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恨水经典:偶像(2)(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1-02-23 14:5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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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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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恨水经典:偶像(2)

张恨水经典:偶像(2)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张恨水经典:偶像(2)作者:张恨水排版:辛萌哒出版时间:2017-12-01本书由北京明天远航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十章甜的辛苦

自这时起,丁古云有事忙着了,当天安顿蓝田玉在小镇市上客店里去歇下,第二日早上,向店里去迎着她,带向附近一家庄屋里去,租下了一间房子。关于桌椅床铺之类,寄宿舍里还富余着几份,就督率着寄宿舍里工友,陆续搬运了去,连伙食茶水灯火,一切琐碎事件,丁古云都和蓝小姐顾虑周详的计划到。蓝小姐在这小镇市上,又勾留了半天,在下午的时候要雇一乘滑竿回到夏小姐那里去,以便把行李搬来长久住下去。丁古云因此回到寄宿舍来,到屋里去,匆匆忙忙打开箱子,将三千元钞票,剩下来的二千余元,又取了三百元在手,匆匆的就要出门走去。陈东圃手上拿了几张纸,笑嘻嘻的走了进来。因道:“昨天等着你半天,你都没有工夫,现在应该和人家办一下子了,因为我约了人家今天来取的。”说着,将丁古云由过道里拦回到屋子里来,丁古云自是不能违却他的情面。及至接过那纸单一看,是四张保证书。他摸了胡子笑道:“我的仁兄,这种好事,一下子你怎么和我兜揽许多?”陈东圃道:“是昨天你教我介绍蓝小姐去见各位朋友的时候,来了这样四位学生。我决不能那样不识相,把他们引了进来,因之我说你还没有回家,且答应下来,打发他们走了。”丁古云道:“就是你引他和我见面,那也没有关系。他们糊里糊涂的来找人担保,我当面就可以拒绝他们。”陈东圃道:“我不那么糊涂,胡乱给你揽保人作。你看看这保单上的姓名籍贯吧,全是从你读书多年的学生。在情理上说,他们找你作保不过分。在道义上说,你也应当和他们作保。”丁古云听说是他的学生,便把那四张保单仔细看了一看,果然,四个人的姓名,自己大体都记得,正是自己教导多年的学生,因沉吟着道:“保呢,我是可以和他们承担的。但是一下就保四个人?”他沉吟了两分钟,他回想到陈东圃所说,在道义上应当作保那句话,便忽然一摇头道:“你这话我不能接受。我的学生多着呢,照着你的说法,是我的学生,我就有作保的责任,那我要替人作多少保?况且先生教学生,至多只是教他去怎样找职业,并不是担保他找到职业。”陈东圃笑道:“你保与不保,自然是你的事。不过我要说句持平的话。你的女学生,托你找职业,你就把这责任完全承担过来。不分昼夜,和她忙着。至于你的男学生,你就和他们填……”丁古云两手同摇着笑道:“好了,好了,不用说了,我和他们填上这四张保证书就是。”说着,将四张保证书盖上了图章,填好了名字,一齐交给陈东圃。他虽是接过去了,笑道:“你交给我干什么?又不是我要你保。”丁古云抱了拳头,向他拱拱手道:“对不住,我要到小镇市上去一趟。他们若是来取保证书,就烦你交给他们吧。”说着,也不等陈东圃答复,抬腿就向外走。他笑道:“你忙什么?我也不能拉着你,你不锁门就走吗?我知道这几天你箱子里很有钱。”丁古云笑着呵了一声,从新走回屋子来,把房间反锁了。然而走出寄宿舍来,又遇到了波折,正好那四个学生来取保单。他们顶头碰见了丁古云,齐齐的站在路边,向他深深的同鞠了一个躬,又同叫着丁先生。丁古云立刻板了面孔,向他们很严肃的微微点了一个头,因道:“你们托陈先生交给我的保单,我都和你们盖了章了。”说到这里不觉把眉毛皱了起来。因道:“你们年纪轻的人,作事太欠考量。怎么四个人找保,都找的是我一个人。”那四个学生,没有敢作声,静悄悄的站在路旁。丁古云挺着胸,瞪着眼睛,手摸了胡子望着他们道:“那四张保证书,放在陈先生那里,你们去拿就是。你们务必知道,这保人的责任可轻可重。你们到机关里去服务,要好好的作事,不要丢了我保证人的面子。”说完,横扫射了大家一眼,打算要走开。其中那个年纪大些的学生,势逼处此,有话不能不说。先红着脸走近一步,向丁古云郑重着道:“我们还有点事,想请求丁先生帮忙。我们四个人大概欠缺着一二百元,支持眼面前的零用,想和丁先生通融一下。等着我们第一个月发了薪水的时候,就借款奉还。”他低着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把这话说出,几乎不敢抬头。丁古云听说是要借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因道:“你们还是在过学生日子,简直不知道社会上的情形,我们当教员的人,有整百块钱可以腾挪出来借人吗?我们现在过的这份穷日子,比你们也好不了多少。但是你们既然向我开口了,我总不能让你们过于失望。”说着,伸手到衣袋里去摸索着,把一卷零钞票取了出来共是二十多元。因把几张一元的留下,将四张五元的交给了那学生,正着脸色道:“于今的二十元,实在不成个数目。但是在我们当教员的口袋里,这不是小数。不过谈不上借,送给你们做回城的路费罢。你看我所剩也只有这一点了。”说着,将那几张一元票向他们伸着,让他们张望一下,这四个学生,看到丁古云这种态度,觉得庄严之中,兀自带了三分慈爱。他身上只有二十多块钱,却把了大部分的送人。接过钱来,彼此默然望了一下,那个大学生道:“我们也知道先生们困难。丁先生这样待遇我们,这情义太厚了,我们还有什么话说。只有将来再图报答吧。”丁古云点了个头道:“小镇市上,还有朋友等着我,我没有工夫和你们说话,你们直接去找陈先生吧。”说着,头也不回,径奔小镇市上那客店里来。老远见着蓝田玉垂了两手,站在客店屋檐下,只管向东西两头张望着。丁古云跑两步迎上前,笑道:“累你久等了。”蓝田玉皱了眉笑道:“还有几十里路走,怕是赶到家太晚了。”丁古云道:“滑竿雇好了没有?”蓝田玉微撅了嘴道:“早就雇好了,那几个抬滑竿的正在街头上等着,来催了好几回了。”丁古云笑道:“不要紧,不要紧,马上就走。你带不带着旅行袋?”蓝田玉道:“东西都预备好了,放在柜台上了。”丁古云再也无须她说什么,便跑到柜台上去把她留着的小旅行袋,提了过来,赶快在蓝田玉面前举着,笑道:“是这个袋子吧?我交给抬滑竿的就是。”他长衣瓢然的在蓝小姐前面走着,一直奔到街头上,看到有乘滑竿停在那里,便又回转身来,迎了蓝小姐笑道:“还好,还好,滑竿在这里。”蓝田玉微皱了眉,低声道:“不要当了他们的面这样说。他们知道我们等着坐轿子,越发是拿矫了。”丁古云笑道:“不要紧,川资我和你预备得很充足的。”说着,在衣袋里掏出了两叠钞票,数也不数,就笑嘻嘻的送到蓝田玉的手上。她倒并未辞谢,看了一看,因道:“回头来,安顿这个家,还需要很多的钱呢。”丁古云道:“我自然都为你预备了。”她抬起手腕上的手表看看,没有多话说,自坐滑竿走了。丁古云在这街头上呆呆的站着目送了一程,却听到有人叫道:“丁先生我们已把保证书拿来了。”丁古云回头看时,正是那四个来相求的男学生,他们肃立在路的一边,执礼甚恭。因问道:“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我倒没有理会。”一个学生道:“我们也是刚来。丁先生等什么人吗?”丁古云道:“没什么,我在这里散散步。”那学生笑道:“听说先生预备了许多作品,要送到美国去展览。”丁古云道:“你们怎么知道这事?”学生道:“报上登着这个新闻了,丁先生总是艺术界的权威。虽然在抗战期间,也不会闲着。我们说是丁先生的学生,我们也十分荣耀。”丁古云听了这话,不觉手摸了胡子,微微笑道:“那也不见得。”另一个学生道:“真的。我们口试的时候,那机关口试的主任,问我学艺术的时候,受哪个的影响最深。我自然就说出丁先生来。他说丁先生不但艺术登峰造极,难得人格最好,学问和道德溶化起来,才是标准的知识分子。一个口试的先生,肯和受考试的人大谈其天,这是他中心佩服出来的表示。”丁古云又摸了两下胡子,笑道:“也许是他崇拜偶像的错误观念。”说着,对他们四人看看,见他们从容不迫。又向天上看看,因道:“时间不早了,你们为什么还在这里?”一个学生道:“我们商量着,今天不回去了,就住在这街上小客店里,明天再走吧。”丁古云听了这话,不觉心里吓了一跳。因正色道:“这是你们胡闹了。你们无故在这里歇一晚,还要吃顿晚饭,我送给你们的二十块钱还不够呢。城里有事,为什么不早一点回城去?”学生道:“我们也是这样说。因为田艺夫先生遇到了我们,留我们在这里住一晚,说是有话和我们谈谈。”丁古云道:“田先生是太不知道你们艰难。留你们在这里住一晚,为什么不让你们在寄宿舍里住呢?”学生道:“还是田先生指定这家小客店让我们去住呢。他说和店老板是熟人,他可以去招待我们。”丁古云正色道:“你们要听我的话,我不会骗你,不要把有限的几个零用钱,在这里花费了。天色还不十分晚,赶快进城去吧。”那四个学生借了他二十块钱,自是很穷的表示;既然很穷,哪里还可以在这里浪费。见丁古云在爱护之中,表现了十分严肃的样子,不敢违拗,依了他的话,就告辞向城里去了。丁古云又在路头上站着,直望到这四个学生不见了人影,才回身向寄宿舍里来。他心里自也想着,田艺夫此举,分明是有意开玩笑。回家之后,在屋子里约摸休息了五分钟,便背了两手在屋子外散步,特意赶到田艺夫房间的窗子外面来。只见他和衣躺在床上,将两只脚带了鞋子,架在头床边的桌子上,只管摇撼了。口里念着诗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且惜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丁古云在窗子外来回走了几趟,他吟诗吟得高兴,并没有加理会,他只好笑着叫一声老田。田艺夫跳起来笑问道:“蓝小姐呢,她一来了,你真有得忙的。”丁古云摇摇头道:“这也是没有法子,从前是有事弟子服其劳。于今年头变了,乃是有事先生服其劳。她去搬行李去了,以后少不得要常常麻烦你。”艺夫听了,作出一番郑重的样子,点了头道:“你提起来我才记起。有几个学生来找你作保,我怕他在这里纠缠了你,让你脱不了身,我教他们住在街上。”丁古云故意使脸色很自然,微笑道:“我已小有资助,让他们进城去了。”田艺夫笑道:“这真不得了,一个蓝小姐,已是把你那三千元花得可观,而……”丁古云摇了头道:“她不曾白花我的钱,有她的工作,过两天我见着老尚,把她的薪水,正式提了出来,那么,就不致于连累到我了。现在我和她垫出几个钱来,将来自然会归还我的。我还告诉你一点消息,明天她来的时候,夏小姐会同着她来。为的是来帮着这布置一切。”田艺夫笑道:“她对我说,她有点不敢到这儿里来,怕你反对她。”丁古云哈哈笑道:“这是笑话了。我反对她作什么?我正要感谢她呢。那次我去演讲,多蒙她招待。”田艺夫笑道:“蓝小姐来了,我也非常之欢喜。以后夏小姐来了,不必住小客店,就可在她那里下榻了。”丁古云笑着连连点了两下头道:“对了对了,不但是下榻,简直可以和蓝小姐在一处吃饭。因为蓝小姐的伙食,我已和她计划好了,由我们这里分送一份给她。”田艺夫道:“又何必这样麻烦,就在我们这块儿吃饭不好吗?”丁古云摸了胡子沉吟着道:“其实是未尝不可,不过这个例没有破过。”说着,不觉微笑了一笑道:“夏小姐来了,你何妨提议一下呢。”于是乘着这话因,就踱到他屋子里来谈话。这次谈话,他表示着很亲热,足谈了两小时。田艺夫在这度长时间的谈话中,不住的发着笑,微表示着投机。

到了次日上午,二人到小镇市上去坐茶馆,不到一小时,两乘滑竿,一挑行李,歇在他们面前,果然是夏蓝两小姐来了。丁古云笑道:“老田,把行李歇在这里,不是个办法,就请二位小姐到那边屋子去罢。”田艺夫笑道:“全凭你作主。”丁古云向那挑子招着手,自己便在前面引路。夏小姐赶着走了几步,回头看到蓝田玉落后很远,便低声叫道:“丁先生,你恼我吧?”丁古云愕然,回头望了她,她扭着颈子一笑道:“不是别的。我介绍蓝小姐和你认识了,给你添了不少的麻烦。”丁古云这才明白了她的用意。哈哈一笑道:“你客气,你客气。她本是我的学生,我也义不容辞。”说着,蓝田玉和田艺夫也跟了上来。夏小姐回头笑道:“老田,你看丁先生和蓝小姐设想多么周到?你老是马马虎虎的。”田艺夫笑道:“那情形不同呀。蓝小姐是他的得意门生。左一句丁先生,右一句丁老师,你看,你就是这样老田长老田短。”夏小姐笑道:“那也容易呀。我立刻叫你田老师得了。”田艺夫摇摇头道:“我情愿你叫我老田,一叫老师,事事就有个拘束了。”夏小姐回向蓝田玉道:“你瞧,话都是他一个人说。”蓝小姐也格格的笑。一路谈笑着到了赁房子的所在。那里房东经丁古云再三声明,已经知道他和蓝小姐是什么关系。而且,丁古云给与他的利益也很厚,一间屋子的租金,连茶水在内,每月法币一百五十元。和当时的生活水准,要高出两倍;而且已经先付两个月,所以房东太太也就动员了他全家的劳力,将租给蓝小姐那间屋子布置妥帖;蓝小姐将行李搬来了,送到屋子里,展开就可适用。房东将一行人引到屋子里时,地下扫得干净,窗开了,放进来新鲜的空气。那寄宿舍搬来的白木桌子上,已把丁古云用的花瓶拿来摆着,里面插了一支新开的红梅。房东太太很快的提了一壶开水来泡茶,她笑向蓝田玉道:“我们从前到汉口去住过两个月,下江人的习惯,我们都晓得。你在这里住着向下看吗。下江人说话,总有你家这个称呼。你家就是多谢的意思,你说对头不对头?”她一进门一阵的致欢迎词,只闹得蓝夏两人只管皱眉。可是丁古云并不感到怎样多余,还笑嘻嘻的向她敷衍着,陪坐谈话。她的七岁小姐,穿了蓝布棉袍,赤着双脚进来了,丁古云夸她很清秀,掏出一张五元的钞票来给她,说是蓝小姐送给你买糖果吃的。这五元钞票,在物价上虽然不足称道,可是房东眼里看来,倒是十年难遇金满斗的机会,十分高兴。她就是到过汉口的人,她就知道摩登交际场上是怎么一回事情。看到这里是两男两女,向蓝小姐道着谢,竟自走了。这里夏小姐帮着蓝小姐把床铺叠好,将小网篮里零用物件取出,在桌上洗脸架上布置好,已是午饭时了。丁古云便邀着大家到小镇市上去小吃了一顿。饭后夏小姐向田艺夫丢了一个眼色,说是要他陪了去散步一会。田艺夫如约陪着她走了。剩下丁古云陪了蓝小姐。蓝小姐是有了家的人了,她自向新搬来的家里走去。丁古云随在她身后,不知不觉的也走到那新居来。这庄屋门口,有些树木和两丛竹子。走到竹林下,蓝田玉手攀了一枝竹枝,站着出了一会神。丁古云见她向四周打量着,以为她是赏鉴风景呢。站在她对面笑道:“要说这地方有什么特别好处,那也是说不上的。不过这屋子建筑在高朗一些的所在,大概是不会闹什么潮湿的。”蓝田玉向他身上又打量了一下,微笑道:“为我的事,忙了丁先生两天了。这样一来,不是我来帮丁先生的,成了丁先生来帮我的忙了。丁先生有事,只管去,不必管我了。”丁古云笑道:“我既然把你安顿在这里,当然要把事情弄妥帖了,这两天我是停止了一切工作。”蓝田玉抿着嘴唇低头想了一想,先摇了两摇头,接着沉思一会,又摇了两摇头,笑道:“那不好。人家正盼望着丁先生拿出作品来,赶快的圆满了那个筹款的计划;若是这样,谁肯拿出大批的经费来让你去优游自得?”丁古云点点头道:“你这话对的,把你安顿好了,明后天我就去和前途接洽。”他说时,依然闲闲的站在一棵松树荫下。蓝田玉向竹子里面看看,又向丁古云看看,见他是那样闲闲的站着,只得向他笑道:“我要回去写两封信了。五六点钟,也许我要到你们寄宿舍里来。”丁古云这才会意过来,笑道:“那么,我不送你到屋子去了,晚上等你吃饭。”蓝田玉连连点着头自去了。丁古云正感觉到自己的殷勤将事,有些引人家的烦腻,不免呆了一呆,只管看了她的后影。可是她走到大门口,却回转身来,抬起一只手,高过头顶心,向这边招了两招,笑道:“谷摆!谷摆”!说毕,一闪腰肢,笑着钻进大门里去了。丁古云看了,不觉自言自语的笑道:“这孩子活泼泼地,天真烂漫。”这才高高兴兴的回寄宿舍里去了。

到了黄昏时候,是田艺夫招待夏小姐,顺便邀着丁蓝两位一道到小镇市上去吃晚饭,大家是尽欢而散。依着丁古云的计划,要在次日早上,约着大家吃早饭。不想到了七点钟,就有一个专差送了一封信来,通知王美今,说是莫先生今日由城里下乡,顺便要来拜会拜会各位艺术家。这信是尚专员写来的,他知道丁古云是位老教育家,根本不想吃政治饭,对于莫先生很是有点傲气。这一傲,对于丁古云无所谓,可是莫先生是位泰斗,这透着与面子有碍。因此在给王美今的信上,又特地提了一笔说:“莫公不但政治上有其地位,年来公余之暇,手不释卷,学问亦造诣极深,既来探望,应向之表示敬意,望婉达古云兄。”王美今拿到这封信在手里,也踌躇了一会。丁古云的脾气,二十年来如一日,越是教他服从,他越会骄傲。先且不拿出信来,很从容的踱到丁古云屋子里,向他笑道:“今天老莫会到我们这里来,拜会我们。”丁古云本坐在桌边写字,放下笔站起来,望了他问道:“开什么玩笑?”王美今正了脸色道:“真的。老尚特意专差送一封信来通知我们,希望我们好好招待一下。”丁古云道:“这真奇了,老莫肯这样屈尊就教。那么,我们在礼节上不要亏了他,免得他说我们的闲话。这里是汽车所不能到的,我们应当到公路上去欢迎他,他说的是几点钟来?”王美今道:“大概两小时内可以到了。”丁古云道:“那么,一面教人把屋子打扫一下,烧着开水等候。我和你到公路上去欢迎去。”王美今不想他的态度,却十分恭敬,自己所预备的话,自不须说出来;匆匆通知了全体同人整理衣冠,便和他到公路上去接。这公路和小路的交叉点,恰不在小镇街市上,丁古云率领七八位艺术家,不敢入街市,就在小路口上等候着。虽然这是雾季,偏偏今日天气很好,黄黄的太阳,整日的晒着。这小路上,虽有两棵小树,又不能避荫,大家在路上徘徊着,摆摆龙门阵,免了站着光晒。每当一辆小汽车,远远的来了,大家就紧张一阵。可是汽车到了面前,却不是莫先生。这样闹了两个小时,欢迎的人,缓缓的有些懒意,就陆续回到寄宿舍去吃午饭。大家疲乏已极,就无意再摆阵欢迎了。丁古云和王美今商量着,若一个欢迎的人都没有,未免不敬。王美今也正在托尚专员,接洽大批款子,当然同意他这个建议,两人未敢回去,匆匆在小镇市上吃过两碗面,茶也没有来得及喝,买了两块钱橘子,带着在公路上剥了解渴。这黄黄的太阳,越来越上劲,当它西偏了,晒得人周身出汗。但二人依然不敢走开,继续在公路上徘徊着。直等着日落西山,毫无希望。方才回到寄宿舍处。所有在寄宿舍的艺术家,都埋怨着老尚和人开玩笑。但丁古云却一个字也没有提,倒是私下向王美今说着,恐怕是莫先生有事,临时耽误了,明天还得继续等候。只是他另有一件事忙,不曾看到田艺夫与夏小姐,打听打听蓝小姐,也没有来,立刻舀了盆热水,在屋里洗了一把脸,就要向蓝小姐那里去。正好食堂里开着晚饭,大家都说:“丁先生还到哪里去?天晚了,莫先生不会来了,吃饭吧。”丁古云说不出所以然,只好陪了大家吃饭。饭毕,天已夜幕张开了。这已是个下弦日子,外面漆黑,伸手不见掌。丁古云到公共厨房里去,借了一支灯笼,将烛点了,也不走大门,由厨房里就走出去,天也和人别扭,天和白天反过来,一个星点没有,灯笼所照不到的所在,黑洞洞的,什么看不见,偶然有一两个火星在黑暗里移动,正也是走夜路的忙人。自己小心着走过几段水田中小路,远远有着狗叫声。在狗叫的所在,冒出了一点灯火。这火与自己越走越近,直到身边,水田中的小路中间,两下相让,看清楚了,正是田艺夫拿了一支铁柄的瓦壶灯。他先笑道:“我就猜着,这小路上来的灯火,也许是丁老夫子。”丁古云道:“今天老莫说要来,你并不曾去欢迎,夏小姐也不见。我来看看你们。”田艺夫笑道:“我还记得两句诗,‘每日更忙须一至,夜深还自点灯来。’”丁古云笑道:“非也,你看,蓝小姐初次来,我怕她不惯。我一天不照面,不能不……”田艺夫道:“你听,那屋子里的狗,拚命的叫着,蓝小姐和夏小姐都睡了,不去打搅她们罢。去了,房东也不会来开大门,徒然惹得狗叫。”丁古云听了这话,呆站了一会。田艺夫道:“你不信,你去试试。”说着,伸开了瓦壶灯,对面让过丁古云,自行向寄宿舍里去。第十一章为了什么折腰

这件事该丁先生感着为难了,若是不理他吧?那村屋外的狗兀自叫得厉害,前去打门,无非是惹着人家大惊小怪;若是依了田艺夫的话,就这样的回去,这岂不是白来一趟?他这样的呆站了一会,低头看看灯笼里面的蜡烛,已所剩不多,事实上也不让自己徘徊在这里,他一扭身体回头看走去的田艺夫时,那一盏瓦壶灯的光亮,已是走得很远了,又因为自己这一扭身体,来得太猛,将灯笼里烛光闪熄了。天色本来黑暗,在猛可烛光自灭之下,眼前越发漆黑,脚下站在什么地方,已看不出来,只得提起了嗓子,高喊着艺夫。那田艺夫被他的狂喊声浪所惊动,只得提了那盏瓦壶灯来,将他迎回寄宿舍去。一路上埋怨着他,他只是呵呵的笑,并没有说着什么。他心里自也想着,虽然一天不曾理会到蓝小姐,她明知道自己有事缠住,决不会见怪,便是不知道有事缠身,以她那种自视很高的情形而言,她也不会有什么表示的。明天早上起来,邀着田艺夫一路,去请这两位小姐到小镇市上去吃油条豆浆吧;可是也不必太早了,太早了,透着自己性急,也是不好的。在睡在枕上而未曾睡着的时候,便预定了次日早上九点钟去找田艺夫,可是次日早上,还不到八点钟,自己虽已起床,还没有开窗子,就听到夏小姐在房子外面叫道:“丁先生还没有起床吗?我们早就来了,起来起来,我们等着你呢。”丁古云听说,立刻将窗户推开,却见蓝田玉笑嘻嘻的站在那芭蕉下面。便笑道:“呵!蓝小姐站过来一点吧。那芭蕉叶子上面积聚了昨晚的宿雾,到了早上,变了小水点子,这时候正好要由叶子尖上,滴了下来。”蓝田玉笑道:“滴一点露水在身上,那也没多大关系。一个人若露水珠子也承受不起,我看也不必活在这宇宙里了。”丁古云被她这一番辩驳了,透着刚才那番好意,除了有一点多事,还是暗暗讥讽着她太娇嫩了,因之只管勉强的笑着,红了老脸没得什么话可说。蓝小姐于说过之后,也有点后悔,两手扯了一片大的芭蕉叶子下来,顺了那叶上的筋纹,一条一条的撕着。夏小姐站在一边看到,伸手扯了她的衣襟将她拉过来,笑道:“你这孩子说话不知高低,对老师可以这样开玩笑的吗?”蓝田玉被他这样一打诨,就明白过来了,因笑道:“我总觉得丁先生的生活过于严肃了,我总有意和他在这严肃的气氛里,加进去些趣味,其实不是开玩笑。我想,丁先生总能谅解这一层。”说着,她又很快的瞥了他一眼,虽然在她这一瞥中,只是眼皮撩起,一转眼珠。丁古云早已经看到了,而且深切的了解着她是什么意思。因道:“对的,对的!只有你们少女们的天真,能引起我们中年人的朝气。”他说到“中年”两个字,还怕听者轻轻的放过,却说着格外沉重。夏小姐笑道:“怎么说是中年哪?丁先生你那股子好学和勇于工作的精神,简直是青年呢。”她说完了这句,似乎十分高兴,有一种由内心发出来的狂笑,要由嗓子眼里喷射了出来。然而她又不愿笑,立刻掉转身,拉了蓝小姐就走。丁古云因她所称自己为青年的理由,是根据自己好学勤快的原故,未尝不能成立。多少老头子还都自负着为老少年呢。人家高兴说着,他也就高兴听着。两位小姐走过去了。那好言语的回味,还让他对着窗子外的芭蕉树笑了一笑。及至不见她们,恐怕她们由大门口转道到屋子里来,便赶快整理好了床上的被褥。听差送了水来,也就匆忙着漱洗,但是他倒是白忙了。两位小姐都没有来。他又换了一件蓝布大褂,直接向田艺夫屋子里去,他猜着两位小姐是必向那里走去的。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道:“我们在这里呢。”回头看时,田艺夫笑嘻嘻地站在来宾室的门口,不知刚才由这里走过去,怎么没有理会到屋子里有人。走向那里时,两位小姐站在桌子边,一个在理着鬓发,一个扯着衣襟,似乎等着无聊,已准备要走的样子。便拱手道:“真是对不起,让二位在这里久等了。走,我们一块到街上添点滋养料去。”夏小姐笑道:“我今天第一次听到丁先生说笑话。”丁古云笑道:“夏小姐总喜欢拿我开玩笑。”夏小姐正要辩说这句话,忽听得寄宿舍里人声一阵喧哗,王美今匆匆的跑了来,红着脸,微微的喘了气,站在房门口笑道:“莫先生来了!”这一声报告,不但教丁古云的脸色立刻郑重起来,在座的男女,同时脸色为之肃然,把嬉笑的面容都除去了。丁古云道:“已经到了这里吗?”王美今笑道:“政治家总是有政治家的风度的。大概他怕突然而来,有点让这里的先生感到不便。他在公路上等着,派人先到这里来通知一声。这里我已托东圃兄布置,还是我们……”丁古云道:“好的好的,我们两个人去欢迎去。”说着,他扭身就向外走。但走不多远,他又回转身来,向蓝田玉笑道:“这真是对不住,我又要失信了,恕我不能奉陪。这……喂!老田。”说着,向田艺夫拱了两手,笑道:“你大概是不去见莫公的。那么,就请你代陪二位小姐到街上去吃点心,请代会东。”说着,在身上取出几张钞票,交到艺夫手上。田艺夫并不推辞,坦然的拿着。丁古云又笑嘻嘻的拱了一拱手,方才走去。夏小姐笑道:“老田,你这没有什么话说了。你拿着人家的钱,请你拿出一张嘴来,代表人家去吃一顿,你还有什么办不到的吗?你也应当学学丁先生为人才好。”说着,推了田艺夫就走。田艺夫出了大门,笑道:“我虽不怕老莫,但是带了两位小姐同在路上走着,遇到了他,究有些不便,我们由小路走吧。”他说时,真的挑选了水田中间一条小路走去。夏小姐笑道:“人家那样赫赫有名的大人物,特意下乡来看你,你陪了两位小姐,躲到一边去,本来有些说不过去。”田艺夫鼻子里哼了一声,接着道:“你瞧!我们现在拿个三四百块钱,真成了那话喝酒不醉,吃饭不饱。凭着我浪荡江湖十几年,到哪里去挣不了几百块钱。他自命是大人物,我也不把自己看成小人物,我去欢迎他?他不高兴我,至多把我这只闲饭碗打破。”夏小姐笑道:“丁大胡子向来也是你这个说法。可是他现在就改变作风了。”田艺夫本走在她前面,于是站在小路分叉的田埂上,等最后一个蓝田玉走到面前,才笑道:“我说,蓝小姐你可要明白。人家向来说不为五斗米折腰的。”蓝田玉酒窝儿一掀,眼皮儿一撩,向他笑道:“不为五斗米折腰?你天天吃饭,也没有打听五斗米值多少钱?”田艺夫道:“你别装傻吧。上海人打话,假痴假呆。他这样卑躬屈节去欢迎老莫,可是为了一个人。”蓝田玉一面走着,一面说话,已是走在田艺夫前面了。田艺夫看她的后影,双肩微抬了一抬,似乎带着笑意了。她笑道:“自然是为了一个人。”夏小姐在最前面,笑着没作声。田艺夫道:“他为了谁呢?”蓝田玉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他为了莫先生是一位教育界的权威。”田艺夫哈哈笑道:“岂有此理!”夏小姐回转头来笑道:“你才岂有此理呢。她说自然为了一个人,这话就恰到好处,你这个不知趣的人,打破沙锅问到底。作文章要像你这样说话一般,一点含蓄也没有,才是下品。”田艺夫呵呵大笑,身子一歪,一脚落入田里,踩了一脚的泥。所幸他穿的是皮鞋,提起脚来,在活草上擦擦,也就干净了。夏小姐笑道:“一个人总不可以兴奋过甚,什么事过了份,就要出乱子。我听说丁大胡子滚到泥田里去过一回。”田艺夫道:“你又是一句大胡子,你难道讨厌他的大胡子。”夏小姐红着脸,回转头来,呸了他一声。田艺夫走着路,自言自语的道:“老丁为了他要塑出自己一副尊严的偶像,三十多岁的时候,就蓄了胡子,他蓄胡子,至不自然,是有所为而蓄的。既是有所为而蓄的……”夏小姐拦着道:“不要提这个问题了,我肚子饿了,快些走吧。”田艺夫笑道:“不要忙,我们应当在这小路上互相交错过去,不要碰着了老莫。”他交代明白了,两位小姐,方才不去催促他。果然,不到十分钟的时候,隔一片水田。望到丁古云王美今引着莫先生尚专员在那边石板路上走去。他们在这里看到丁古云,丁古云也在那边路上看到他们了。原来他虽在作欢迎专使,他心里可在叽咕着,不要又遇了个正着。这时见他们由小路过去,在眼角一飘之下,心里坦然,而心里也就暗暗连赞田艺夫是解人。他正这样打算着,恰好紧随在他身后的莫先生在发言了。他说话的声音,和他的地位恰成反比例,非常之低微,不留心是听不到的。而况他又说的是家乡国语,也不大好懂。因之丁古云听到他发言的时候,立刻半侧了身子走路,好带看着后面的人,而且心无二用的仔细听着,这就管不到隔了水田的蓝小姐了。莫先生脸上带了微笑,他道:“这地方风景很好,有山有水有树木,有田园。这重庆郊外,山谷虽多,却缺少溪流,这里难得有这一弯流水绕了你们的寄宿舍。”丁古云笑着答应了一个是字。莫先生又道:“我到乡下来一回,我就要发生着很大的感慨,什么时候,我也能够到乡下来休息几天呢?”丁古云笑道:“莫先生怎么能休息呢?莫先生对着国家负了多大责任,国家是不容可莫先生休息的呀。”莫先生点头道:“唯其如此,我就很羡慕各位在这里的生活了。”丁古云不愿说这里的生活有可羡慕的,而又不愿驳莫先生的话,只是回转身来,微笑着点了两点头。莫先生见他们寂然,也就了解他们的意思,便笑道:“自然物质上大家是很清苦的,不过我们忝为知识分子,我们应当看破一点。孔夫子说,士志于道,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丁古云笑道:“是的,我们就是这样想。也因为这样想了,所以我们看到那些无知无识的人,都大发其国难财,我们毫无怨尤。莫先生可以到我们宿舍里看看,就可以知道我们的日子,是过得相当刻苦的。”说着话时,已经到了寄宿舍大门口,里面几位先生,由仰天、陈东圃引着,一齐迎了出来。莫先生慢慢的走,清瘦如仙鹤,鞠躬如也,抢上前一步,伸出右手五个指尖,颤巍巍的,和欢迎的人,一一握着手。从从容容说着:“大家好,大家好。”丁古云又在前引路,将莫先生尚专员引进了刚才两位小姐坐的招待室里。这里墙壁上,有白纸楷书的横披,“齐庄中正”四个大字。并有一副四字对联:“淡泊明志”,“慷慨悲歌”。莫先生见那字写得龙蛇飞舞,先笑了一笑,点着那颗半苍白的头道:“很好!不失艺人风度。”再看正中壁上,有一轴孔子画像。配了这全屋的白木桌子竹椅子,不带一点灰尘,真是严整而淡雅。桌上一个大瓦瓶,插着一丛晚菊几枝淡红的梅花。颇也不因贫寒而失其雅趣。他打量一番坐下来。向大家道:“请坐请坐!”尚专员因莫先生夸赞这对联措词,便故意问道:“是哪位的大笔?”这些人听了莫先生的话,各各离远了坐下。丁古云微微站起来,笑着道:“是兄弟写的。集的古人的句子。”莫先生道:“集的古人句子?这慷慨悲歌是韩退之文,燕赵古多悲歌慷慨之士了。这……”丁古云道:“上联是诸葛亮的话,‘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莫先生道:“是的,入蜀以来,我们对于孔明先生,是益发感到他的伟大。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抗战建国必须有他这种精神。《易经》是我们中国最高深的哲学,世传诸葛对于《易经》很有研究,必定不错。”有一位先生便插嘴道:“孔明能造木牛流马,还是一位科学家呢。《三国志》上有木牛流马的尺寸。将牛舌头一拉就会走,可惜失了传。”莫先生听了这话,笑道:“你先生说的,是《三国演义》吧?《三国志》是前四史之一部。作艺人的人,当然会熟识小说,可是历史要以史书为根据。”这位先生未免脸上一红,心里想不到木牛流马这事,会是没有影子的,苦笑了一笑,没说出话来。丁古云便微微一起身道:“木牛流马这事,《三国志·诸葛亮传》虽是有的,但据后人推测,这东西应该是车子之类,不一定像一头牛或一头马。他先生说的,一拉舌头就走,也许是引用了小说一点。”说着,向那位先生笑道:“那《三国志》的裴松之注解,有木牛流马尺寸,《三国演义》全抄了去,谁也不解所以然。我兄倒信了罗贯中。其实还是依照莫先生所说,以正史为根据才好。”他这样一种说法,表示了那位先生读过前四史,又赞同了莫先生的主张。立刻替那人解了围,那位先生心里十分感激。而莫先生见他肚子里很有经典,益发佩服。他那样一个聪明的政治家,自不愿没看过秘书报告之后,随便多说经典,于是把话引到别个问题上去。谈了一阵,又由丁古云、王美今引着,参观了全寄宿舍。而全寄宿舍里,只有丁古云独有一间工作室,放了许多雕刻作品。王美今虽没有工作室,但他昨日下午,找了好几张画在墙壁上张挂了。卧室里桌子上,还有一套画具,和一幅刚打了轮廓的画,莫先生参观已毕,回到招待室里来,这里桌子上,添了一盘白面馒头,又一盘子芝麻烧饼。土瓷茶壶茶杯,斟着热茶。丁古云笑道:“我们这实在是不恭之至,只有这样的粗点心招待。”莫先生笑道:“很好,这白面馒头,就是社会上平民想吃不到的东西。”说着,他伸手将三个指头箝起一个小馒头,坐在竹椅子上,慢慢撕着吃了。这馒头是淡的,又是回笼蒸的,究竟不怎么可口,他吃了一个,并未再吃,倒是尚专员奉陪了几个冷烧饼。莫先生端起桌上的粗瓷杯,喝了半杯茶。尚专员在身上掏出挂表来看看,便轻轻的对莫先生道:“时间到了。”莫先生起身笑道:“还有一处开会,我一定要赶到。”尚专员也笑着点头道:“打搅打搅!”丁古云笑道:“我们是十分惭愧,只能说表示敬意而已。”于是莫先生向大家一一握手,笑着走出去。寄宿舍里的人送到大门口,肃然站定,还是丁王二人将来宾送回公路。在路上走的时候,莫先生道:“丁先生和王先生都很努力,我的印象很好。”二人原在前面引路,听了这话,都回转身来,笑容满面,深深地点了一个头。莫先生依然走着道:“关于上次尚专员所谈那件事,我已有了计划。不过这事要从速办理才好。”丁古云道:“只要有材料,作品是不成问题的,为了国家打夜工也可以。而且我也找得了一个帮手,她的技术很不坏。若再经我在一处随时修正,一定拿得出去。”莫先生道:“那很好。丁先生是专家,既然认为拿得出去,自无问题。”丁古云道:“只是这人是我一个女学生。”莫先生笑道:“那有什么关系呢?我知道丁先生是个道德高尚的人,但在男女之间,我们应当有新的见解。”丁古云道:“非为别事。这寄宿舍不招待女宾,而且也实在无法招待。因此若找她来帮忙,势必安顿着住在附近老百姓家里,这一笔开支,颇是可观。”莫先生道:“那自然不能让你担负。”丁古云道:“还有一层要向莫先生说的,就是采办原料,虽以到香港为便,惟川资运费太多。我想自己到金华去一趟。间接采办也好。原来所拟的数目……”他沉吟着没有把话说下去。莫先生点了一点头道:“物价早晚不同,越迟是越会花钱多,这个我很明白,所以我催你们早早动手。哦!王先生,有了多少张画了!”王美今笑道:“有了一二十张了,那自然是不够。”莫先生道:“尚先生,我们筹一点款子,先付给二位吧。丁先生你高足大学毕过业了吗?”丁古云道:“毕过业的,而且也在中学里教过书。”莫先生道:“既然如此,应当让他也支领一份生活费。”丁古云道:“那就很好了,这正可以鼓励她努力工作。”说着话,到了公路小路的交叉点,那新式轿车已乌亮在望。莫先生便停住了脚,丁王尚三人,便品字形的站着望了他。莫先生道:“我觉得挽回现在的国运,依然是道德最为要紧。丁先生道德高尚,我是知道的。”丁古云听了这话,不由得肃然起敬,两手抱了拳头,微弯着腰站了。莫先生道:“这类为国家服务的事,必须有自我牺牲的精神。丁先生生活刻苦,又热心国事,对于我们所盼望的成绩,想总可以作到。现在艺术界的人,有一种不必要的骄傲习气,那对做事有害无益。我们无论对什么人,总要虚怀若谷,不合作或不自省的态度,是应该痛加改除的。”莫先生话锋一转,对着艺术界人发生了不良的批评。这虽不必是指丁古云王美今而言,可是眼面前就是这样两位艺人,决不能毫无关系。王美今心想,现在有所求于他了,他又在打官话。嘴里虽不便说什么,面上也就无法放出笑容来。可是丁古云益发的弯了腰,微笑道:“这种人大概也不怎么多。有莫先生这样的贤明领导者,大家总会心悦诚服,努力工作的。”莫先生也有一点笑意,因道:“时间太匆促,我们不能畅谈。过两天可以到城里去再谈谈。至于经费方面,可以先动用三万元到五万元。详细的办法后来再商议。”丁古云知道,在政治家口里,话说到这种程度,已是十分肯帮忙,暂时也不能多说什么,只有答应几个是字,莫先生回转头来向尚专员道:“我们可以走了。”于是他两人踏上公路,走上汽车。司机是早已在车上等候的。主人上车,车子便开了。丁古云和王美今站在公路边目送车子开走。丁先生当莫先生在车窗子里向他点头时,两手垂直深深一个鞠躬。车子回答他的,倒是马路上一阵飞尘,扑了他一身,胡子上兀自粘着不少细微的固体。车子去远了,王美今笑道:“丁翁,今天却是难为了你了。我没有见你向人这样客气过。”丁古云缩着手将袖子放长了,打着身上的灰。笑道:“有什么法子呢?米太贵了,我们怎敢说不为五斗米折腰呢?为了大家,也为了我自己,不得不敷衍老莫一点。”王美今笑道:“我看这为你自己这一点上,倒是很微渺不足道的。最多的成分,还是为人。”丁古云正想答复这句话,只见田艺夫带了两位小姐,由公路那端慢慢走了过来。他和夏小姐都笑嘻嘻地,走路带着歪斜。丁古云倒是向田艺夫点头道:“偏劳偏劳。”王美今道:“老莫来了,他躲了个将军不见面,你还向他偏劳什么?”丁古云道:“你有所不知。我因为要请两位小姐用早点,没有工夫,托他代劳的。”王美今望了蓝田玉要说什么呢,她却先笑道:“王先生,今天实在把你累着了。为了这一部分艺人的生活问题,不得不让您委屈一点。但是这委屈是有代价的。”王美今道:“我没有什么,今天可实在委屈了丁先生。”蓝田玉站在王美今这一边,随着这话,眼睛向丁古云一溜。丁古云笑道:“也没有什么委屈。纵然委屈……”夏小姐立刻抢了接嘴道:“那也很有价值的。我若是一位艺术家的话,丁先生这份委屈,多少也就为着我一点。”田艺夫抬起右手,中指与大姆指弹着,拍的一声响着,向她伸了脖子望道:“就凭你,别要彩了。”丁古云也哈哈大笑来。第十二章众生相

这里最不可解的,要算是王美今了。丁大胡子,现在完全变了一个人。见了上司,可以卑躬屈节,见了女人,可以开玩笑。在丁古云自己,他并未觉得有什么人注意他的行动;而且他还自己解释着,艺人们十个有九个半是浪漫的,自己决没有浪漫到他们那种程度。纵然有,也不过是把这半个未曾浪漫的,益发浪漫起来,这也丝毫不足惊奇,所以他也比较的减少一些庄重性,就当了大家向蓝田玉笑道:“恭喜你,给你一点好的消息,刚才老莫对我说,可以让你照领一份生活费。”蓝田玉笑道:“那谢谢丁先生和王先生替我说项。”说着,特别的向王美今笑着点了一个头。王美今笑道:“这与我无干,都是丁先生的面子,因为老莫认为你是他的学生。”蓝田玉笑道:“我就高攀不上,不能算是王先生的学生吗?在学问一方面说,王先生你不当我的老师,哪个当我的老师?除非是这个日子,青年多半没有办法,当了老师是要代想办法,所以怕当我们的老师。其实我们也不能把认老师和想办法混做一谈。”王美今抱了拳头连拱了几下,笑道:“言重,言重。”夏小姐笑道:“既然王先生认为你的话不对,明天你就写个门生帖子送了过去吧。”王美今笑道:“夏小姐出的好主意,我们还来这一套呢。”蓝田玉笑道:“那自然是笑话,口里叫着王老师也就行了。行不行呢?王老师!”她说着,将灵活的眼珠转了向王美今望着。王美今哈哈的笑着,连说:“不敢当,不敢当。”田艺夫将手指点了他道:“老王就是这样不脱俗,你就答应一声又有何妨?”王美今笑道:“我倒并不是客气,我把什么东西教人家呢?平白的要当人家的老师。”蓝田玉道:“我愿跟王老师学画。”夏小姐笑道:“没得说了,没得说了。王先生今天收了一个好门生,今天晚上要请客。”蓝田玉道:“有话不能老在公路上谈,我们到寄宿舍里去商量吧。”这样一说,大家哈哈的笑着,一阵风似的拥回了寄宿舍。陈东圃正在门口盼望,看到大家来了,迎上前一步。蓝田玉先笑道:“陈先生,忙呵!两天没见。”陈东圃点了头笑道:“老是闲着,没事。”蓝田玉又迎上前一步,那脂粉香已与陈先生接触了,笑道:“若陈先生老是闲着的话,那就好了。古乐器里面,琴呀,瑟呀,那音调半天响一下子,叮一声,当一声,我有点不懂,倒是陈先生弹的筝,比琵琶好听,在清风明月之下,呵!最好是秋夜,听着筝声,就有一句诗赞美了它,我可说不上来。”陈东圃笑道:“你大概说的是《哀雁十三行》吧?”蓝小姐道:“陈先生什么时候让我们听听这雁声呢?”说时,仰天和夏水也出来了。仰天笑道:“还是蓝小姐这话痛快,老莫今天到这里来,正话只谈了十分之三四。考古倒谈了十分之六七。他是藉此要卖弄他有学问。可是他就没想到纵然一肚子古典,与政治有什么关系呢?与抗战更有什么关系呢?中国人一国人若都先考古,然后再作事,中国也就亡了。”蓝田玉当大家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忘了她舞台上的技巧,说着话带走着路,便走到了仰天夏水两人站着的中间站定,笑道:“何必大家罚站?大家这样高兴,我们倒好到屋子里去开个座谈会。丁先生有好茶叶,泡壶好茶大家喝。”夏水道:“丁先生的好茶叶,这必须蓝小姐烧水,这茶才喝得有个意思。”陈东圃摇摇头笑道:“我们这厨房大煤灶,要蓝小姐下厨房去转那煤灶,殊失雅道。我们还要叨扰蓝小姐,应当到蓝小姐家里去拜访。”蓝小姐笑道:“只可惜我那屋子太小,不然马上就请去坐了。”田艺夫笑道:“我想来个折衷办法,由蓝小姐在家里烧了开水,提到这里来泡茶。于是地方既宽大,茶也有得喝。”蓝田玉笑着点头道:“好的好的,请各位在招待室里等着我,我这就回去烧水了。”说着,她扭身就走了。这里一些先生们,站在门口谈了一阵子,也并没有把刚才的玩笑放在心里头,闲闲的也就散了。夏小姐现在是丝毫无所顾忌,就到田艺夫屋子里去,其余的人各归自己屋子,丁古云虽然也回到自己屋子里去了,可是十分高兴之下,按捺不住那番兴奋的情绪,觉得出屋子去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只是在屋子里踱着步子。他觉得蓝小姐在寄宿舍里,已杀开一条血路,可以自由来往了,以后是无须受着什么限制。蓝小姐真是有办法,全寄宿舍的人,她都可以用各个击破的法子,把人家说得心悦诚服。可是问题也就在这里,这全寄宿舍的人,就算自己的胡子长得最长,让别人对她太心悦诚服了,那是……这意思不曾想得完,忽听得门外有人笑道:“怎么回事?接待室里一个人都不曾到。”看说着话,蓝田玉左手提了一只竹篮,右手提了一把新铜壶,笑了进来。丁古云立刻伸手将那把壶接过来,笑道:“沉甸甸的,你倒是真提着一壶开水来。”蓝田玉把那篮子放下,眼珠向他一转,笑道:“丁先生,你看我什么时候说话,向人失过信哩?”丁古云笑道:“这是你太忠厚了,他们随便说的一句话,你就认为是真事。”说着把篮子上面盖着的一块白布给掀开了,里面放着四个大碟子,盛着花生仁糖果之类,丁古云笑道:“连下茶的干果碟子也预备了,这实在是出于诚意,请你用我的茶壶泡茶。书架顶上的那个盒子,就是好茶叶。让我分路去请客。”说着情不自禁地一摸胡子,笑嘻嘻地走了。在寄宿舍里的朋友们,听到蓝小姐真个请客,无有不来的,一致随了丁古云的招呼,到招待室里来。那长方桌上除了两壶茶之外,还有四个碟子。正好全体招待,招待莫先生的茶杯,还不曾收去,就将那杯子分斟了热茶,放在桌沿上。夏小姐自也在座,她笑道:“这样恭恭敬敬开个茶会,总也应当有所谓,平白地大家来聚会一下,什么意思呢?”蓝田玉正好斟了一杯茶放到她面前,就悄悄地向她转着眼珠,飘了一眼。她也向蓝小姐微微撩着一下眼皮,似乎已懂得了她的意思。蓝小姐才向大家看了一眼笑道:“其实,我没什么意思,不过夏小姐这样说了,我就算是新到此地,招待各位,以表示敬意吧。”大家听了,同声的哈哈一笑。蓝田玉笑道:“不过我有一句话,是要表明一下的,就是这一杯清茶,还不能算是我的东。茶叶是丁先生的,而丁先生的茶叶,又是夏小姐送的。我不过只提了一壶水来而已。”陈东圃笑道:“那么着,蓝小姐简直未曾作东,水还是寄宿舍里水夫挑的呢。”夏水笑道:“我不那样想,凡是经过蓝小姐手的,都为蓝小姐所有。拿出来,就是蓝小姐的礼品。”蓝田玉笑道:“这样说,那就好了。各位喝过茶之后,我把这里的桌椅板凳,茶壶茶杯,一齐全拿了去,因为这全是经过我的手的呀。”夏小姐笑道:“果然如此,我倒后悔。夏先生那撮卓别林的小胡子,刚才曾向老田借剪刀,让我剪着修理了一下。假使这个修理的人换着是蓝小姐。好了,那依着她的话,这一撮小胡子,也归蓝小姐所有。”这句话说得大家哄堂大笑。蓝小姐正捧了一杯茶要喝,立刻放下茶杯,伏在桌上,笑得全身颤动。夏水红着脸也笑了。他将一个食指,在鼻子下磨擦了小胡子道:“我这个小胡子,用不了多少时候,就可以养起来,送人也没关系。”说着,将手指放在下巴上一摸,因道:“若是一大把胡子,这个礼我就送不起了。”丁古云笑道:“岂有此理!”他不说这四个字倒也罢了。他说了这四个字,大家看到他长袍马褂面前垂了一部长黑胡子。面前花枝招展的站了这位蓝小姐说话,与事实配合起来,教人自感到有一种喜剧的成分含在里面。于是大家接着又是一阵哄堂大笑。蓝小姐知道这一笑,丁古云有些难堪,便笑着一扭身子跑到屋外去。然后回转头来笑道:“我实在不能笑了,肚子都笑疼了,在外面躲避一下子吧。”大家笑声小了一些。蓝小姐复又折回屋子来,将手抬着,指了墙上那块横披道:“大家看见么。‘齐庄中正’。”蓝小姐把这个“齐”字念成了吃斋的“斋”。仰天道:“什么?这个字念斋吗?”丁古云道:“对的,这个字读‘斋’。古人斋戒的斋,都用齐字。‘齐庄中正’是一句《四书》。”仰天笑道:“哈!蓝小姐学问真不错。”蓝田玉笑道:“我念过什么四书五书?在北平的时候,人家屏风上,常有写着这四字的。以往我也是念成齐整的齐,后来人家点破我了,我才明白这四个字,无非教人私生活要严肃一点的意思。”夏水笑道:“糟糕!自从这墙上有了这幅横披,我一直念着齐整的齐。仰天笑道:“就念齐整的齐,也没关系。反正你写剧本,不会写上‘齐庄中正’这么一句话。”在这一阵谈话之后,算是移转了视线,把刚才的笑话引开。蓝小姐就也很圆满的招待完毕了这个茶会。因话引话,引到陈东圃的筝上,大家就顺了蓝小姐的要求,请他弹筝。陈东圃在这两个月来,都没有兴趣去玩乐器,这时一阵高兴,就拿了筝来,放在长方桌上弹着。在座的人,都含笑静听,奏完一曲之后,就报以热烈的掌声。但蓝田玉冷眼看着这群人当中,有一位穿西服的朋友,常发着勉强的谈笑,她晓得这位是学西乐的刘仰西。他除了会打钢琴之外,提琴很有名。这玩意在青年当中,常受到欢迎,今天算是在艺人圈子里这样出风头,他自然是极不高兴。蓝田玉看在眼里,当时且不作声,等陈东圃又弹完了一曲,便笑道:“对于西乐,我也是很爱的,尤其是小提琴,那声音拉起来是多么婉转悠扬呀。”笑说时,两手环抱在胸前,仰了面孔,微闭着眼睛,似乎这空中就送来一阵提琴之声一般,丁古云见她这样赞美着,便笑道:“你面前就坐着一位提琴名手刘仰西先生,难道你还不知道?”蓝田玉回转身来,向他道:“刘先生是提琴名手,我是有眼不识泰山,刘先生,你的提琴,一定也带在身边,可以让我们听听你的雅奏吗?”她说着话,走近了一步,那眼珠在长睫里转动着,望了刘仰西。他本以蓝小姐一个劲儿的捧陈东圃,心原有一种说不出的酸味,现在蓝小姐站到面前,她那一张俊俏的脸,一双灵活的眼珠,尤其是身上那一种若有若无的胭脂花粉香,足以征服一切。他简直没有那份勇气,敢说不奏提琴。向大家看了一看,然后笑道:“还要我凑一份热闹。”丁古云看着蓝小姐很高兴这件事,便笑道:“一年三百六十日,我们难得有此一日,何妨大家乐上一乐?”刘仰西道:“我就献丑一番,不过蓝小姐不能尽听人家的,应当也表现一点才对。”这句话说得大家高兴,接着劈劈拍拍一阵鼓掌,共同赞成此事。蓝田玉笑道:“各位先生看得起我,教我逗个趣儿,我没有不来的,只是我懂得什么呢?我算略略懂得一点话剧,难道让我一个人在这里演一幕话剧吗?”陈东圃笑道:“那么,请蓝小姐唱个英文歌吧。”蓝田玉笑道:“中国歌都唱不好,还唱英文歌呢?”王美今笑道:“这样说,蓝小姐的中国歌,一定是唱得很好的了,那就唱中国歌吧。”蓝田玉笑道:“夏小姐的京戏唱得好。各位要听中国歌唱,不如请夏小姐唱。”夏小姐笑道:“我的《三堂会审》,还是你教的呢。”于是大家一阵哈哈大笑,同声道:“两位都唱,两位都唱。”蓝田玉道:“没有胡琴我怎么唱呢?”刘仰西笑道:“那太好办。我的梵呵零可以拉西皮二簧,而且我学过《玉堂春》这出戏,我还是专门的学过呢。”于是大家喊着好,鼓起掌来。仰天先生把导演的气力都拿出来了,顿着脚只管叫妙极了,妙极了。在这种热烈情况之下,刘仰西自十分高兴的,取了小提琴,站在屋子当中,先奏了一段小曲。这时,大家的兴致,都放在两位女士的《玉堂春》上面,尤其是蓝小姐这一角,为大家所急欲恭听。于是照例鼓了一阵掌,并没有催刘仰西再来一个。刘仰西经蓝小姐几分钟的感召,也十分兴奋,所以他自己也不希望单独再露一手,因向蓝田玉点了头笑道:“蓝小姐我们这就开始。”蓝田玉倒并不推诿,笑道:“用提琴配唱,我可是个尝试。假如唱得一塌糊涂,把刘先生的音乐衬托坏了,可不能怪我。”刘仰西笑道:“也许是蓝小姐掉转来说,怕是我的琴,配不上你的唱吧。”说着,将手里拿的提琴,横顶在肩上,把弓在弦上拖拉了两下,笑道:“调门就是这样高。这可不像胡琴,特别高不了。”蓝田玉道:“我的调门,根本就不高。平常就是唱六字调。”陈东圃笑道:“你看,这两句话,就是内家不能说。”王美今摇摇手道:“不要闹,不要闹,等蓝小姐唱。”于是大家笑嘻嘻地望了蓝小姐。蓝田玉不慌不忙的,脸上带了微笑站将起来。刘仰西肩上架着琴,右手拉了弓子,在琴面上虚比了一比,点着头向她说了一句英文,那意思是预备好了?蓝田玉笑着点点头。刘仰西拉了一个小小的西皮过门。因道:“就从慢板这里唱起了。”蓝田玉站了起来,两手垂在胸前,又反挽了过来,脸上带了一点笑容,又笑了一点头。刘仰西再将提琴拉着,她就应声唱了起来。她始终是面带了微笑,面对了在座的人,很大方地坐下去。唱到了那“十六岁开怀王公子”那一句,她脸上更随着起了一阵红晕,那两个小酒窝儿深深的漩着,头略低了一低,身子也略微偏了一偏,而眼角又很快的向丁古云扫了一下。他心中随着一动,若不是紧靠了椅子背坐着,几乎晕倒下去了。自然,在座的人,也都陶醉在这唱声里,没有一点声息来打搅。直等她把这一段唱完了,大家才哄然一声的鼓了掌。仰天拍了手道:“这是一个奇迹!这是一个奇迹!提琴可以配合皮簧,而且是这样好。”蓝田玉向大家点着头,连说见笑见笑。陈东圃站起来,斟了一杯茶,双手递给蓝田玉笑道:“润一润嗓子。”仰天回头向夏水道:“我们说编的那剧本,那主角有了一人了。”夏水笑道:“蓝小姐实在是个全材。”王美今端了一把椅子,放到蓝田玉身边,笑道:“坐着喝吧。”蓝田玉向着大家连声道着谢。她早间化妆时用的胭脂粉,本来有些脱落了,露出原来的白脸。现在唱过一段戏,脸上微微泛起红晕,更觉得有一种天然生就的妩媚。大家都不免对她脸上多看了两眼,蓝田玉似乎也觉得大家都注意她,透着有点不好意思,脸腮上越发加增了一些红晕,将眼皮垂下了,带上一点微笑,站在桌子角边,顺手掐了朵瓶口上的花,送到鼻子尖上嗅了两嗅。刘仰西笑道:“继续继续!”说着又把提琴扯了起来。蓝田玉道:“难道始终让我一个人唱?”王美今笑道:“你看我们大家都在这里聚精会神等候着你的雅奏,你仅仅唱两句就了事,那也未免使大家太失望了。”丁古云也笑道:“再唱两段罢,你看大家的期望是这样的深。”蓝田玉向他笑了一笑,轻轻的说了一句道:“丁先生也让我唱。”她这句话说得极其低微,很少人能听到。但她说的时候,向丁古云使了一个眼色,丁古云纵然不听到她说什么,也知道她的用意所在,笑着连连的点头。蓝田玉侧过脸子去,便又随着提琴唱了几段,在大家鼓掌声中,将夏小姐拉着站到刘仰西的身边,一定要她接唱。夏小姐虽是大家次要欢迎的一个主角色,可是这些艺人,自解得女人的心理,不肯特别将蓝小姐鼓励过甚,因之也就一律敦促了夏小姐唱。她唱之后,照例鼓掌,照例有几次欢迎再唱。这一番热闹到暮色朦胧,大家方才尽兴而散。

经过这样一番热闹,全寄宿舍里的人,都与两位小姐很熟。仰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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