教的方式和态度都彻底改变。我知道,妈妈发现我长大了。

依仗着张静雯喜欢我,我对她肆无忌惮,尤其是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晚上放学回家,我们同路,走过西桥我句带她钻进了那片绿油油的苞谷地里。手伸进她薄薄的衬衫,张静雯是愿意这么献给我的,苞谷地里,怕别人听见,她除了忍住疼痛流眼泪连一声叫喊也没有。我看到滴落在被我们压倒的苞谷杆儿上鲜红的血迹。她两眼幽幽说,我的处女和初吻都给了你。我也说,我的处男和初吻也给了你。她说,既然这样不如我们就定下来吧,等毕业了以后我们结婚。我说,我还要上大学。她说,我也上大学,和你在一起。然后如胶似漆地缠绵,自然少不了一番山盟海誓。

后来高中了,我去昆明市上学。安寨迁来一户新家,家里有个漂亮的女孩叫小红,和衬俊在同一个地方。这是我第一真正爱上的一个女孩。在看到她第一眼之后,我梦牵魂绕了一个月,抛弃了张静雯,我又千方百计地把小红搞到了手。张静雯悲痛欲绝,索性也狠下心来,去和另一个男孩好上了,看到她和她的新男友在一起交融,心里就会冉起一丝莫名的憎恨,有时候会看着她低头走过我身边的背影暗自伤神。

上了大学后,我心爱的小红走了,带着我的梦和我的心。那时候孤独和寂寞忧愁和思念像苍蝇一样缠绕着脆弱的我,我几乎崩溃。

也就是这个时候,上帝安排了一个偶然的机会让姝婷走进我的世界。姝婷和玥熹是好朋友,她来S大去看玥熹,我又和玥熹如生死兄弟,就这样,我们就认识了。我和姝婷在一起后,就很少再见到张静雯了。这么多年了,我知道张静雯在等我,听她的好朋友说过,后来她还一直惦记着我,就和那男的分了。我一直无法去面对她,尽管我可以很口头化地把她称之为好朋友,但我清楚,我是内疚。我承认我的想法很奇怪,以至于在路上遇到她而不知所措。“听说你有女朋友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也让我见识见识。”

我心里一阵难过,一时忘了回答她。我说:“好久没见,你变化蛮大的。”“是啊,现实了、开心了,也就变了。”她满脸的无所谓。

我似乎真的已经想不起她穿白色连衣裙的样子了。她消失在人群里,匆匆的……

突然想起司汤达《艾蕾》中的赛扎-德-贝拉。

我望着张静雯消失的方向说:“艾蕾,是安寨的一个少年,他骗奸了一个像你一样的可怜女人。”

三“起床了,毛毛。”很久都没听见妈这样叫我了,顿时倍感亲切,我破天荒的一骨碌爬起来,走近妈妈。看着一条条曲线在她脸上刻画出这些年的路,一阵语塞。“你还不快点去刷牙、洗脸,还要我跟你端拢啊?妈还要去买菜。”妈妈对我喊。“我晓得,你去嘛,等下买不到菜了。”

过了几分钟,听见关门的声音,房子里没有了一点声音。我躺在沙发上,看着对面墙上贴的那个很大的“家”字,又昏迷了过去。

老爷子把我一把扯了起来,一阵呵斥。哎,我在他手心里永远都是一只小小的跳蚤,一天到晚跳来跳去的,还不就让他一巴掌就给拍死,不过,老爷子从不轻易地拍我,不到万不得已,他没那精力。你说,一干律师的,我说又说不过他,正理儿都被他说成跟歪理儿一个样,让我直想起旧社会的三座大山。饭桌上,照旧的老话题、老思路,要认真学习,不要过早地谈恋爱,前面的也就算了,这后面的嘛,我总要据理力争一番,尽管我知道,那是没有用的,对待他们这样的老顽固,说什么就一真理的,坐那就一化石的,没办法啊。最后还是把话题转移到姝婷身上,我赶紧笑脸相迎,力求在尽短的时间内将话题转移到火星的植物怎样生长上。因为,我再也不想去雨里感叹一夜了,为那两千多块的电话费,以及我对姝婷做的一切。记得那天晚上,为了姝婷的事我和老爷子吵架,一气之下就跑到小操场上睡觉,蚊子跟开座谈会一样,没到半夜还下起大雨,我特坚定,心想,只要能和姝婷在一起,就是现在下钱,老子也一样不理。第二天,我就睡在小床上睡得不醒人事。

妈妈常教育我:“这人啊,是会变的,就跟西瓜摆长了时间会烂一样。”我说:“妈,这是啥破比喻啊,人咋能跟西瓜一样,圆咕囵咚的,那不是很丑吗?至少也要当南瓜,那还有些线条和造型呢!”。

因为别人给我取的外号就是:南瓜。

一个假期平淡而又乏味的生活让我厌倦,于是我开始相信,快乐时,天是蓝色的,而忧伤时,天是灰色的。

这几天,有一个问题总是困扰着我,或者更应该说,张杰的一举一动让我不安起来。我知道。林莎莎的离开,让他开始学会堕落、酗酒,甚至是玩弄女人。“小弟,出来陪我喝酒,红石头酒吧见。”张杰打电话给我,我正愁没事干,打的,直奔那厮。

一进门,我就和他一直隔着两个酒瓶子说话,吹着啤酒当喇叭。喝高了,我俩就像是两头待宰的猪一样躺在沙发上。昏暗的灯光夹着这震耳的音乐,舞池里摘掉白天面具的那些人,扭动着诱人犯罪的屁股。我转过脸,看见他泪流满面。后来我就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只记得他一口气喝了二十二杯啤酒,以及吐了一地的黄色泡泡。

醒来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半了,脑袋里像放着定时炸弹,随时要爆炸。姝婷发来短信,说她买了初七的票来西安。我一听,头就往墙上蹭。我说:“你害我,让我头上长了一个鸡脚。”她犯糊涂:“你说你不是已经来成都了嘛,你装什么。你不想我吗?”我一本正经地发去短信跟她说:“我想你呢,想你呢。”“你去死。”她说。三个字结束对话。每次她跟我说这三个字的时候,其实比那“亲爱的”还好听,我还喜欢她来打我,追着我满屋跑,追累了就耍赖皮叫我站住,又开始在我身上练龙爪功。我问过朋友,这样的想法大家都有吗?哪知,他们总是探手过来,摸着我额头,极关切地问:“你没事吧”。我茫然。记得去年我和姝婷坐在酒吧里看着透明玻璃外飘着的雪,在桌上摆着的留言录上写道:明天的来临总是让我开始想去珍惜昨天,今天的我,总是想拥你入怀。一杯卡布奇诺,一杯柠檬茶的爱情……

其实,寂寞着笑与寂寞着哭之间,只是源于希望和绝望。

本来暑假准备在家里过的,为了和姝婷一起,我骗爸爸妈妈说学校要组织活动必须返回。星期六,妈和老爷子都在家休息,正好去送我上火车,又跟我罗嗦了半天,等到快开车了,才恋恋不舍地下了车。我隔着窗户,我看到老妈挪动着胖身子,吃力地抬起她的圆墩墩的手向我挥着,老爸像个若有所思的雕像立在那里,目光定格在车床上。车缓缓儿地移动了,我鼻子一酸,两行热泪顺着鼻子爬了下去,他们的身影也在慢慢地往后退,直到我再也看不见。这一幕我以为只能在电视里才可以看到,没想到竟然让我亲自上演了一回,情真意切,感动的同座的一个老男人也眼泪花花的。

待坐定以后,我就开始大吃特吃了,以消磨这无聊的火车旅途。偶然看见旁边铺的三个女孩冲我笑,我直把自己身上看了一整遍,发现无异常,才还以一咧嘴的微笑。“帅哥,来一起打牌嘛。”一个女孩柔声细语的对我说。我受宠若惊,赶忙迎上,双扣起来。我在打牌的同时仔细打量了她们一番,都是平常人,从表面上来看。“你还打不打啊?!”我的对家朝着我大吼一声。我忙随便丢了一张牌,而后又开始讲我的小笑话。她们皆笑,那女的一笑就老打我,我转过头望着她,一刹那,我仿佛看见了姝婷。就此我知道了,她叫童彤,凤眼圆脸,身材纤细,扎着两角黑发翘在脑后,说起话来头发甩啊甩的,很是俏皮。我们聊的时候时间过的真快,转眼就凌晨1点了。童彤表现的无所不知,因此我心里一直都惦念着:她一定是个混血儿。晚上她们就这样吵啊吵的,烦的老子一晚上都跟春游似的。

第二天下午四点我到西安站了,童彤非要帮我提一大包,我走在她后面,看着她吃力的样子,目光闪烁。我走出去很远了,她才上了出租车,爬在车窗前,向我招了招手,我点点头,随后消失。

我一直喜欢安静,认识姝婷以后更是变本加厉,文学院我被安排在每一栋宿舍的最高层,这也恰恰迎合了我的兴趣。八楼是一个天台,有很多水泥板子铺在上面,像是一把把石凳,太阳每天都用最后的一点余光温暖着这个地方,让我看见一大片被染红的天际。

猪经常跟我开玩笑,尽管他也经常被我的语言打击,不过他的承受能力的确值得我学习,他说过一句令人折服的话,让我汗颜不已。“没有爱情的生活,不是生活,是活着。所以我要恋爱,所以我要失恋。”这也许就是他总是在失恋后二十四小时内振作的原因吧。

从古代文学的郁闷中醒来,我就一把拉住猪的手,朝食堂大步走去。我们一路讨论着该如何整顿上课不睡觉的重大问题,口沫横飞。“小南。”我听见有人在叫我,转身,一个弱不经风的女孩直挺挺地站在那里,面目清秀,因为穿得单薄,身材极好,看起来让人不得心疼。“你有什么事?”我问。她跑过来,把一封信塞到我手上,掉头就开跑,一眨眼的工夫就消失了。我正在感叹现在的女同胞们的身体素质如此之好。猪就直捅我,皮笑肉不笑的,挤一挤他的小眼睛。我看了看信,封面是个维尼熊,蛮可爱的。

那女的叫丢丢,她是这样称呼自己的,我想她并不像她名字那样呆吧,至少她每天给我点的歌就是我蛮喜欢的。猪一听到我的电话响,一准猜到又是点歌的电话来了,特激动,就跟我在面前鼓动。看到他的样子,让我开始想起皇军看到花姑娘的表情,一看一个像。“为了一棵树,而失去整片森林,多可惜啊。”猪经常这样教育我。我说:“你这小子,你爱你就去追啊,干嘛老怂恿我。”他贼笑。

开学没几天,班上的一大半人都在准备补考的事,宿舍里异常的安静起来,看来臭衣服是没起什么作用了。猪的成绩比较好,甭看他一天跟一大尾巴狼似的,可学习上倒是班上数一数二的勤奋,自然成绩也不会差了。丢丢给我写的信,我也顾不上欣赏,一头扎进功课里复习。

我的第六感告诉我,猪已经痴迷地瞪了我老半天,眼球转来转去,始终不离我桌前的那封信。“你真的不看?”猪问我。我摇头。

猪说:“你可别后悔哦,那女孩水灵灵的,亲一口能吸出水来,过了这个村可没那个店了,你还是回封信给她吧,丢了可惜啊。”“等补考完了再说,老子在看书,你别吵。”我不耐烦地说。“我也许能帮你,反正我现在也闲着没事儿。”

我说:“你想回你去回吧,老子没空哈。”

猪欣喜若狂,大战了一夜,第二天我醒来看他,戴着帽子正趴在桌子上鼾声如雷,口水都顺着桌沿儿往下滴,手里还死死地捏着他写好的信。

过了几天,我就真的见他和丢丢手牵手地在操场上踏正步了。

玥熹是一个清瘦漂亮的女孩,苗条的身材,长睫毛大眼睛,柳叶眉高鼻梁,特别是每次对别人的话有疑惑时总是斜眼瞥着对方,圆脸蛋上挂着神秘的笑容,外表恬静,可脾气直率,心理年龄大于她的实际年龄,21岁的小姑娘,言行举止整的像个少妇。古人说“佳人命薄”,自从玥熹挺着她那魔鬼般的身材在校门外出出入入以来,不知道勾走了多少男孩的魂魄,有些人因此还眼睛里突然挂满了血丝,怕被人瞧到,就戴着墨镜欣赏她的身姿。时间久了,她成了公认的校花,还引来了不少广告公司的人,整日开着轿车来找她,说要拍广告片。后来听说有个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青年俊才,是某广告公司的老总,有花不完的钱,这人找到玥熹后就把她带到星级酒店,吃了一顿我们想都不敢想的鲍鱼大餐,花了一万多人民币,这还不算,还和玥熹签了什么内衣内裤的形象代言人的约。从此以后,俩人你来我往很热乎,学校都知道玥熹成了那个老总的女朋友,惹得众人哗然。

其实我刚进学校的时候,特害羞,第一天晚上,玥熹就以中文系宣传部长的身份,对我们全体新生做了一次大调查,我不幸被调查了,还不知所以的被拉了出去,稀里糊涂的就成了她的老乡。那时候觉得她特别漂亮,心地十分纯朴,对我很亲热,常常带着孩子般信任的神情。我说:“你小样,借口做什么调查啊,看帅哥才是真,一见人家是一男的,就整个打量十几遍,现在的女的咋都这样啊。”她就白我一眼,怔怔有词地跟我讲道理:“帅哥不拿来看,还能吃怎么着啊。”

星期天,我参加老乡会的时候,才又见到玥熹,穿金戴银,气质非凡。“怎么这两天都不见你咹?我都有点想你啦!”她拉着我说,我到她的三个手指上都戴着黄金戒指,其中一个是铂金,嵌着钻的。“你少来哈,你想我?不得哦。我又不帅,你想我干啥子嘛。不过我还是想着你的哈,给你带了点东西,晓得你好吃。”我学着她的四川腔,笑着说。“你瓜娃子还有点良心的嘛,今天我做东,请你们去喝酒哈。”她扯着脖子喊。

我赶紧躲在人群后面,看她那豪放样,没准今天又要喝死几个人。还没到十二点,酒会就匆匆散了,原因是已经没有一个人能站起来走路了,玥熹还再叫人家干杯。我说,你还有没有人性啊,你想侮辱我们男同胞的尊严也该合适点吧。她说,好,今天就看在我兄弟的份上,饶了你们,她站起来一挥手,大家立即鸟兽散了。只听见后面伤兵的叫骂声,和个别人在路中间装一尸体的。

回到学校都快一点了,我是被拉到她们宿舍的,坐在地上,她就跟我一阵乱侃,又是一个劲地喝酒。我用近乎哀求的口气跟她说:“别喝了,好吗?真的,别喝了,你这样是算怎么一回事啊?”她没说一句话,突然哭起来,眼泪顺着酒瓶滑下来,滴在地板上。

我知道她的心此刻正在被千刀万剐。我想一定是被那个衣冠楚楚的畜牲给骗了,男人有钱就变坏,这简直就是经典之言。“你爪子哦,有啥子事你就说嘛,你这样我有点害怕。”为了哄她开心,我依然学着她的腔。我扶住她的肩膀,让她的身体不再往下摊。“你给我滚,听见没,滚!”她冲着我吼。

我逃也似的从七栋宿舍狂奔到一舍,躺在床上,闻着一身酒臭,难以入睡。

拖着疲倦的身体去上这该死的体育课。

懒洋洋地站在人群里,看着操场边的小草,一大片一大片地倒在那里,嘿嘿,怕是昨晚又被多少无知小青年睡过了。

想想猪那小样儿,牵着丢丢的手,屁颠屁颠地晃悠,我就忍不住笑了出来,不过看到丢丢那媚样儿,又忍不住心痒痒,真后悔让猪回了丢丢给我的那封信,猪真的得了大便宜。又想到猪挑灯大战一夜的情形,又呵呵地窃笑起来。“TMD,一个人傻笑什么,昨晚又去残害了几个纯洁的小MM啊?”旁边一个同班同学拍拍我。“什么啊,我哪有那能耐,不就是和猪一起去喝了点酒不是。”心虚之下,溜之大吉。

回到教室上课,一节课下来都没见到猪的影子,我想一定还和丢丢在操场上陶醉,心里暗骂:“好你个猪,够狠!”抬起头就看到猪懒洋洋地回来了,没精打采的样子。“猪,怎么才来,课都上完了,你来跟老师请安啊?”我笑着说。

他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过来,站在我面前,脸黑的跟个碳一样。“我干你妈,老子再认你这个朋友我就是猪!”说着抡起手就在我脸上挥舞了两下,回头消失在那些惊愕的眼神里。我还没有反映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任凭无数双眼睛将我强暴。

其实,我一直知道,猪,就算你不认我这个朋友,我还是叫你猪,因为,我还能叫你什么呢?

相遇在城市的某个角落

不是相恋

不是暧昧

那我们算不算

在一起——送给猪

被猪扇过的脸还烧乎乎的,有时还伴着一点疼痛。一下午就呆在教室里,头也没抬一下,一直到日落西山。

回到宿舍,看到猪戴着帽子蜷缩在被窝里,撅着好大的屁股。我上前去,狠狠地拍了一把,猪杀猪一般嚎叫了一声,“嗖”地翻起身看着我。我顺手抓起他的帽子:“我说你这头也该刮一刮了吧?一天24个小时戴着顶破帽子,你抽风啊?今天干吗无缘无故地打我?是不是脑袋让帽子捂坏了?嗯?”

猪一听暴跳如雷,一把抢过他的帽子骂我:“我的帽子我作主,关你屁事!”“猪,你今天一定要给我个交代,否则,要么你滚,要么我滚,我们算是一刀两断。”“你TMD还装什么蒜,丢丢说她爱的是你!”猪把帽子往脑袋上一扣,帽沿儿又转向脑后,脸红脖子粗地吼着。

我无话,一个人乖乖地回到桌子前看书。后半夜听到猪在梦中凄惨的叫着,我顿感浑身发凉,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第二天早起,以为猪还戴着帽子赖在床上,没想到早就没影儿了,被子叠的整整齐齐,破天荒的让我看见了一回,心里生出许多感叹。马不停蹄地赶到教室,发现猪没在,再向窗外瞟去,见猪忙忙碌碌地徘徊在丢丢的教学楼的回廊里。

早上两节课,我视老师和同学为空气,埋头思考着姝婷今早在电话里交代给我的任务,为了一篇论文苦思苦想着。

下午,帮姝婷写完了《关于农村包围城市的意义》,我趴在桌子上快睡着了,隔壁寝室的小马跑过来在我屁股狠狠地拍了一把。我再考虑现在的男生都怎么这样了,动不动就爱拍人的屁股。突然想到几天前在报纸上看到的一则消息,说现在大学里95%的男生都性饥渴;还有报道说同性恋在大学校园出现……再摸摸自己的屁股,不禁又是一身鸡皮疙瘩。我看看小马的手,恶狠狠地瞪着他。小马顺势又狠狠地拍了一下我的屁股大声喊:“你瞪我干什么?你快去,猪TMD都快挂了,在缘分酒吧,快!”我一手捂着屁股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见到猪时,他躺在一个小土堆上,黄色的灰搅和着他呕吐出来的白色泡沫在他身上留下大块大块的斑点,丢丢蹲在旁边让眼泪噼啪噼啪地流,一滴一滴落在泥土上,溅起点点灰尘来。

我去拉了拉猪,转过头来,看着丢丢。

我问她:“你爱我?还是爱他?”猪似乎睁开小眼睛瞄着丢丢。“我爱你,可我现在更爱他。”丢丢的视线还停留在猪身上。

我站起身跑去酒吧提了一桶水出来,往猪头上直浇,一把扯起他说:“猪,你听到了没有?她爱你!”。

我还了猪两个耳刮子,大步离去。

在宿舍躺下翻了一会儿康德的《未来形而上学导论》,就有些磕睡了,心里暗骂老康总是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于是,心里生出一些怪异的想法,我向来都认为,形而上是高尚的,境界至高。形而下则是平庸的,境界一般。比如说圣人、伟人都是形而上的人,平常人都是形而下的人。打个比方,我很聪明,经常给朋友兄弟出谋划策,所以我就是形而上的人,而猪则不同,他四肢发达,但头脑简单,只能在我的指挥下具体做一些事,所以猪是形而下的人。由此,境界不同,就决定了人的精神及思想的在上或者居下。就这个问题,我曾和姝婷在电话里探讨过,我说一个家庭里,男人就是形而上,丈夫的领导权和决策权很重要,女人就是形而下,妻子的执行权和分配权很重要。姝婷不解,问我为什么。我说,为什么古人有男主外而女主内之说,问题就在于,男人是干大事的,总不能纠缠在家里,而女人相夫教子,更适合纠缠在家里,这样家庭才能和谐,才能兴旺。姝婷瞥我一眼说:“你有阶级思想,都二十一世纪了,你怎么还这么迂腐。女人也有干大事的呀,你不能歧视女性,更不能在一个男女平等的社会有这样落后的想法。”

准备去吃晚饭,猪却进来了,和没事儿一样,也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我懒得理他,就要出门,猪拉住我说:“小南,别宰相肚里难撑船啊,咱们铺上铺下,铺左铺右的,有啥不能说,你不理我,就是瞧不起兄弟。”

我瞪他说:“宿舍里就两张床,顶多就铺左铺右,别铺上铺下了,我就瞧不起你,忽冷忽热的,有你这么个兄弟,也算我倒了邪霉。”“请大王赐死!为了赎罪,我今天特意请你去吃饭,请赏个脸吧。”猪的样子很滑稽,很可爱。我笑笑,来了个一笑泯恩仇,马上跟着他去吃饭。

猪一路上大侃丢丢是天下最美最善良最可爱的女孩,还说这缘分真是个怪东西,如果不是我,这“天上掉下的丢丢妹”也不会砸到他头上。接着又说了不少感激我的话,我无心听这些没用的话,肚子早开始唱歌了。猪说要带我去吃“八王捌鸡”,觉得很新鲜。听音儿是这么个叫法,大概就是来源于“霸王别姬”,但不知是“八王捌鸡”还是“霸王别鸡”,或是“霸王捌鸡”,总之就是鳖和鸡炖制的。我心里想着,这个菜名似乎说不通,先说第一个吧,你说八个王腰里捌着一只鸡,成何体统?最后两个更悬,你说人家堂堂一霸王,腰里捌着一只鸡,这不是扯淡吗?“霸王别鸡”更是不仅是瞎说,还有点诙谐、侮辱人家的意思。为了抄近路,猪提议从校园南门的围墙上翻过去,猪都翻过去了,我还在想那个菜名。猪催我,我翻的时候一不小心跌了下来,正好砸在旁边废弃的钢架上。顿时感到小腿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我走不了路了。猪慌了,脸色苍白,扶我坐起,我看到小腿上有一道鲜红的口子,肉都向外翻着,鲜血直流。猪大叫道:“小南,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别着急,我现在打电话叫救护车啊。”猪打了120,半个小时后,救护车到了。我只知道有几个白大褂将我放在担架上抬上车子。猪跟上车,救护车呼啸而去。

一晚上我疼痛难忍。听猪说,小腿骨折了,医生给我消了炎,输了液,第二天要做手术。猪还说,医院要家属来,就从我的手机找到家里的电话,通知了我父母。我知道我老妈一定会来的。好不容易挨到天明,快中午的时候,我老妈来了。见到我这副样子,老妈皱紧了眉头,表情比我还痛苦。这时,我看到玥熹他们都到了,病床的柜子上摆满了水果之类的东西,肖魂一直劝我吃点东西,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吃。

那顺乌日图不停问我还疼不疼,感觉怎么样。我苦笑,心想,当然疼了,感觉当然不好了,有机会你也感觉一下就知道了。张杰张大嘴巴望着我一言不发,貌似在想这种事情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阿详和童彤看着我老妈,可能在猜想我怎么会有这么老的一个老妈。“阿姨,您也休息一会儿吧,这里有我们照看,您别担心了。”玥熹紧挨着我老妈。关切地说。这时候我看到玥熹像个孝顺的媳妇。我心里高兴,嘴角上荡漾着蜜意。“不要紧,不要紧。”老妈摆着手说。“要不晚上阿姨就去我哪里住吧,也省得去住宾馆。”童彤说。老妈点头。我心想这女孩还真是不错,想得可真周到。“那怎么行,你住在学校宿舍,不方便。我是单身宿舍,阿姨还是去我哪里住吧。”玥熹赶忙说。我老妈看看我,我点点头。老妈也就同意了。我猜我老妈不可能去哪里住,她会一直守在我身旁,直到我康复出院。

下午开始手术,但遇到了一个问题,医生说要输血,可是没有血了,要求输血。老妈急着要输血,医生抽了血样去检验,说不相配,不能输。我睁着眼睛,话都说不出来了。“还是我来输吧,我和小南‘同床共枕’一年时间了,不信我的血也不行。”猪笑着说。张杰愁他一眼,也要输血。

我开玩笑说:“我不要猪的血。”

张杰连忙说:“就是就是,猪血不干净。”

病房里一阵哄笑。老妈左瞅瞅又瞧瞧,想说又不知道说什么的样子。

护士小姐说:“别在这里吵了,病人需要休息。除了家属,其他人都出去吧。”“我是他姐姐,我得留下。”玥熹朝护士喊着。其他人都出去了。

医生说,再不做会有后悔,不能错过最佳时期。玥熹自告奋勇,说自己是O型血,一定要输。推进手术室的时候,老妈脸一沉就哭了。

我强笑着说:“老妈,没事的,您就别担心了。不过就是小腿,大不了锯掉啦。”

老妈骂着说:“混帐话,瓜儿不要乱讲话哦!”我笑笑,给老妈一个胜利的手势。

手术室里,我看到玥熹也躺在病床上,胳膊上插着管子,红色的血液从她那头一直到我这头,我知道她的血正在流入我的身体。闭上眼,我的心里顿觉玥熹和我是那么的亲切,也许,我已经将她视为自己的亲人了。侧过脸,我的泪汹涌而来。我看到玥熹微笑着,望着我,就像望着自己的亲人。

手术很顺利,我觉得好多了。玥熹他们送走了老妈,我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姝婷常打电话过来,我瞒着自己住院的事,她总问我:“怎么这么安静,每次感觉你都在家里啊,你整天呆在房间里干什么。”我撒谎说:“就在宿舍里,猪这段时间不在,我一个人住。”

虽然煎熬着病房里的孤独,可我感觉那是最幸福的一个月。

三月来的如此之快,让我一点没有二十二岁的感觉,这几天老是失眠,晚上和姝婷打完电话都是十二点以后了。

我无聊,拿起电话就是一通乱拨。“喂,老朋友,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我捂住话筒一阵窃笑。“哦,你好你好。这么晚了还没睡啊?”电话那头倒也很热情。“是啊,请教你一个问题,你说一个人失眠了该怎么办呀?”又是一阵窃笑。也许对方已经听出来了,只听到那头气急败坏地喊:“喂!你TMD谁啊?这么晚了,你是不是有病?失眠了自慰去!”说完就挂了。我在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声,放下电话。猪听到了,滚在床上捂着肚子大笑。我想起了张杰和小憨,他们俩一定没睡,打过去正好,于是我们就拖拉机为什么可以倒开这个问题兴奋了一晚上。

第二天就晕忽忽的过去了,晚上和姝婷的电话里,她提出让我去成都一起过二十二岁这个生日,我笑,我甚至都没经过大脑思考就答应了。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我都满脸微笑地去做每一件事,因为我的的确确开心,因为我的的确确认为,姝婷会在我二十二岁生日那天,说一声:我爱你。

我是一个懒散惯了的人,我并不知道中文系究竟能教会我什么,它唯一让我认识到,课是不用经常去的,只要你会说会写,你就是一个高材生,这一点,我厚颜无耻的认同了自己。也就是在三月的后十几天里,我踏上了开往成都的火车。火车,我总是把它和姝婷联系在一起,因为我总是要经过它才看的到我日思夜想的人,而窗外的树木向与我相反的方向飞退,我感觉她离我越来越近。27个小时,站着,我并不觉得这意味着什么,尽管我的脚会肿的老高老高,可是姝婷不知道,我也因此而始终如一的开心着。

我第三次站在了成都火车站的门口,坐上了69路公共汽车,坐上了开往思念尽头的车。这很容易让我想起《开往春天的地铁》来,春天,的确是春天,希望的季节。

姝婷还是一样的可爱,瀑布一般的头发,眼睛亮亮的,灿烂的笑脸,笑起来就会露出小小的虎牙来。见到我来,她睁得大大的眼睛闪闪发光,显出一副愉快、惊异的样子。我亲了亲她,一股熟悉的味道,她的味道。“我今天晚上还要上晚自习,要不你去王译那里住吧。”姝婷边吃东西边说,腮飞红晕,面泛桃花。

我说:“你上晚自习吧,明天晚上我来接你,吃完饭你就去,快上课了。”“嗯,晓得了,去王译那里就睡一下,你黑眼圈好重。”姝婷抱住我的脖子看着我,我也抱着她的腰看着她。

王译是我老乡,也是铁哥们儿,长得人高马大,瘦得能看到他的颧骨,两个眼珠深深地陷进眼眶里,戴着一副瓶底厚的眼镜。他的成绩比我好很多,所以他就很不情愿的上了C大,学软件。那时我跟他一起打传奇的时候,我就老欺负他,他就跟我急,以后改打CS了,他就欺负我,赢了还跟个小傻冒一样又唱又跳,见了老子就烦,我就赖在他家吃,赖在他家睡。后来分开了,也远了,见一次面也只有我来成都看姝婷才有机会。推开他宿舍的门,他扶住眼镜睁大眼看我。见他在做题,我就骂:“狗日的,硬是要让中国崛起嗦,偶像,不要动,我跟你拉下蜘蛛网哈。人家说有望夫石,搞半天你是望书石嗦?”他见了我,屁股也没抬一下,动也不动,嘴里说着:“你就晓得喊老子‘灾巴’。”我纳闷,我就一直没搞懂,他说的这个“灾巴”到底是个啥子东东咹?

晚上我住在他租的房子里,吹了一整晚牛。我问他有女朋友了没有,他的屁屁就开始笑。回答的到是干脆:“没的!”其实我晓得,他是一个标准的新时代男性,事业第一,就算有喜欢的人,也不会花太多的时间去死追。我经常就说,你还是要在大学留点美好的回忆,人家都说,没有恋爱的大学生活是不完整的。他不理老子,使得我在心里又狂扁了他好几次。“跟你说真的,我是看着你和姝婷一起走过来的,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他突然很正经地问我。“你说撒,在我面前你还害羞嗦?”我随口说。“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嘛。”他顿了顿,就没有说话了。“你幺儿,你耍我啊?”我又开始对他发作。“走,打CS去,让我蹂躏一下你。”他突然很兴奋对我喊。“哎呀,走,俺怕你?”于是我们蹦蹦跳跳地蹦出了房间,蹦进了枪林弹雨里。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里,我简直都把自己当作一个成都人来看待了,我从春熙路窜到科华北路,把西财门口的饭馆给吃了一个底朝天,什么光华牛肉馆,大盘鸡什么的,都是高高兴兴地进去,唉声叹气地出来,姝婷总是怪我,说我一来她就要长胖。我说:“那哪能啊,你的大腿还没有我腰干粗,关啥子事嘛。”她脸一黑。我顿时觉悟,低着头,假装在地上找钱。

姝婷也是个特努力的人,就连什么毛概,马哲都每堂必到,那天晚上时间晚了没能回去上晚自习,硬是骂了我一天。可是她的数学就很老火,我在西安时,天天打电话给我诉苦,我就答应她帮她完成关于像毛概这样科目的作业,论文我写好了就Email发给她。来成都我也没闲着,有空她就拉我去她们学校,坐在小教室里帮她抄笔记,下了课就小跑着来看我,坐在我旁边,拿起小熊杯子喂我水喝。我咋就越想越像她家的宠物了呢,还是一只会写字的宠物,不过,这个时候,我心里跟喝什么似的,那叫一个甜。到了晚上,我又回到王译那里,睡在床上想着白天喝的糖开水,也会收到姝婷发来的短信,我记得,是:“亲爱的,我又开始想你了……”

三月二十七日,我和她在外面流窜了一天,晚上,我们坐在床上,看着电视,把从元祖买来的蛋糕打开。她不准我吃,说是要许愿,我说不用了吧,她就是死活不肯。我只有乖乖地闭上眼睛,大声说:“我的愿望是天天能有蛋糕吃,天天都有电视看”。她白了我一大眼。其实我心里的愿望早就悄悄地许好了,天天都有蛋糕吃,天天都有电视看,不就说的就是现在吗?而现在我只和姝婷在一起,我只想一直和她在一起。

我们都躺在床上,静静地凝视黑暗。“你回去后,也该重过了!要好好学习,平时就少打电话给我了,影响学习。”她声音很弱,但是我听得很清楚。我心里突然有一种隐隐的悲伤,我看不清她的脸。“嗯,好的,听你的,你说重过就重过。”“听说你和玥熹不正常,哦,对了,那还有一个叫丢丢的女孩。别跟着张杰和朱明学得不三不四!”“哪有的事,听谁说的?不过都是朋友嘛。”“你就是老这样,你晓不晓得我很讨厌你这样。”“我迁就你不好吗?那我就不迁就你了嘛。”“小南,也许我们真的不适合,你觉得呢?”“那你觉得是我不适合你呢,还是你不适合我?”

她没有再说话了,只是依偎在我旁边,靠在我的肩膀上。

这天晚上,也就是我二十一岁的这天晚上,我们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黑暗里的对方,沉默着。

黑夜

有时让我看清了影子

但我看不清自己

他们说

萤火虫发出的微微光芒

只是为了照亮爱人前面的路

那么

请你借我一双眼睛

好让我可以再看一眼

前方的路

回到S大,心里多少有些空虚。两个星期后的学校依旧,这样的想法我自己的觉得是很奇怪的,我时常会想象着它会变大,变得和我心目中的一样,可是那只是梦里才能看见的东西。中文系很闲,我消失了十几天,竟然没有几个人知道,我实在是感叹自己的知名度低的可以。今天是三十号,猪又跟我屁话了半天,我说老子困死了,放过我好不好,才坐了七个小时火车,我要睡觉。猪只有怏怏的离开。我知道他要跟我说他的罗曼史,看他那样,就像是一个中了百万彩票的暴发户,全身一股子使不完的劲。

我终于在第二天的中午苏醒了过来,去食堂吃了一餐胜似猪食的饭,骂了一下午食堂的炒菜师傅,就和猪拿着书去教室里赶作业去了。猪在路上问我,“你的玥熹混的蛮好啊,经常有人小车接小车送的”。我故意说,你小子怕是看多了丢丢,看什么都花眼了吧,她小车接?那赶明儿人家还开坦克来接我呢。猪还想争辩,我就给了他两耳瓜子,他就跟我上演了一台武大郎醉打西门庆,声明一下,他是武大郎。

晚上我又和姝婷开始了电话事业,我想这几个月电信局怕是发了,有我们这样的贡献者,是不是该给我们发个荣誉证书什么的啊。从十一点开始,她就跟我胡搅蛮缠起来,经常是欲言又止。

我说:“你有什么就说嘛。”

她顿了顿说:“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你想清楚了?”我说。“小南,我觉得这样对我们都会很好的。”“哦,愿听其祥。”

……

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还是我先发话了。“如果你觉得我以前对你还算好的话,那我希望你不要骗我。”“我……其实同时喜欢两个人。”她有气无力地说。

这个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既然不觉得伤心,只是想听她说的故事。

姝婷说,她还喜欢的那个男孩曾经是她的同桌。据姝婷传奇地说,那男孩和香妃一样,身上竟然带着一股体香,是一种很奇特的味道,像玫瑰,又似檀木。姝婷说,当时她天真地注意着他,直到他来到她身边成了同桌。后来,那种令她心怡的体香总萦绕在她周围。姝婷说很恋这种香味,似乎闻得到,她就很安全,很满足,她还固执地认为,这种味道,胜过任何一种香水的味道。姝婷说那缕从骨子里透出的真切,飘在空中,衬着他那不羁的性格。坐得久了,话也多了,从陌生到熟悉。同学们笑言,他们是班上最香的同桌。姝婷说闻到男孩身上的体香,总是很温存,像一首交织绮丽的旋律。尤其是偶尔碰触,或是上课时男孩趴在桌上酣睡,身体很舒展地摆到姝婷这边来。姝婷只要微微俯下身,就可以感觉他那带着体温的体香和轻柔的呼吸。在男孩的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钟,不管是穿T恤或是外衣,都会有体香。后来,老师把他们调开了,当男孩带着书包坐到另一个女生身边去时,也带走了他们之间的温存,还有那体香。快放假了,大家为此而欢呼,笑着,闹着,只有姝婷,默默看着男孩,使劲吸着空气中的余热,也拍着手,咬着嘴唇,直到眼前的东西,男孩的身影,都看不清了。

姝婷说,或许不只是泪,还有太远的距离,太清澈的空气,好空虚。那是怎样的心情啊,姝婷不记得了,只知道当时她真的很难过,仿佛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下被抽走了,疼得难受,而那一刻,瞬间静得可怕。那天,真的有雨,打在脸上,风一吹,冰凉的。姝婷不否认自己哭了,因为泪是热的,顺着脸庞流下,滴在心里,就像体香一样。姝婷开始觉得生命中不会再有体香了,即使有,也不是那种似玫瑰,似檀木,带着温度的体香了。绝对不再是。那段时间,对姝婷来说,空气是过滤的,透明的。姝婷身边那美妙的旋律消失了,或者说有袅袅余音,可是好远。斜眼一看,旁边是陌生的笔袋,陌生的笔迹,而她熟悉的那一切早已不在。姝婷说。分桌之后,男孩还常来她身边,带来欢乐温馨,还有体香,仍是清晰的,如同他在身边,可惜抓不住,也从不停留。她觉得他们之间还有着同桌间少有的默契,很会心。然而,期中过后,带来姝婷排名第二的消息,还有男孩和她的绯闻──不是绯闻,是男孩公开表示喜欢她,既而追求她……我释然,心如止水,不然怎样?那天起,男孩的书包上挂着有她名字开头字母的挂件,钥匙上挂着她的姓氏,书的扉页上写满了她的名字。最后,姝婷终于被男孩“征服”了,小鸟般地依着他,就像我珍藏那份叫“回忆”的体香。后来男孩喜欢上了另一个女孩,姝婷说她再也没有见过男孩到她身边来过。她身上也有香味吗?姝婷不知道。但不管有没有,那旋律,终于不再来,而姝婷也到底没能留住它,体香终于在空气中稀释。

终于在上大学的某一天的一个下雨天,姝婷说,当时她忘了带伞,在雨中漫步,忽见男孩骑着车飞过来,将他的雨衣披在她身上,姝婷看男孩只穿着一件单衣,几缕湿湿的头发清澈地荡在眉尖。姝婷说,她又闻到了当年的体香。姝婷说,自从和我认识以后,她就喜欢唱那首《谁哭了》:“能为你淋着雨/只淋着雨/就哭了/谁能为你让这天气都感动/谁知道这一场/雨/是天为谁哭了/谁为谁哭了/模糊我的视线/混淆我的/雨/是天为谁哭了/谁为谁哭了/现在的雨/或许都只是我的……”“我的心真的很乱,真的好辛苦,你知道,你给我的爱是我一辈子都无法给你的,我很有压力。”姝婷说。她给我讲个一个很完美的故事,很动听,我真的不敢相信,我的姝婷长进了,会讲故事了。

我突然随口问她:“你爱没爱过我?”

她回答我:“爱过。”

我没有哭,脸上全是泪。

这时候,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让我眼里的液体这样突然地流淌了下来,她也就跟着我哭,我听见了她的哭声心里更是难过了百倍。从认识她到现在,我就见她哭过一次,那是前一次,我要从成都回西安了,她以为再也见不到我了,就站在宿舍楼下一个人抹眼泪,我冲过去抱着她,一抱就再也分不开了。这个时候,在我脑海里浮现出了很多画面,我抱着鱼缸站在她宿舍楼的楼下看着她窗户的样子,以及两条我送她的豆豆鱼。

我问她:“豆豆鱼死了,你把它埋在河边了吗?”

我知道她没有,真的没有。

她对着话筒哭的声音真的很伤人。

我们两个就这样抱着电话哭的跟个小孩似的,鼻涕眼泪一把一把的,恍惚间,我真的看到了许多以前的事。

我在追她的时候就跟个小坏蛋一样,整晚在她宿舍楼下装作电线杆,还烟雾缭绕的,见了她就像一只失去方向的小绵羊,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成都的一个隧道里面,她靠着我,我看见她长长的睫毛,闻着熟悉的味道,吻了她,在黑黑的高快列车上,我却依然记得她那时明亮的眼睛在看着我,透着温柔。

当她真的再想喊我一声“亲爱的”的时候,卡打完了,电话断了。我拿起了手机,却不再有勇气按下她的号码。

手机上显示着:2008年4月1日,10:32。

愚人节,一个完美的玩笑,而姝婷始终都是赢家。

我不忍心看你在繁华尽逝后

凋谢、枯萎。

却让我痛苦地把你埋葬。

所以我想狠心将你摘下,

于是将你短暂的岁月,

连同刹那的芳华,

据为己有。

于是将你明媚的笑容,

连同孤单的爱情,

深深封藏。

这或许,

是我发自灵魂深处的渴望,

或许

也是我一个永恒的自私的幻想。

我流下

最后的两颗冰冷的泪水

一颗化为顽石

一颗化成悲伤

……

那以后的好几天里,我很想求她回到我的身边,我甚至很不像男人一样哭着度过了整整一个星期。我怕别人看见我哭,就躲在八楼的天台上或者是在网吧里最黑暗的角落里慢慢抹这咸咸的液体。随便听到一首歌就能让这眼泪敞开地流,我像是对爱情这东西上了瘾一样,只有不停地吸才能呼吸,才能生活。但是我终究还是没有能摆脱安定片对我的诱惑,我需要它,让我不醒人世。

我决定了五一的昆明之行,仅仅是想逃避点什么,可是我知道我是错了,因为地方可以从你视线里永远消失,但是回忆不能,当然回忆里的人更是不能。

我一下火车,还是打着摩的到家门后,老爸不在,这回是老妈早早地就站在门口接我了。老妈见到我就拥抱了我一下,我并没有挣扎的意思,我真的很想在她的怀里多呆一会儿,那怕就是一会儿也好。我知道妈明白我的事,所以她史无前例地放我在外面当了七天的野马。安慰的话,已经可以装整整一车皮了,仅仅有一句话让我想了很久,又试图做了很久,林莎莎说:忘记一段感情的最好方式,就是开始另一段感情。但我知道,自己做不到,至少现在是。

张杰最近是很忙的,我找他了好几次都没见到他人影,我知道他又是在躲那些外面的女人,那些人感兴趣的,就是他那张脸,以及他总是忧伤的表情。每一次看到张杰和那些女的在一起,总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我老是看见他在酒吧里喝酒,旁边坐一妩媚的女孩,形如陌生人。这次,我意外的在红石头酒吧又看见了这一幕。

我说:“别喝了,出去走走,我有事跟你说。”

他拽着一瓶酒就跟着我晃出来,旁边那女的也跟着出来了,走在后面。“你跟着我们干嘛,给老子滚!”我从没见过他这么凶地对一个女人。“傻逼,你给我记住,别把自己当个宝,你有种叫那小孙子回来啊。”那女的趾高气昂地拍拍屁股走人。

张杰没有再说话,只是把酒当雪碧喝,一个人走在前面,像只迷失方向的小绵羊。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他经常跟我说的那句话来:帅到深处人孤独。每次听到我都嘿嘿地笑,骂他小不要脸的,可是在这个时候,路边昏暗的灯光下面,我看见一双没有光芒的眼睛。“还在想着她?”我问。“没有,谁会想她,女人多的是,我缺她一个啊。”“可是你却只爱她一个。”

这句话仿佛刺痛了他,我感觉他呼吸微弱。“你TMD这又是何苦呢,男人的面子就这么重要吗?你觉得有很多你根本就不爱的女人在身边,那就是面子了?然后在对着你爱的说‘我不爱你’?见到她的男朋友换了又换,而你只不过在这里喝了又喝?”

他倒在路边的花台边上,我没有去拉他,我不想去,我不想去拉一个懦弱地连爱一个人都要虚伪的男人。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看着月光从窗户外投影下来,想着爱情是怎样开始的,又怎样从身边悄悄滑过的。

五月的某天,我又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到了这个让我厌恶的地方,这以前本来就是一个土匪盘居的窝,现在谁又能说不是呢?我经常听老师在课外跟我们讲革命英雄是怎样用小米加步枪把土匪消灭的,然后又说山里埋着好多好多土匪的财宝,于是我就和猪开始幻想,幻想一种永远的不可能。幻想的唯一坏处,就是在现实面前总是会变得很丑陋,这句话是玥熹告诉我的,我很记得,那天她喝得很多。

我的确是还没有能从感情的过去里走出来,一天天就在学校的网吧里消磨着这些可恶的时间,吃吃睡睡的,我想这样我可以长胖点了吧,但实际上的结果是,我不仅没有胖起来,还历史性地把体重控制在49公斤,让我们班的女生着实流了回口水。

5月12日,我在食堂把吃饭当工作一样完成着,并且一如既往地像只苍蝇一样东张西望,一个熟悉的背影走了过去,我一度认为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但后来我知道,我没有,因为当时我确实看到的那个像柴的身体,脸上没有了光泽,穿着打扮很老土,衣服好像很久没有洗过了,远处都能看到衣服上的一些污垢,正是玥熹,她失去了昔日的珠光宝气。

晚上,七舍的一声尖叫几乎惊动了全校,我们宿舍的最是鸡婆,第一时间奔赴现场,其实我们都不知道是什么现场。过了几分钟,猪回来站在楼底下发疯似的喊我,我正在惊讶猪的分贝,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的玥熹出事了。”

我能看见的就是一滩红色的液体,从手腕的最底端浸出,头发散落在厕所的便池里,旁边的两个女生吓的脸色苍白。我和几个男人把他抬出来,我说我背她下去,你们抬着她的手。当我把她放在急救车的担架上,几个穿着白色大衣的男人关了门,一阵刺耳的声音呼啸而过,我看见红色的十字慢慢消失在路灯下。回到宿舍,我脱下衣服,点点血迹已经吹干,我站在镜子面前,看着花花的脸,不知所措。

我坐在去医院的汽车上,忽然间点点往事浮上心头,我终于有点开始明白玥熹为什么会在小车上,为什么她那时过着雍容华贵的生活,也开始明白那一瓶瓶的酒液其实就是无声地抗拒。看见玥熹静静地躺在白色床单上,那种白色爬上了她的脸,苍白无力,像吉洛德《奥赛安迎接法国勇士图》中的苏格兰女神。我站在门口往里面看,有一个中年男子靠在病床的小椅子上。我推门进去,把水果放在桌子上坐下,玥熹就直直地盯着我,我开始逃避她的眼神,甚至是害怕,因为里面是我从没见到过的凄凉,冷过整个白色的房间。窗户是半开半闭的,一缕阳光照在悬挂在半空的透明玻璃瓶里,投影在墙上显出微微的波浪图纹来。

我现在才注意到那个男人的模样,不由地吃了一惊,一张脸上褶皱的就像一张揉碎的纸。我想,之所以它还能连贯起来,可能只是因为那上面粘满了一种湿湿的液体。我不忍心再看下去了,因为我怕自己会哭,哭着看着我的玥熹,哭着看着她旁边那个才坐了27个小时火车赶来的脸,以及他身上发出的浓浓田地气息。

走在医院的走廊上,心里很乱,乱在爱情里,乱在这些不争的事实面前,一片模糊。“这小姑娘是完了,这么小就染上了毒,看她这样可能已经吸了几个月了,以后可怎么见人啊!”站在我对面的一个护士悄悄地对着另一个人说。“什么?毒?!”我脱口而出,她的父亲突然盯住我,处于本能反映,我赶忙说,“不,不,这和我没什么关系……”顿时,我的脸变成了猪肺子,白一半红一半。我脑子里面能想到的最可怕的,是那白色的粉末,透明的针头,和肮脏的交易。而她的父亲,就一直守着他心爱的女儿,醒了又哭,哭过了又开始发呆。

学校能做的,就是给了她开除学籍的处分。星期一晚上,我和她班里的同学一起去看望她,每人斗了一百圆钱,她爸在旁边看着就来气,劈头盖脸地就开打她,我们死活拉不住,几个女的当时就哭起来,这一哭,瞬间就使得房间里安静下来,然后,大家就一起在那里站着抹眼泪。第二次的自杀,被提前预知了,医院六楼的天台上,她被拉了下来,没力地倒在地上,一个劲地抽搐,口里吐些白白的液体出来,她爸就这样抱着她,杀人一般地呐喊着,天是一阵暗红,流血般。她在医院里一住就是十天,她必须要回绵阳了,她爸说给不起医药费想回去慢慢自己养。我求也似的跟她爸说,让她再多住几天,身体太虚弱了。可是他们还得走,医院没见到钱,就不给打针吃药。

体育课我就逃了去送她,她第一次坐飞机,想不到既是这样的结局。

快上飞机了,她拉着我的手,把背上的衣服揭开,一条一条的细长伤疤占满整个视野……

十一

玥熹的事永远在我心底烙下了一个无法掩饰的伤疤,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件事发生以后,我不再觉得自己是委屈的,至少在某些方面上是这样。我开始决定去就是第二天的下午,我们看了一部电影,名字叫做《小城往事》。

爱情里,似乎真的没有对和错,我之所以说是似乎,是因为,我实在不能肯定现在的我是不是真的觉得自己没有错,或者是根本就是错在当初。我坐在同样一班的火车上,窗外是同样的风景,但却是不同的心情。西安的空气里已经开始感觉的到湿润气味了,我没来得及再看一眼这个城市,就匆匆上了开往成都的高快列车。

如丝的轻风还是来迎接我的到来了,可是我依然还是一个人,走在成都的大街小巷里,像一只迷失了方向的蚂蚁,蹒跚向前。虽然我一直跟姝婷说,成都是一个天堂,至少我觉得是男人的天堂,男人可以不再期盼美女的出现,因为,这里,四处是鲜花,但我仍然是无动于衷,以前是因为姝婷,现在是因为我不再相信外表的天衣无缝。

晚上,我如愿的见到了姝婷,她把头发剪短了,我以前一直不准她剪头发,因为,剪了的部分,我相信不只是一缕缕青丝,还有一段往事。“最近还好吗?过得怎么样?”我首先打破了尴尬的气氛。“还好啦,你呢?”

我没有回答她,那不用回答。

我们依然像以前一样踏马路,只不过其间她经常接到电话,我知道,电话的那头,已经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走在成都JY大学的偌大校园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从身边走过,看着每一对牵着手从教室里出来的恋人,也同样看着成都繁华的灯光。

当走在幽静的小路上时,我转过身,说:“最后再做我一晚上的女朋友,好吗?”

她望着我,没有说一句话。“再让我背你一次吧,就最后一次。”“算了吧,这似乎没有任何意义。”

真的吗?没有任何意义?就像我去年的今时一样,我始终没有背过她,那一次我要回昆明了,这一次是永远的离开。也许在我看来,背负着你,就是背负着爱。我和她还是走进了宾馆的大门,坐在了同一张床上,她跟我说,“有什么话,今晚就说完吧。”我点头。我们俩就这样凝视着对方,像每一次我们相互注视一样,眼里发出微微的光。“其实,我真的还是喜欢你的,但是你知道,我并不想说我不喜欢另一个人,当他的位置代替你时,分开是最好的结果。或许如果换做是别人,一定会选择你,但我却不是她们,原谅我。”

我翻身把她压在我身下,开始粗暴地解她的衣服,她拼命挣扎,她越是挣扎我就越是用力。一分钟以后,她就赤裸的展现在我面前。

她哀求我,说如果你有气,就刷我两耳瓜子。我说,你不想留点回忆吗?“你要的就是这个吗?好,我给你。”

那一刻,我们都凝固在那里,我抽身站起来,说,你现在可以走了。

我靠在床头,看着她以多么快的速度穿好了衣服,朝门口走去。“姝婷!”我喊住了她。

她转过头,用一双冰冷的眼睛看着我。“我们……我们下辈子吧。”

一声关门声,把我和姝婷永远隔开。眼泪瞬间泛滥。

原来,让一个人恨自己,如此容易。

……

有一条隧道是很长很长的

载着不完整的思念

而思念的那一端

我想

是黑暗里清晰的脸

可以吻你

可以说想你

但我永远都不能说

爱你

也许

得到或失去

其实

仅仅是我们在一起的一天

半天里

我得到了

半天里

我失去了

……

今天是我和姝婷最后走过的一天,她刚刚打过电话来,说她有了男朋友。

我在这头压着声音跟她说话,因为我不想让她听出来我在哭,其实真的懂了,很多事,很多东西,或很多爱情,得到了不一定就是好的。因为,毕竟有些东西我真的现在无法给她,每一个人都在憧憬着一种被爱包围的感觉,她是,我也是,而她现在找到的,也许更能甚过我。记得,和姝婷第一次约会的时候,她就说过,她不相信身边的人,可是到了最后,她还是相信了我,这也就够了,开心的事总是不能永远的陪在身边,但我始终坚信,它会永远在我们心里。至于她的那声“对不起”我不想承担,也不愿意让她承担,感情的世界里,只可能有两个人存在,当一个人还在对另一段感情放不下时,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离开。我清楚地知道,姝婷对我是会有很多歉意的,这样的想法在她思想里呆一天,那么她就一天无法真正地投入到另一段感情里去,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恨我,恨到她不再愿意想起我。

小时候

我常常看着风筝

想着

它是不是很快乐

因为

它可以自由地飞翔

有一天

我拉着断了线的风筝

站在蓝天下

开始哭泣

原来

我只是想得到它

而不是给它快乐

……

十二《遇见》。

旋律响起,在幻想歌词里的情景,“阴天、傍晚、车窗外”站在车站的站台上等一个人,雨天,灰色的天,蓝色的心情。

我站在八楼的天台上。

我知道自己在等谁,也知道她会来,可是期盼的心情还是会如雨点那样滴滴答答转个不停。曾经有一个车站,我以为,它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小小的地儿,小小的你,还有小小的我。你曾经说过,我现在还留着那条短信,你说你多想我还能去那个车站接你,可是再也不能了,车还会来来往往地开进再开走,你,我,却分别驶向了相反的方向。其实,真的很喜欢坐在你身边,看着过往的车辆穿梭着,因为,我总会在这个时候把肩膀借给你,依偎着。闭上眼睛,看见你长长的睫毛,和娇小的鼻子,很开心,那样的感觉,是纯纯的,甜甜的。

我们都知道,回忆的美丽只不过是安慰自己不再流泪的理由。当我不再拥有的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让自己忘记,忘记我们都还活在彼此心里。“我想、我等、我期待,未来却不能停止安排”。也许,这就是生活。

前几天,我看见一个女孩子写的关于一篇莲雾的文章,她以这种植物比做大学里的爱情,很伤感的文字,我跟猪一起感叹了半个小时,烟都抽了半包。过了几天,我偶然看见了这种果子,包装上写着“无花果”。原来,它又叫这个名字。

5月的最后几天,我就天天泡在网吧里,消磨着这些无聊的时光,想想姝婷,又开始心痛起来,写了一大堆文字出来,祭奠过去,祭奠走失在迷惑森林里的人,爱情,友情,都慢慢融化在夏天里的烈日之下,像KFC的草莓圣代一样,融化成粉红的浆液。

五月底,宿舍里的人都在忙着准备考试了,大学都是这样的,每学期的最后一个月,上晚自习的人特多,想去占个位子就跟和别人抢饭碗一样难。我偶尔还是会去教室装装样子,其实是跟着猪去看美女,看得口水流的像发洪水。不过现在的美女们还是很霸道的,上晚自习都不说了,还要带着宠物来,大多数是带着你这个怪兽雄性动物,美其名曰:男朋友。其实不就一书童和倒开水的。

但是有的PLMM就很夸张了,那天我坐在那里走神,一女的过来就冲我喊:“喂,麻烦你让个坐好吗?”。你说咋的,她怀里竟抱着一只荷兰猪。

老子火起,对她温柔地说,“不好意思,美女,我这位已经有一只母猪定了,你要不要叫你的宝宝跟它商量一下?”她脸一黑,说我是神经病,我答应着,埋着头继续发呆。

我经常就跟猪说,我以后结婚一定要找个不漂亮的。

猪骂我:“脑子进水了,现在的人哪有想找丑的啊?”“放屁!帅到深处人孤独啊,这么浅显的道理你都不懂。”猪一楞一楞打摆子,丢丢最近在关他的禁闭,身上的一根毛都搜刮光了,让我想起纳粹集中营的战俘,毫无人道可言,而让人感叹的是,猪整天都是嘻皮笑脸地对她傻笑,洗袜子,打饭好象都已经成为了一种家事。我们班的男生,经常鄙视他。

星期二,是我们课最多的一天,整天就是什么现代汉语、古代汉语,叫人上的直想跳楼。猪很晚才来,这一点我并惊奇,但我见他头垂着,像一只三天没找到食物的无头苍蝇。我问,怎么了?他跟我稀里哗啦说了一大堆,从里面我只听懂一件事:丢丢马上要过生日了,而他没钱买礼物给她。“你跟她都这关系了,送不送有什么大不了的。”我骂他。

他没吭声,坐在那里一副死样,下课了,他拉住我:“借我点钱,我过段时间还你。”

就这样,我被猪剥夺的吃饭都开始去混了,这很容易又让我想起以前的事情来,跟姝婷在一起的时候,我也经常去混饭吃,那时候是饿着肚子穷开心,在别人眼里,说白了,就是一个谈恋爱谈到不要命的。而现在,我终于在别人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因为,猪和我都没有饭吃。

至于丢丢的生日,我一直记在心里,那并不是我在乎她,只是猪时刻唠叨的让我想忘也忘不掉。

5月28日,我头一次见猪穿得周吴郑王的,一双皮鞋贼亮,见谁都是一脸烂笑,让我想起去年烂掉的柿子。

一大早我就和他坐了一个小时的公交去集贸市场买了19只玫瑰花,顶着大太阳地在6舍的楼下等丢丢。一等就是一小时,女人就是麻烦,化装都当作一场革命,而她们始终会是胜利者,因为男人总是认为自己应该得到的不仅仅是一个原本的女人,更应该有她的胭脂。

第二章 夜对夜的告别

十三

在你想我的日子里

请你到那片有阳光遮挡的林荫里

在那儿至少可以感受到

我曾留下的温馨

在我想你的日子里

我会找个无人的地方

让风带给你我无尽的思念

考试终于结束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考场里钻出来的,每次都晕头转向。

一切似乎都要结束了,我不知道该怎样度过这漫长的夏日,心里依然想着姝婷,这种煎熬的日子折磨着我的每一秒。我承认自己是一个在感情方面非常脆弱的人,承受不了很多打击。暑假,我没有回家,因为我知道我回家后就意味着自我封闭,老妈和老爷子是不会让我自由自在地游荡的。我给老妈打了电话,说我们暑假要自修,老妈自然不会反对,反而很高兴,说了一番鼓励我的话。第二天我就发现我的卡里多了2000块钱。

猪整天陪着他的女人,因此他从红砖房搬了出去,宿舍里就有我一个人了。

我习惯于回忆和姝婷的那些美好的时光,偶尔我也会伤感。有句话说,时间可以消磨淡化一切,而我总是觉得,时间越长,思念越浓,就如陈酒,时间越久,味道越淳。独处的时间越来越长,在红砖房,我会拉起宿舍的窗帘,关上门,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顶棚上的天花板发呆。我知道自己在慢慢地治愈着内心里的伤痕,自己一点一点地舔着自己的伤疤,让它慢慢好起来。

日子一天天向前跑,我想到了我的学业,几乎被我荒废了的学业。想到从踏入大学门后的这段岁月,我神经似地笑笑,然后叹息着大学生活,与其说大学是来长进学识的,还不如说大学是来学习爱情的。大学时,胡子也会越来越黑,人也越来越成熟,对社会也会越来越明白。

在一个夏日,我独自走在街上看着人来人往。

也许是天意,我看到了童彤,那个我在火车上打牌认识的女孩,她很容易让我想起姝婷。我大步流星地赶上去一把拉住她。“你谁啊?”她很惊诧地望着我。“忘了?火车上……”我慢慢地说。她打量了我一下突然尖叫:“啊!原来是你啊,世界真是太小了。”“哦,是啊。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我就在这里上学啊。你不是和玥熹好吗?我和她认识。”她用手拢了拢头发平静地说。这一次我在青天白日下终于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她,我忽然觉得她真的像是我们一个学校的同学。就是她,那次学校举办学生舞会,她穿着白毛衣,粉色的裙子,娇娆无比,高鼻梁,深黑的眼窝,像俄罗斯青春女孩。我请她跳舞,她看着我伸了半天的手也没肯站起来,我尴尬的无地自容,多亏王译解围,跑来把我带到舞池中,我生下来头一次和男生跳舞,我扮女的搭着王译的肩,王译搂着我的腰带着我,灯光很暗,我们就在一曲伤感的萨克斯曲中摇曵,那晚我消极得快要死了。

我真是惊异人的缘分,没想到她竟然和我在一个学校里读书,而且还和玥熹认识,我却不认识她。“有玥熹的消息吗?她现在好吗?”我有点迫不及待。“她戒毒了,听说她好像是怀孕了。”她嘴角微微翘起,酒涡边荡起一丝甜甜的笑波。“哦……”我没再说什么,脸上所有的表情瞬间都凝固了。

当天我就请她吃了饭,并且我们闪电般的速度成为了最好的朋友,那天我喝得烂醉,一阵狂吐。

一周不到,我就花了一千多元。她很善良,每次都会把醉汹汹的我搀回宿舍,我也会趁着烂醉在她的身上乱摸一起,也就在这个时候我奢望把自己的爱情和思念转嫁到她身上,可是我是失败的,她总是说,这辈子不谈恋爱不嫁人。

猪看到我每次都会说:“行啊,兄弟,你找的这个不丑啊,简直就是纯情美少女嘛。”我用麻木的眼光回应着他。

他拍着我的肩大嗓门地喊:“嗨!臭小子,我要有你这么幸福就好了!”

幸福?我一脸茫然。

酒醒后,我习惯性地再一次踏上了去成都的列车。

成都的秋天犹如成熟的女人。

在这样一个落叶纷飞的季节我来到了和姝婷曾经出入过的地方,依旧踩着软绵绵的落叶。

姝婷生日那天,我看到她了,她挽着她男朋友的胳膊出入在我们常去的林荫大道上。

西斜的风里,夏正流走,秋意贴近修长的眼睫。此时,我久已埋藏的一叶思念,便日复一日地消瘦起来。

那天,我把一束精心制作好的鲜花放在她的门口就默默地走开了,回头的那一刻,我看到那束鲜花是无比的鲜艳,红红的一团,犹如一团不灭的火焰,而花的边缘围着一圈鲜绿的叶,远远看去有两颗晶亮的水珠,我知道,那不是露珠,那是我最后两颗冰冷的泪水……

十四

寂寞的日子猪和我一同度过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感觉自己越来越离不开猪了。两个月的日子像是老牛拉破车般移动着,所有的神经在忧伤音曲的驱动下逐渐变的麻木起来。听说玥熹来西安了,我没有去找她,我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子,见了面又怕没话说。可是我真的想找她倾诉一番。玥熹没到红砖房以前,别说爱,我连单相思也没有。白天衣冠楚楚地坐完四节课,如果不进图书馆,又不想睡觉,我一般都是抱着手,婊子一样倚在门框边,浐河,功课,麻雀都在往前走,只有我还徘徊在秋天里。

仿佛半个世纪没有再听到响铃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可能是好长时间没听到铃声了,这一响倒吓了老子一跳,神经也高度紧张。不出所料,是玥熹。她约我等她,她很快来红砖房找我。“医生警告不能再拖了。”一进门,玥熹就说。我看着她,她的脸色似乎好多了,衣服虽然陈旧,但也干净利落。“他人呢?”我顿了一会儿慢吞吞地问道。“公司骗我说到哈尔滨去了。”

我发现玥熹说着一口普通话,再也没有四川腔了,一种陌生的感觉油然而生。

早在去年下学期,学校还有意让玥熹毕业留校工作,可谓前程似锦。那时玥熹有位让“本田雅阁”代步的男朋友,荣华富贵的日子没过多久,还染上了毒品,官运终究断送在桃花运手里。连老实大半生的班主任也默认玥熹做了老板的情人。在我们高校,女孩置远远过了而立之年的单身讲师不顾,硬要撒网到外边,绿柳出红墙,这是信仰、道德、价值的全方位崩溃。一个信仰、道德、价值全方位崩溃的女孩,她自家有脸,学校也无脸。学校终于摸清来龙去脉,高音喇叭公布了方针政策:开除玥熹。“他不能拍屁股走人。”我有些窝火,早就启蒙过玥熹:为了喝杯牛奶犯得着豢养一头蠢牛吗?“这会子找不着人。你得先借钱给我。汇款下星期才能到。”玥熹捋了一下她的流海。“医院不要证明?”我疑惑。“小医院,不管那么多。你陪我去,签不签字都无所谓。”她咬着嘴唇,用下巴看着我。“好吧,那我也要等明天歌手选拔赛结束才能陪你去啊。”我说,我无法想象玥熹这个年龄怀孕是什么感觉。

学校十大歌手选拔赛的那天傍晚,我贪看了几页《现代化的陷阱》,去晚了。礼堂的门只留一条缝。只留一条缝的铁门被一条花花绿绿的移步裙放肆地拦住,好几个没有买到票的同学都滞留在玉腿之外。

我跑到礼堂外边荒地上摘了束杂七杂八的野花。“小姐行行好。我无论如何也要为我的女朋友献花。小姐同学——”我对着守门的女孩大声嚷嚷着。“几号歌手?”女孩眯着眼,眉毛一张一弛,像卡通片上那些装模作样的姑娘。“十六号。”

晚上下自习,冷不防看见玥熹坐在足球场门口的铁拦杆上荡拖鞋。一声轻嘘,我竟乖乖站住了。因为十六号歌手是个块头大大的男孩。歌唱得流氓气十足,是在全场的倒彩声中下的台。

她敲诈我。如果不请喝绿豆粥,就乖乖等着她以同性恋之恶名上报我们系主任。喝绿豆粥时,还别有用心地送《在我的开始就是我的结束》给她。我承认,从小长到这么大,对别人提出的条件一点异议也没有,这是第一次。“戒毒很痛苦吧?”我边走边问。“戒毒?戒你个头啊!”玥熹抬手拍了一下我的脑袋。“那你说医生说不能再拖了……不是很严重吗?”她看到我一脸茫然。“我早就不吸毒了,我说的不是这个。”她低下头然后又抬起头。我看到她眼眶里涌出一层亮晶晶的东西。“你怀孕了?”往人行道里边靠靠,甩开风,我坦白地问。“怀孕了?你这嘴巴子越问越不像话了,怎么这样啊,是不是三天没打就要上房揭瓦啊?姐姐去医院是检查胃病,医生说,最好是做个胃镜,不能再拖了啦!你都想哪去了,整天就动歪脑筋,啥时候变得这么不三不四的!”玥熹似笑非笑地说。“听童彤说你怀孕了,我始终不敢相信。”“童彤,哪个童彤?你说!”“上次我回家在火车上认识的一个女孩,她说和你认识。”“就是在学生舞会上她不肯同你跳舞的白毛衣?”“是的,那时我还想,看她的样子,她像混血儿。”“看来她最掌握避孕。”玥熹毫不掩饰她的恶毒。半年来,作践别人,已成了她的习性。“别乱造谣。追她的男生虽说一个接着一个,可她挺傲——班上就她一个人和爱情无关。”“我们老师说,十个牛是放,十一个牛也是放。你跟她吹吹风,反正十个牛是放,十一个牛也是放。”

玥熹有些淡漠。她的唇微微咬着。两条蚕眉虽说一心一意睡在鹅蛋脸上,但它无法掩饰一阵风过就会掉下来的可怜样。爱情除了在她宽大的休闲装里恶意地滋长外再没什么好炫耀的。过时的白丽皮鞋一副铅华洗尽的尊容。若不是破旧的牛仔裤上劣迹斑斑的颜料昭示着她曾是这个大学三年级的学生,横看竖看她都像数十年前走投无路的李金发所描写的那个《弃妇》。

秋天的风修剪着三三两两的梧桐树。残挂枝头的黄叶,颤惊惊飘来荡去。不远处的护城河,病猫一样躺在脏兮兮的城市高楼的脚下。

我缩在风中,青着脸。

十五“她不是到处扬言要爱也不在秋天爱?”

玥熹准备为我介绍那个江湖上传言什么都懂的童彤,那顺乌日图、张杰、肖魂还有猪他们就差没翻我家祖宗三代的底。吃完饭我在院子里洗手,他们故意牛气。“唉!好端端的一个窝就要腐朽成家了。”“这还不是你们三天两头姐啊妹啊带来花他眼睛。你以为小南是吃素长大的。”

前天陪玥熹去医院打了三次点滴,交完医药费,还剩下三十四块钱。我寻思着多少买些补品。早年听母亲说,乌骨鸡不错,便拎了只“咯咯咯”一路上叫着回来。我对杀生先天手软,菜刀磨得亮汪汪的仍迟迟不敢下手,正在犯难,碰巧王译来西安找我,只好动用了他这把牛刀。王译告诉我他已经转到西安一所大学进修了,就住在雁塔区政府的后院,他说将来工作还在西安。剖完鸡,他站在窗子底下跟我谈了半天T.S.艾略特,鸡差不多快煲好了,他推说师大的朋友要去学校找他,汤也不肯喝一口就爬回学校。碍于躺在大木床上的玥熹,我也不好过多挽留。没防他煽风点火,引来一帮胡打乱说的势利之徒。若不是体谅到他抱着红砖房将落到女人之手的居心外,还有怕人伤我的担忧,我早已翻脸。秋天还在走得一步三摇的,八字没有一撇,他已经打听得一清二楚。

 混血儿童彤,湘西人,鹰勾鼻,眼睛依稀有欧洲情调。经常穿一双半旧的阿迪达斯波鞋。同生人见面,每每微偏着头,像欣赏一件艺术品。来西安上大学,一是因为孤苦伶仃的姑父,二是在霸河有说不完的伤心事。从后门考取我们学校的。外语修的是日语。能进国际旅行社是她最奢侈的梦。

那天晚上之所以请不动她跳舞,是她当我是住在学校附近的农民。

这样的话,说者无心,听起来不是滋味。我第一次对城市产生了一种病歪歪的失落。托尔斯泰先生若好生生做他的贵族,晚年哪会流亡街头?费尔巴哈就比他老先生聪明,一辈子不踏出村庄半步。吃得好,穿得好,学问做得也不错。我又想起了姝婷,相形之下,我对那远去的初恋感激不已。那个轻飘飘地抛弃我的女孩,毕竟有她伟大之处。至少言语间,她不会农民长农民短。“明心见心,大家都认为你不该忙着恋爱。”我蹙着眉进屋就听到猪嚷嚷着。

我正准备回应,猪抢着说,“应该争分夺秒,出本诗集光朋耀友。”“你睡女人,我关灯?”我尖着嗓子抢白。

自从猪翻窗子进屋打碎台灯,我对他一直耿耿于怀。他这人胸无大志。勉勉强强看完《史记》,得出的唯一结论是中国农民之所以热衷于翻身闹革命,是为了合法地妻妾成群。并把他的结论夸张地称为“睡在哪里都是睡在爱里”,曾在校园名噪一时。我搬来红砖房不久,他兴冲冲领了一群不三不四的蛊惑仔蛊惑妹来玩。翻窗子进屋的先例就是他开的。他和王译关系好,平常我不大理他。“大学里恋爱,跟长途车上交朋友差不多。尽可以推心置腹,却没必要生生死死。张杰兄自有主张。”肖魂一团和气,半点烟火味也不带。“人家诗人喜欢的是在一个女人身上播种,在另一个女人身上收割。你真是以文盲之心度诗人之腹。”“追她的哥儿们一打还要多,啧啧,还有穿金利来的。”“对男人而言,爱情是以女人为圆心,以怀孕为半径画圆。”

我怪怪地扫王译他们一眼,暗自下了决心,非把姝婷弄到手不可。

十六

爱情是什么颜色的如果忧郁是蓝色的

快乐是什么颜色的如果寂寞是灰色的

天空是什么颜色的如果汪洋是蓝色的

爱情是什么颜色的如果记忆是模糊的

渴望是什么颜色的如果时间是静止的

永恒是什么颜色的如果呼吸是短暂的

在那一刻,我的呼吸就要停止了。

那是一个阴霾的日子,刚刚考完了试,我打算去街上逛,给玥熹买一些水果。虽然玥熹只是堕胎,可是在家的日子却不短,近乎坐月子了。一阵冷风吹来,我不由地抖落一身冷战,抬头看看天空,太阳早就躺进乌云的怀里去了。心想:“又是这样一个令人讨厌至极的天气。”

有时侯事情就是这么让人捉摸不定,缘分也是眼巴巴地捉弄人,就在我转身离去时,我的头脑一片空白,所有的一切在瞬间停止了,入定了一样。曾经千次万遍地想着,假如有一天让我再次遇见他,我该怎样?该说怎样的话?做怎样的表情?然而随着日子一天天的逝去,记忆也一点点的模糊,一年后的今天真的就让我遇着了。我的初恋。

周围的一切也都随着我们而静止了,能感觉到的,只是我们的心跳和呼吸。就这样,我们彼此丢丢地盯着对方,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开口了。“你怎么也在这里?”姝婷似乎很惊讶,一会儿就低下头去。“我本来就在这里呀。”我随口说,“你怎么会在这里呢?”“我决定学艺术了,来西安都半年了,在S大艺术学院美术学系上学。”“哦……”我微微一笑,做了个能够让我保持冷静的深呼吸说:“真没想到,我们同处一校,半年了我都没见到过你,却在这里看到你。一切都还好吗?”“还可以吧。你呢?”。姝婷歪着头问我。“老样子,没什么好不好坏不坏的。”“你没变,说话还是像从前那样,总是摸棱两可。”姝婷撸了撸长发说。“你怎么一个人,男朋友呢?”我故作镇定自若。“他?哦,蛮好的。”“这样……”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时候,似乎我们才恢复了平静。才一年多没见面,没想到姝婷变化如此之大,除了青春活力,她显得成熟、稳重、静了许多。看着她几次预言又止的样子,我也只是静静的看着。

突然,她故做神秘的问我:“有女朋友了吗?”

我问:“你说呢?”“我想应该没有。不过,也快了吧!”“时间过的好快,以前的时光依然还能清晰的回忆。然而如今我们都已经成大人了。”我腼腆地笑笑说。“你还记得我们以前?”姝婷咬着唇,眼圈红了。“当时的我,只知道轰轰烈烈,却不知,有一种东西是发自心底的。不过还好,经你的影响,我已经大彻大捂了,虽然我现在还在茫茫人海中寻寻觅觅我的另一半,但这次真的是用心去寻找,用心去感受了。”“好伤感,你总这样的。”姝婷轻轻地看着我的眼睛。“怎么样?你男朋友对你好吗?我想他一定非常非常的疼你吧!上天是公平的,你这样的一个好女孩,一定会有一个好男人照顾你。”

她几乎没再说一句话。始终保持着淡淡的笑容。

临走的时候,姝婷温柔地挥挥手说:“你放在我门口的鲜花真的很好看,我喜欢,不过早已经干了,我把它做成标本了。”

坐在回家的车上,我的思绪一片混乱。这时,我的眼泪却不听使唤的掉了下来。回想着曾经的一幕幕,还依然会有些隐隐作痛。原来,想记的记不得,想忘的,也终究忘不掉。

我始终觉得,固然世上美好的事物再多,但真正属于你自己的,也只有仅仅的那么一点。然而,就是那么仅仅的一点,也是难能可贵的。更何况,这些的“一点”有些也是经历了多少的风风雨雨才换回来的。古人曾说:“攻江山容易,守江山难。”也有人说:“留情容易,守情难;动心容易,痴心难。”这样的句子似乎太多。可为什么还会有无数无数的遗憾呢?莫非人真的就喜欢“残缺美?”

这时,远远的天空中,竟然出现了那么一点点红,沉重的云儿也一点点的散开了。心中的天空,似乎也豁然开朗了。

十七

学生会组织了一场舞会。为了找回以前,我精心准备了一下,花完老爸刚给我寄来的生活费,买了好多姝婷喜欢吃的东西,我想在舞会结束后带姝婷回红砖房。

姝婷果然如约而至。“我以为你不会来,其实你很愿意来对吗?”我很自信地问。“如果是你一个人的话,我肯定不会来。”姝婷昂昂头,算是回答了我的话。

我无话。名媛都是这样表现自已。追灯扫来,男男女女收腹挺胸,迈着轻快洒脱的步子。我顺手揽起姝婷的腰,自然地把她带到舞池。姝婷狐疑不定地瞟我一眼,歪过头,轻佻地眯着正在一边陶醉音乐中的跳探戈的花领带。“这样好的月夜,连蟋蟀都怕丧失。人们偏要往死里挤,太辜负大自然了。大四的哥哥们都说,凡事不凭兴趣就是无可奈何——说真的,我本不爱跳舞跳六。”姝婷看着我说,很清高的样子。

我心想,哎哟哟,人不求人一样高。谁又比谁教养好?祖先发明跳舞,是单独为哪个发明的?我可不是那顺乌日图。处女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医院对HIV呈阳性之类毫无办法,但对修复你区区处女膜易如反掌。大报纸上明晃晃登着,谁不得见?心理学管叫嫉妒世人称为下流——哎哟,玩红茶馆,碰不到爱情,太浪费了。我压住恨,又花言巧语。“跟你跳舞感觉真好。心有灵犀啊。可不是?高三时,我们班上有个南京姑娘。春天玩神仙洞,我爬岩下坎为她摘了一枝又红又艳的桃花,她连嚼草莓的嘴也懒得闲,咕隆说哪一枝都差不多。当场气昏我。敢打赌,换上有情调的——唉,都说南京是全中国最忧伤的城市,天知道那地方的女孩子这样不解风情。有些缘份,不讲也罢。”

小提琴的滑音,柔软得像窗外悄悄流淌的夜色。

花领带的舞伴媚态呛人。仿佛往左边找得着黄金,往右边捡得到爱情。那脚不是金莲,也不单是合节拍地进二退一,完全像装了两个轮子的性感玩具,滴溜溜乱转。非不怪有人要说女人是男人手中的玩物。

姝婷很有可能动心了,否则,她为何垂下富态的眼光,久久凝视我呢?这不由我不想入非非。

女人是诗,男人是小说。诗易作而难懂,小说易懂却难作。不会把小说当诗读或把诗当小说写的人,至少得倒霉半辈子。“现在我们同在一个城市混,来来去去做同样的梦,城市这么小,时间这么长,况且都是玥熹的好朋友。大家单纯些,往后说不准,说不准——对了,每回听《卡布里的月光》我都心潮起伏。音乐真能清洗灵魂。我还喜欢JohnKeats,你一定不会不知道他写的——”

姝婷独步学校的鼻子给彩灯照个正着,一时间,我竟想不起约翰-济慈的任何一首诗名。只痒酥酥的感觉到猫伏在我下巴底边的鼻翼,小巧玲珑的,像儿时爱做的梦。除了白天的绅士,我相信男人们对成熟的东西都怀有崇高的欲望。对姝婷产生一种想入非非的情愫,我不认为有半点不正常。

我正在自我陶醉着发挥天才的想象,并开始心猿意马时,姝婷搭在我肩上的素手,轻轻抬起。我目瞪口呆,以为她要离去,离去。好在她优雅地拂拂刘海,作兰花状,又依依缩回我的肩头。

自从被姝婷抛弃后,驼背的恶习,慢慢爬回身上。有意识调整好几次,最终还是听之任之。我不是那种随时随地提防自已的男人。没办法啊!有时在路灯下见了自已的歪曲,又免不了心酸眼热。以为那个嘱我挺胸抬头的女孩走后,再也没有人管我了。没想到我刚有弯腰趋势,姝婷就风情万种地推开我。

灯轻轻亮起来,架子鼓停了。只有小提琴颤悠悠地重复着过门。舞池中已经有人落座,时间不等人,我不能再绕山绕水。

挺直背脊,抱紧迷糊的思想和愿望,我继续眉飞色舞。

十八

走在校外的那一片草地上,我背起拿着一束鲜花的手,跟随着她的脚步,我们就像电影里对浪漫的情侣。

我惊疑不定地望着远去的落红。在夜的风中,它飘逝如昨天,初恋时的梦。只一刹那,刚刚抽开手,花就飞出去了。

幸亏她接着又说:“五岁那年,父亲牵着我逛街,我要小汽车,父亲不买,你猜我怎么闹?”

我有些茫然。女人真奇怪,她们以为男人个个都是神。愣了愣,我还是努力讨好。“你扑着柜台哭,发誓长大非汽车男人不嫁。”“才不呢,当时我跺着脚大嚷:‘老子一定要买。’多年后看到‘巾帼不让须眉’这句话,仍忍不住笑。”

月光凉飕飕的,池塘那畔,风破碎成一本本的教科书摊在岸上。“没家教。按我们刘家规矩,早该跪洗衣板了。”我正色道,“看来以后得寻个恶婆婆来调教你。”“像《孔雀东南飞》中的那个妈妈,那我得先找个软丈夫了。”她歪着头,黑油油的三千烦丝斜挂一边。“西安有小汽车的软丈夫难找不难找?”“根本没有。你找什么?”我引开话题,正儿八经叹叹气。“我想写一篇小说,纪实的,你猜主人公是谁?”我说。“会是谁,全学校都在传你们中文系的学生基本上都有自恋癖,还用问,你自已罢。”“仅仅一个主人公,独生子也嫌单调。况且,我例外。”“那你想逮一个充数?”她问。我乜她一眼,可惜云给遮着。“入伙吧,我们边走边写。”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本能地站住,就像股东们临到分红时那般的躁动不安。“我是末流演员。而且天生恨演戏。”姝婷始终不给我机会,说话间寸步不让。

踩着满地落红,姝婷走过我身边,像一种季节。对,像小时候天天等着白菜煮稀饭吃的那个季节。

不管云遮不遮,我深深地瞥她一眼。从中学女孩的身上,我已经灵活地掌握了这一手,也即是玥熹要我采用的试探法——跟一个女孩表白爱意的时候,最好模棱两可。去掉女人的半推半就,爱情是无法拼凑出来的。这是玥熹的理由。因此,对这个在红茶馆守口如瓶的女孩,我云淡风轻地说:“试试看。人家梦露当年连台词也不会背呢”。“你有耐心?”她没有我想象的默然。靠着柏杨树,语气反而有些游离。

追她的男人一打还要多。还有穿“七匹狼”的。我不敢过份亲近,更不敢冒然回答。

月亮出来了,树丫枝挡着。望不清她的脸,我竟有些心虚。“从前从前听人说,小耐心可结婚离婚成仙成佛知因果,大耐心才能够恋爱。我不知你指的是哪种耐心。”

姝婷半响没搭话。我意识到因为我的聪明我正要化解半年来蚕食着我的种种。我嗫嚅的,不敢望她,只疲倦地笑着。

半年来,被人抛弃的滋味,在她的凝望里,化作一只快要风干的蝉壳。

口干舌燥了,最终姝婷还是给我留下了一个长长的背影。

回到红砖房,我吃完了所有给姝婷准备下的美食,我不能就这么让老爸老妈的血汗付诸东流。

十九

正要入睡,姝婷推门进来,调色盒往桌上一丢,啪地关掉我正听得云里雾里的“美国之音”。我暗自庆幸自己的利落,被吃完的食品被我收拾的无影无踪,否则我真不知道怎么面对姝婷,以往,都是有好东西吃时,都是我们俩在一起的。“你怎么来了?想入伙吗?陪我写下去。”

她说:“我想,我们打扮得了这壁墙。”“哦,我的宿舍墙壁就要成你的画板了。”

过去学画的日子,很是羡慕周先生客厅里的巨幅油画。那时候想得多多的。住后有堵墙属于我,非把它弄得漂漂亮亮不可。我不稀罕什么“岁寒三友”。也不在乎那些圣母圣子,好在人类数千年的文明文化,其他花样多的是。孔子站在河边说“逝者如斯乎”就不错。后来虽说没摸画笔了,但初衷一直没变。上星期央姝婷说,我也知道空白是永远的艺术行为,不是我这小地方来的人没见过世面,只不过墙壁白生生的刺眼睛。她推说长几米的壁画,难把握。对着空空的墙壁,我一直很苦恼。“今天动笔吗?”我目光灼灼。好像要盯她到墙壁上。“嗯。”她垂下那双欧洲流落过来的眼皮。

扑过去揽住她的腰,我欢喜雀跃绕着她转。欠是欠优雅,但我才不管那么多。如果她属于娇小玲珑那类,我肯定会照着电影中的那样张开我的双臂。可她一米六六的身段,就算抱起来也转不了圈,这方面我是个识务者。“快停下,你这样,我有自投罗网的滋味,快停下。”她嚷。

我多少有此尴尬地站着不动。吉他、窗帘、老木床,红砖房里的一切都蠢蠢欲动,都涎皮涎脸——同上礼拜在池塘边一样,我又一次失去吻她的良机。“他又来纠缠,怎么打招呼都不听。还扬言要见见你。”姝婷苦眉愁脸。她一管管地往桌子上掏颜料,说得笨重兮兮的。“哦?谁?你的男朋友吗?”我诧异。“来S大后刚认识的,好像很有钱。不过我没感觉,不过我常常在他面前说起你。”姝婷说。“理性些看,该庆贺。”我扶她坐到椅子上,翻箱倒柜找玥熹喝剩的果珍。“只不过纠缠这个词呢,万万用不得。多难听?万万用不得。要知道,求爱是迄今为止人类保存得最诗意的风俗习惯。”话一出口,我自己也觉得半土半洋。

那男孩算个小白领,人长得三分像豹子头林冲。一年前承蒙女上司小灶爱抚,转眼成龙。问鼎年轻姑娘的条件差不多一一具备。我听猪说过他曾抱着被姝婷当面退回的布娃娃从三楼面不改色走出艺术系的花边小事。对于白领的信心和脸皮,我一直暗自称臣。倘若有他一半的修行,当年我就不会落荒而逃,也不会走到今天这鸟地步。“他人很绝。你最好先跟保卫科通通气。”说着她站起来目测墙壁,“你上学放学小心些为是。”“通什么气?说他谋算你做未婚妻?那我也没安好心。”晃晃茶杯,我阴奉阳违,“打架吗?你没见我一身牛力气?”

话虽说得斩钉截铁,红颜祸水的风俗画还是蒙太奇般闪现在静悄悄的墙壁上。第一次享受“士为知已者死”的魅力,我全身热血沸腾。

望着她柔弱的腰,我偷偷发慌了。在成都时的天荒地老,也是由于别人的横加干涉而夭折的。女人的软弱,已经给了我血的教训。

我提心吊胆地站到她身边,紧紧挨着她,深怕她倒似的。她丝毫没察觉我的不安,扭着腰站起来,左手靠在墙壁上,正正规规地写下一个“最”字。“姝婷,这个‘最’说明什么?”我盯着那个字一动不动,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转向她的脸。“你说呢?你说它说明什么?”姝婷反问我。我想了想,“最爱”、“最想”、“最真”、“最好”、“最恨”……一连串儿关于“最”字的词汇在我的脑海里翻了一个滚儿。“它应该代表着唯一,对吗?”我试探性地问她,手里捏着一把汗。“也许。不过,你别想得太多,也别把这个字的涵义延伸到我们俩身上,我明确地告诉你,我们不可能。”姝婷表情很淡漠。“那你为什么还要提醒我防备?你男朋友不是和你分手了吗?”我几乎有些生气。“关你什么事?我提醒你是因为我把你当朋友。”姝婷瞥着我。“所以,晚上你来我这里就是为了在我的墙上作艺术?”我戗白道。“如果你以为我还抱有什么目的的话,那么我现在就走。”她抬腿就走。“姝婷,你别这样!”我把她按回座位说,“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当初为什么要和我分手。”我不自觉地低下头。姝婷看着我半天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她放下画笔,拍拍手。我放下搭在她肩上的手,她整理着流海,一句话也不说。“我说错什么了吗?全当我没说,你别总是沉默。”我央求道。“我们在学校已经恋爱两年了吧,你的心在学业上吗?你的心里似乎只有酒,还有你的舍友,还有你的玥熹,我不懂爱是什么,但我不愿意看着你玩物丧志。”姝婷最终还是说话了,而且每句话就如刀子一样捅入我的心里。“你不了解。我心里还有你,我没有玩物丧志,没有你我什么都不想做。那时候就想着天天往你那里跑,家里给我的生活费我全部交给铁道部了。”我说。姝婷瞥了我一眼。“那时候离开你之后我学会了吸毒。”“什么?吸毒?你怎么会?”我瞪大眼睛,呼吸都变得不均匀了。“你不懂。”姝婷轻描淡写地说。“我不懂什么?姝婷?”我打算要据理力争。姝婷抬起头说:“算了,今天我们不说这个了。”“我走了,照顾好玥熹吧。”姝婷丢下一句话就推门而出,我想拦她可是却突然间不知所措。

耳朵里嗡嗡地响,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耳鸣了。

二十

打开CD,我听着我一直很喜欢的江南小调。不知道什么时候玥熹已经出来了,她随手“啪”地关掉CD,然后悠悠地抽出一支烟,手呈兰花指状,深深地吸进一口,轻轻地吐着烟圈儿。“你身体还没康复怎么能吸烟?现在不吸毒了,怎么就改吸烟了?”我盯着她说。

散开她盘了两年多的少妇头,玥熹一屁股坐在我精美本的《容斋随笔》上。“看不出离开我们你学问越做越大。但是我曾经听人说,洪迈的书,要在没有女人的屋子看才有效果。”她调侃着,嘴巴边烟雾缭绕。

我笑笑,很君子的。玥熹嘴里呢喃着:“故乡像只迷途糕羊。惊慌慌的,踩着它,走过它。可怜它……”

我怀疑她是不是有些神经质了。正要说话她却问我:“知道我为什么不穿高跟鞋了吗?”“你不是病了吗,穿它肯定不爽。”我笑着说。“瞎说。死人。”玥熹狠狠剜了我一眼。“啊!你怎么咒我了!”我说,“那你说为什么?你爱穿不穿,为什么要问我呢?”“我不敢穿高跟鞋,怕压了你勉勉强强的一米七,妈说,男子汉打得骂得就是压抑不得。”她弹下烟灰,掉了她一裤腿。她拍掉烟灰继续腾云驾雾。“什么是男子汉?”我问她。“不跟你讲。我要你一辈子也不知道。”“爱讲不讲,我还不想听呢!”“话说多了会容易让人误解噻,小子,你这个瓜子啥!”她手指轻轻一弹,将烟蒂抛出好远。“怎么又说起四川话了?嘿!这会儿听着又亲切。”我哈哈地笑了起来。“你那么压抑就是因为姝婷,她为什么不肯回来你知道吗?一定是人民币作怪?”玥熹自个儿倒杯茶,牛仔裤在不显眼的地方破两个洞,露出白茫茫的肉。“关人民币鸟事。”我往椅子里靠了靠说,“玥熹我告诉你,在二十一世纪,提到钱是女人缺乏教养的显著标记。”“那她为何一夜之间就把你的两年摆平?别气。是我你才有心情。”玥熹满脸问号。“哦,好呀你,你原来没有睡着啊,都听到了?”“现在的社会一定不能马虎,睡着的时候定要清醒,清醒的时候要装睡着!你懂不懂?”“干吗要那么复杂?我们还没有走向社会。”我说。“傻逼一个!小学是个小社会,大学就是个大社会,你怎么这么幼稚!”玥熹拍了一下我的头。我突然发现她眸子里有一丝光亮闪过。“爱情有二十三种。”我苦笑,“这是劫后的收获,将来有香火,定要儿孙们牢记。”“你别阿Q了!听猪说,你邂逅了一个美丽逼人的姝婷姑娘?”玥熹打趣我。“长得像姝婷。”我揉揉眼睛,尽量装得漫不经心地引开话题。“就是那个最掌握避孕的女孩,她混得好不好?”玥熹鬼笑着。“比和你相互信任时强多了,成天到晚红光满面的。像只金苹果。在S大你要找她的话,只用问风筝飞得最高最远的,八成有人会告诉你。”我说。玥熹斜眼瞥了我一下,背过身子。“怎么了?想家了?”我问她。“想家?那个破家有什么好想的,穷困僚倒,我一点都不想,都快忘记了。”玥熹满不在乎地说。“猪赌你一年之内决不敢回老家。”我说。我隐约记得猪对我说过,玥熹不听老爸的劝告偷偷跑出来的。“真正的忘却需要逃避吗?猪整天泡在酒缸里,他懂啥?”玥熹用一种近乎鄙薄的口气说。“那你准备在我这里呆多久,再这样下去我可真的要打光棍了!”我笑笑。“你放心,明天就走,你这里什么也没有,就你给我买的那些吃的,什么香蕉苹果的,我早就吃完了,我知道你穷,这种穷日子我一天都过不下去了,我要去找我的路。”玥熹表情木纳。“就这样我已经倾家荡产了,我不是要赶你的意思。”我笑着说。“傻逼似的,我知道你对我好,谁让我们是姐弟呢!”玥熹又趁机拍了一下我的头。

记得去年冬天,我的家乡雪花不飘一朵。风也没刮,冬天无冬天的样子。什么是男子汉?彼得大帝?手托炸药包的董存瑞?敢在市长眼皮底下摸德-瑞那夫人手的于连?快一个学期了,我一点儿头绪也没理出。直到现在我才隐隐体会出玥熹不告诉我什么是男子汉的苦衷。“那个阔少你不打算再找回来?”突然想起了弃她而去的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嘁!找他干吗?”玥熹反问我。“哎哟哟,你看你是怎么说的,青春就这么白白葬送掉了?不是我说你,你看看你都快成黄脸婆了!”我笑。“臭小子!你什么眼力?我比你那个最掌握避孕的童彤好吧?”说着,她站起身在我面前转了一圈儿,“瞧,要身材有身材,要脸蛋儿有脸蛋儿,怎么就是黄脸婆了?再这么说我揍你!”她又狠狠地拍了一下我的头。“放弃了?”我摸着头。“你不懂爱,告诉你,感情就是赌博,愿赌服输!虽然我现在一无所有,可是我会东山再起,到时候我会让他跪在我面前求我的。”她玩着茶杯。轰轰烈烈的爱情,一点痕迹也没留在脸上。“凭什么?”我不解。

她甩甩头:“凭我的魔鬼身材和青春朝气。”我纳闷,这还有青春朝气?真不知道她又打算做什么。“你看,失恋还把你毒戒了。一大笔财富和健康。姝婷就倒霉,就在我们分手那晚她吸上了毒。”“姝婷才吸了一次,不算什么,有没毒瘾。”她尖酸地说。

新的爱情还没有出台,女人难得有几个不刻薄。我高矮不还嘴。“戒不戒掉,这不是问题。”我站起来推开椅子,拍拍她曾被召集在珠海做传销的男朋友无数次唤作香肩的肩,我说,“你先到院子,我换件衣服,然后我们去校外找她吃麻辣烫。她不烦你的话今晚你同她睡。”“是喊姐姐吗?”玥熹在门口大声地问。“她比你晚生九个多月。”我粗着嗓门说:“你刚才注意到我的墙壁了吗?她也画油画呢!”

二十一

门刚拉开一半,灯就灭了,红砖房外,只有夜,黑色的,挂在天上。

红砖房坐落在S大的最最屁股后面,这算是这座城市的外衣下的一个角,要步行300米才可从后门出去,才可以见到昏暗的路灯。我和玥熹走着,她不自觉地挽着我的胳膊。“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小心让姝婷看到我们暧昧的样子!”我警告她。

她嘿嘿地笑着,反到来了劲儿,窜到我身后然后猛地一跃,骑到我背上。“那么你背着我吧,万一遇到了她,你就解释说我病了,要背往医院。”她在我背上嘿嘿地笑着,双手勒住我的脖子。“哟,猪呀,病了这么久还这么重!还不下来!”我被勒的喘不过气来。“我看你和猪没什么两样,你怎么好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比作猪呢,说过了,再说我揍你!”玥熹毫不留情地拍打着我的脑袋,快到校门后才跳了下来。

走过一条街,转弯,又穿过一家私人旅社,就到了姝婷租的房子。我敲门,姝婷吃了一惊,问我这么晚来干吗。我说和玥熹一起来,我们去吃麻辣烫。说完不见动静,玥熹冲我伸了伸舌头,蹑手蹑脚地伸长脖子往窗子里看。约两分钟姝婷才说穿好衣服就出来。

等姝婷出来,我看到她妩媚动人的样子,柔柔的,甜甜的,我又想起了以前。穿过私人旅社出来的时候,隐约听见从旅社传出一个女孩子嗯嗯噢噢的呻吟声,很淫荡。我惊讶,看姝婷和玥熹的脸,可她们俩只顾埋头走路,好像都没在意。我心想,这个私人旅社真脏,那个呻吟的女子一定是S大的女学生,指不定是在里面给谁卖呢。

随便在S大门口对面找了一家麻辣烫摊儿,是两个车轱轳上架着木板的那种,听猪说过,这东西叫“架子车”,我们都叫手推车,可我见过的手推车没这么长的体型。我跟在她们后面,看到她们伸长脖子,像长颈鹿一样看着橱窗里的绿菜,还有串在竹签上的鹌鹑蛋、豆油皮、鸡腿、香肠等。不一会儿,俩人就挑了一大堆。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两个人,我一点胃口都没有,自己要了一瓶啤酒,正要独自喝,玥熹顿时不高兴,嘴里塞的满满的,腮帮子鼓得老高,怒目圆瞪而且还呜呜啦啦地说:“你……”我看着她问:“又怎么了?”她好不容易地咽下,喝了一口水,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她抬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头喊:“臭小子,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小利小器!一个人喝酒,就不怕呛着吗?”这时我看到那个长得肥馕馕的麻辣烫老板望着我呲牙咧嘴地笑着,还看到姝婷拿着一串鹌鹑蛋怎么也送不到嘴里。

玥熹说要8瓶啤酒吉利,“8”是“发”的意思,喝了就一定能发,要不那些有钱的人怎么个个都挺着个啤酒肚呢?我无话,又要了8瓶。玥熹喝点酒就话多,我们天南地北地侃着,只有姝婷一声不响慢慢地蚕食着,小嘴像颗红樱桃。玥熹似乎上了头,说话声音也越来越大,我都怀疑不知道喝进多少她的唾沫星子。一个小时过后,8瓶啤酒见了底,我腥忪着眼睛数了数,她喝了5瓶,我3瓶。

正要付帐,却见姝婷拉开她粉红的小挎包,掏出钱递给了麻辣烫老板。我又后悔自己动作这么慢。我想,也许姝婷不会再花我的钱了。

姝婷将包挎在肩上头也不回地向前走。我赶忙起身追她,玥熹在我身后也摇摆起来,说:“你们浪,我回了,晚上你回来后别吵我。”说完就摇晃着走了。“姝婷!你要去哪儿?”我叫着姝婷,顾不得玥熹。“回家啊,怎么,吃也吃完了,你还要怎样?这么晚了不睡觉?”姝婷瞪我一眼转身就走。“撕下你的伪装。姝婷!你脆弱得要命。天底下任何一个女人都比你坚强。”我追上她,拦住她,咆哮她。

雨闯进脖子,冷冰冰透过背脊,直逼我的胃。黑夜像匹老马,瘦筋筋的蹄子毫不留情地践踏着我。“天长、地久、不敢奢望。但我认为。我们至少会爱过再别离。”喘着气,我差不多要崩溃。恍惚记得外婆说过,有一种树,风还没吹来,叶子就落了。“我多么想维持和你之间的距离。你跨越它,我自卑得不想活下去。我足足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来忘掉往事。小南,我求你不要再逼我。”姝婷看着我眼睛说。

夜雨在落,带着少许的风。我看见整个世界收拾行李想一走了之。“不就是那次宾馆里的事吗?我是脱了你的衣服,可我并没有占有你呀!”我趁着醉意大喊。“怎么,你还想占有我?你真不知道羞耻,你再大声点儿该多好!”姝婷眼里充满仇恨似的盯着我。“哼,想不到野兮兮的你满脑子旧社会。还活得蛮像一回事。爱情和处女膜,全学校就你一个人会把它们扯在一起!”我说。“你是个疯子!”姝婷跺着脚喊,“你以后少喝点酒!”

我承认,对心中所爱,我有一种本能的妥协。抬起她的脸,我淡淡地说:“你不要打击我。我的每一次感情都结束得好好的,因为我听人家说,一段感情收场得好,可以永生。”“知道!她不是为你打胎了吗?你还是和玥熹好吧,别纠缠我!”姝婷说完就捂着脸哭了。我脑子里嗡嗡作响,几乎要天翻地覆起来。“你在说什么!姝婷!你不知道吗?我和她怎么会有那种关系?再说,她哪里是打胎啊,只是病了几天,打了几天点滴而已,打胎都是开玩笑的话。”我急迫地解释着。

雨停了。前边隐隐现出昏黄的路灯。我稀里糊涂跟着姝婷抽搭。“你真的不相信我吗?那年秋天和我分手就是因为我和玥熹?哎呀,我到底怎么了?”“你不是我一个人的,你和谁有什么关系都无关于我,别提玥熹和你的事,我无所谓。”姝婷说。“那是什么?”我追问。“你不懂的,你不了解我。”姝婷语无伦次,“你能养得起我吗?我知道你爱我,我也爱过你,可我们总不能住在马路上饿着肚皮享受爱情吧?”

放下她的脸,我说:“姝婷你听着,我可以养得起你,大学毕业后,我就找工作,我能养得起你。”“是吗?等你有了大楼房,有了宝马车,有了很多的钱可以给我买很多首饰服装,还有化妆品,我就嫁给你!”姝婷有点激动,声音很大。

我知道我无话可说了,想起父亲妈妈,我有哭的欲望。沉默中,我低下头。“回去吧,我们不要再这样了。”姝婷抽泣着跑开了。“姝婷!!”我哑着嗓子喊着,可她仍然没有停下,我的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站在晚秋的夜里,我腿软软的,几乎要对这个小小的秋天下跪。

第三章 让泪化作相思雨

二十二

第二天,酒醒了。我似乎忘记了昨夜发生的一切,脑子里一片空白。

玥熹光着脚从田坎那边走过来的时候,我幸灾乐祸望着在风中打趑趄的蝴蝶。我的第一首白话诗就是取材于它们,我依稀记得那首诗末尾的两句。好像是关于爱情的,不煽情,但很无奈。我已经好久没有心情去梳理这些半死不活的锁事了。如果不是碰见这个提着鸟笼的小女孩,我这会儿肯定睡在温柔透顶的红砖房,看姝婷画画,听迪克牛仔唱歌。我喜欢听《酒干淌卖无》,九死一生似的,像蒙克那幅震耳欲聋的《呐喊》。

我是昨天下午穿过艺术系旁边的寨子时遇见小女孩的。我刚刚做完有关聂鲁达的功课。口袋里装着《知音》杂志社送来的稿费,一副要钱有钱要文化有文化的阔气样儿。小女孩提着西瓜大小的鸟笼迎面走来,我嬉皮笑脸拦住她问,提的什么鸟?女孩没退缩,她只是用老得像七十岁的声音回答我:画眉,画画的‘画’眉毛的‘眉’。这实在不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她是那么平稳,甚而有点略带沧桑,我不由诧异地多望了这个长得干干净净的女孩一眼。燕子坡住的全部是布依族。布依族人都有玩鸟的习惯。我揭开鸟宠上的黑布,里面果然有两只画眉,一只缩着两脚一动不动,另一只惊惊慌慌地上窜下跳。我的天呀,有一只已经死了,你还提着它疯跑。她拎回笼子,低沉地说,才不是,它睡着了。说完,她很落寞地看我一下,绕开我向山头上走去。

外公作古,外婆去世,朱自清先生的父亲去买水果,小红转身离去——这些年,我是看够了许多背影,但都没有小女孩的背影这样令我失落。她瘦削的,由于手中提着鸟笼,一只肩显得比另一只肩高,这样弱,这样软的肩,却莫明其妙地散发出强大的孤苦伶仃。我回头跟了上去。太阳正要落山,西边的天空特别发亮。小女孩坐在山坡上,一动不动地望着落山的太阳。你喜欢落山的太阳。我坐在她旁边,装模作样地扬着书问。是的,我经常来看太阳落山。在她不带感情色彩的话语面前,我显得手足无措。我的童年算得上苦难的,可我清楚极了,那种苦难,分分钟都可以忘却。我从来没有这种遥远的语调。我没再搭话,直到太阳落山,她站起来动手准备埋掉死去的那只画眉,我才回过神来赶紧跑过去帮忙。“我认得你,你住在马路边的学校里。”女孩用树枝掘着土坑。看得出,她已经不再防备我。“对啊对啊,我就住在马路边的学校里。你没上学?”“去年上的,妈妈走后。朱阿姨搬来我们家,朱阿姨就不让上学了。”“妈妈去哪儿呢?”“深圳。爸凶。打断她的左手。”“朱阿姨不喜欢你?”“嗯。我求她,她说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爸不在。她捏死爸的画眉。”“所以,你来看太阳落山?”“是的,每天都来。叔叔,你说太阳会从西边出来吗?”“会的。”

我是从童年直接进入青年的。少年时代像妓女的笑,一抹就不在了。站在青春的门槛上,我痛苦痛悲的是自己的爱情。当我跪在S大的草坪上,听由心被一瓣一瓣摘走;当我坐在红砖房悠闲地看着干涸的护城河,我以为这世间所值得留恋的只是爱情。我远离战火,远离饥荒,远离疾病。我不缺少自由,不缺少母爱。怎样打发日子不需要看别人的脸色,我有头有尾地吃着豆豉鱼,在BBS上呻吟着我的梦,我甚至因此而浪得虚名。没想过,也不会有等着太阳从西边出来的滋味。

玥熹光着腿坐到我面前。“脚板底生痛,回归自然真得付出代价。”她说。我是一个过小日子型的男人,对这种克隆出来的痛,有苟同的本能,况且对我这样说话的是玥熹,没有她,我也炮制不出爱情。而且步入大学,学会的一个本领是容忍生活的多元性。我去把玥熹的皮鞋找来,扶她坐在我铺了《环球时报》的田坎上。“玥熹,你什么时候走?”我突然问她。“怎么,等不及了?看你们俩昨晚的光景,她一时半会儿还不可能去你那里住,你急什么?”“坐吃山空啊,大姐!”我看着她的脸。“嘿!你这个臭小子,我吃了你多少?”她说着就狠狠地拍了一下我的头。小女孩惊恐地望着我们俩,然后又咧嘴笑了,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的牙齿。

埋完画眉鸟,天也黑得一尘不染。笼中剩下的那只画眉乱扑乱叫。“它想家了。”小女孩说,“你要听吗?我为它取了一个名字。”

 “我听。”我说。

 “它叫寒寒。”小女孩眨巴着眼睛。

玥熹摇摇头说:“这女孩长大后肯定是个完美主义者。”

 “寒寒,玥熹你听,这名字取得多好。”我说。

玥熹懒得理我。歪坐在田坎上看秋天的风吹春天的蝴蝶,风抱着一两只灰蝴蝶在草地上飘来荡去。

星期天的草绿得远远的,带着一些倦色,密麻麻从燕子坡脚一直挤到山顶。

摸着黑回到红砖房。

我仰卧在床,一条腿放在另一条腿上,眼睛死盯着黑乎乎的顶棚胡思乱想,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才起床。

二十三

那天在老地方——缘分酒吧,看到猪正在喝酒,旁边坐着他的女人丢丢,傻呼呼地看着他频频举杯。我走了过去,猪眼很快就瞅见了我。“哎呀,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咱哥俩又见面了。”猪起身要拉我,不小心碰倒了酒瓶,顿时呯呤嗙啷的掉在地板上打碎了,引来酒吧好多目光。我坐了过去,目不转睛地盯着猪。“来来来,小南,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说的,你来的晚,先罚你三杯。”猪红着眼睛把酒举到我的头顶。“我不知道你在这里呀,什么叫来的晚?”我辩解着。猪把酒放在我面前。我看到丢丢低着头。“你怎么了?姝婷怎么没和你来?”猪一问我到想起了姝婷。“没见到她。”我应付着,端起酒杯就喝。“你要做处男吗?再这样下去,你的那杆枪怕是要生锈了!”猪盯着我手中的杯子说。我差点没喷出来。“猪,你怎么还不改,说话没个场合。”我看了看丢丢,她不好意思地把目光转向窗外。“球,你别怕,有哥在。我知道你已经不是处男了。”猪说。“猪呀,你真是个猪。”我不想再理他。“听说姝婷不愿意和你在一起,是因为你和玥熹上床了。”猪说。我气的脸都快变绿了。“你是听谁说的?”我问猪。猪笑笑,诡诈的表情。“还用听说吗?你和玥熹的事能瞒得了我?那个时候姝婷在成都为什么会知道你那么多的事,告诉你,我就是她的卧底,我都告诉姝婷了。”猪阴阴地笑着。“我和她有什么事?你乱说什么?原来这一切都是你捣的鬼。”我气冲冲地把酒杯磕在桌子上。“他开玩笑的,他怎么会做这种事呢?”丢丢帮他开脱,才发现丢丢突然懂事了。“猪,你知道吗?我现在很痛苦,姝婷横竖都不相信我。”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猪又接着给我斟满。“小南,别这样,我去和她澄清一下不就好了吗?她会回到你身边的。”猪一脸认真。“这可是你说的,你若能澄清,她能回来,我给你烧高香了。”我瞅着他。“没问题,咱俩谁跟谁呀,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去。”猪信誓旦旦。

我转眼凝视着窗外,看着窗外出租车一辆辆地驶过。“哎,我那天在朝阳路一家KTV看到玥熹了。”猪喝下一杯酒,突然说。“那又怎么样?还管住别人娱乐了?”我问。“看那打扮不像是娱乐,像是去卖的。”猪笑笑。“猪呀,我不知道怎么说你,你这个孙子半句话不离这样的话题。你怎么知道?别胡言乱语,小心她知道了揍你。”“骗你的话,我真就是孙子,你不信是吧,我现在带你去看看。”看猪的表情,不像是撒谎。“猪嘴里吐不出象牙,谁信你呢。”尽管我有些半信半疑,但我还是不愿意承认这是事实。猪见我漫不经心也只好闭嘴。我们喝了几瓶,猪有些醉了,摆着手,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我们走出酒吧,我看着丢丢苗条的身材在猪臃肿的身体旁显得格外惹眼,丢丢搀扶着他慢慢消失在我眼前。我两手插进裤兜,抬头望着天高云淡。

莫名其妙的伤感起来,自然会言不由衷地想起姝婷。

独自一个人,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街上晃荡。跟着感觉走,我又穿过那座曾经发出淫荡呻吟声的私人旅社,来到了姝婷的房前。我看到一个魁梧的男人屹立在门口,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白白胖胖的脸上堆满了无奈,身旁停泊着一辆我一直梦想也有的宝马车。这不正是死缠着姝婷的那个人吗?三分相似“倒拔垂杨柳鲁智深”的那个人,不过整个人长得极不协调,头小身材大,尤其头长得像豹子,不知道他尊姓大名,将就一下,暂且就叫他豹子头吧。

心里的积怨正在我心底膨胀,似乎要崩裂出来。

我听到姝婷在里面大声疾呼:“你走吧!别在纠缠着我!我们不可能,我从来就没有对你动过心!”

我心里念叨着:“可怜的姝婷!这不是还有我吗?你别怕,我来了。”大摇大摆地走上前去。豹子头豹视眈眈地镇压着我,我有点心虚,但在这个时候我绝对不可以软下来。我不能在姝婷面前显得懦弱!绝对不能!我也努力睁大眼睛怒视着他。豹子头不慌不忙地掏出金属烟盒,抽出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就甩在脚下。

我心想,这家伙不会这么差吧?再不行也是个白领呢。没想到豹子头上来就揪住我的衣领,我感觉自己就像他手里攥住的麻雀,动也不能动,自己轻的就像一片羽毛。“你就是南瓜?”鄙视着我。真操蛋,他竟然知道我叫南瓜。“你放开我!”我努力地掰过他圆墩墩的手,我在学校可是出了名的掰手专家,我随口说,“南瓜也是你叫的?”“呵!小子,有两下子嘛!”豹子头咬牙切齿地又抓住我的头发,只把我的脸往他的膝盖上顶。我的脸生痛,头发被他抓着,我双手抱着他的手,拿脚踢他的腿也踢不到,此时一点办法也没有。这时候才想起玥熹的一片好心,那时她让我跟她去学跆拳道,可就是为了省下一瓶酒钱死活没跟她去,现在后悔莫及。“知道我和姝婷什么关系么?”豹子头在我背上又是一掌。“呸!有种就去我们学校,日不死你我就不叫南瓜!”我嘴里鼻孔里不停地冒血。“妈的!还嘴硬!说,知道我和姝婷什么关系么?”豹子头放开我的头发,我趁机在他的啤酒肚上狠狠地给了一脚。“哎哟!你他妈够狠的呀。”豹子头捂着肚子,眼睛里喷着火。我擦着鼻血也瞪着他。他又上来将我摔到在地上,就像踩一堆棉花一样践踏着我。我在地上打滚。“小南!小南!!”这时,姝婷破门而出,扑在我身上哭喊着我的名字。身上的疼痛顿时去九霄云外了,我挂了彩的脸上顿时绽开一丝笑容,我自己感觉当时都帅的要死。“姝婷,我没事,你别怕,有我在。”我喘着粗气说,装出奄奄一息的样子。姝婷哭着,小手摸着我的脸,眼泪珠子啪哒啪哒地掉在我的脸上。

豹子头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前,把姝婷拉开:“你走开!”说完又踢我。“说,你知道我和姝婷什么关系么?不说我今天就送你回老家。”豹子头阴毒地说。“你这个流氓,姝婷这么好的女孩会和你有什么关系?有种你今天打死我,你这种诬赖老子见的多了。”我抱着头继续说。

豹子头气急败坏地又是踢又是打,我浑身都没有知觉了。“告诉你,在这方圆几百里的地方,还没人敢跟我抢女人!”说完又是打。我将嘴里的血使出全部力气喷在他的脸上。“别打了!!”姝婷大喊一声又哭了起来,“我跟你。”姝婷赶到宝马车前,拉开车门儿钻了进去。豹子头停手了,掏出墨镜架在鼻子上。“姝婷!!下来!你不能跟他!”我吃力地坐起身喊着。“王八蛋!再喊揍你!”豹子头又甩给我一耳光,然后拿出纸巾擦擦皮鞋,气焰嚣张地上了车。“姝婷!!你回来!”我歇斯底里的大吼。

车子发动了,很快地倒向我,我本能地躲闪,就再快靠近我的时候豹子头急刹车,然后掉头飞快地从我眼前驶过。“姝婷!!”我哭喊着,狠命地捶打着地面,一个拳头变的血迹斑斑。

我不知道姝婷去了会发生什么,我的心彻底冰凉,绝望使我即可想死在这里,永远永远也不要醒来。

天黑了,不知道是怎么回到红砖房的。睁开眼睛看到玥熹在我身边揉着眼睛。“玥熹,姝婷走了,跟着那个人走了。”我说。“我知道,你别担心,她没事的,我看到她回来了。”玥熹说,眼圈儿红了。“那就好。你没事吧?听猪说你在KTV?”我问她。“又是猪!他怎么这么死皮赖脸的!”她气呼呼地说。“他也没说什么,就说看见你在KTV玩。”我补充。玥熹的目光躲闪着我。“那又怎么样?关他屁事!”她说,“是她的男朋友打了你吗?”“嗯,是的。好凶哦!”我说。“你先别急,我晓得那个人,山不转水转,我迟早会为你出这口气。”玥熹恶毒的口气让我吃惊。“你认识他?算了姐,过去了,我不想连累你。”我说。“他不就是个鸭子吗?西安HM酒楼的副理,叫王启霸,说白了,就是HM酒楼那个女老总的泄欲工具。他常去一些KTV找小姐,我见过他。”“简直是名如其人,这家伙是很霸道。”一着急,却忘记了身上的伤,这时候才感觉哪儿都是痛。“玥熹,姝婷要跟了他就毁了。”我对她说。“你放心吧,我会给你抢回来。我觉得姝婷也是迫于无奈,她不想看着你挨打。”“无奈?一点骨气都没有,我都不怕,她怕什么!”我说。“你不懂女人。”她说。“小南,今天童彤还在我跟前问你呢。我觉得你不该在一棵树上吊死。”“我还没想好,我还是忘不了姝婷。”

玥熹叹息着,“你睡吧,我要去上班了!”“玥熹!”我本能地喊了一声。“怎么?”玥熹推门而立,疑惑地看着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终于没有勇气说出。“哦,没什么,路上小心点儿!”我说。“嘁!臭小子这么可爱。”玥熹笑了笑,挎上包,甩了甩长发留下一个纤细的背影。

二十四

偶尔记得朋友说过,当一个男人脸上挂彩以后,不久就会交好运。从来不信这样的鬼话。半个月后,没想到桃花运如约而至,哪知道童彤这么急不可耐。见到她时,就在我和姝婷、玥熹吃麻辣烫的地方。她穿着一套紫色的低胸套裙,勒得浑身紧绷绷的,胸前很丰满,加上她披在肩上的卷发,看起来比以往成熟多了,很有韵味。

她很大方地牵起我的手,我却不适应,除了和姝婷这样手牵手在大街上走过,这还是第一次,总觉得满大街的人都在看着我。

我闻到了童彤头发上飘动的清香。“你还好吗?”我故意打破这份宁静。“艺术系除了画画还有什么,说不上好不好,就那样。”童彤说话沉稳多了。“玥熹给你说了?”我故意问她。“嗯,说你失恋了,让我来救你。”童彤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怎么救?不会是来打劫的吧?”“以前就觉得你不错,很喜欢你。”她摇了摇我的手臂。“是吗?什么时候呀,我怎么没看出来。”我慌忙中回应着她的话,我突然有点紧张起来。“那次在火车上呀,你忘记了?”童彤歪着头问我。“没有忘记,怎么会忘记。”我说。其实,在童彤帮我提行李后转身离去的那一刻,我还是动过心的,一点点,一丝丝。只是我没有储存起来,也没有酝酿在心里让它滋长和发育。一路无话,她说要吃棒棒糖,我去小卖部买了一支递给她,她旁若无人地放进嘴里吮着。我也没理会她,就这样走向街的尽头。

傍晚了。散步回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回红砖房。通常不去学校或别人家,也不用心做功课。躺在椅子里修指甲听音乐,成了整整一个秋天不变的嗜好。

童彤温柔地坐在我的床边,静静地看着我。“我想看电视。”童彤指着放在我桌子边儿上的破电视说。这还是猪搬走的时候留给我的,14吋,体积是有点小,不过是彩色的,只是表面污垢很多,显得很垃圾。“哦,好啊。”说着,我啪地拧开电视开关。屏幕上播放的是一部叫《当哈里遇到萨里》的国外电影。童彤很专注地看着,我去洗水果。端水果突然瞥见了童彤圆圆的乳房,非常坚挺,中间形成一道狭细的乳沟。我有点心迷意乱了,屏幕上正好播放着电影中比利-克里斯蒂尔和梅格-瑞恩最后的接吻镜头。童彤的胸部也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撩拨的我下面也不自觉地鼓了起来。

看完电视机里的电影,童彤怪怪地看着我,说有些困倦了。“我送你回去?”我站起身来。“怎么你这里还有人吗?”童彤的问话让我不知所措。“那也不能在我这里睡觉啊,孤男寡女的容易出事……”我吱唔着。

童彤捂着嘴笑我:“能出多大点儿事啊?你太紧张了吧,要么我们听音乐。”我无语,我真的不了解童彤。

 自从社会学系的同乡弄丢《LoveStory》,不管谁,再也休想从红砖房借走MP4。不知出于哪种动机,同乡后来虽说送了一盘《美丽的罗丝玛莲》,但丝毫没扭转我的固执。对流行音乐,童彤和我一样迟笨。像《死了都要爱》一夜之间飞进了千家万户的现象,我们完全被支离被粉碎了。住在都市的边缘,我们也住在两个文化板块的空白带。这是我唯一的感受。我是一个善于调整自己来适应社会的人。可是听了一个多星期的流行金曲,越发感觉自家像只抛锚的船。在船长和水手们的大跳大闹中,慢慢地往下沉。中国好多的“金曲”的的确确是白写白唱了。我把我的态度告诉童彤,她回过头,伏在写字桌上微微一笑。她正在拿《十面埋伏》同美国乡村音乐作天才的比较。“少爷,中国需要的是市民音乐。”她留着脸上的笑容说,“虽说它的引导者通常只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人。”

记得校园民谣淡出学校,姝婷到镇上买回一盒。我从头听到尾,单钟情于《同桌的你》。还替音乐界为那个被开除的兄弟高兴几天。后来索性洗掉其他歌曲。这件事,良心上做是做得对,但让姝婷产生嫌疑,导致她对我有藕断丝连之闲说。她一口咬定我还在沉浸在过去。这事我们最终都没有一致的看法。姝婷的朋友们都说我心宽体胖,几乎要垂双下巴了。我深深地知道,这全靠音乐的感化。找穷学生做女朋友,尤其是找不喜欢流行歌曲的穷学生做女朋友的好处,塞满我的脑袋。

听完一曲又一曲,童彤沉浸在音乐之中,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我只好等,直等到我不停地打盹儿。实在太困了,我嘱咐童彤走的时候带好门,就躺上床,枕在被子上睡了。

早上起来,睁开眼睛就看到童彤赤身裸体的睡在我身旁,一只玉白的手臂还搭在我的胸膛上。我感到事情不大对,突然坐起,直冒冷汗。好在我的衣服还好好地穿在身上。望着童彤雪白的乳房,我直觉得喉咙出奇地干渴,这时候我仿佛看到了姝婷的脸。“不会把我强奸了吧?”我心里想着。抬头一看窗外,天已大亮。我赶紧跳下床,却惊醒了恬睡中的童彤。“啊哈,天亮啦,我好困啊。”她坐起,伸了伸懒腰。看到她挺起酥胸,我立即背过身。“喂,你穿好衣服好不好?”我说。“我还想睡一会儿。”她懒洋洋地说。我突然觉得有点不正常,她不会是大脑有病了吧?“你怎么一点也不害羞啊?”我故意加重语气。“害羞?为什么?”她反而很奇怪似地问我。听到蟋蟋嗦嗦的声音,就知道她在捡衣服穿。“你昨晚怎么没走?睡觉还不穿衣服。”我有点不耐烦地说。“我喜欢裸睡!”她解释道。“可我不喜欢!”我说。“你有病吧?你不喜欢就不喜欢,我又没脱你的衣服。”她笑着说,然后下了床,穿着我的大拖鞋。“我们,我们没做什么吧?”我问。“做什么?!”童彤一脸疑惑。“哦,没事。”我松了口气坐在椅子上。“你晚上做梦,叫了一晚上。”童彤睁大眼睛看着我。“叫什么?”我问。“姝婷。”她笑着说,“你还不停地摸我,好难受。”“什么?我摸你??”我摸着头问她。“是啊,一直叫着姝婷,却不停地摸我。”她笑了。“是吗?摸你哪儿啊?”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你讨厌!”童彤低着头,我才发现她害羞地把脸埋了起来。“童彤,别把今天的事告诉别人,还有,我要去上课了,要么你也去上课,要么你呆在这里。”我赶忙倒出暖壶里的水洗脸。“你以为我是幼女啊?搞的神经兮兮的。好了,我也走。”说着,她也洗脸。

出门后,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我怕被人看到,自然走在前边。“小南!”身后童彤在叫我。“什么事?”我站住问她。“知道吗?你像个木头!”说完,童彤灿烂地笑着走到我身边,擦碰了一下我的肩膀,不回头就走了,我发现童彤走路的样子像模特,很美感。我真的愣在那里一动不动。我苦笑,也许吧,我真的像个木头。

二十五

又不由自主地想去找姝婷。刚出门却碰到了王译。突然间感到有好久没见到他了,他脸色有些憔悴,显得疲惫不堪。“你怎么了?生病了吗?”我请他进屋。“哪有这么脆弱噻?你不晓得哦!”王译咳了一下说,“我现在是半工半读,进了一家软件公司打工。妈嘞,最近公司接了一大批项目,我们搞软件开发的,你知道灾巴私企是恁么剥削劳动力的?我是连着赶了几天的夜车,累疲了。正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王译说着就躺在我的床上。“太累了就别干了,换个环境也好。”我安慰他。“不干?那哪儿行哦?老爹老娘都供不起我了,不干上哪儿吃饭噻?胡茬儿越来越硬了,到现在还没有自己的房子,没有老婆,唉!”王译迷糊着说。“真是的,要钱不要命了。”我叹息道。王译昂起头像狗一样移动着鼻子嗅着什么。“啥子东东咹?味道好像是有点怪哦。”王译说。我纳闷。“没什么啊。”我看到王译翻开抬起被子摸着,他抓出一件内裤,是童彤的。这个该死的童彤,怎么会忘记了穿内裤,心里骂着,脸上却一阵红阵白。王译瞪大眼睛看着我。“Whatisthis?”王译突然坐起,捏着鼻子把它举的老高。“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说。“这是谁的哦?不会是你的吧?”“谁知道呀,我也不知道。”我的脸上烧得发烫。“哈哈,小南,你行啊你,啥子?你不会告诉我这女人的内裤是自己个儿跑来你床上的吧?”“唉!招就招了吧。”无奈,只好把昨晚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王译。

王译听完又哈哈大笑:“小南,今天幸亏是我,否则没人相信你。”“你怎么今天想起来我这里?”我掩饰住自己的羞耻打开话题。“一、好久不见你了,想来看看你;二、姝婷让我带话给你;三、给你传达一个信息;你想听哪个先?”王译掰着指头说。“先说第二个,姝婷带了什么话?”我急忙问道。“早在我的意料之中嘛。”王译笑,“猴急有啥子用哦,告诉你可以,不过今天你要请客。”“屁话多得很。快说。”我催促着。“跟谁学的哦,说话都这么粗骇骇地!”王译说。“你说不说呀,急死我了。”我拍着大腿嚷嚷着。“在这儿哦,你自己去看吧。”王译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拿来!卖什么关子。”我一把抢过来,迫不及待地打开。

这是很久没见到过的姝婷那娟秀的字了。内容很短。“小南:还好吗?身上的伤好些了吗?让你受委屈我也很难过,对不起。那天我跟着他走了,因为我不忍心你被打死。后来我们去喝咖啡,没说多少话,我最后一次拒绝了他,我想以后我可以安静的生活和学习了。知道我为什么拒绝他吗?王启霸虽然能养活我,可他养的女人太多了,我只是他新的猎物,他是打算要养我。我靠不住他,所以我从未想过。而你呢,跑来为我挨打,你真的让我感动。猪来和我澄清,其实不用澄清,我说过,我不在乎你和玥熹有什么,凭我的直觉,我也不相信你和玥熹有什么。可是我们都理性点好吗?生活是实实在在的,容不得半点虚假,而我追求的是物质和真情并存的生活,我渴望完美,从小就这么想。我相信你能给我真情,但你却给不了我物质上的富有,我会拖垮你的!我希望你把心放在学业上,别放在我的心上。我相信你是最优秀的,因为我了解你。买了两盒跌打丸,按时服下,切记!姝婷。”

一口气读完她的信,又长长地舒了口气。两眼发直,思绪杂乱,心中感慨万千。也许姝婷说的对,我不懂爱情。

王译聚精会神地看着我的表情。“药呢?”我伸手。王译又从怀里掏出塑料袋递给我。打开一看,果然,两盒“跌打丸”。“你不是还要给我传达什么消息吗?”我随手把药盒扔在桌子下。“哦,是这么回事儿哈,那个,明天是姝婷的生日。”王译笑了笑。“哦?”我拍拍脑袋说,“看我,差点忘记了!”不好意思地笑笑。“这说明什么?你知道吗?这就说明你们俩越来越远了。”王译说。对他突然变得如此聪明我也感到意外。“打CS?”我说。王译连连摇头:“打个球哦!忙得要死。你不是说要请我吃饭的嘛。”“我说了吗?我没说。你要忙你回去忙,今天要么去打CS,要么就散场。”我拉下脸一本正经地说。“呵呵,不可能吧?我大老远地跑来给你送信,就凭这个你也该管我一顿饭噻,啥子时候变得这么小气哦!”“老子今天没钱,我的钱全花光了,昨天晚上才打电话跟我老爸要呢,钱还没到。”我说。“脸黑黑的吓人哦!早说噻!走,我请你。”王译跳下床。

我们去了一家很简单的餐厅,王译要了火锅,依然喝酒、聊天。我心里装载着石头一般沉甸甸的,喝了多少酒也不知道。

送走王译,我去建行的自动取款机查讯,惊喜地发现,老爸给我又打了2000块。心中窃喜。

二十六

2月22日,姝婷的生日。我把自己打扮了一下,对着镜子自恋了一番。“献出来吧,送的什么礼?年轻的姑娘,该不好意思两只肩膀抬张嘴来白吃吧。放明白点,我这里离共产主义还远着呢。听,鸡肉炖得香喷喷。”我在厨房里清点碗筷,听见姝婷在外边叽叽呱呱。我跑出来一看,只见她把美珊堵在院门边。

美珊是我高中时的同学,高三那年我19岁,校运会时我长跑得第一,她挥舞着外衣向我跑来,塞给我一瓶矿泉水,我一口气喝下,裸露的胸膛上全是水,她抿着嘴望着我笑,脸蛋儿红仆仆的。那时她很平凡很平凡,所以一直没把她放在眼里,不过我们时常在一起玩,是属于亲密朋友的那一类。后来,我考到了S大文学院,她则去了艺术学院。她走后,那个一直爱着她的小学教师陈刚也自杀了,这在当地引起不小轰动。姝婷来西安S大艺术学院美术学系,就和她在一个班里,俩人天意似的相识了,成了要好的朋友。姝婷来我这里时,曾带过她,那时候她小巧玲珑的样子和大大的眼睛以及不俗的谈吐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见我也在,她含情脉脉地望着我,轻轻点头微笑。我想,如果要我在童彤和美珊之间选择的话,那我毫不犹豫地会选择美珊。“谁不晓得你又名铁母鸡?”美珊说着,从棕色挎包掏出紫色音乐盒。拉开小抽屉,盒面上伸长脖子的两个瓷娃娃环绕着叮叮咚咚的《献给爱丽丝》狂吻。“哇,真想不到啊,这么漂亮!”姝婷眉开眼笑,“你让我回到童年,我要好好谢谢你。”“也没啥好谢。这是上学期的男同学行贿的。人走茶凉。放着没啥意思,丢了又怪可惜。”美珊焉兮兮的。“怕你见怪,我把《西安的春天》也送你。这个算添头。”美珊又提起一个精美的礼品盒。“管它偷的骗的送的,到手就是财。”姝婷腾出左手接过画,一本正经地说,“你送双礼,倒让我有些不安。”《西安的春天》花去美珊一个多月的光阴,荣获过校长颁发的奖。“哇,寿星今天容光焕发呀!”远处又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一看,是玥熹来了,一双精妙绝伦的腿,一条精妙绝伦的短裙。姝婷笑哈哈地站在大门边迎接。不一会,朋友们几乎都到齐了。猪送一套亮光光的茶具,张杰的是小提琴精品外搭一个玲珑透顶的外语系女孩。阿祥拿两枚雨花石,阿丹赠比她稍矮的男朋友和《奥赛罗》的电影对白。那顺乌日图进贡两只老牛角。王译孝敬一只按摩器,据猪透露,摸奖摸来的,只用过半学期。姝婷一一收下礼物,风一样卷进房里抱来萨克斯交给那顺乌日图。敲着圆桌,风一样叫:“萨克斯过后吹蜡烛。我要大家一起吹。静一静,猪!蛋糕不准抓敷脸,饭就那么一小锅儿!还有,阿祥自弹自唱。然后吃火锅,啤酒随喝,吃饱喝足在院子里桑巴舞,不会跳的跟着会的跳。十二点各回各家,贪杯的自个儿留意,这儿可没人扶送!”“玩朋友马路上玩去。没着落的,不管卑男鄙女,都是今夜姝婷房里的主人。”猪抗议。“就是嘛,十二点回哪个鸟家?”那顺乌日图说。“是来祝你万寿无疆,又不是开会。”阿详抱怨道。

正闹得不可开交,牛高马大的肖魂闯进堂屋。“看得出,你们哪还记挂有我这个兄弟?得了得了!喝酒喝酒,我陪个不是。”肖魂连连摆手,顺手将一瓶酒放在桌子上。“正念着呢。”姝婷笑咪咪挤过去敬烟,“大家都晓得政法学校那边路远,一直在等你。你看,蛋糕还圆圆溜溜的,谁说忘了?”“哟,茅台!不愧读的是政法学校。”猪摇头晃脑,“该不假吧?”“别乱讲啊,酒是我从家里偷的,父亲在地方上大小也占着个位置。我本人可是穷得叮当响。”肖魂老实得跟小时候时没啥区别。“也是,家里都奔小康,他还付不起出租车费。”王译感叹,“天王老子都是假的,自己身上的才是钱。”

大家哄笑王译奸诈,那顺乌日图抢着说:“别听他。先痛痛快快喝茶,酒你别沾了,你看你脸色黄黄的。”

我把肖魂引到窗子边。“肖魂仔细听,小姐美珊。学梵高的。有本事泡她。”

肖魂对我挤着眼睛然后欠欠身,伸手过去。

只听美珊说:“肖魂?谁给你这么肉麻的名字?”“我原本叫肖庆德。十二岁那年,我们农转非。妈妈号召全家的名字也要合上城市味儿,硬给改的。”肖魂摆出他那张老实巴交的农民脸,我暗自摇头,名字漂亮,就是说话不漂亮。

突然间,我们的眼皮底下穿过低沉雄厚的萨克斯声,《TakeMyBreathAway》,镰刀一样抹过众人的脖子,堂屋里只剩下微笑和呼吸,不是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我压根儿不相信圆腮牛眼的那顺乌日图有这般能耐。

我轻脚轻手移走茶几,轻脚轻手撕开蛋糕盒。王译帮着点蜡烛,紫色、红色的小蜡烛,小人国臣民般谦卑地站着,若他誊出手,定然掌声拍得震天响。“哎,大哥送什么礼不给我们看?可别混进来吃共产主义。”阿丹三下两下吮完奶油,在萨克斯声低落得几乎听不见的时候抬着蛋黄色的蛋糕问。“有没有礼物都还是个问题。”美珊帮腔。“小南还用送礼吗?他这个大活人就是个礼物!”玥熹看着姝婷大声说。姝婷装着没听见,也没有搭话。“这年头的男生,感情应有尽有,提到钱就一无所有了。”阿丹接着说。“她不要我的金不要我的银,阿丹、美珊别闭眼,看我赏她一串吻。”我搜出陈佩斯遗落在舞台下的半点儿风趣,抢过去捧住姝婷的脸,不料她头一歪,我脸庞上留下腻乎乎的奶油印。姝婷看着我“噗哧”一声笑了。正难堪,我挖着脸上的奶油,刚要对姝婷说,这时候阿祥打颤的吉他声响起来了。我又一惊,不愧是艺专的高材生,只见他手指蛇滑,节奏转快,略带沙哑的歌声混合着奶油味,半点也不饶人——

可以走了,抱着你的青春

趁暮色轻轻

忘了这些女孩吧

迟早你会分不清真心假心

不是乱世

谁会稀罕永恒

书上的人生是跪着的

生命原本只需要

半则爱情加半块面包

或者半块面包加半则爱情

可以走了

趁暮色轻轻

秋天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时嘘声四起,美珊尖着嗓子喊堕落,玥熹则宣布阿祥患了二十一世纪压抑症。

我站在她们这边高一声低一声附合,因为我实在怕猪的阴谋得逞。姝婷听入迷了,不自觉地把长发贴在我的脸上,我趁机抱紧她。

曲终人散,果然没上猪的圈套。猪悻悻地走在最后,突然转身拉住我。“喝多了?”我闻到猪身上一股浓浓的酒味儿。“我?可能吗?”猪开玩笑地说,“闹了半天,你是姝婷房中的主人啊!”“怎么,不是我难道是你?”我装出恶狠狠的样子瞪着他。“我想应该可以收成了,秋天是收庄稼的时候,兄弟啊,磨快你那杆枪,今晚就看你了!可被让老哥我失望。”猪奸笑着说。

我揪住猪耳朵:“嘘!小声点儿,你就不怕她听到了吗?”猪连忙告饶,我放手。“你有钱吗?借给我点儿,有了还你。”猪可怜巴巴的望着我。“你还用借钱?找死啊你。”“真的,我老爹经营的厂子破产了,他自己去了深圳,给我一分也没留下。”猪说。“你妈呢?跟她要啊!”我提醒他。“老娘跟着韩国的一个老板跑了!连我都不要了!”猪语出惊人,吓了我一跳。“猪,你别给我耍花样,告诉你,瞎编故事我一分钱也没有!”我怀疑猪的话,警告他。因为真的那样的话,他也真够惨的。“小南!不信你去问丢丢,她都有两个月没吃麻辣烫和棒棒糖了。昨天去街上转悠,她吵着要吃猕猴桃,我都没钱买,她现在房里哭呢!我也没别的朋友,就你好,借给我,我会还你的!”猪一连串说了这么多。“你借钱做什么?借多少?”我迟疑着,我老爸老妈刚给我的钱,在我的怀里还没暖热呢。“1000元有没有?”猪又数起了指头,“你看,房租300,水电费100,给丢丢买套衣服要花300,我还欠楼下小卖部的100元酒钱,这下半个月吃饭怎么也得花200……”“行了,行了!”我打断猪的话,掏出钱包,给猪数着票子。猪盯着我的钱包两眼发光。“真不敢相信啊,你一直是阔少,整个大学数你最有钱,怎么如今僚倒至此了!”我不情愿地把钱送到猪蹄里头。“还是咱们哥们仗义!有钱了我加倍还你!”猪兴奋地说着把钱塞进自己的口袋。“加倍就免了。猪,我告诉你,你少抽烟喝酒,节省下来的钱多给丢丢买些吃的!我发现你要是骗我的话,你应该知道后果!”我说。“哪能呢?这次是真的遇到困难了,你放心吧,我比你会哄老婆哦!”猪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了。

回头看看,早无一人,姝婷房间里的灯光也熄灭了,大概是睡觉了吧。像木头一样矗立了一会儿,我也只好回舍。

冰冰十纤指

把指甲纷纷跪断于琴

指便如血中火

将歌燃烧

将情弹烧成一杯郁烈的茶

从杯中溢出

在四周款款地流淌

我孤独地蹲在水的边缘

缄默如夏季园林最后的茉莉

静听琴唱一段婉约的哀怨

静看你拂说的妍姿

吟一杯滋育我的忧伤

蓦然热泪千行

谢谢你善良的美丽

二十七

星期六,姝婷来红砖房找我。我猜想她一定不是想我才来看我的。“我要去找英语系的朋友昱儿,你去不?”我求之不得,匆匆忙忙紧跟在她身后。“干吗?有事吗?”看到姝婷阴郁着脸,我随便问了一句。“借钱。日子过不下去了!花销太大,家里给不起钱了。”姝婷毫不隐瞒。“借钱干吗不找我呀?我借给你,猪昨晚从我这里劫走1000块。”我说。“我借谁的钱都不会借你的钱。”姝婷坚定地说。

步行了很长一段路才到昱儿的住处,姝婷越过我走在前面。“钱呢钱呢?妈的,人民币都哪去了?”

还没有敲门就听见的昱儿乱发牢骚,我和姝婷相视一笑,快快转身,踮着脚尖顺着长满苔藓的院墙回去。看见明年就要移居澳大利亚的研究生也像我一样受着人民币的折磨。心情怪怪平定下来,阳光挂在破旧的院墙上,青皮寡脸。院墙扭扭曲曲的,墙也以墙的方式贫穷。我为我的发现感到满意。停下来,跟闷闷不乐的姝婷打趣。“人,讲的是诗意的栖居。有钱人会住在这种地方?你想都不想。”“可他每次抽烟都是熊猫。”姝婷打油诗那样从我面前晃过,“你不是常常教育我,一个成功的男人身上再少也少不了一包熊猫。我晓得?”看着姝婷让皮鞋的后跟巧妙地落空,一步步往石梯上抬,脚踝以上,细腰以下被蓝色的牛仔裤绷得原形毕露。如果单从欲念而不从文明的角度,女人的背影的确美丽。但是,认得真来,美丽得像什么呢?如果不像人民币。

走到天一酒楼门口,我仍旧得不出个所以然。“你等等,我去试试香儿。”

香儿在酒楼作调酒师,据说凭一杯“何日君再来”混上了总经理小秘的雅座,在美女如云的天一酒楼,也是有头有脸之辈。她跟姝婷并没多好的交住。如果不是实在揭不开锅,姝婷根本不会老了脸皮去打她的主意。谁都懂,借钱是一门高深学问。相知的深浅,彼此的地位、性情、能力无所不涉及。

当然是求助无门,香儿就淡淡的一句“我没钱啊”就打发了我们。“真没生活费了,香儿,下星期汇款一到就还你。”姝婷刚刚消失在外观据说是英格兰式的酒店大门,我差不多听到姝婷这样低三下四。

姝婷让我先回去,她自己再去找别的朋友,知道她的性格,我无言,只好随她。“伙计,你往后靠靠。我们经理的狗见不惯生。”刚要离开酒店门口,白皮细肉的保安冲着我咋唬。

抬眼望花坛那边,香儿牵着狗慢悠悠向我走来。狗伶俐可爱地跑着碎步。主人在它额头上扎块亮晶晶的稠子,像幼稚园里小朋友们扎的那样,漂亮极了。它不是孬种,有家晚报用介绍名模两倍的文字赞美过的高血统高情商——西施犬,价值人民币三十又八万。人是美人,狗是名狗。一时间,身无分文的我仿佛给一股巨大的魔力拖回到那个金鞍银槽的魏晋年代。

春风从香儿两边吹过,软酥酥的。她低着头,除了狗,她什么都没看。我退到一盆巨大的铁树后边。狗迅速地瞟了我一眼就转过它高贵的头颅,牵着香儿跑到一株樱花树下,很绅士地抬腿撒了几滴尿。

我无聊地记起一个流浪的朋友说过的那句话:世间只有卑微的人而无卑微的狗。

白花花的阳光,浴巾下躲躲闪闪的奶子——为什么要提钱啊!我莫名其妙地感到可耻。

二十八

为了解决姝婷的燃眉之急,我决定去找玥熹援助。

给猪打电话,问他玥熹所在的KTV在哪里。猪哼唧了半天才告诉我。于是打车去BT路,如果姝婷在的话我是不敢打车的,否则她又会训我花钱手大。很快就到了,付了车费,我告诉司机一会儿还要出来,如果不忙的话就等我。出租车泊在“狂舞KTV”门前的广场附近。

进入霓虹闪烁的廊道,门迎小姐将我带到里面靠洗手间大厅附近的沙发上。这时过来一个穿黑色裙装的女人,问我几个人,要多大的包厢。我说我就一个人,我要找玥熹。她犹豫了片刻说没有叫玥熹的,这里找人只报号,不知道名字。我暗骂,奶奶的,这是什么地方啊,做贼似的。可我哪里知道玥熹的号,正在一筹莫展,突然瞥见一个女的捂着嘴几乎跑着进了洗手间,身型酷似玥熹。我不管三七二十一,追到洗手间大厅,洗缸前是块很大的镜子,我看到玥熹穿着低短裙,修长的腿,纤细的腰身性感十足,整个后背都裸露着,长长的秀发披在双肩,白皙的脸庞在灯光下显得很俊美。她一只手挽起头发,不停地在呕吐着黄色的泡泡。“玥熹!”我唤着她。她突然转身,努力地睁大眼睛看着我,我看到了她嫩白的乳沟。玥熹见是我什么也没说,扑过来抱住我,头倚在我的肩上吟吟抽泣。我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看来猪的话是真的,玥熹在这里坐台。“我们回家吧。”我轻轻地说。“不,小南,听话,你先回去,我还要在这里上班呢,现在要回去的话,那我这一个月的工作就全泡了。”玥熹紧紧地抱着我,昂起头看着我。她分明是喝多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伏下脸在她的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她微笑着,闭上眼睛,泪水如决堤的海,一泻而下……“小南,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啦?”她松开我,整理了一下裙装和头发问我。“鼻子底下是什么呢?”我笑笑说,“找你不难,关心你的人不只我一个。”“知道又是猪啦。”她低头说,“看我的样子是不是很无耻?”我第一次看到玥熹羞涩的表情,原来和我称兄道弟的师姐竟然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她的娇媚让我沉迷。“你说什么话,如果全世界的人都那样认为,我也不会。”我肯定的说。玥熹又一次拥抱着我,把头埋在我的怀里,好像还有点撒娇的样子。我也顺着她,抱着她,就像抱着姝婷一样抱着她。“你找我有事吗?”玥熹问我。“现在没了。”我慢慢地说。玥熹推开我,生气地盯着我的眼睛,抬手狠狠地在我后脑勺拍了一把。“说!找死啊。”她撅着嘴,目光凶狠。“姝婷揭不开锅了。”说完,玥熹把我拉了出去。“你等等,我马上就来。”她转身绕过廊道,不见了。约莫三分钟,她出来了,手里提着包。“给,这是2000块。”玥熹伸手塞给我。“不,不,玥熹,这太多了,用不了那么多。”我连忙说。“多个屁,你是没见过有钱的。给姝婷一些,剩下的你自己留着花!”玥熹狠狠地说着,不由分说,我只好乖乖地装进裤兜里。

送我出来,看到来时乘坐的出租车早已不在了。玥熹手一挥就招来一辆出租车,她又从包里掏出20块塞进车窗给了司机。我上车,车移动的时候,我朝玥熹挥挥手,她同样。这时候我看到她又摸着眼泪……

夜幕已经第二次降临了。去找姝婷,她仍然没有回来,王译却在,他说:“姝婷让我来照看一下。”

我盘着腿坐在椅子上嚼花生米。晚报上挤满明星们的私生子打架斗酒的花边新闻。王译披着姝婷大红色的睡衣,让我嫉妒了半天。他大概看出我的醋意了,便花言巧语地对我谈论“后悲剧”和亚马逊书屋之类的无聊事。我胡乱地认为,我好像是过上了人们常说的那种蚊子飞到玻璃上有光明没前途的生活。

大约是后半夜,我告别王译回到我的栖所。月光浸过红砖房的纱窗,浅浅地铺在我的面前,不声不响的,像我那过于苍茫的过去。虚掩着的门外,长长的马路蛇一样躺着,绛红色的灯亮得认认真真的远。

我想,人生最苦恼的事莫过于牵着不是初恋的女朋友走在一个和过去毫不相关的街头,口中却要干巴巴说着今生今世的混话。要知道,从我离开安斋的那天起,我是多么醉心于明日天涯的生活。恨也在一个城市爱也在一个城市,这哪里是我小南要过的日子?然而,这种名不正言不正的日子一晃就是两年。在烟头不知疲倦的燃烧中,在老木床咯吱吱的反抗声里,在小时候梦见过的红砖房,在南方,我在月光和王译的话语里无可奈何地望见,我来到这个城市已经快满两年了。

在这两年里,我穿旧了两套马狮龙西装,交了五个哭哭啼啼的女孩子,得罪了三个写色情小说的朋友,补考过两次,去上海睡过一个多星期的马路,和猪翻过一次脸。老实说,我反反复复地下定逃离学校的决心,完全地彻底地做一个反对一切现象反对一切文明的精神流氓,但是最终都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而搁浅。

我的梦想像收了翅膀的天使,光着身站在红砖房外冷得瑟瑟发抖。记得姝婷来重S大艺术系不久的时候,我口出狂言,毕业后带她上敦煌生活两年,她安安心心画她的画,我完成有关蒙古商人的小说,然后去苏州结婚。酒宴摆在沈园。玥熹她们来回的机票我完全负责。苏州只宜小住不能久居。婚后两年,我北大作家班也毕业了,零岁的棉棉也开始运作起来,我要让他出生在丽江雪光闪闪的山腰人家。他的童年和纳西人一起度过。在英国结束他的初恋——这一长串的写意,姝婷基本上没啥异议。她只是世俗地补充,达到这个目的并不困难,只要离开这座软绵绵的城市。至于天涯或者海角,她奉陪。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这种“椅子男人”的生活,我好几次目瞪口呆地站在舞台的边缘望着火辣辣的红男绿女,青春被支离被破碎的恐慌,窜过我满是落寞的双眼;也好几次守候在西西弗书店,等待一边嚼口香糖一边眯着眼翻齐格蒙特-鲍曼先生所著的《全球化》的姝婷,而更多时候,我是抱着被抽了筋的梦,倦倦地坐在窗子边,看月光慢慢浸过纱窗,恹恹地睡在我绛红色的灯光上。

马尔克斯的小说被王译翻得皱巴巴的,他说他看到上校边走边哭的地方看不下去了。

我抱着肚子,坐在苍茫的夜色里。

蚊子老了,像个逗号那样在台灯边上坐着不动。

二十九

又过了几天,依然是去找姝婷,看到美珊、阿丹在那里,还有姝婷的朋友若地,他睁着一对熊猫眼也不知在想什么。“姝婷呢?”我问美珊她们。美珊见问,手指压在唇边“嘘”了一声,示意让我不要大声说话。然后她猫着身子过来,几乎贴着我的耳边对我说:“她正在里间睡觉呢。”我也放轻了脚步,生怕把姝婷吵醒。

和美珊、阿丹说了一会儿话。也不知为何,美珊的目光总是羞羞答答地躲闪着我。美珊要走,我也没留。美珊她们走后,若地扶着桌子睡了,略显得脏的头发零乱地堆在肩上,宽阔的前额寂寞如一块无人看管的水田。我摇摇他的肩,轻唤道:“若地,起来好生睡下。”他打着酒嗝,挥手到半空,凝固成先前在学校演讲时习惯用的那种姿势。这会儿我倦在木椅里,眼睁睁看着脑海里播放那种姿势下目瞪口呆的大学生们。他们被背着几十斤米走过塔克拉玛干沙漠,醉在海滩边给海水卷走的若地所震动了。当若地朗诵完《边梦》,久久跪下时,整个学术报告厅唏哩哗啦哭成一片。是的,这是一个没有英雄的时代,这是一个价值模糊的时代。连比较前卫的美珊也认同:之所以流泪,是大家都离得太远的缘故。我挣扎着站起来,按下若地最后的姿势。

他醒了,对我翻着眼睛笑:“没事啦,醉得快也醒得快。”

我给他倒了一杯凉开水,打着精神说:“那好,我们抬椅子去院子坐。姝婷明早有课,让她早些睡。”“今天闹了一下午,我来了姝婷姐高兴,就叫了朋友来陪我热闹,喝了不少酒啊。”“怎么不去叫我?”我疑惑地看着若地。“姐说了,怕影响你学习,最好不要叫你,所以我就没去。”若地笑着回答。

这时候,风低低吹过院子,灯影摇弋不定。后半夜的月亮也偷懒睡觉去了,夜散落得到处都是。

 “几年没这样斗酒了,要过景阳岗似的。”若地叹叹气,抱着没有随他潦倒而潦倒的肚子。

不知道姝婷什么时候醒来了,她送茶杯出来,又给我们各给一件外衣披着,我意外地发现,我披着的是姝婷那件大红色的睡衣。“姝婷,这些钱你先拿着用。”我掏出钱来给递过去。姝婷毫无表情,没接我手里的钱。“姝婷,你就拿着吧,怎么那么倔。这不是我的钱。”我尽力说服着她。“那是谁的?你不说我不要。”姝婷往里屋走着,边走边说。“玥熹的,她让你别客气,说谁都个困难,说不准哪天她还要求助于你呢。”为了让她接受,我只好替玥熹编话了。“我说了,只要不是你的,我就不会客气。”姝婷终于返回,从我手上接过钱数也没数就装进上衣口袋里。“多少钱?”她进屋的时候突然问。“哦,1000块,玥熹说了,她一年半载内不着急用,你不用很快还她。”我又编造让她宽心的话。“知道了,我下个月就还给她。”姝婷咣地关上了门。

正在埋怨姝婷也不说声谢谢玥熹,门又开了。姝婷睁着圆目凝视我好半晌。我也上看下看左看右了一下自己,没发现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又托起下巴回忆我刚说过的那些话,也没发现什么毛病。姝婷看我这样,抿嘴而笑。“怎么?姝婷,我哪里错了吗?”我有点忐忑。“神经质了。你现在怎么那么怕我呀?早干吗去了?”姝婷抱着手臂,倚在门上笑眯眯的。这样的笑容是我和她自成都一别再也未见过的,心里顿时升起一阵阵暖意。我低头笑着,也没接她的话,只怕我的哪句话又把此刻的幸福赶跑。“小南,明天我搬到你那里住,若地帮我收拾东西。”姝婷又一次让我吃惊。“怎么?不在这里住了?”我嘴巴呈O型。心中说不出的万千兴奋。“天冷了,我感觉这里冷,咱们挤在一起,背靠背多温暖。”姝婷笑着。我突然想起姝婷在成都时给我讲的一个鬼故事,好像就是《背靠背多温暖》,我想一定是姝婷闲得和我开玩笑。“怎么这么晚了想到开我的玩笑了?”我也笑着说。“死人,谁和你开玩笑了,说真的。”姝婷拉下脸。“好啊好啊,你知道,我求之不得。”我笑着说,“我那里有电炉儿,不用背靠背都很温暖。”“美死你,别做梦了,说过了,我们不可能,我只是在你那里小住,别人我不放心。”姝婷说完扭身就进屋了。

我发现若地莫名其妙地看着我笑。“你已经写不出诗了,小南。”若地说,“因为你太享福了。春天,万物复苏,诗人死亡。好像全世界都同意他们这个观点。从爱,经过美,到达完善。海德格尔只是年轻时候承认过这种方式。”若地一点醉态都没有,清醒得像金融界的索罗斯。我从不这样认为。爱情,应该只是完完整整的纯粹的爱情。就像没有谁会喜欢一个孩子老谋深算。附加值太多,往往流于平庸或残忍。比萨铁塔就是盛名之下倾斜的。这和诗歌没什么关系。“伟大之思者,必是伟大之错者。”我说,“若地,你的弱点是太聪明了。一个男人太聪明了,是很残忍的事。”我以教训的口气说人,一般都比较流利。“法律一定程度上是保护性爱的,况且你还是诗意地同居。太聪明的男人单身,不聪明的男人结婚。你介于二者之间,放眼整个学校,也难为你了。”若地说。“诗意地同居!”我忍不住咯咯地笑。这时候,我看见姝婷穿着诗意的睡衣诗意地立在门框边。她平生最讨厌海德格尔,我不愿她加进来胡搅蛮缠。只是看了看她而不说话。亏若地想得出,我心底痒痒的。早先他在学校大言不惭——“只有居住在深渊,我们才能仰望,除了去死,谁能把路修到天堂”我就很有意见。年轻人故弄玄虚谈生死,是无聊透顶的事。我暗暗冷笑道:“你说得对,这是价值模糊的时代,还不止,这是个价值暧昧的时代。演讲时你向全学校宣称你这次能来我们学校演讲,若不是坐台小姐资助,你这个‘我们亲亲的兄弟’无法走到学校来。除了泪水和智慧,你一文不文。够后现代的。”

姝婷回房去了,我捏着烟头说:“真对不起,若地,你让我想起药和酒的关系。”

若地这次带着他的难兄难弟来学校演讲,是几个坐台小姐出的钱。据说头一夜有个体户请他玩夜总会,给他配了一个小姐。他一句“避开性来谈女人”不但占了天大的便宜,还拉了赞助。开场白时我没在,听美珊说,他鼓吹妓女是一种深层次的文化现象。他本人的身体语言也是醉花宿柳之态。“我看你简直是个狂热的荷尔德林追随者。”若地沙着嗓子说,“酒做出来了,粮食还在远处。荷尔德林一生都这样认为。我在内蒙古乡下放羊的时候也是这样想。你想起药和酒的关系?这有什么后不后现代的。我在《边梦》中反复强调,爱情不在了,女人还活着。而且活得灿烂。”

我把左腿放在右腿上,尽量让自己坐得舒服些。交往几年,若地的脾气我太了解了,没几个小时他是不会收场的。

三十

若地和我满头大汗地帮姝婷搬东西,大包小箱的,在姝婷宿舍时看着不多,搬起来才觉得东西多的要命。

我住的红砖房的后面是一家和善的人家。因为邻里来往碰的头多了便也逐渐亲密起来。尽管如此,我也不知道那家主人的姓氏,只晓得我刚来S大上学的时候,这家人突然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物,老夫人和一个面色娇嫩的姐姐哭的死去活来,后来才知道那是老夫人的女儿,叫阿若。打她家门口过了几回就这么认识了。老夫人人好,如果我一个人时,她见我就慈祥地笑笑,点点头,我便鞠躬还礼。但是如果我要带着姝婷或其他什么女孩打这儿经过,她必然会邀请我们进屋,然后陪她说话。老夫人年龄虽大,可牙齿很干净整齐,听力似乎比我还好,谈吐也很清晰。后来才知道她是一个老画家。真后悔把那些她赠送给我和姝婷的画全部倒了垃圾,若不是,到可以换很多的钱花。姝婷每次经过这里都要往里张望,而且感叹:“我今生命到不薄,没想到会结识这么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画家。”姝婷学画进度快,经过老画家的点拨,如今她的画也是常被人夸赞的,大有老夫人的画风。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老夫人半年前就死在车祸中。老夫人的作古,让姝婷伤心了好常时间,她每次都会说,做梦的时候都看到老夫人给她教绘画。说的我也眼泪汪汪的。

老夫人仙逝后,阿若不知道从哪里招了婿,也就是“倒插门”,听说是西安郊县的农民,自己有两辆大货车。曾经和邻居为了挣一块居民点把邻居家男人的阳具踢坏了,害的他邻居家至今膝下无一子半女。他因此蹲过两年牢。

阿若的女婿似乎有些架子,肥厚粗壮的脖子上挂着条黄金链子。见了我也爱理不理,只把我当小孩。我暗地里笑他蠢,长的日眉怪眼的,尤其那扁平的鼻梁骨,让他整个脸好像被熨斗烫过一样,平平展展的,我叫他虎子。面色娇嫩的阿若警告他,说我是她的弟弟,让他以后懂点礼貌。虎子听说,突然高兴起来,奴颜婢膝的样儿显露出来:“哦,原来是我小舅子啊。”说着双手握住我的手不停地摇。又让虎子占了便宜,我心中大为不悦。

虎子看着我和姝婷忙的不可开交,就在那里傻呼呼地笑,他那白净的女人站在大门口嗑着瓜子,也是笑眯眯的。

 姝婷端盆水又擦又洗,我和若地研究着家具放在哪个位置比较有风水。灰头土脸的收拾完房间,若地也不吃饭就急着要回去,我也没送。姝婷说她想老夫人了,让我和她一起去老夫人家里看看老人家的遗照。我欣然答应。敲门后,阿若像遇到了贵客一般把我们迎进屋。说了一会儿话,她让姝婷进里屋看老夫人的照片,让虎子陪我说话,她有事自己出去了。

虎子和我今世作威作福,来世变猪变狗地闲谈。姝婷看完了照片,脸色不大好,也倚偎在我身边。约过了半个小时,厚嘴唇,阿若拢着黑围裙碰门进来,一闪眼,她从腋下摸出两个酒杯,喜洋洋地放在桌上,笑咪咪跟虎子说:“谢天谢地,这寿杯总算抢到手。”我们这才知道,她的邻居过世了一位九十九岁的老太太。

布依族的风俗,凭祭奠亡人的酒杯喝酒,是会长寿如斯的。

不待虎子笑哈哈的将脸收拢,因为胃的原因,听医生的劝至少得戒半年酒的我便开始舔着嘴唇跃跃欲试。

虎子慷慨地让我和姝婷先饮。他潜意识在说,倘若不饮下此酒,男才女貌的一对,短命的确可惜。端着酒杯,结结实实吞下大半杯,心中虽然往长命百岁方面驰骋,眼泪还是给烧酒逼了出来,辣乎乎的在眼眶里打转。

姝婷则不然,左右翻飞,一口气干完两个满杯,还用一种不屑的眼神瞟我。

第二杯酒,我捏着鼻子也吞不下。苦着脸,请虎子代劳。“你们量大,饮两杯有百岁之寿。我量浅,少活一二十岁,写《西安的忧伤》,有三十年,够了。”阿若说着,一鼓作气灌下四杯。咂咂嘴,扭脸向我,得意洋洋。女人天生半斤酒量果然不假。据说人间大寿是一百二十岁,无论尝尽百草的药王,还是那个自称为“十全老人”的帝子,他们都没达到至臻之境界。这女人,也许是走一条终南捷径。

好长时间没喝性烈的酒了。头重脚轻飘出老夫人家,回到红砖房我的宿舍,一个劲想吐。直言不讳的告诉姝婷若不想多活几年,打死我也不会跟我可怜的胃过不去。一直闷闷不语的姝婷这会子冷笑着说:“寿酒是要喝双杯才对,你的那半杯冷酒在寿杯里晃来荡去的,寿都给挤跑了。若上天认得真,还有折寿之惩呢!”我这才恍然,怪不得先前姝婷拿眼睛剜我,阿若之所以冲我恍如隔世般笑。“你就这么说一句我就会死?”我醉眼朦胧地望着姝婷问。“在上天的面前人人都有罪。我说也是白说。”姝婷说话从来不让我。“没有别的法子?我是说,没有别的法子可弥补?”我惴惴不安问姝婷。“这不是什么弥补不弥补的事,这是你命该如此。”她回答得挺干脆。我愁眉苦脸坐在窗子边。

初冬的风把黑夜吹来吹去,往前想往后想都一样可怕,我索性躺到床上,蒙头盖脸大睡。

三十一

姝婷穿着睡衣,钻进被窝。我嗅到她长发上焗油膏的香味儿,淡淡的清香,像玫瑰花。

我装睡,故意枕歪,并开始打呼噜。姝婷坐起身,试图把我的头放正在枕头上。我佯装不知,嘴里喃喃着就把她抱进怀里,慢慢地解开她的睡衣,开始狂吻她。姝婷用力的推我,我吻得她喘不过气来。“又喝多了!也不刷牙,想死啊。”渐渐地拗不过姝婷娇嗔着只好顺从我,激烈地迎接着我的吻。我想,这个时候我一定要让姝婷完全属于我。于是我伸出手摸她娇小的乳房。她呻吟了一下,看着我,抬手在我脸上轻轻拍了拍,我眯起眼看了一眼又赶快闭上,继续摸着。姝婷不再管我,歪着头看着对面的墙。得寸进尺,我的手开始不自觉地摸向她的下身,这时只觉得姝婷微微一颤,我顺手去拉她的内裤,不料姝婷双手却死死地扯住不放。索性,我又去对着她的嘴狂吻,让她顾不得下身。没想到姝婷迎接着我的吻,双手却没有丝毫放松。猛地坐起身,我也厚着脸皮,开始强行脱他的内裤。“小南!!”姝婷也坐起身,本能地尖叫一声。我顿时停手。去年在宾馆我脱光姝婷衣服的场景又浮在眼前,犹如昨日。我睁开眼睛看着姝婷,低下头。“别闹了,睡吧。”姝婷穿好睡衣,又躺下,辗转过身子睡去了。

我也只好躺下,感觉浑身还是炽热无比,手心里全是汗水,再也睡不着了。

我在黑夜中睁开眼睛

用感觉寻觅女人明亮的眸子

你静静地躺着圣洁而庄重

犹如天山上的雪莲花

没有一次感觉让我躺在床上

死去活来

有你的日子

睡眠从不来打扰我

有你的日子

孤独爬满我的脸庞

有你的日子

夜晚变得如此喧嚣

有你的日子

黑夜要比白天还多

夜白的发亮眼前是一个魅力的世界

眼角前挂着的湿润

是我前世的孤独

我在黑夜中闭上眼睛

用目光找寻女人隐蔽的柔情

你安然地睡去恬静而淳美

犹如水晶棺里的白雪公主

没有一次愿望让我用泪水

将你唤醒

大脑里放着电影,主角是我和姝婷。醒神儿后发现姝婷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又在胡思些什么?”我拉开灯,“姝婷,你累不累?”“没,我总觉得你有好多事瞒着我。”姝婷转过身子对着我。“跟你说过,我是宁愿做真小人也不去做伪君子的先生。悄悄睡,明天我们班搞公关答辩。”“吹,你跟本不是那号人。口口声声骗我初吻初吻,好意思。哎,我问你,美珊来找你,你没带她去红茶馆玩?”“没有。”侧身吻她,我反问,“你不是不管我的事吗?你说过,无所谓我和谁在一起,也对我的事不感兴趣。”心里被搅得乱七八糟。“你觉得我在管束你吗?我只是随便问问。”姝婷说,“我不想你吻过别人的嘴再来吻我!”

上周,美珊穿皮茄克,红色的,有毛领。第二天下午她跟我说完对不起的话便走了,晚上是我一个人去红茶馆,醉酒。“她靓?”姝婷问。“成天只晓得靓不靓,你俗不俗。”我颓然,有虚脱的感觉。素面朝天的美,这辈子无缘了。还剩下什么呢?半书包揉得皱巴巴的小说——就是我所有的回忆所有的终结?“以前,以前呢?”姝婷瞪着眼问我。“以前,以前我爱梦见她。晓得不?那年我十九岁。十九岁,你们花季,我雪季。就这样,我三天两头梦见她,恍兮惚兮——”“肯定遗精了。”姝婷毫不留情地在我脸上拍了一巴掌。“少胡扯。”我有些不高兴,“你怎么随便打人呀,我不说了。”“讲呀,小南,是柏拉图,没遗。”姝婷含情的双眼眨巴着。“那时我成天只想睡觉。有晚吐露给一个朋友,他教我祖传秘方:再梦见她,翻过枕头来睡,她就会梦见你——有点像寻呼机。”我说。“后来?后来呢?”姝婷依旧。“我兴奋极了,挨到放学,匆匆上床,等着翻枕头。可惜一夜不曾入眠。有次真的从梦中惊醒,仿佛还握着她的小手。我迅速地翻过枕头死死压着,眼睁睁守到天明。”我慢慢地说着。“她果真梦到你了?”姝婷娇喘着问我。“早上坐在教室里,肿着眼望阿望,她来了,鲜嫩嫩的,丁点儿梦见我的神色都没有。我抱怨朋友什么翻枕头都是瞎扯蛋,他说那是她装的,不信,写纸条约她看看。”我接着说。“写了吗?她如何反映?”姝婷饶有兴趣。“我写了。然后我也去了,一个人坐在秋天的山坡上望了一下午的秋天。”我叹息。“失望了吧,哈哈,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秋。”

姝婷说着,啪地关了灯,翻身去睡。

我一人在夜里,像第一次学写诗的那个晚上。

三十二

远在呼和浩特的朋友好几次来信问“水乡莲的模样,果真和画上面的一样不?”方便的话寄几枝给她。

每次胡乱应付过后,免不了颓丧。长在南国边缘,去没有和莲相亲,实在是件憾事。不得已,只好拼命观摹莲画,搜寻有关莲的文章,说起来,半是为了应付友人稀奇古怪的问,半是满足自已骨子里的虚荣。

万花丛中,最清高的,大约只有莲了。每次写信,我几乎都是这样翻来覆去跟朋友讲。

然而,当我在冬天的西安,第一次见到莲,我的心乱了。

在四海酒楼吃完火锅,我随姝婷去她同学家玩。天不算冷,没有飘雪。风高高吹着。

墙角几株装着欢颜的梅树,瘦筋筋地打着几个花骨朵,半点开放的意思都没有。天井里的鱼池中,几条软软的水草,在欲冻未冻的水里僵卧着。凝固的枝条,好像我小时候某段错误的经历。

问姝婷的同学,她说这是莲。冬天精神不起来就是这嘴脸。“什么,这就是莲?”我睁圆眼问,“这就是莲?”

一种自欺欺人的感觉轰然传遍全身。瞬间感情,像犹大。“快进屋,看席琳-迪翁在加拿大魁北克省的演唱会。发什么呆?”姝婷冲我喊着。“莲,你看,莲。”我指给姝婷看。“残枝败叶的,你看什么莲?”姝婷不假思索。“哦,是Charlemagne的席琳-迪翁?”我问。“还有两个吗?废话!”姝婷急的直跺脚。“我不喜欢她的歌,我喜欢她弹钢琴。你先进屋去。”

支走姝婷,我拉拉大衣下摆,兴味索然坐在池子边。捡起半截枯枝碰水中的莲,它软软的,一触即溃。周敦颐说得天花乱坠,原来是此一时彼一进的道理。我跟北国朋友的千万种解说,绕来绕去,跟印度摸像的瞎子没两样。“姝婷,你知道不,莲过去一直亭亭玉立——”进屋去,我向姝婷小声抱怨。“第一个崇拜莲的,是天才;第二个是奴才,第三个是蠢才。”姝婷奚落我。一时间,我好不尴尬。这也许是几年来,附庸风雅的报应。“北国的简单,我是一百个看不起的。”姝婷曾好几次跟柔弱无骨的朋友说她生错了地方,“北国只适合快刀烈酒的马背英雄。”

我忘记了,天生万物,并非是任人所爱,而爱上迟暮,比如美人,也比如冬天的莲,都是笑话。

从她朋友家出来,雪花骑在公路两边的松树上,像兵荒马乱年代送走丈夫的孕妇。臃肿,颤惊惊的。中巴摇来晃去,碰着我的睡意和酒。

见我还在因为她奚落我的事而难过,姝婷伏在毛领下嗲着声说“你睁开眼,我带你旅游。”“沙漠上走得又饥又渴,突然见到前边有只碗,你会?”姝婷歪着脑袋让我回答。“说不定是只夜壶。我才懒得管。”我随口答道。“好,你没好奇。你接着走。沙漠尽头,出现一群建筑。你希望它是哥特式还是田园式?”她又问。“我巴不得它白天哥特,晚上田园。要情人有情人要人头马有人头马。”我说。“啧——你进屋子,香桌上供有红的青的苹果,只准拿一个,你要拿哪个?”“把红苹果吃了,送青苹果给小孩,并对少妇说——”

姝婷打断我,忍住笑,继续旅游。“村庄外有片森林。你希望森林安宁还是喧嚣?”“安宁的。安宁得可听见少妇的呼吸,安宁得可听见少妇的心跳。”“唉!钻进森林,面临一条汹涌的河,对岸狮子咆哮金子闪光,仅有一只危险的木筏,你过河不?”“当然过河,姝婷,为什么不过河呢?”我眯起眼说:“你以为一个路边少妇就打发得了我?”“停!旅游完毕。”姝婷直直腰,握住我的手。“我破译给你听啊。别插话。”姝婷来了兴致,“只瞧瞧那只碗,并怀疑它,表明你这人有远见。对建筑物模棱两可,体现你稀哩糊涂。拿青苹果,证明你游戏人生,无敬业精神。乱世为流浪儿,盛世八成做泥瓦匠。碰见的少妇,她是你妻子的化身。她很灰心,嫁了个花哩花哨的男人。她抱着的无疑是你女儿,你没吻她。只拿青苹果敷衍她——怎么说呢?她有个心不在焉的父亲。萧条的森林,暗示你一生忧郁孤寂。最后你没被困难吓倒,过河去了,寓指老有所成,有钱有权。那时,别说出版一本《西安的忧伤》,就是出版十本也是你的势力范围。”

一席话,浇得我满头雾水,越发神志不清。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我的一生,果真如摊开的白纸那般摆着,一览无余?载着我的车轮,也载着一群毫无相关的所谓命运从它上边辗过。我扭头往后边望,好在没有烟,也看不见血痕,我想,那张纸一定是冻僵了。“我也被阿丹领着旅游过。”姝婷紧抓我的手说,“只有一项和你答得不同。”

我没问她,车进市区,她自己说了,跟我预料的一样。望着她,我忧心冲冲,这一项太关键了。“呀,小南,我说漏了。还有一段,就是走出村庄,你面前先是一堵墙,你是爬过去还是跳过去绕过去?”姝婷恍然大悟地尖叫,逗得不少人恶恨恨地回头。“我退回去。”我懒散散的说,心中黯然极了。

三十三

回到红砖房,姝婷站在墙边涂涂画画。我听音乐。

忽然接到玥熹的电话,让我快去BT路找她。姝婷似乎听到了一些,看了我一眼,没有理我。我怕姝婷生气,犹豫着,站不是站坐不是坐。“去吧,我说过,我不管你的事。”姝婷对着墙说。听到这样的话,心里多少有点失落,索性走吧。“玥熹叫我,好象出什么事了,我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出门时我说。姝婷没有理我。

前脚刚跨出去,就听到姝婷叫我:“差点忘记,桌子上有1000块钱,你去还给你她。”

拿到钱就走,依然在姝婷不在身边的时候打车,没想到只三站路就到了BT路。看不见玥熹,又给她回过去。“你在哪里呀?”我听着手机,眼睛瞟着过往的美眉。“你不是去过雅兰KTV吗?在旁边有栋白色的四层楼,我在2单元3楼。”玥熹在电话里急躁地说着。“晕死了,你怎么不说清楚嘛,早知道是这鬼地方,我就不打车了,两步路就到了啊,搞什么嘛,真是拿银子当烂铁使唤了。”我埋怨着,听筒里传来玥熹咯咯的笑声。笑了半天,她才说:“你个傻逼,怎么说你都听不明白,不告诉你BT路了吗,你干吗要打车啊?”“什么事啊?遇到麻烦了?”我不耐烦地问。“臭小子,哪儿那么多废话,来了就知!”玥熹说完就挂了电话。

摸索着进了院子。还不难找,我敲门。“谁啊?”听到玥熹在里面喊。“我啊。”我故意抬高嗓门。门开了,玥熹拉我进去。当时就目瞪口呆,只见客厅里坐着5、6个男人,长得都凶巴巴的。满房子都是烟味儿,呛人。我以为玥熹被绑架了,正在惊慌失措,不料瞥见豹子头只穿着短裤蜷缩在墙角,两眼黑青,鼻孔里全是血,犹如丧家之犬。我想笑但没笑出声来。

玥熹把我拽到豹子跟前,豹子头见是我,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动不动。“起来!你不是很能打吗?现在打给我看。”玥熹一把抓起豹子头的头发吼道。“大姐,我不知道他是你弟弟啊。”豹子头哭丧着脸哀求道。这时,旁边有走过来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上去就给豹子头劈头盖脸几拳。“狗杂种,王启霸,以后让你长点记性。”那男子吼着,又给了几脚。看到这里,我突然觉得有些怕了,觉得这镜头很熟悉,这不是电影里演的黑社会吗?玥熹怎么和他们在一起。又觉得豹子头可怜,碰到我算他倒霉。“抢我弟弟的女朋友,你活的不耐烦了吧?”玥熹抬起巴掌又是照豹子头的脸上左右开攻。“大姐,求你饶了我吧,我真不知道呀。”豹子头跪了下来。我真怀疑豹子头打我时那种勇猛到哪里去了,一个七尺男儿竟然跪在一个女人的裙下求饶。不是说男人膝下有黄金吗?真是男人膝下有狗屎。“看你还霸不霸!这么老了,还骗人家小女孩,你养了多少二奶了,你还想害多少人?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玥熹边打边骂着。累了,玥熹给旁边的一男的使眼色。于是,只见过来三个男的,走过去,两人将豹子头架起,另一个人拿着约筷子长的竹签往豹子头的耳朵里扎。豹子头杀猪一般地吼叫着。玥熹挥手,他们就停。“王启霸,以后还去不去纠缠我弟媳妇了?”玥熹目光凶狠地盯着豹子头。弟媳妇?我一愣,想了想原来是说姝婷。“不敢了不敢了,死也不敢了。”豹子头央求道。“再去的话这个就是你的!”玥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匕首,明晃晃地在眼前绕着。“算了,姐!”我不由自主地喊出声来。真可怕,如果真的这样,玥熹岂不是犯罪?我走上前去连忙阻拦。“你给我闭嘴!站一边儿去,没你的事!”玥熹推开我,走到豹子头面前。“大姐啊,各位大哥,我发誓,不会再去惹这位小兄弟和她的女朋友了,我发誓。”豹子头就差没抱住玥熹的脚脖子了。“好吧。我们也不是无缘无故的把你请到这里来的。今天兄弟们都为你操碎了心,你看怎么着啊?”玥熹收回匕首冷笑着。“哦!”豹子头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起来,拿起放在沙发上的皮包,抽出一沓钱凑到玥熹跟前点头哈腰,“这是点小意思,一万块钱请兄弟们喝茶!”玥熹收起钱,转手递给了一直坐在沙发中间一动也不动的胖男人,那人揍了揍墨镜,将钱装进衣兜。“给,穿好你的衣服,出去后要敢耍什么花样,就送你上西天!”玥熹抱了一堆衣服扔在豹子头脚下。我看了看,还是豹子头打我的时候穿的那身衣服。豹子头连连说着谢谢,穿衣服比开车还要快。穿好后又原地站立。“还不快滚,等着过年呢?”玥熹说。豹子头一听此话,急匆匆奔下楼去。

一会儿,那几个黑社会的男人起身要走,玥熹送他们。“收工了,小玥,咱都是朋友,往后在西安,遇到什么事就报大哥的名号。”出门时,那个戴墨镜的男人说。“多谢大哥关照。”玥熹点着头,送他们出门。

终于屁股挨到了沙发,我重重地喘了一口气。玥熹在旁边给我泡茶。“怎么样?这回给你出气了吧?”玥熹笑吟吟地端茶给我。“玥熹,这是你租的房子?”我呷了一口,放回茶几上。“对呀,你看怎么样?比你那里好吧。”玥熹说着坐在我身边。“以后你还住这里?”我忧心忡忡地说,“你不怕王启霸报复?”“不怕是假的,我晚上上班在KTV,我明天就搬走。他找不到我的。”玥熹说。“那他知道你在KTV吗?”我接着问,还是不能打消我的忧虑。“不知道。”玥熹摸了一下我的头,“乖,别担心我了。就算知道了也没事呀,再借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动我。”“那就好。”我终于放下心来。

我告诉玥熹,我和姝婷住在一起了。说着拿出钱递给她。“这是干什么?”玥熹不解地问。“还给你的呀,这是姝婷还给你的1000块,我的等有了再还给你。”“你拿去和她花吧,我现在不缺钱用。你们留着用得着。”玥熹又塞给我。“不不,借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又推给她。

玥熹狠狠地拍了一下我的脑袋说:“臭小子,你再推来推去我揍你!说话怎么也像黑社会似的!”

我只好收起。玥熹问了好多我和姝婷的事,我们一直聊到她要去上班。

第四章 有没有真正的爱情

三十四

告别玥熹,从雅兰KTV出来已经是黄昏了,我知道玥熹要继续她的工作,而我也要回红砖房继续我的生活。我可以想象到姝婷等我那种焦急的样子:橙黄色的台灯下,一个焦躁不安的小女孩心不在焉的翻着一本书,那本书就叫《国境以南太阳以西》,村上春树写的,她时不时会提出书中的一段话:“但我那时还不懂,不懂自己可能迟早要伤害一个人,给她以无法愈合的重创。在某种情况下,一个人的存在本身就要伤害另一个人。”想起这些,我只有加快脚步。快到红砖房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瘦削的女孩,撑着墙站在那里,垂着长发,大口大口的呕吐。我有点生气,赶过去骂:“谁啊,怎么吐我家门前了?我家门口是你家厕所啊?”女孩转过身,朦胧着眼看我,我吃了一惊,原来是丢丢。“丢丢,你怎么在这里?怎么还醉成这个样子啊?”我一面扶着她,一面关切地问。

丢丢醉汹汹地吱唔着:“小南,朱明是你哥们儿不?”“是啊,怎么?猪又惹你了啊?”我问她。丢丢一听,扑在我怀里大哭,把我抱得结结实实。我怕被姝婷听到,连忙扶她离开门口。“不管怎么说,我家门口是不能闹的,若让我那口子看见,我就完了。”在一棵老槐树下,我安慰着丢丢。“我来就是找你的,我想和你谈谈。”丢丢突然冷静下来。怕她出事,我只好依从她,与她去夜市。那晚我喝了几瓶啤酒,丢丢没喝,但却吸了不少烟。自从猪劫走丢丢写给我的情书,顺利地把她搞到手之后,我就很少知道他们的情况,因为我怕猪误会我,所以远离他们的生活。没想到丢丢竟然说,他们之间不可能再继续下去了。“小南,当初那封信是写给你的,你为什么叫他给我回?现在到这一步,都是你的错。”丢丢有点不讲理。“你如果真的爱我,一封信能哄得了你吗,看来你对我还是可有可无的那种态度,否则猪也得不到手。”我无精打采地说。“早知道猪是个花花肠子,我死也不会上他的当,现在真后悔,其实我爱的还是你。”丢丢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幽雅地吐着烟圈儿。“早知道,早知道,谁能早知道,早知道我就不来这个世界了,因为世上没有买后悔药的。”我大喝一口啤酒。“你不明白的,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丢丢轻描淡写地说。“这句话你只说对了一半,如果男人都是好东西,女人就没一个好东西了。凡事都是相辅相成的,有好就有坏,否则谁知道谁是好东西谁不是好东西呢。”我像个哲人,说得津津有味。丢丢看着我,不说话。

我问丢丢:“我看你现在一点都不像个学生的样子。”

丢丢浅浅地笑笑,问我:“那你说学生应该是个什么样子?”我无言以对。“小南,其实我现在变成这样子是有原因的,在认识你和猪之前,我还爱过一个男孩,可那都是过去了,是一个梦,美丽的梦。”丢丢意味深长地说。“这么说你写信追我的那时候,还不是初恋?”我问她。“我的初恋是网恋,我觉得那一次是我感觉到的真正的爱情,当它破灭了,我就怀疑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真正的爱情。我给你写信的时候,那是我试着想找回以前的感觉,可是到现在才发现我错了,而且越陷越深。”丢丢说着,讲起了她的第一次恋爱,对她而言,那是一次刻骨铭心的恋爱。

丢丢曾经固执地以为,自己是个理性大于感性的人,不会轻而易举地被几句甜言蜜语所打动,更不会像一些不谙世事的初中生那样稍不留神竟会无可救药地深陷于一种叫做爱情的沼泽里。然而,直到有一天,她遇上了一个叫姜霖的男孩,青春的记忆里,从此多了某种略带伤感的朦胧的气息……坦率地说,丢丢是个痴迷于网络聊天的女孩,她说自己只是好奇和迷恋,喜欢网络那种神秘秘的感觉,想到远隔千山万水竟有几个素昧平生的家伙,傻傻地坐在电脑前舞动着灵巧的手指与自己倾心交谈,心头便常常会按捺不住地一阵兴奋。

姜霖第一次在QQ上和她说话时,她并没不很在意。当时,她正在全力应付几个难缠的GG、DD。待稍稍有些空闲,她才终于发现躲在蓝屏底下的角落里有个憨态可掬的小鸭子头像,此时已经摇头晃脑得极不耐烦了。带着歉疚的心情匆忙打开,窗口上闪现出这样一段话:“Hi,你好,我是姜霖。你的网名是丢丢?——好可爱的一个名字!1766,OK?”

丢丢的嘴唇边浮起一抹笑意,心想这个名叫姜霖的小子倒是真会说话,一上来不夸她的名字“好听”,反而夸成“可爱”,这远比其它甜言蜜语更能令她欢乐开怀。“你好,我是丢丢。很高兴你能喜欢我的名字。只是,我不懂……‘1766’代表什么意思?”“呵呵……这也不懂?1766就是‘一起聊聊’呗!”

丢丢顿时觉得很不好意思。尤其是想到那个姜霖,他有可能因她问起的这句智商极低的傻话而笑得前仰后合时,她的双颊便会不住地一阵火烧。“你……有没有笑话我啊?”“当然没有啦,我倒觉得,你是一个蛮可爱的小女孩呢!哎,说说,你的网名为什么叫丢丢?”“爱丢东西呀,妈妈经常说我是一个连自己都能丢了的傻丫头,所以给我取得这个名字!”

 “呵呵……”

隔了大约两周后,丢丢又去上QQ,当丢丢几乎快要淡忘了姜霖这个名字时,那个熟悉的小鸭子头像再一次出现了。更新了一下对方的资料,果然又是那个姜霖。“呵呵!丢丢,是你吗?真巧呀!”姜霖的信息来得倒是蛮快。“是呀!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啊!”丢丢故意逗他。“什么冤家啊?你不觉得咱们挺有缘份的吗?缘份到了,理应好好珍惜嘛!”“想不到堂堂酷哥姜霖这么贫嘴,呵呵……”

……

就这样,在说说笑笑的中,丢丢和姜霖成为了很好的网友。丢丢很喜欢听他说话时的语气,有时候成熟得像个大人,有时候却幼稚得像个三岁的孩童。总之,丢丢说,和他一起聊天的感觉很自然、很轻松,也很快乐。姜霖是个特别幽默的男孩,冷不丁儿地就从嘴里冒出那么一两句诙谐搞笑的话语,常常惹得丢丢一阵捧腹大笑。丢丢偶尔也会生他的气,大多都是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情,比如两个人正聊得起劲儿,他突然发过来信息说,临时有事要马上下线,丢丢就会很不开心。姜霖像是能够猜得透她的心思,不等她的嘴巴撅得像山峰一样高时,他又紧接着飞快地发来一句:“广告之后,马上回来!”……每每此时,丢丢便不由地怒气全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抗拒的甜丝丝的感觉,莫名其妙地涌上心头……

渐渐地,丢丢发觉自己极有可能喜欢上姜霖了。并且,这种令人牵肠挂肚且又有些焦灼不安的特殊的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发显得炙热浓烈。尽管丢丢一直自信的认为,自己是骄傲的,是理性的,是不会轻易地被某个男孩所征服的,然而这一次,她却真的感到有些无能为力。她的大脑无法左右自己的思想,她的理智根本战胜不了自己的冲动!她惟一能够做的,便是在夜深人静之时,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勾勒出姜霖的音容笑貌,尔后又在这种自己编织的浪漫情结中深深地陶醉着。尤其当丢丢无意中得知姜霖所就读的学校离自己所在的学校不远时,竟激动得一夜未眠,兴奋的神经久久无法得到松弛。

在一次长谈后,姜霖终于提出来想见丢丢一面。丢丢在心中暗自窃喜,其实她很早就期盼着的这一天终于到来了。聊天时丢丢故意问他:“难道你就不怕?万一我是个满脸褶子的老太太,你该怎么办?”没想到姜霖呵呵一笑:“不会的,我的第六感觉神奇得很,我相信,你肯定是位漂亮美眉!”见面的地点定在S大后的公园门口,接头标志是姜霖全身的蓝色NIKE,包括他的背包。而丢丢则是一套纯白色的休闲衣裙,外加一头较为随意的齐肩长发。

他们几乎是同时看到对方的。当高大英俊的姜霖一脸灿烂地向丢丢走来时,丢丢竟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目眩之感。直到他早已站在她的眼前,礼貌性地向她伸出手时,她的大脑仍旧处于空白状态。丢丢在心里喊:“天哪!他简直太帅了!”“你好啊,丢丢,在想什么呢?”姜霖友好地冲她笑笑。“你……好。”丢丢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慌张,木偶似的同他握了握手。“丢丢,”姜霖深情地望着丢丢,目光中满含温柔:“你知道吗?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漂亮!”过了一会儿,他又笑着说:“看来,‘网上无美女’这句话是应该受到批驳的!……”丢丢的心一阵怦怦乱跳,其实她何尝不想说,“网上无俊男”这句话就更是纯属无稽之谈啊!“答应我,做我的GF,好吗?我真的很喜欢你!”姜霖突然很激动地用双手扶住丢丢的肩。“你……不会对每个女孩都这么说吧?”丢丢语无伦次地说着,脸霎间羞得通红。“只是对你一个人才会这么说!相信我!”姜霖一脸的真诚。“嗯……这可是你说的,你要说话算数的……”丢丢低着头,声音极小,不敢抬头看他。“这么说,丢丢,你答应了?”“嗯……我答应你……”丢丢羞答答地咬一下唇。“丢丢,晚上我带你去看电影好吗?”姜霖笑吟吟地问。“这不好吧,太晚啦,我怎么进宿舍呢。”丢丢的心头撞鹿,不知所措。“那有什么啊,晚了我们就去开房嘛,反正第二天去学校也是一样的。”姜霖说得很自然。“你说什么呀,这也太雷人吧,我们才认识啊。”丢丢惊愕地说。“真的是才认识吗?可在我心里,我们已经认识好多年了,我每天都在想你,丢丢。”姜霖说着说着,抱紧了丢丢。“那就等我们结婚以后再说吧。”丢丢喘息着,快速地挣脱开姜霖,一个人逃也似的跑开……

像所有沉浸在恋爱中的小女孩那样,丢丢被这种突如其来的幸福和美妙紧紧地包围着。丢丢有一张U盘,常常随身携带着,里面存储的全是她和姜霖的聊天记录,点点滴滴,从未间断过。她在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对这段美好感情的百般珍爱。丢丢想,这张磁盘便是她和姜霖的爱情见证吧,因为它从头到尾真实地记载着她和姜霖相识、相知、相恋的全过程。事情的发展与我想像得并不相同。自从那次姜霖向她表白心迹后,他们在现实生活中接触的机会反而并不多了,彼此联络感情的惟一方式,仍是像从前那样借助虚拟的网络。对此,她很是不解,她多么想像身边其他的人一样,每天被实实在在的、看得见摸得着的幸福紧紧地簇拥着啊!她希望姜霖偶尔能来学校看看她,或者至少是打个电话,然而姜霖却没有。他的理由很简单:“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像别的恋人那样一起同居?为什么非要等到结婚以后?你也太封建了吧!”姜霖的这种令人颇为费解的解释,常常使丢丢感到心烦意乱,丢丢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默地问着自己:“我真的得到爱情了吗?为什么当我正在暗自庆幸爱神之门幸运地向我开启时,却又突然悲哀地意识到,它于我竟是那般的陌生和遥远!?”

依旧是一个星期六的下午,丢丢一如既往地坐在电脑前,打开QQ,姜霖恰巧也在线上。说来也怪,尽管这段扑朔迷离的恋情常常令她感到无助,感到迷惘,但是看到姜霖在网上发给她的那些令人心动的话语时,丢丢仍然坚信自己是姜霖的唯一,她相信,姜霖也一定还是喜欢她的。

丢丢自己也说不清那天为什么竟鬼使神差地想起用其它一个号和姜霖聊天。也许仅仅是想单纯地开个玩笑,又或者是有些私心,期望能更深了解姜霖内心深处的秘密吧。总之,片刻之后,属于丢丢的另外一个名叫“阿水”的QQ号已被姜霖加入好友之列。丢丢习惯性地打了几个字发了过去。“你好,姜霖。”“你好啊,阿水。你的名字真好听!既温柔又可爱!”“谢谢!”看到姜霖的这些话,丢丢并不高兴,因为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姜霖为什么这么喜欢恭唯一个认都不认识的女孩。“不用客气啦。一看你的名字我就喜欢上你了!你想啊,我叫姜霖,你叫阿水,多巧呀!我这个人是很相信缘份的……”

看到这句话,丢丢有些失望了,这些话曾经是多么熟悉啊,然而姜霖却随随便便地对一个陌生女孩说,丢丢想,是不是他对所有女孩都说同样的话呢?“姜霖,你有没有GF?”丢丢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有点怯怯地问。“没有没有,对天发誓!绝对没有!我还没遇到过一个令我倾心的女孩子呢!我找女朋友是要看缘份的,就像我们两个……哎,对了,你有男朋友吗?”

丢丢看到姜霖发来的这句话,内心已经彻底绝望了,她突然憎恶起姜霖来,她在内心骂着:“你这个骗子!”

姜霖一连发来几个问号。

丢丢只发过去一句话:“一分钟之前有,可惜现在没有了。”

关上QQ,丢丢拼命想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然而不争气的眼泪还是顺着脸颊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丢丢说,她不怪姜霖,或许姜霖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只不过是在网上极其潇洒地玩儿了一把“爱情游戏”,更何况,“网络”本身便是一个与现实格格不入的虚拟的社区。而丢丢却找不出理由不怪自己,怪自己过于沉溺网络,怪自己轻易付出真心……其实丢丢早该明白,她和姜霖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就像宇宙中划破黑暗的流星,各自有它的轨道。

从贴身的衣袋里取出那张珍藏已久的U盘,安装在驱动器里,轻轻地执行了格式化的命令。大约30秒钟过后,磁盘内所储存的信息全被删除,丢丢突然觉得自己的整个身心也仿佛被掏空了似的,一阵接一阵的生疼。丢丢知道,一切的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了,惟一留给她的,只是一张空空的U盘和一颗孤独而又落寞的心。每每午夜惊醒时分,丢丢常常满含热泪,丢丢在想:格式化了了U盘可以重新开始,可是爱情呢?格式化了的爱情也是可以从头再来么?

再后来到了大二,丢丢一次偶然的机会在校报上看到了我的文章,就知道了我的存在。我发誓,如果不是猪劫走了那封情书,现在漂亮的丢丢应该是我的女友,而不是姝婷。丢丢说,她其实很喜欢猪,只是猪最近变心了,总是和一些女孩子来往,关系一点都不正常。

三十五

听完丢丢的故事,已经是晚上十点了。丢丢一根接着一根地吸烟,好象拼命想弥补和衔接她那颗破碎的心。我说:“丢丢你别再吸了。”丢丢突然将烟蒂狠狠地摁在桌角上。“猪哪来那么钱应酬啊?上回还借从我这里借走一千呢。”我安慰丢丢。“没钱就借呗,借不到就刷卡。学校门前常有银行办卡的,他拿我的身份证办过,现在银行还问我催债呢,我没办法,问他怎么还银行的钱,你猜他怎么说,他竟然说谁的卡谁去还,小南,你说哪有他这样的人啊。”丢丢说着,眼睛湿了。“我说完了,该走了。你也回去吧,小心姝婷找你算帐。姝婷是个多么好女孩啊,你可要珍惜。”丢丢像我妈妈一样开导着我。我不理她,起身,结帐。刚转身,就见猪里在身后,脸色苍白得像死鱼肚。我吓了一跳。猪目光痴呆地看着我,没有理身边的呆呆。我知道这回又是有理说不清了,我用目光求助丢丢。“你来这里干什么?”丢丢问猪。猪不说话,直挺挺地坐在丢丢刚刚离来的坐位,抓起啤酒就咬开瓶盖。“你真冏啊,这是恨谁呢?”丢丢又问道。我怕猪又暴力,就使眼色给丢丢。“丢丢,你回去吧,这里没你的事儿。”猪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要发火,语气出奇的温和。丢丢没说什么就走了,我知道她是回宿舍了。猪见丢丢走了,狠狠地倒了一杯啤酒墩在我面前说:“喝酒!”我笑笑说:“瞧你那猪脸,哪根猪毛又不对劲了啊?”“小南,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丢丢?”猪一饮而尽,问我。“猪头有发热了吧?你怎么惹她了?今天喝多了,又哭又闹的,我怕她出事,只好陪到她酒醒,你还好意思说这样的话。”我说。“其实喜欢也没关系,丢丢我不要了,丢给你了。”猪满不在乎地说。“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丢给我了?”我睨视着他。“这娘们儿搞得我最近很郁闷,不想搞她了。”猪真的有些厚颜无耻,要不是朋友,我真想把啤酒瓶塞他嘴里去。“猪,我不和你开玩笑,咱们做事可不能这样啊,丢丢对你是真心的,你可别对不住人家啊。”我想苦口婆心,但还是没有耐心。“少来说这些,这都什么年代了?都马上建国60周年了,你怎么还这么瓜。”猪说着,咂吮着嘴上的啤酒沫儿。“真晕。什么年代了啊?这和建国60年又有啥关系?什么年代也得有良心啊。”“良心是个啥哦!”猪苦笑一下说:“良心不比狼心好啊,你看现在日子过得滋润的,哪一个有良心啊?都是他妈的狼心!”“你今天怎么了?到底是丢丢对不起你了,还是你对不起丢丢了?”“没所谓谁对不起谁,男女平等都多少年了,你怎么还说对不起这三个字啊。”猪又饮一杯说,“丢丢就爱管闲事,不守女人的本分,让人活着累。”“管你什么事了?”“我和其他女孩正常交往她都管,真是小心眼儿。”猪斜着眼说。“我说猪,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丢丢是真心对你,否则她管你干什么,你和哪个女孩正常交往啊?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吗?别再花心了。”“不管了,该怎么还怎么,顺其自然吧。古人说,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咱兄弟就别管这些了,来!喝酒。”猪说完,又饮一杯。“我得回去了,姝婷还在家等我呢。”我喝完一杯,将杯子挪开。谁知猪又抢过去斟满。“晕,这么快就成家了?怎么,怕回去晚了姝婷不开门?”猪坏笑着问我。“不是。我就是担心她而已。”“担心姝婷叫你跪CPU?”猪说完哈哈大笑起来。“有这么好笑吗?我发现你这人很无聊,知道吗?”我问他。“开玩笑而已,好吧,你回吧。你们小两口真叫人羡慕。”猪说完,昂起脖子又灌一杯。最后还是让我埋单。“借给你一千,又没了?”我问。“你以为一千块很多吗?”猪反问我。

我无言,匆匆赶回红砖房。灯果然还亮着,我捏手捏脚地进去,看见姝婷半卧在床上,书已经躺进她怀里了。脱鞋准备上床,姝婷突然坐了起来,我的心抽了一下。“你吓死我了,我以为是僵尸复活了。”我说着,轻喘着。姝婷咯咯地笑着。“你不会怕吧,这么晚了都敢回来,你还怕什么啊?”姝婷笑着说。“那你不能温柔点起来吗?起来也不打声招呼,这样很吓人的,尤其是晚上。”说着,我准备钻进被窝,却发现姝婷倔起小嘴盯着我。“又喝酒了,不刷牙就别想上床。”姝婷警告着。我只好下地去刷牙,然后睡觉。“今天又去见谁了?”准备合眼,却听姝婷冷不丁问我。“除了猪还能有谁?”我搪塞着。“这世界上除了猪就没人了吗?你怎么老跟他在一起啊?”姝婷生气了,掐了一下我的耳朵,很好,磕睡全无了。“别把猪想那么坏,校里校外的,就这几个朋友,总不能叫我们绝交吧。”我长长地打了个呵欠说。“跟着他,迟早得学坏。”姝婷说了一句,翻身就睡了。我的手又不自觉起来,试探着去摸她,她一把打开,说:“干什么,这么不正经,睡觉!”无语,只好缩手。

枕在双臂上,我仔细想想有关姝婷的事,似乎觉得没有完整的情节,一切都是半途而废。那些零碎的片段,毫无章节的对话,始终让我无法把它们串联起来。即使有些地方,我尽力地去想,去尽力地想,也无从着手。只隐隐记得很多时候都有一种很疼、很迷惘的感觉总会打心底流过,就像是有人左手在抱着你笑,右手却拿着一把刀,在你脸上左一下,右一下地划着。血涓涓地流,从眼睛流过,流到嘴角,一舔,有点咸味。而眼前仍是她那张写满诱惑的笑脸——和我的血一起交融着。和姝婷这么久了,直到现在居住在一起。虽然同在一张床上,但是感觉还是在两个世界。我曾听猪常说,恋爱就是一把双刃剑,痛苦和幸福同在。猪还说,如果恋爱的人没有性生活,那就不叫恋爱,应该叫爱恋。我不知这两者有什么质的区别,但是乍听起来,似乎也不无道理。我和姝婷也许就是爱恋吧,因为有相同的爱好和志趣才走到了一起,只是觉得彼此有精神上的依赖罢了,这种感觉我不光和姝婷才有,我和玥熹也有,甚至和猪都有这种感觉。同居一室,多少次都想和姝婷来点那事,可她就是坚守阵地,不让我越雷池一步。我感觉自己突然老了,突然想起老村上先生在他的《舞!舞!舞!》那本书里的一句话:“我一直以为人是慢慢变老的,其实不是,人是一瞬间变老的。”是的,也许我就是在一瞬间变老的。

想起了安寨,少年时的那些日子历历在目。想得最多的就是张静雯和小红。张静雯应该是我算我的初恋吧,为什么我对她如此的刻骨铭心,想来想去,就是因为张静雯和我有过那种事,她把她的第一次给了我。小红也一样令我难忘,虽然读大学后她走了,但是那段岁月是真诚的,那段感情是真实的,纯得像一杯亮晶晶的开水。记得和张静雯一起回家的时候,会经过一条车流量非常大的马路。每次我都会在她的左边骑,有时,她无意或者是有意骑到了我的左边,我也会减慢或加快车速,拐到外边来,把她挡在他的里边。直到回家的路口,她该转弯的时候,我也跟着转弯。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喜欢我的吧,我想。骑车的时候,我总是趴在车把上,把头埋在胳膊中间,不看路,但什么事都没有,她也这样骑,很舒服,但总是会撞到路边新栽不久的小树。这时,我就会抬起头问:“雯雯,你怎么了?”却总是在她还未来得及开口的时候继续低下头,等她嘟嘟囔囔地说完了,才会说一句:“你还不行,再过几年。”之类的说不清是鼓励还是打击的话。说不定是这个原因吧,我曾这样想过。她每天都会和我侃,从天的南面侃到海的北面,从海的角角侃到天的边边。她知道罗百吉是个很可爱的男生,知道周杰伦的丹凤眼很有杀伤力,知道张信哲的《信仰》很好听,知道李宇春很瘦很酷有点男孩的魅力,知道车头有一个红色的像鱼翅一样的东西的车是红旗……还有一句我只说了一次,我就刻在了心里,“雯雯,其实你并不快乐。”或许她是因为这句话才喜欢我的,我也这么想过。我时常也会很透彻,很有条理地分析她的心理,并告诉我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而且,我十分希望她可以有一个“新”的自我。虽然,该做的从没做过,不该做的却仍然做着。她一直很肯定的认为我不知道她对我的感觉,否则我那么好的,怎么会不要她了呢?怎么会喜欢小红呢?如果我知道的话,我会像一个欧巴桑一样地讲啊,讲啊,一直讲到她心甘情愿地承认错误为止。可我没有,我只是不理她,一个劲地躲着她,或者和小红……在她面前。

于是,她开始骑车的时候平视前方,努力地集中精神。虽然仍会撞到路边已栽了数日的小树,同时也让自己看起来更快乐,虽然血仍在涓涓不息地流,从眼里流到嘴角,滴到心尖落在地上融进土中再也看不见。她想这样我会很开心看到的,于是她等啊等啊,等有一天,她对我说:“我们放学一起回家。”但我仍不理她,一个劲地躲着她,或者和小红……当着我的面。终于,她明白自己已经退到了陌生人的位置。

可我却又在她几乎已经不再抱有任何幻想的时候,款款地走过来对她说:“雯雯,我们放学一起回家。”我想起了那片苞谷地。在她不知所措的目光中拍拍她的头,再款款地走开,那时心中已经蒸发的情愫又会凝成一滴水,轻轻的,略带颤抖地滴下来。于是她又开始跟着我,像一个跟在大哥哥后面的脏兮兮的小屁孩儿,而小屁孩儿跟得累了,要停下的时候,我又拿出一颗酒精糖来诱她,慢慢的,被酒精糖给喂醉了,就那么迷迷糊糊的跟着、跑着、哭着、停着、吃着,再跟着、跑着……然后,依旧是那片苞谷地里,她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只隐隐地感觉并知道,飞蛾扑火的时候是很快乐的——只是伴着一种撕心的疼。

后来,张静雯带着这种矛盾的感觉转学了。她曾经对我说过,认识我的半年之后,她把对我所有的记忆锁进盒子里,只是偶尔透过钥匙孔向里看一眼,任它们在盒子里受潮、发霉,再烂掉,从不打开晒一晒,任它们烂掉。她在每天傍晚的时候在操场上狂奔,一直跑到自己筋疲力竭才回家。任凭汗水浸湿她的背,再由冬日的冷风恣意地吹着那又咸又苦的液体,带走她仅有的体温,让它刺激自己的神经,告诉自己还没死,自己还活着,而且要很好的活下去。接下来便是几个月很恣睢的生活,在这数月的恣睢中,她戒掉了罗百吉和周杰伦,戒掉了李宇春,戒掉了酒精糖,戒掉了脚踏车,考上了市重点。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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