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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图说天下·国学书院系列》编委会

出版社：吉林出版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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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词三百首试读：

前言

词作为一种文学表现形式，出现于唐代中期，发展于五代，兴盛于两宋。宋词作为宋代文学的集大成者，是宋代市民社会发展的一个重要标志，是宋代文化的精华所在，是中国文学史上的一个重要里程碑，已经成为了中国文学殿堂里的瑰宝之一，与唐诗、元曲并称于世。千百年来，宋词在国人的口中吟咏，在国人的心中传唱。其影响之深远、生命之顽强、情感之丰富、流传之广泛，足以和唐诗相颉颃。

宋代之词人不下千余人，宋词之作品已有两万余首，如此浩瀚的文学作品，凝结了词人之文笔、词人之情感、词人之生活境遇、词人之人生哲理、词人之伦理观念……风骨则有风骚本色，睿智则如妙笔丹青；深沉如风生海上，壮阔似天马行空；豪放足以使懦夫立志，婉约足以使石人动情；长调足以当歌，慷慨激昂；小令如泣如诉，妩媚多姿。

词人人才辈出，各领风骚。张先、欧阳修、柳永、苏轼、秦观、贺铸、周邦彦，此为北宋词人之佼佼者；李清照、岳飞、张孝祥、辛弃疾、姜夔、吴文英、史达祖、周密、张炎、王沂孙……此为南宋词人之杰出者。诸多的词人，互相影响，互相学习，因而流派纷呈，格调各异。形成了宋代词坛两个代表性之派别——豪放、婉约两派。豪放派之作品须关西大汉持铜板铁琶，高歌一曲；婉约派之作品须二八妙龄女郎，持红牙玉板，婉转歌喉，方能得其神韵。

宋词对于现代人而言，不仅仅是一笔丰厚的文化遗产，它所体现的是不仅仅是宋代人的精神成果，更是几千年来国人精神寄托的所在。多少伟人英雄谈之以言志，达官贵人咏之以怡情，家家户户持之以教儿童阅读。宋词，足以怡情，足以悦耳，足以涤荡凡俗，足以开拓胸襟，足以使情感得到充实，足以使精神得到升华，足以使早已疲惫的心灵得到休息，足以使困乏的灵魂得到安慰。

本次出版的《宋词三百首》，以清代上村民朱祖谋所编选的《宋词三百首》为底本，此书是备受宋词爱好者青睐的优秀版本。这部《宋词三百首》，注释务求简洁凝练，扫除读者阅读上的障碍；赏析务求深入浅出，发掘宋词的艺术精髓；版式务求大方淡雅，为读者提供良好的阅读平台；配图务求切合意境，开拓读者的视野。一册在手，净几明窗，清茶伴读，怡情养志！

赵佶

赵佶（1082～1135）北宋徽宗皇帝，神宗第十一子。在位二十五年，凡建元建中靖国、崇宁、大观、政和、重和、宣和。后内禅皇太子，尊为教主道君皇帝。靖康二年（1127）北狩，绍兴五年（1135）崩于五国城，庙号徽宗。徽宗平生在艺术上造诣颇深，尤善花鸟画，书法自成一家，称“瘦金体”。亦工长短句，《村丛书》辑有《徽宗词》一卷。[1]

宴山亭

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著燕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4]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问院落凄凉，[5]几番春暮？凭寄离恨重重，者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6]也新来不做

注释

[1]宴山亭：一名燕山亭，双调99字。

[2]冰绡：生丝织成的洁白的绸子。王勃《七夕赋》“引鸳杼兮割冰绡”。

[3]靓（jìnɡ）妆：粉黛装束。

[4]蕊珠：道家所谓的天上宫阙。《十洲记》玉晨大道君治蕊珠贝阙。

[5]者，同这。

[6]和：连。

赏析

徽宗《燕山亭》词，乃靖康败后，与钦宗被俘北去途中所作，中途见杏花，不由百感交集，亡国之痛，臣虏之耻，皆在其中。王国维先生云：“尼采谓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后主（李煜）之词，真的谓以血书者也。宋道君皇帝《燕山亭》词略似之。”

此词上阕纯写杏花，笔调细腻，由其形而至其神，极尽勾勒之妙，由此而下，陡转笔锋，转写风雨摧残后杏花之凋零，意境惨淡，由此而有破家亡国的身世之悲。先写花而后写人，无限苦楚，皆从杏花中引出，下阕则全为诉说身世之悲矣！

上阕首三句描摹杏花形色，那盛开的杏花好似轻轻叠在一起的洁白的缣绡，被化工做了一番剪裁，并且均匀地涂饰了一层薄薄的胭脂。杏花之美艳便呈现了出来。“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此三句将花拟人，以之为穿着时样新装的美人，在精心打扮之后，容光焕发，艳香四溢，远胜过了蕊珠宫的仙女。至此杏花之香艳繁盛全被呈现出来。接下来由杏花的盛转至其凋残，杏花开时虽繁盛，但是却很容易凋落，何况风雨无情相催逼呢？此处开始由花到人，杏花之盛衰，无形中隐括了徽宗的身世，一旦由九五之尊而成为阶下囚，他的感慨与痛楚便可想而知了。“暮春”之句便是凄凉自诉之语，怜花正是怜己。

下阕换头由上阕之凋残转入自身之辞庙别宫，层层深入，痛楚愈为深重。“凭寄”三句便写一路北来，忽睹双飞紫燕，北归重觅旧巢，欲将重重离艰，托付燕儿，可千言万语，燕儿何曾领会。“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徽宗愁苦，燕儿不解，而一路北来，万苦千辛，是平生未尝经历的，“天遥”等八字，直是血泪凝成，故宫不见，亦是《黍离》之悲。故宫望而不见，只能向梦中寻找了，意思又深入一层，痛楚便增添一层。只求梦中再睹故宫，谁知近来连梦也没有了，行文至此，几近绝望。可谓哀痛至极，肝肠寸断矣！

徽宗此词字字血泪凝成，全从肺腑中出，无一丝造作语，其中且问且叹，如泣如诉，真情顿见，若非亡国破家，徽宗焉有此等痛楚，在这一点上，风味和李后主是极相近的。沈际飞评此词时用了这样十二字：“猿鸣三声，征马踟蹰，寒鸟不飞。”将此词的意境概括得相当充分。

钱惟演

钱惟演（962～1034），北宋临安人，字希圣，吴越忠懿王钱之子。少时曾补牙门将，归宋后累官翰林学士、枢密使，罢为镇国军节度观察留后，改保大军节度使，知河阳。入朝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坐事落职，为崇信军节度，归镇卒。谥曰思，改谥文僖。惟演是西昆诗派代表人之一，与杨亿、刘筠多所唱和。[1]

木兰花

城上风光莺语乱，城下烟波春拍岸。绿杨芳草几时休？泪眼愁肠[2]先已断。情怀渐觉成衰晚，鸾镜朱颜惊暗换昔年多病厌芳尊，今日芳尊惟恐浅。

注释

[1]

木兰花

[2]鸾镜：镜的代称。《艺文类聚》载，晋（jì）宾王获一鸾鸟，不鸣，后悬镜映之乃鸣。后世道称镜为鸾镜。

赏析

据《侍儿小名录》记载：“钱思公谪汉东日，撰《玉楼春》词，酒阑歌之，必为泣下。后阁有白发歌妓，乃旧日邓王舞鬟惊鸿也，言：‘光王将薨，预戒晚铎中歌《木兰花》引绋为送，今相公其将危乎？’果薨于随州。”依此可见此词乃钱惟演逝前所作，惟演因擅议宗庙事谪汉东，一连串的政治变故，将其政治生命终结，因而这首词极其凄切哀惋，多是老人垂暮之感。“城上风光莺语乱，城下烟波春拍岸”，上阕前二句写景，城上春光无限，莺语嘈杂，城下春波荡漾，春水拍岸，此二句借春日之景抒情，景语只是浑然概括，未究细末。风光、春水，无一丝气氛浪漫。而莺语、水声则到耳真切。如此笔法，恰见惟演谪后心情，与春事毫无牵涉，只引发悲怀愁绪而已。“绿扬芳草几时休，泪眼愁肠先已断”，每岁春来，芳草绿杨，依然如故，著一“休”字，不为怨春来春去，只自伤怀抱。今日面对春景，泪已枯，肠已断，可见怀抱之中，悲凉味多，愁惨气重。上阕四句，写景看似经意之笔，实际上未尝经意，只是一番铺陈渲染，使胸中滋味流出，由景入情，不著痕迹。

下阕承上阕余绪，将感情的抒发进一步推向高潮。宦途失意，则情怀衰晚之意自非空言，数十年沉浮，一朝荡尽，此时苦痛，亦可想象得见。朱颜暗换，自鸾镜中得知，可以说是宦海迷途惊悟的表现，老之将至，伤感故是常情，而以此种笔法写来，皆在情理之中。“昔年多病厌芳尊，今日芳尊惟恐浅”，结尾二句，极见笔力，李攀龙云：“妙处俱在末结语传神”。不乏见地。“芳尊”二字，正是因愁惨见前后之波折，人生之跌宕，他年得意，无愁可浇，今朝失意，浇愁不尽，前言后语，照应鲜明，一篇警策，全在此二句。

钱惟演此词，全在真情呈现，虽造语之中，兼有俗态，而骨子里“真”字流淌，妙境全出。若借俗语反求委婉蕴藉，此则便落一等，滋味全无。况周颐云：“真字是词骨，情真，景真，所作必佳。”钱词可谓此论之特例。

范仲淹

范仲淹（989～1052），北宋吴县人，字希文。大中祥符八年进士。仕至枢密院副使参知政事，以资政殿学士为陕西四路宣抚使。历知州、邓州、荆南、杭州、青州。卒赠兵部尚书、楚国公，谥文正。诗文皆自成家，尤其以《岳阳楼记》一文最为脍炙人口，有《范文正公集》行世，《村丛书》辑有《范文正公诗余》一卷。[1]

苏幕遮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2][3]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注释

[1]苏幕遮：原为西域舞曲，据《一切经音义》，“苏幕遮”是西域胡语，本出自西龟兹国，至今犹有此曲，即此国浑脱、大面、拨头之类。每年七月初演，连演七日，主要是为了驱赶罗刹恶鬼食啖人民之灾。现传词是借旧曲度新声，入“般涉调”，双调62字。

[2]黯：黯然伤神。

[3]旅思（sì）：即旅途中的感受。

赏析

范文正此词所写，乃是羁旅相思之情，虽然未能超出离愁别恨窠臼，但“大笔振迅”，意境开阔，是他人所不及处。

上阕以纤艳秾丽的秋景衬托乡情，“碧云天，黄叶地”，将秋日长空湛湛、黄叶飘飘之象一笔括尽，而意境之高远清旷，由此引出，无丝毫萧瑟气象。“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由秋天秋地而至秋水，一脉相承，天地之秋色远连浩渺秋水，水波浩渺，即便是水上之烟，也显示出了一片翠意。至此天地因秋色打成一片，而意境更为悠远绵长了。“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傍晚时分，夕阳映着远山，长空接着秋水，而凄凄秋草，则伸向斜阳之外，范文正将秋日所见之景，笼括殆尽，“芳草”一词，又将乡思乡愁引出，“无情”二字，正衬词人乡思之有情。将乡思从如此磅礴境界中引出，而不留痕迹，亦他人所难能。

下阕换头直承“芳草”而写乡思。“乡魂”、“旅思”，足见一片凄怆黯然情绪，羁泊之愁苦，乡思之深切，显而易见。“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乡愁乡思无可排遣，借好梦以遣之，“除非”二字意在言外：好梦无多，则乡愁无可排遣，亦只是无眠状态。“明月楼高休独倚”，明月照高楼，不眠而倚，愁怀更甚，“休独倚”正见词人独倚高楼，愁人难寐情状。“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无可奈何之际，借酒消愁，孰料愁未消，而酒却变成了相思之泪。抒情爽利，造语转奇，将胸中波澜，化为推天巨浪，而词之音响虽戛然而止，意味尚绵绵不绝。

范文正此词以开阔雄沉的意境与真切深挚的感情相互交融，可谓刚柔兼济，结构新颖。许昂霄所谓“铁石心肠人亦做此销魂语”正因是而发。后王实甫《西厢记，长亭送别》一折便化用此词首句，意味虽浓，而骨力逊文正一筹。[1]

御街行

纷纷坠叶飘香砌夜寂静，寒声碎。真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3]垂地。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4][5]到，先成泪。残灯明灭枕头欹，谙尽孤眠滋味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注释

[1]御街行：一名孤雁儿，双调78字。

[2]香砌：指华美的台阶。

[3]练：洁白的绸子。

[4]欹（qī）：倾斜。

[5]谙（ān）：熟识。

赏析

这首词为怀人之作，其间柔情细语，令人心动。上阕所写乃是秋夜之凄寒空寂，下阕所写则是孤眠独宿滋味，景到浓处，情亦深沉。

上阕前三句所写为秋声、秋色。秋天的树叶纷纷飘落，坠在香阶之上，虽未言秋，而“坠叶”则秋意可知。秋夜寂静，因此秋声细碎而清切。这声音当然是来自树间的，先写坠叶，后写秋声，声因叶而出，则坠叶是耳中所闻，而不是目中所见。写秋声著一“寒”字，则心境与夜景同见，“真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此句最为警策，亦是历来评家极言推重的，虽为赋景之语而情已跃然纸上。高楼之上，珠帘高卷，仰首望去，秋空旷远，“天淡银河垂地”六字，写尽秋夜长空气象。同写“玉楼”，花间诸君常作柔媚之态，而在范文正公笔下，则有一般清峻刚强之气。“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承上句之清刚，此三句尤其顿挫有力。意境之奇，先以珠帘表出，复以银河承续，到此则以月色加以发挥，愈走愈奇，是以情感深沉激越，无物可抑。

下阕全为思人之愁绪，皆是上阕所积，至此方见洪流跌宕。首三句所写，是尊前垂泪之愁绪：原本借酒消愁而愁肠已断，酒也无从发挥效用，未到肠中，先成眼泪，此等曲折宛转笔，更能见愁之难堪，情之悲切。“残灯明灭”二句，则写愁态，室外明月朗朗，室中残灯摇摇。两相比照，一味凄凉，愁深难寐，倚枕沉思，此情此景，将愁人形象刻画得极为生动，孤眠滋味，更是入情入理，感人至深。“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全词以愁容结尾，怀旧思人，愁不在心头萦绕，便向眉间凝聚，一个“愁”字，让个中人品味，不外此数端，写来如此生动，范文正不失为重情之人。

全词先景而后情，由景而入情，层层递进，抒情之处痛快淋漓，沉着遒劲。李攀龙云：“月光如昼，泪深于酒，情景两到。”亦是见此词佳处而作此论。

张先

张先（990～1078），北宋乌程人，字子野。宋仁宗天圣八年进士，初为宿州椽，历吴江令、嘉禾判官、永兴军通判，知渝州、安州，嘉四年以都官郎中致仕。晚年优游于杭州、湖州之间，啸咏自得，卒年八十九，葬于湖州弁山多宝寺。有《子野词》一卷，共存词一百七十余首。[1]

千秋岁

数声，又报芳菲歇。惜春更选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3][4]节。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5]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孤灯灭

注释

[1]千秋岁：入歇指调，双调71字。

[2]（tí jué）：鸟名，是杜鹃的别称。屈原《离骚》：“恐之先鸣兮，使百草为之不芳。”

[3]永丰柳：永丰是唐时洛阳长夏门东第一街一个坊名。白居易《杨枝》：“一树春风万万枝，嫩于金色软于丝。永丰东甬荒园里，尽日无人属阿谁。”

[4]幺弦：琵琶的第四弦，因为最细，故称幺弦。

[5]孤灯灭：一作“凝残月”。

赏析

张子野词，以写悲欢离合之情为最工，此词即是一首爱情作品，相爱而被横阻，其中之悲怨情怀、铁石信念表现得淋漓尽致。

上阕用景物烘托、暗示爱情被破坏，无一语明说内情，要读者细心品味。“数声，又报芳菲歇”，首二句化用《离骚》中语，由的悲鸣声中，宣布繁花簇锦的春天已经过去，一个“又”字，说明美好时光逝去已非一年半载。来时匆匆，去时匆匆，故是春之常态，惜春之情，因人而异，“惜春更选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选残红”说明爱情虽遭摧残，但自己仍然珍惜，接下二句，既写时令，又写爱情被破坏之事，一语双关，极为精彩。遭受如此打击，何人能堪，末二句化白居易之事，诉出心中苦楚，别自凄惋动人。

下阕将此中真意挑明，但是换头二句来得极为突兀，幺弦能诉极其强烈的怨恨，而说“莫把幺弦拨”，可知此情是多么凄苦，语虽奇，意则与上文一脉相承。“天不老，情难绝”，爱情虽被摧残，只要天不老去，情是难以断绝的，悲苦中作刚强语，钟情之心，耿耿不泯。“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两情相悦，彼此知心，虽遭破坏，终是徒劳。行文至此，情感的抒发也到了高潮。但情丝未了，春夜已尽，东方未白，孤灯先灭，如此作结，恰到好处。

清人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中评张子野时说：“有含蓄处，亦有发越处，但含蓄不似温韦，发越不似豪苏、腻柳。”“含蓄”、“发越”的词风，在此词中得到了完美统一，陈氏之评，相当中肯。[1]

菩萨蛮

哀筝一弄《湘江曲》，声声写尽湘波绿。纤指十三弦，细将[4][5][6]幽恨传。当筵秋水慢，玉柱斜飞雁弹到断肠时，春山眉黛低

注释

[1]菩萨蛮：又名子夜歌、重叠金，入“中吕宫”，据《杜阳杂编》载：“大中初，女蛮国入，危髻金冠，璎珞被体，号‘菩萨蛮队’。当时倡优遂制《菩萨蛮曲》，文士亦往往声其词。”由此可知此调原为外来舞曲。双调44字。

[2]湘江曲：古曲名，为纪念舜之妃娥皇、女英所作，二人死后，为湘水之神，故曲名“湘江”。

[3]十三弦：古筝共有十三弦，分别代表一年十二个月及闰月。

[4]秋水：喻眼睛，白居易诗：“双眸剪秋水。”

[5]玉柱斜飞雁：筝柱斜列如飞雁。

[6]春山：古时一种眉毛样式。

赏析

此词晏几道集中亦收录，据考当为晏词，作张先词，实误。晏氏早年风流倜傥，每词成，必授歌女演唱，此词即为家中歌女所作，虽写弹筝之事，而其意在筝不在人，从词中既可见歌女之技巧，又可见其风情。“哀筝一弄《湘江曲》，声声写尽湘波绿。”上阕首二句先写弹奏，弹奏的曲子是关于湘妃的极为哀怨的《湘江曲》，筝音本哀，而所弹之曲亦哀，由此可见弹筝者的心情，那一声声哀曲，写尽了湘水的一片寒碧，“绿”是冷色调，恰能衬出人心理上的感受，而“写”字则将筝声表现得更为动人。“纤指十三弦，细将幽恨传”，借筝声将这种悲恨表达了出来，并且与词人产生了共鸣，感情是极丰富且细腻的。

上阕借筝来传弹奏者的心情，下阕则侧重在弹奏者的情态上。“当筵秋水慢，玉柱斜飞雁”，在欢筵之间，她那秋水般的明眸，反而显得有些迟钝，可见她是何等地专注。而“玉柱”一句，看似写筝，实际上表达的是弹奏者那无穷的悲恨。“弹到断肠时，春山眉黛低”，曲调愈低沉哀婉，足以使人断肠，同时，弹奏者也敛眉垂目，一种凄切悲凉的情绪布满面庞，也可以见她的怨恨是多么深重。

此词在行文之中，无论是刻画上还是叙述上，毫不呆滞，笔势如流水行云，回荡飘忽，情感的表达相当的深沉蕴藉，是以黄蓼园评价说：“写筝耶？寄托耶？意致却极凄婉。末句意浓而韵远，妙在能蕴藉。”[1]

醉垂鞭

双蝶绣罗裙，东池宴，初相见。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5]细看诸处好，人人道，柳腰身昨日乱山昏，来时衣上云。

注释

[1]醉垂鞭：属正宫，双调42字。

[2]“双蝶”句：魏承班《生查子》词：“蝶舞双双影，羞看绣罗衣。”

[3]朱粉：胭脂和铅粉，白居易诗：“腻如玉指涂朱粉，光似铅刀剪紫霞。”

[4]闲花：即素妆打扮。

[5]柳腰身：出自温庭筠词“转眄如波眼，娉婷似柳腰。”

赏析

这首词是酒宴中赠妓之作，词中将人物刻画得相当漂亮，相当富有神韵，很容易让人产生丰富的联想。

上阕所写，正是刚刚认识此妓时的情景，“双蝶绣罗裙”，她穿着绣有双蝴蝶的罗裙，那么当她走动时，那一双蝴蝶也随之翩翩起舞了，首句便给人留下了想象的广阔空间。“东池宴，初相见”，这两句是对她身份的说明，相当的含蓄，词人见到她时，她是在宴会上“侑酒”。接下来“朱粉”二句，则是对她的容貌的描写：她只是化了一层淡妆，因而在这种场合中尤其显得与众不同，就像那万紫千红的春光中闲花一朵，略点春色，那种悠闲恬淡、风韵天然，更容易让人们发现她，因此上引人注目也就成了很正常的事了。“闲花淡淡春”一语，极富创造性，且以春色衬佳人，更是一番细腻心思的体现。

上阕的描写，是词人自己观察的结果，在下阕换头三句中，则采用倒叙手法，用众人的观点将她的婀娜身姿予以表现，“细看诸处好”，说明她吸引人们目光的地方很多，但一般人只发现了她一方面的优美，即那窈窕的身姿。但是词人却别具只眼，发现了她更为出色的地方：“昨日乱山昏，来时衣上云。”词人注意到了她衣上云烟般的花纹，由衣上的花纹而联想到山上的云，不写云而先写山，而且是乱山，云从乱山中出，布满她的衣裳，因此在词人眼中，她似乎成了一位披云衣的美女。况且，在以往的文学作品中，也常将美女与云联系起来，使得美女既代表了人的情趣，又赋予了她神的变化，因此更能吸引人。如此写来，除刻画她的美丽之外，更营造了一种气氛，使人能真切感受到她形象优美，风神潇洒。陈廷焯曾评价说：“蓄势在一结，风流壮丽。”而周济则给了“横绝”二字的评语。

此类题材虽然俗艳，但是词人以浪漫的笔调和亦真亦幻的风格，将人物形象刻画得栩栩如生，那么其艺术性可以说是一流的。同时，读者的想象力也被调动起来，更增强了该词的韵味。[1]

一丛花令

伤高怀远几时穷？无物似情浓。离愁正引千丝乱，更东陌、飞絮。[2]嘶骑渐遥，征尘不断，何处认郎踪？双鸳池沼水溶溶，南北小桡通[3]梯横画阁黄昏后，又还是，斜月帘栊。沉恨细思，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

注释

[1]一丛花令：双调78字。

[2]双鸳池沼：据《嘉泰吴兴志》：“余英馆在县西南余英溪上，即沈约宗族所居之地，馆南有鸳池。”

[3]桡（ráo）：船桨。

赏析

据《新窗新语》载：“张先，字子野。尝与一尼私约，其老尼性严，每卧于池中小阁，俟夜深人静，其尼潜下梯，俾子野登阁相遇。临别，子野不胜惓惓，作《一丛花》词以遣其怀。”此事虽似不经之谈，然而萧涤非先生考证，认为确有其事。观此词意，似与此说有吻合处，且子野此词意境浑融，富于情韵，非深于其情，亲切其事者，不能臻此境界。

词的上阕，劈头一句“伤高怀远几时穷”，可见感慨之深，花经历了几多“伤高怀远”之事以后，萦绕郁结在胸中的情感倾泄而出。起句突兀，足以震撼人心。接下来“无物似情浓”则是对上句的回应，伤高情远固是无穷尽，而人之浓情更胜过了“伤高情远”的苦痛，感慨之中，夹以议论，可以说是情感和理性的交织。在全篇中起到了提纲挈领的作用。“离愁正引千丝乱，更东陌、飞絮濛濛”，此句复承“伤高怀远”而来，本是春日柳絮容易引起愁绪，词人且反说愁绪引动柳丝飞絮，这种心理无疑是“情浓”的表现，情至浓处，何所不能。词人将内心感受外化于事物之上，主观的色彩在客观表现出来，更能体现情感作用的无穷魅力。“嘶骑渐遥，征尘不断，何处认郎踪”，此三句写追忆情人去后情景，扣“怀远”而显现“情浓”。

下阕则追忆往事之词，首句写景，看那绿水溶溶的池沼中，鸳鸯双戏，小船来往穿梭于池的两岸，“双鸳”二字隐约表达了对往昔欢会的追忆，结合上阕之感慨，可以想见回忆中的孤寂。“梯横画阁黄昏后，又还是斜月帘栊”，此句所述，表面上看是时间的推移，黄昏已过，斜日照在帘栊之上，而往日“梯横小阁”不正是情人欢会之时吗？月当时照人，今日复在阁上帘栊，一前一后，欢欣与孤寂泾渭分明，在心理更是增添了无穷怅怅。“沉恨细思，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感慨身世，青春在浓情怀远中消磨殆尽，而桃李犹能在东风吹拂之时一展芳姿，以人比物，人不如物，看似无理，实则情深易见。

欧阳修

天仙子

[6]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注释

[1]天仙子：唐教坊舞曲，段安节《乐府杂录》：“龟兹部，《万斯年》曲，是朱崖李太尉（德裕）进，此曲名即《天仙子》是也。”入中吕调，双调68字。

[2]嘉禾：即今浙江嘉兴。小倅（cuì）：宋代州郡副职官员称倅，小倅指判官等幕职官。

[3]水调：曲牌名。《隋唐嘉话》：“隋炀帝凿汴河，自制《水调歌》。”

[4]流景：流年。杜牧《代吴兴妓春初寄谢军事》诗：“自悲临晚镜，谁与惜流年。”

[5]并禽：即鸳鸯。

[6]“云破月”句：白居易《三洞游序》：“云破月出，光气含吐，互相明灭，晶莹玲珑，象生其中。”

赏析

张先此词作于庆历元年任嘉禾判官时，年五十二。这首词既是北宋词中名篇，又是子野享誉之作，时人誉之为“张三影”，盖从“云破月来花弄影”、“帘压卷花影”、“堕飞絮无影”中得来。

此词调下小序可以作为背景资料看，子野因病卧于家中，未去府中赴宴会，正是精神疲惫、百无聊赖之时。上阕首句便反映了当时的心情：“《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词人在家中独自饮酒听曲，之后便酣眠而去，当酒醒之后，愁绪并未减轻。正是因为情怀不佳而未去赴宴，独自借酒听歌来消解烦闷，孰料心情更为沉重了，因而有了“送春春去几时回”的感慨。少年人伤春，故是常理，而子野年老伤春，故自有别，一则是美好年华已经逝去，再则是对年轻时风流倜傥的追忆和叹惋。就此一句，藏了无数消息，留给了读者广阔的空间去想象。“临晚镜，伤流景”，此处化用杜牧之诗，将年华逝去的感受写了出来，病中愁重，这种对年华不再的感慨是很自然的。“往事后期空记省”，往事对于人生而言，可以是甜蜜的，也可以是辛酸哀怨的，但是在词人的回忆中，“后期”二字却说明了原本是美好的事情却被他错过了，这其中有多少感慨，“空”与“后期”相应，更可知感慨甚深。行文至此，可以想见词人“愁未醒”的缘故了，用这种手法，词人将那一腔自怨自恨、自甘惆怅的情绪渲染得格外动人。

上阕的描写，是心理活动，是一种近乎静态的表现；下阕则不同了，词人即景生情，将近乎静态的平淡之趣转化成了一种动态的空灵之美。词人虽未去赴宴，在暮色中去小园散步，以消遣那借酒听歌之后进一步加重的愁闷。“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小园之中，池中鸳鸯已在池边沙上休息，这是夜色降临的征兆，正在词人思绪万千之时，词人意外的发现了一处美景：原本密云满天，突然之间，月亮从云中露出了身影，月光之下，花儿也被风吹动，花影婆娑，这一微妙的变化，无疑给了词人一种心灵上的安慰。这两句是张先这一首词中最为脍炙人口的句子，沈际飞说：“云破月来句，心与景会，落笔即是，着意即非，故当脍炙。”这两句并不是遣词炼句的神韵所在，主要是因为它将词人的情感表达的淋漓尽致。王国维先生认为着一“弄”字境界全出，而沈祖先生则说：“其好处在于‘破’、‘弄’二字，下得极其生动细致。天上，云在流；地上，花影在动；都暗示有风，为以下‘遮灯’、‘满径’埋下伏线。”二先生的评论，各有千秋，而此二句之妙，故是会意者能自取舍，词人的心境与情感与这两句可以说是妙合无隙了。

接下来词人写到“重重帘幕密遮灯”，这是词人进入室中的景象，之所以进入室中，无疑是风大起来了。帘幕重重，将灯火遮住，免得被风吹灭，之所以这样，原来是“风不定”，行文细密，正是词人体认生活的细致入微。“人初静”，既说明了夜已很深，又说明了词人情感的真挚，为什么呢？因为下文说了“明日落红应满径”，这是词人伤春、忆往、怀人的最高升华，同时也是对“云破月来花弄影”这一句所产生的境界的提升，全词至此意足境全，无须再多费口舌和笔墨了。[1]

青门引

乍暖还轻冷，风雨晚来方定。庭轩寂寞近清明，残花中酒，又是去年病。楼头画角风吹醒，入夜重门静。那堪更被明月，隔墙送过秋千影。

注释

[1]青门引：双调52字，仄韵。

[2]还：忽然。

[3]中（zhònɡ）酒：饮酒过量。

赏析

这首词寓情于事，抒发了暮春时节所产生的孤独寂寞的情怀。起笔“乍暖还轻冷，风雨晚来方定”从天气落墨，在对气候的敏感之中透露出几分心情的孤寂。气候刚刚变暖又突然凉起来了，凄风冷雨直到傍晚才停歇。作者以“乍”形容天气之暖，以“轻”形容天气之冷，以“方”来形容风雨之定，显示出对天气种种变化的精确把握，深层次上暗示着一种冷暖自知的心情。“庭轩”几句由天气转入对现实境况的描写，并点出时节是气候变化多端的清明时节。“寂寞”二字，写环境，更是心境的剖露。“残花”是“风雨”的结果，“中酒”实由“寂寞”造成。“又是去年病”则说明“寂寞”由来已久，故而深重万分，情感更翻进一层。

下阕紧承上文之病酒而来，进一步在环境的描写中渲染情绪。“楼头画角”句兼写两种情绪。本想于醉中求得解脱，不料却被角声惊醒，被冷风吹醒，角声之惊耳与晚风之刺肤同时呈现出来。“入夜”一句以现实的景象象征痛苦的心情。到夜晚，重门深闭，将一切关在外面，只留下死一般的沉静。正当难以忍耐之时，明月偏又送来墙那边秋千的影子。秋千依旧，人却分离，高墙如山，连秋千也可望而不可即，孤寂之中平添几分思念，思而不见，更感孤单难耐。整首词巧妙地将听觉、触觉和视觉形象交织起来，以层层感触营造艺术境界，将人物多愁善感的心境写得入木三分，作品表现的感情也显得更加深沉厚重。

晏殊

晏殊（991～1055），字同叔，抚州临川（今属江西）人，北宋著名的婉约派词人。

[14]岁时以神童入试，赐同进士出身，历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枢密使、刑部尚书等要职。死后谥元献，世称晏元献。晏殊一生显贵，在政治上无多建树，但是以善于奖掖后进而出名，范仲淹、欧阳修等著名人物都出自他门下。今存《珠玉词》，并编有类书《类要》。

浣溪沙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2]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注释

[1]旧亭台：亭台依旧。亭台，泛指景物。

[2]香径：飘着花香的小路。徘徊：流连的样子。

赏析

这首词是晏殊《珠玉词》的代表作，它语言圆转流利，明白如话，却能在平淡如水的闲情逸致中蕴含着深远的意境，因而千百年来一直脍炙人口，传颂不衰。

上阕写词人对酒听歌的场景和感受。“一曲新词酒一杯”，词人起初是怀着轻松、喜悦的心态来赏乐、饮酒的。然而，由于这边听边饮的场景，唤起了词人记忆中“去年天气旧亭台”的感受，因此，他原本平静、愉悦的心情悄悄地起了变化，开始追忆起过去来：一样的清歌美酒，一样的亭台楼阁，似乎一切都如同从前，可是这表面的相似背后所隐藏的，却是岁月不可逆转的流逝以及与此相关的种种人事。于是，词人不由得发出“夕阳西下几时回”的感慨。这西下的夕阳，既是作为眼前景的夕阳，又是作者对世间一切美好事物随着时光而消逝的留恋和感伤，寓含着深沉的人生感慨。

下阕进一步表现了作者对春残景象的惋惜之情。“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一联对仗工巧而浑成，流利而含蓄，音调婉谐而情致缠绵，可谓千古绝唱。花的凋落、春的消逝、时光的流逝，都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即使再怎么留恋也无济于事，因此说是“无可奈何”。然而那梁间穿梭的燕子，却是如此的熟悉，像是一个旧时相识一样。如果说“无可奈何”显示出一种对于时光消逝的痛惜和伤感的话，那么“似曾相识”则流露出一种对于现有景象的珍惜和把握，因此有隐隐透露着向上的内涵。在这样一种矛盾而迷惘的心态中，作者在这落满了鲜花的小径上独自徘徊着、沉思着，整首词的境界，也在这样的徘徊、沉思中走向了升华。

浣溪沙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注释

[1]一向：通“一晌”，片刻。

[2]等闲：平常。

[3]莫辞频：莫嫌多。

赏析

晏殊的词素来以用笔明净修洁、风格闲雅蕴藉而著称，这首词则一变常态，落笔凝重而取景阔大，既显示出深刻沉着、高健明快的气象，又保留着素来的温婉格调，可谓《珠玉词》中的变调。

起句“一向年光有限身”似劈空而来，叹息春光之易逝，感叹盛年之不再，发语警炼而引人思索，永恒的哀怨主题被词人以最直接的方式喊了出来，具有撼人心魄的效果，格调卓然不同。“等闲”一句则将这短暂的人生中最令人黯然，又最常见的离别提了出来，将感伤的情绪加重。既然人生短暂，又面临着这么多让人销魂的离别，那么，徒自沉湎于感伤之中是无益的，不如对酒当歌，自遣情怀吧。上阕这三句一气呵成而又笔意曲折，巧妙地突出了人生短暂、及时行乐的主题，无怪乎后人评价“半首中无一平笔”（俞陛云《宋词选释》）。

下阕境界再变，“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两句为设想之词，气象宏阔意境苍茫，以遒劲的笔力写闲情逸致，具有一种刚柔并济之美。登临之际，放眼辽阔的大好河山，只能让人平添一份思念远方亲友的情怀，并暗含着对人生不可获得的一切美好事物的惋惜；在风雨中飘零的落花，则既使人伤感于春天的逝去，又感伤于人生一切不可挽回的美好事物。既然那么多的东西无法得到，又有那么多的东西无法挽回，那么不如珍惜眼前的一切吧。“怜取眼前人”不仅仅是珍惜“眼前”的某个特定的人，而是要珍惜一切可以把握的美好事物。由伤春再到珍惜眼前，词的意境再次获得了升华，显示出一种旷达、爽朗的气度，流露出晏殊作为一位宰相的胸襟和见识。

清平乐

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斜[2]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注释

[1]红笺：精美的小幅红纸，古人多用来制作名片、请柬，或用来写信、题诗。这里指书信。

[2]帘钩：代指门窗。

赏析

这是一首怀念远人的作品。

上阕直抒胸臆写怀念之情。起句“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看似平淡，其实暗含着无尽的情思。用精美的红笺，写满诉说情意的小字，可见对方不是普通的友人，而是相爱相知的知音。纸短而情长，无限的相思全都包含在其中。信写好了，可是这凝聚着无限情意的红笺，又该怎样才能寄出去呢。鸿雁在高高的天上，鱼在深深的水中，这份情意居然无从投递，不禁使人徒添惆怅。这里词人巧妙地化用了“雁足传书”和“鱼传尺素”的典故，以“鸿雁在云鱼在水”表明由于无法驱遣它们去传书递简，因而无比惆怅的心理状态，很好地刻画了心理，营造了氛围。

托书不成，只有借景抒情，来排解心中的郁闷，下阕由抒情自然而然地过渡到以景写情上来。“斜阳”点明时间，“西楼”点明地点，“独倚”点明人物行踪。夕阳西下，相思的人独自倚着西楼怅望，他的影子在斜阳下显得分外孤独。这已经是一幅令人心碎的凄清画面了，然而那无情的“遥山”却正好挡住了愁人的视线，使他无法看见佳人的踪影，怎能不更加惆怅。倚楼远望本来是想排解忧愁，可是却平添一段愁思，使意境曲折含蓄而一波三折。结句化用自唐代崔护《题都城南庄》诗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同时又赋予它新意。佳人已经不知身在何处，而那曾经照映过佳人倩影的绿水，却依旧缓缓地向东流去。那无限的相思，也随着绿水一起悠悠东流。由红笺、斜阳、远山、帘钩，再到绿水，这一系列看似相对静止的景物中，构成了一幅表面上平静、舒缓，深层里蕴含着感情浪涛的图卷，令人回味不已。

清平乐

金风细细，叶叶梧桐坠。绿酒初尝人易醉，一枕小窗浓睡。紫[2][3]薇朱槿花残，斜阳却照阑干。双燕欲归时节，银屏昨夜微寒

注释

[1]金风：秋风。古人以五行配四季，秋天属金，故称秋风为金风。

[2]紫薇：又名百日红，一种落叶小乔木，花为紫红色。朱槿：木槿，花有红、白、紫诸色。

[3]银屏：屏风上镶嵌云母等物，洁白如银，故称银屏。白居易《长恨歌》：“珠箔银屏逦迤开。”

赏析

晏殊一生仕途顺利，过着富贵宰相的平静生活，因此他的词中总有一种闲雅的情调，反映出北宋生平时期士族阶级的从容、闲适气质。这首词既不以物喜，也不以己悲，只写对秋的某种感受，娓娓道来，平淡无奇而清新自然，很好地反映了这种气质。

起句“金风细细，叶叶梧桐坠”点明时间，并渲染了环境。细细的秋风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吹过，片片梧桐飘然而坠，它们仿佛也理解词人此刻平淡、幽静的心态，悠闲而有节奏地依次飘落。以“细细”来形容秋风，完全洗净了以往诗人笔下的秋风那种萧瑟、悲凉的感觉，而代之以一种平静的状态。“叶叶”连用，则赋予了梧桐落叶一种节奏感，一种从容不迫的次序感。这两句奠定了全词平淡幽细、闲适恬然的基调，与过去的秋色截然不同。“绿酒初尝”一句，显示出作者的酒量不大，浅尝辄醉，也是淡淡的一笔勾勒。连续三句淡语之后，才以浓墨“一枕小窗浓睡”写出上阕主旨。既然是小饮，为何却“易醉”？既然是浅醉，为何却又引来“浓睡”？这些作者并没有明言，而是通过眼中所见的景物予以揭示。残花满地、斜阳满院，显示出心情的悠闲和神态的慵懒。而此时双燕归巢的景象，不禁触动了词人昨夜独居无聊的感叹，一种淡淡的哀愁顿时洋溢在纸上。整首词融华贵气象于闲雅的格调中，意境清幽而声调自然，承花间词余绪而又能自成一格，体现了典型的晏词特点。

木兰花

燕鸿过后莺归去，细算浮生千万绪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秋云[2]无觅处。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劝君莫做独醒人，烂[3]醉花间应有数

注释

[1]浮生：人生。旧时人们认为人生短促，世事不定，故称人生为浮生。

[2]闻琴：《史记·司马相如列传》记载，卓文君听到司马相如的琴声而产生爱慕之情，并与他私奔。解佩：刘向《列仙传》记载，传说中的汉皋仙女，曾解下自己的玉佩交给郑交甫。郑交甫受佩去数十步后，怀中的玉佩不翼而飞。

[3]有数：有宿缘。白居易《村中留李三固言宿》：“如我与君心，相知应有数”。

赏析

晏殊的词多直写闲愁而较少寄托比兴，而这篇则是表面直写感事、抒情，实际上则似乎有所寄托。上阕由自然界的过鸿飞雁起兴，通过春天消逝的感受而转入对整个人生的思考。把美好的年华、甜蜜的爱情和美妙的春梦和秋天的流逝消散相联系和对照，揭示出其中的内在相似性，内涵广阔而感慨深沉，反映出词人对于青春和爱情的珍惜。下阕借用典故，以卓文君、汉皋女神这样的神仙伴侣也要离开的故事，暗示人世间美好事物难留。结句劝人们乘花尚好的时候及时享乐，在花间痛饮消愁，表面看来是一种虚无主义的情绪在流淌，但仔细推敲，则隐含着失去了爱与美之后的痛心。联系作者的生平，我们可以知道，在庆历三年（1043），晏殊担任宰相，他的门生范仲淹出任参知政事，实行了著名的“庆历新政”，带来了政治新气象。然而新政没过多久就被废止，范仲淹等贤能相继外放，晏殊自己也被罢相。因此，“挽断罗衣”留不住的“神仙侣”，实际上暗指着现实政治中举错妄直的现象。而作者发出的不宜“独醒”，只宜“烂醉”的呼声，并不是要虚无主义的宣言，而是对世事的愤慨之语。木兰花[1][2]

池塘水绿风微暖，记得玉真初见面重头歌韵响琮，入破舞腰[3][4]红乱旋玉钩阑下香阶畔，最后不知斜阳晚。当时共我赏花人，点[5]检如今无一半

注释

[1]玉真：仙人，此指美人。

[2]重头：指一首词上下阕节拍完全相同。琮：泉水声。

[3]入破：乐曲之繁声。

[4]玉钩：帘钩，这里指窗。

[5]点检：察看。

赏析

这首词是追欢怀旧之作，虽为常见的伤春题材，但是笔法却与众不同。作者采取了上下阕前后互见的方法，以明写、暗写、详笔、略笔的交叉运用，打破了顺序抒写的一般程序，因而别具一格。首句“水绿”、“风暖”点出春光正好，应是花开时节。花未在此处写出，而在下阕“赏花”处点明。“池塘水绿风微暖”暗示词人正漫步园中，而这眼前的池塘、春水、暖风微醺的场景，不禁触动了词人对往日欢宴的追忆。“重头歌韵响琮，入破舞腰红乱旋”分明是春日赏花会上歌舞作乐的场景片断，但是词人并没有一一写出，而是与下阕的“当时”、“赏花”互见，情景宛在眼前。“琮”是双声，模拟琴音，突出听觉的美感；“乱旋”是叠韵，描绘舞姿，突出视觉的美感。这两句音节嘹亮而韵律优美，将玉人歌舞的美丽描绘得淋漓尽致。下阕不再提起“玉真”，只给读者留下巨大的想象空间。“玉钩阑下香阶畔”点明一个场所，应该就是当日宴乐的场所，与上阕若断若联。“醉后不知斜日晚”说明欢会之尽兴，以至于醉得忘记了时间。结句感慨人事的沧桑变化，当时一起赏花的人，如今已经剩下了不到一半。对于“玉真”，这里虽然只字未提，但她应该是“赏花人”中的一位。而她究竟是属于哪“一半”，词人在这里并没有说明，却更加耐人寻味。木兰花[1]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容易抛人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2]三月雨。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注释

[1]年少：指年轻人。

[2]一寸：此处指一寸柔肠。千万缕：指千万缕情思。

赏析

这是一首闺怨词，词人以极度凝练的白描手法，形象地刻画出了一个思妇的心理世界。“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容易抛人去”点出在绿柳依依的春天，在古道长亭之上，少年郎情浅意薄，抛下恋人悠然远去。三四句由“年少抛人”引出，以如神的笔触描写思妇的思念之情，同时反衬出少年郎的薄情寡性。夜到五更时分，最是相思难眠；而飘雨的初春三月，也正是怀人季节。当五更钟响起的时候，不仅惊破了她迟迟入睡的残梦，而且使她再次跌入了对现实的失望之中。窗外迷迷蒙蒙的三月春雨，无情地撕扯着刚刚绽开蓓蕾的花朵，使花瓣伴随着思妇的泪水纷纷落下。这两句语言精工细致而委婉缠绵，催人泪下。

下阕两度使用反语，先以无情和多情的烦恼对比，反衬出“多情自古伤离别”的痛苦，继而以具体的形象来印证。无情不似多情之苦，那一寸芳心，由于蕴含着千愁万恨而化成了千万缕。这两句言近而旨远，是饱经沧桑、悟尽人间哲理的澄明的关照，所以情中更有思，意境也更为深远。末句以天涯地角有尽，而相思无尽，表明虽然由于“多情”而受到精神上的折磨，但是却一直无怨无悔，感情真切而含蓄，具有十分感人的艺术魅力。

踏莎行

祖席离歌，长亭别宴，香尘已隔犹回面。居人匹马映林嘶，[3]行人去棹依波转画阁魂消，离楼目断，斜阳只送平波远。无穷无尽是离愁，天涯地角寻思遍。

注释

[1]祖席：为人送行的宴席。古人出行时要祭祀路神，因此把饯别宴会称为“祖席”。

[2]居人：前来送行的人。

[3]去棹：离去的船。

赏析

这首词是晏殊为送别友人而作。它没有如怨如慕的缠绵，也没有如泣如诉的悲伤，但仍能让人感受到两情缱绻、不忍离别的依依深情。上阕写送别的场景。“香尘已隔犹回面”是说人已远行，彼此看不见踪影，却依然一再含情回顾。这默默无语的频频回望中，蕴含着多少曲折不尽的深情啊。“居人”两句从送者和行者的角度分别写来，两相对照，令人尤其难以忘怀。送行者的视线被树林所挡，以至于马儿也仰首长嘶；出行者的船渐行渐远，终于随着江流的曲折而隐没不见。词人没有直接写人，而是通过“马嘶”与“棹转”，来衬托人内心的情感，含蓄委婉而情真意长。下阕从送行者的视线叙写离愁。离人已经消失在天边，“居人”登楼远眺，唯见落日的余晖照着粼粼的江波，恰似离人心头无穷无尽的离愁，随之流向天边，不禁黯然伤神。“只送”二字看似平淡却深婉曲折。结尾二句由“平波远”化出，写别后的思量。抒情主人公的情感和想象都被充分地释放出来，他的思绪随着江上的平波而去，绕遍天涯。由眼前的浩渺平波，引出心头无穷无尽的离愁，意境已经足够深远，再加上“天涯地角”的强调，更显得相思相望之情深厚浓郁，无所不在。

踏莎行

小径红稀，芳郊绿遍，高台树色阴阴见春风不解禁杨花，蒙[3]蒙乱扑行人面。翠叶藏莺，朱帘隔燕，炉香竞逐游丝转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

注释

[1]红稀：指花少。

[2]阴阴见：暗暗地显露出来。

[3]游丝：指香燃后上升的烟气。

赏析

这是一首描绘暮春初夏景象，抒发时光流逝轻愁的作品，具有典型的晏殊词的特点。“红稀”、“绿遍”、“树色阴阴见”显示着春天已经逝去，夏天的气息已经很浓。这三句虽然是写静态的自然景色，但是“稀”、“遍”、“见”三个词语，却无疑揭示着一个动态的自然变换过程。“杨花”是典型的暮春景色，词人没有停留在表面的描写上，而是赋予它主观情感色彩，把杨花的漫天飞舞，写成是因为春风不懂得约束杨花，以至让它乱扑行人之面，这种写法既暗示着春光的消逝已经无可挽回，只好任由杨花送春归去；又突出了杨花活泼自在、无拘无束的特点。虽然是暮春的景色，但是却没有颓废哀伤的情调，而是充满了生活的情趣。“翠叶”与“珠帘”分写室内与室外的景象，“藏”、“隔”二字则描绘出了初夏嘉树繁荫之景与永昼清闲之状，营造出静谧的氛围。而炉香之“逐”，游丝之“转”，则在对动态景物的描述中衬托出了室内的寂静。那袅袅上升的炉烟，和来去不定的游丝，都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主人公的情思和闲愁。结句点出主人公的行动：午间小饮，酒困入睡，直到日暮时分才醒来。而酒醒、梦醒之后，唯见斜阳映照下的深深院落，更加烘托出人物内心世界深深的百无聊赖。全词的意境至此升华到了一种虚无、空灵的境地。[1]

蝶恋花

六曲阑干偎碧树，杨柳风轻，展尽黄金缕谁把钿筝移玉柱，穿帘海燕双飞去。满眼游丝兼落絮。红杏开时，一霎清明雨。浓睡觉来莺乱语，惊残好梦无寻处。

注释

[1]此词作者一作冯延巳，一作欧阳修。

[2]黄金缕：指柳枝。

[3]钿筝：装饰有罗钿的筝。

赏析

这首词是拟写闺情之作，全篇以写景始而以情终，景中含情，情又衬景，因而被评为“金碧山水，一片空蒙。”（谭献《谭评词辨》）上阕从春光写起。“六曲阑干”三句极力描写庭院的春日明媚风景。曲曲红阑，被绿茵扶疏的碧树所环绕；院中的杨柳随风摇摆，如丝如缕的柔条在夕阳的晚照中轻盈飞舞，好一派静谧、优美的景色。一个“偎”字，写出自然景物与人工景物的和谐、亲昵，一个“展”字，写尽了柳条的媚态，词的意境，就在这柔和、清雅的景物中被烘托出来。而突如其来的琮琮筝声，打破了这安静的氛围，也惊起了双燕，穿帘而去。由燕子的安居，可知闺中的冷清；由筝声的惊燕，可知声音之激越，弹筝者心情之郁闷也可见一斑。尽管全部是写景，但闺中人独处的难堪之情已经隐约可见。

下阕依旧由景开始，但是“满眼”一词已经凸现了人的出现，是从闺中人的视线和心情来看景了。“游丝”和“落絮”都是经典的春愁缭乱、幽思绵绵的意象，“满”和“兼”字更说明了一种无聊、无奈的心情。这是突然降下的一阵清明雨，打得院中杏花零落。试想闺中人又该作何感想呢？最后一句由春光缭绕归结到春闺的愁思，一个“乱”字说明了心绪之乱，“无寻处”则点出了好梦被惊醒后的烦恼与忧愁。经过这两句一点化，前面的景语全都变成了情语，令人回味不已。

韩缜

韩缜（1019～1097），字玉汝，灵寿（今属河北）人，庆历二年（1042）进士出身，曾任淮南转运史、尚书仆射兼中书侍郎等职，后以太子太保致仕，卒谥庄敏。《全宋词》仅存词一首。[1]

凤箫吟

锁离愁连绵无际，来时陌上初熏，秀帏人念远，暗垂珠露，泣[3]送征轮长行长在眼，更重重，远水孤云。但望极楼高，尽日目断王[4]孙。销魂。池塘别后，曾行处，绿妒青裙。恁时携素手，乱花飞絮里，缓步香茵。朱颜空自改，向年年，芳意长新。遍绿野，嬉游醉眼，莫负青春。

注释

[1]凤箫吟：又名“芳草”、“凤楼吟”，双调100字或101字，平韵。

[2]初熏：初暖。

[3]征轮：到远方去的车子。

[4]恁时：什么时候。

赏析

借吟咏春草以抒发别情的文学手法，早在《楚辞》中就已经出现，在历代文人笔下，更是比比皆是。而韩缜这首词却能独具新意，不落前人窠臼，从而成为咏草的名篇，原因何在呢？

上阕一开篇就从游子远归即赋别离说起。春风如醉，芳草微醺，王孙古道上的相会，本应该是两情缱绻、情意绵绵的，然而短暂的相会之后，马上就面临着再次的别离。那连绵不断的碧草，似乎深锁着无尽的离愁；而绣帏闺人垂泪相送，那盈盈粉泪又恰似碧草上的晶莹露滴。此处作者使用拟人手法，将连绵不断的青青碧草化为那伤感的离别之人，从而成功地营造了浓郁的离别氛围。接下来的“长行”两句，则将视角从深闺转到了游子的旅途。他渐行渐远，青草也随之蔓延，远接白云绿水，伴随着远行的征人。思妇独上高楼，忘极天涯，却看不到离人的身影，只有空自怅望。

下阕由眼前的芳草长亭路转到了回忆中的美好时光。曾经的池塘春草、罗裙轻拂，仿佛连绿草也会生出嫉妒之意，从而更衬托出伊人的明媚可爱。而二人携手，共同漫步在这飞絮落花的暮春季节里，漫步于如茵的绿草之间，是多么美好的回忆啊，与眼前的离别相比，是多么的残酷而令人伤感！在时光的流逝中，朱颜已老，相逢不知何时何日，而芳草却年年长新，不如尽情地享受这醉眠芳草时的温馨，不要辜负美好的春光，更不必困扰于离别愁绪。这既是对别离的一种解脱和宣泄，也是对未来的一种美好祝愿。全词以草贯穿，既有实景描写，又有情感抒发；既有眼前景，又有心中景；既有伤心之景，又有欢悦之景，组成了一幅美得令人心醉的暮春送别图。

宋祁

宋祁（998～1061），字子京，安陆（今属湖北）人。宋仁宗时与其兄宋同中进士，曾任翰林学士、工部尚书等职，曾和欧阳修等同修《新唐书》。卒后谥景文，有《宋景文公长短句》传世。[1]

木兰花

东城渐觉风光好，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3]意闹。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注释

[1]木兰花：《玉楼春》的别名，宋以前为名实俱异的另个曲牌，北宋后演化为一个词体，双调，有52字和55字等，仄韵。另有《减字木兰花》、和《偷声木兰花》，后又演化为《木兰花慢》，双调101字，平韵。

[2]皱：本指绉纱一类的纺织品，这里指水的波纹和绉纱一样。客棹：指游船。

[3]肯爱：岂肯吝惜。

赏析

这首词是宋祁的名篇，并为他赢得了“红杏尚书”的称号。上阕描绘了东城明媚的春光。首句“东城渐觉春光好”一笔概括了春游的总体印象，“渐觉”则道出了一种渐入佳境的感觉。“谷皱波纹”三句集中描写景色：春日的湖面碧波荡漾，仿佛柔软的薄纱一样美丽，迎接着游春的画船。“绿杨烟外”把视线一下子拉到了远处的烟波浩渺之处，而“红杏枝头”则突然又回到了近前。一个“闹”字化静为动，化虚为实，将蓬勃的春意、烂漫的春光，以及杏花所蕴含的无限生机与活力渲染得淋漓尽致，也将繁花盛开、蜂蝶争喧的融融春意和盘托出，使人产生无尽的联想。因此王国维评价道：“著一‘闹’字，而境界全出。”下阕由写景转入抒情。“浮生长恨”两句既写人生如梦、欢娱难得的惋叹，又抒发珍惜春光、及时行乐的心声。长久以来，人们常常在繁忙的俗事包围中疲惫不堪，而忽视了自我身心的愉悦。在这样的情况下，倘若能获得一笑之乐，又何必吝惜千金之巨呢？因此，面对着这样的良辰美景，作者不仅萌生了“持酒劝斜阳”的念头，希望它能多为人间留下一些美好的晚照。这深沉凝重的一笔，既是感叹人生易老、年华易逝的伤心之笔，又是词人要珍惜春光，珍惜生命的美好意愿，因此读来一唱三叹，令人回味不已。欧阳修

欧阳修（1007～1072），字永叔，号醉翁，又号六一居士，吉水（今属江西）人，天圣八年（1030）进士，累官枢密副使、参知政事。北宋著名的文学家、史学家，“唐宋八大家”之一。他曾经主持修撰《新唐书》，撰写《新五代史》。有《六一词》传世。

采桑子

群芳过后西湖好，狼藉残红，飞絮，垂柳栏杆尽日风。笙歌[3]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垂下帘栊，双燕归来细雨中。

注释

[1]西湖：这里的西湖并非杭州的西湖，而是颍州西湖，在今安徽阜阳西北。

[2]狼藉残红：指落花凌乱。

[3]帘栊：窗帘。

赏析

欧阳修任颍州太守时，经常泛舟西湖。晚年退居颍州后，曾经创作了十首《采桑子》，来吟咏西湖的美景，每首都以“西湖好”为起句，一首一景，无一重复，这首就是其中的第四首。

上阕极力渲染描写西湖的暮春景色。与百花争艳、蜂乱蝶喧的阳春景色相比，群芳谢后的西湖一片残红，柳絮，杨花飞舞，翠柳柔条轻拂于碧波之上，游人沐浴着春风怡然自得，更有一番不同的风味。下阕以写景反衬心境。一番热闹喧嚣之后，在游人散尽的西湖边听着帘外的细雨潺潺，看着归来的燕子，更加能体味到一份清幽安静。“始觉”是顿悟之语，表明繁华喧嚣之后，使人既感到一种莫名的失落，又够体会到一种不同寻常的宁静和安逸。而当他“垂下帘栊”，准备结束这兴味盎然的观赏时，心境一片澄澈，这时连方才的“始觉春空”的那一丝惋惜也随之化为乌有。与一般吟咏暮春景色时的哀婉感伤情调不同的是，本篇虽然流露出一缕惜春的情绪，但是其基调却是明朗的、恬淡的。凭栏观赏西湖美景的作者，深深地陶醉于群芳谢后、游人散尽的那种极为难得的空寂与安闲，似乎从中获得了一种过去在俗事的纷扰中无缘消受的乐趣，衬托出了作者以退隐之身恣意游赏的愉悦之情。由于通篇中充溢着一种静观自适的闲逸、达观情调，这首词也因此而显得与众不同。

诉衷情

清晨帘幕卷轻霜，呵手试梅妆都缘自有离恨，故画作远山长[3]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拟歌先敛，欲笑还颦，最断人肠。

注释

[1]梅妆：南朝宋武帝女寿阳公主额上曾落梅花妆，宫女纷纷效尤，即所谓梅花妆。

[2]远山长：形容眉毛细弯而长。葛洪《西京杂记》：“文君姣好，眉色如望远山”。

[3]颦：蹙眉，表示愁苦之情。

赏析

这首词写一位娇柔羞涩的少女的生活片断。词人并没有从正面写她的离愁别恨，而是从梳妆、敛唇、颦笑等音容笑貌的细节描写中暗暗点出，同时使她兰心蕙质、多愁善感的形象跃然纸上。上阕描写生活场景。“帘幕卷”，说明她已经起床；“轻霜”说明天气只是微寒。因微寒而呵手，可以想见她的娇怯。“呵手试梅妆”巧妙地点化出她的俏丽秀慧。在梳妆中，她故意把眉黛画得又细又长。眉黛之长，象征着人世间的山高水长，她的离愁别恨，也像那游子的行程一样绵邈不尽。以远山来比美人之眉古来有之，但是以山比眉，再以眉比离愁，则是欧阳修独具匠心的创造。下阕转入抒情，写她抚今追昔，感叹年华易逝，因此触目成愁，凄然伤感，所以刚要开口吟唱，却又马上愁眉紧锁，敛起了笑容；正要开颜微笑，却又带恨蹙眉。“拟歌先敛，欲笑还颦”几个字，写出了情绪的曲折变化，并形象地道出了她成于中而行于外的内心的真实情感，含蓄蕴藉，恰到好处。读到此处，不由得使人由怜爱而销魂，由销魂而断肠。

踏莎行

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栏倚。平芜尽处是

[3]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注释

[1]候馆：登高望远之楼。

[2]草薰：草发出的香气。辔：马缰。征辔在此处代指行进中的马。

[3]平芜：平坦的草地。

赏析

这是一首优美而柔婉、情深而意远的婉约词佳作，在婉约词人抒写离情别恨的小令中独具一格，堪称典范。作品起笔先写初春的景色：残梅已经落尽，溪桥边柳树刚刚抽出柔嫩的枝叶，暖暖的春风吹来青草的芳香。春光是如此的美好，可是游子却孑然一身，准备踏上远行的道路。这样的春光既使行人流连不已，又在不经意间触动着他心灵深处的那一根思念的琴弦。人走得越远，离愁也就随着人的行程绵绵不断，就像那迢迢不断的溪水一样，横亘在游子心中。将渐行渐远的离愁，比喻成迢迢不断的春水，将眼前景物与心中情感巧妙地结合在一起，即景设喻，触景生情，比李煜的“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更加缠绵悱恻而自然流畅。“寸寸柔肠、盈盈粉泪”由游子的视角设想闺中思妇思念之深，以“寸寸”形容柔肠，以“盈盈”形容粉泪，女子思绪的缠绵深切跃然纸上。“楼高莫近危栏倚”是游子在心里对泪眼盈盈的闺中人的深情关注和嘱托：这样独倚高楼凭栏远望，又能望得见什么呢？原野的尽头是隐隐的春山，行人的踪迹已经消失在春山之外，渺不可寻。至此，全词所描绘的整个画面已经完成，然而留下的深长意味，却超出了画面之外。读者的心，仿佛也随着那楼头思妇的心，越过时空的阻隔，伴随着远行的人飞向了天涯。[1]

蝶恋花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4]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注释

[1]此词作者一作冯延巳。

[2]堆烟：形容杨柳浓密。

[3]玉勒：玉制的马衔。雕鞍：精雕的马鞍。游冶处：指歌楼妓院。

[4]章台：汉长安城的章台下有章台街，相传是歌伎聚集的场所。

赏析

这首词写暮春闺怨，在多如牛毛的同类题材作品中极受推崇。全词以“庭院深深”四字奠定了深幽的意境，既写出了景之深，又写出了情之深。“庭院”既已深深，“帘幕”又重重无数，更兼杨柳堆烟，极浓且密——生活在这种内外隔绝的幽邃、封闭的环境中，女主人公身体和心灵的双重压抑和禁锢不言自明。三个“深”字叠用，不仅暗示了女主人公的孤身独处，而且自然而然地给整首词抹上了一层心事深沉、怨恨莫诉的感觉。“玉勒雕鞍游冶处”点明了她哀怨心情的症结所在——情人薄幸，游冶不归。“楼高”一句使女主人公的踪迹若隐若现地出现在读者面前。读者透过深深的庭院和重重的帘幕才看见了她，她则在透过深深庭院和重重帘幕看远处的情人。读者最终看见了她，但她最终也看不到自己的情人。雨横风狂，催送着残春，也催送着她的青春年华。她想留住春天，但风雨无情，留春不住，无奈的她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和她命运相同的花上。“泪眼问花”其实也是在含泪自问。花不语，并非回避答案，因为“乱红飞过秋千去”已经清楚地揭示了她们共同的命运。这种完全用环境来暗示和烘托人物思绪的手法深婉不迫、曲折有致，真切地表现了生活在幽闭状态之下的贵族少妇难以明言的内心隐痛。[1]蝶恋花

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2]辞镜里朱颜瘦。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3]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注释

[1]此词作者一作冯延巳。

[2]青芜：即青草。

[3]平林：即平原上的树林。李白《菩萨蛮》：“平林漠漠烟如织”。

赏析

这首词着力表现的是一种不可名状而又若隐若现的“闲愁”。作者似乎无意去揭示这种“闲愁”的具体内涵，而是仅仅让读者感受其内心深处不断涌动的惆怅的潜流。作品的意境因此变得幽美而深邃起来，给读者留下了巨大的审美想象空间。首句“谁道闲情抛弃久”慨然吐出欲抛弃闲情而不得的盘旋郁结的心声，“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以切身体验说明了抛弃这种闲情之难处。“每”、“还”、“依旧”几个虚词连用，委曲而有层次地表现了惆怅之情在作者心中盘桓不去，并且在明媚的春光中更加浓烈。为了消愁解忧，他竟然“日日花前常病酒”，甚至“不辞镜里朱颜瘦”，可见内心郁闷之深、闲情之浓。之所以“不辞”，并不是因为乐于此道，而是因为无可奈何。

下阕以景写情，“河畔金芜堤上柳”既是描述“春来”之后的情形，又隐喻着那闲情像河畔的青草和堤岸上的柳树一样，年年都会滋生蔓延。“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正是对这种情况的明证。在这样的心事中，作者的心境变得苍茫，在游人归尽之后依然“独立小桥”，把一个落寞的背影留在了凄清的月光下。“闲情”纠缠之久，“新愁”郁结之深，通过这一富有韵味的身影得到了极富艺术魅力的彰显。[1]蝶恋花[2][3]

几日行云何处去，忘了归来，不道春将暮百草千花寒食路[4][5]，香车系在谁家树。泪眼倚楼频独语，双燕来时，陌上相逢否缭乱春愁如柳絮，依依梦里无寻处。

注释

[1]此词作者一作冯延巳。

[2]行云：出自宋玉《高唐赋》：“旦为朝云，行为暮雨”。本指神女，此处比喻浪子游踪无定。

[3]不道：不觉，不料。

[4]寒食：清明前一天起禁火三日，称为寒食。见《武林旧事》等。

[5]陌上：路上。

赏析

这是一首闺情词，以一位女子的口吻抒写对游冶不归的心上人既怀怨望又难割舍的缠绵感情，看似别无寓意，但由于它在比兴方面的成功运用而为人称道。首句的“行云”指称心中的薄情男子：他像行云一样在外寻欢觅爱、游荡无定，几日不见他的踪迹，似乎已经“忘却归来”，也不想一想春天就要过去了。“春将暮”既指春天的消逝，又暗寓青春年华的消逝。“不道”传达出一种哀伤怨怅之情。“百草千花”既是指清明时节的路边的风景，又比喻那些招蜂引蝶的女子，有如任人采摘的路边花草，流露出鄙夷的口吻。“百”“千”极言迷惑荡子的路边花草之多，突出了女主人公内心深处的隐忧：“香车系在谁家树”。“泪眼倚楼”三句兼用比兴。“何处去”、“谁家树”、“相逢否”三个文句的连用，实际上都是在论证一件事情：这位薄幸郎到底移情别恋在谁身上了？这一心事使她心烦意乱，日思夜想，不但自己的忧愁随着柳絮随风飘飞，而且自己的心也像那飞絮一样无依无靠。怀着这样的忧愁，想去寻觅对方的踪迹，但只恐在悠悠的长梦中也难寻到了。全篇到此结束，但是悠远的意蕴却像作品中柳絮一样，飞到了无尽的虚空中。木兰花

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1][2][3]何处问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故欹单枕梦中寻，[4]梦又不成灯又烬

注释

[1]鱼沉：音讯不至。古乐府《饮马长城窟行》：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后人因此而称书信为“鱼书”。“鱼沉”意为鱼不传书，即音讯不至。

[2]秋韵：秋声。

[3]欹：斜倚。

[4]烬：蜡烛燃烧之后的灰烬。

赏析

这首词写闺中思妇深沉凄绝的别恨。首句“别后不知君远近”点明恨的原因。由于不知亲人离开后的行踪远近，因此触景伤心，一切景物都引发出伤感、凄凉的情绪。“多少闷”以模糊语极言“闷”之多，无处不在，无时不有。“渐行渐远渐无书”一句之中竟然有三个“渐”字，既将思妇的思绪从近推到远，也使得情感的浓郁度逐层加深。“水阔”是远的象征，“鱼沉”是“无书”的原因，“何处问”将思妇欲求而无门、欲诉而无路的悲愁心境写到了极致。这天高水长的广阔空间，似乎都充溢着那种无所不在的凄凉，深挚真切，感人至深。下阕通过思妇秋夜不寐的愁苦心情，深入而细腻地刻画了她的内心世界。夜已深，然而这位内心世界一片凄苦的人却久久难以入睡，听着窗外秋风掠过竹林，那一叶叶、一声声，仿佛都诉说着离愁别恨。为了逃避这难以忍受的现状，她特意斜靠着孤枕想快点入睡，幻想在睡梦中能够寻觅到亲人。然而就连这小小的愿望最终都随着那些熄灭的灯花儿破灭了。“灯又烬”一语双关，既指灯花燃尽，又暗示着思妇的命运像这熄灭的灯花一样凄迷、暗淡，没有希望。词到这里，哀婉幽怨之情袅袅不断，给人以深刻的艺术感染。

浪淘沙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年携手处，游遍芳丛。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注释

[1]从容：流连。

[2]紫陌：开满紫花的路。洛城：即河南洛阳。

赏析

此词位作者春日与友人在洛阳城东旧地重游有感而作。开篇“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展示了一种洒脱爽朗的襟抱和一种久经沧桑之后的博大胸怀：不要理会那世态炎凉，把世情的冷暖都抛在脑后吧。趁着这酒逢知己的兴头，沐浴着这明媚怡人的春风，在这“垂杨紫陌”的洛城大道上，携手在当年曾经游览过的芳丛再走上一遭，这是多么惬意的事情啊。不过，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人世间离别多而欢会少的场景，还是不可避免地上演了。相聚之难，离散之苦，怎么能不使人惆怅呢？“此恨无穷”饱含着对年华的无限依恋之情。末句“今年花胜去年红”虽然描写的是鲜艳繁盛的春日景色，但是表现的却是伤感的离别情怀，是典型的“以乐景写哀景”。“今年花胜去年红”既是对过去美好时光的追忆，又是对赏花时节别离的场景的惋惜。而“明年花更好”则是对未来的怅想：今年的花好，但是面临着别离；明年的花更好，可是赏花人又在哪里呢？作者把别情熔铸在赏花之中，以惜花写惜别，以三年的花相比较而把寓意层层推进，构思新颖而独特，堪称绝妙之笔。

青玉案

一年春事都来几？早过了、三之二绿暗红嫣浑可事绿杨庭院，[3]暖风帘幕，有个人憔悴。买花载酒长安市，又争似家山见桃李不妄[4]东风吹客泪相思难表，梦魂无据，惟有归来是。

注释

[1]三之二：指春天到了清明时节，已经过了大半。

[2]可事：指高兴的事。

[3]家山：即家乡。

[4]不妄：不怪。

赏析

伤春伤逝是词中的传统题材，而在欧阳修这里，却总有一种与众不同的豪宕气质，一种景观自适的飘逸情怀，这与他开阔的胸襟和洒脱的人生态度是密不可分的。这首词就是一个典型。上阕惜春伤怀，写春光的消逝，写绿杨庭院、暖风帘幕的景致，写人的憔悴，没有过多渲染，也没有层层铺垫，伤感之情淡淡然地道来，在淡漠中显示出一种真实。下阕直抒胸臆，点明“憔悴”的原因：在长安买花载酒固然是人生之幸事，但是又怎么抵得上家乡那桃李盛开的自然风光呢？所以，只责“东风吹客泪”是没有用的，因为人的相思之情是难以言表的，人对家乡的眷恋也很难以梦境作为依托，只有归去才是唯一的途径。面对愁苦的现实，词人并没有太多地沉湎于悲伤、怨恨之中，而是流露出一种淡然、恬静的归隐之意，使得词的意境没有陷于凄苦，也没有发为决绝之辞。

柳永

柳永（约约，字耆卿，原名三变，崇安（今属福建）人。景元年（1034）进士，官至屯田员外郎。排行第七，世称柳七或柳屯田。他擅长慢词，题材多以市井风光、歌妓生活以及文人羁旅为描写对象，在词由雅到俗的转化过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并为北宋的慢词发展和兴盛作出了巨大的贡献。有《乐章集》传世。[1]

曲玉管

陇首云飞，江边日晚，烟波满目凭阑久。一望关河萧索，千里[3]清秋，忍凝眸。杳杳神京，盈盈仙子，别来锦字终难偶断雁无凭，冉冉飞下汀洲，思悠悠。暗想当初，有多少、幽欢佳会；岂知聚散难期，翻成雨恨云愁。阻追游，每登山临水，惹起平生心事，一场消黯[4][5]，永日无言，却下层楼。

注释

[1]曲玉管：唐教坊曲名，后用为词牌。宋词中仅存柳永一首。它的形式比较特殊，被称为双曳头，同部平仄通叶。

[2]陇首：山头。

[3]难偶：难以会面。

[4]消黯：黯然销魂。

[5]永日：长日。

赏析

这首词抒发羁旅中怀旧伤离的情绪。作者登高怀远，触景生情，将离别之恨与羁旅之愁交织在一起，往复铺叙，浑然天成。在结构上，上阕先写眼前所见。登山临水，只见暮霭沉沉，烟波浩荡，一派萧瑟衰飒的晚秋气象。“云飞”和“日晚”说明凭栏已久，烟波满目、徒增惆怅，已尽在言外。“忍凝眸”极写对景怀人的伤感，“杳杳”带出离情之缱绻，“思悠悠”呼应“忍凝眸”，表达再也看不下去的激动情感。中阕则由情及景，写所思之人，通过对“思悠悠”的铺叙和渲染，使“双曳头”自然而然地对称起来。天涯怀远，对景怀人，词人这时的思想情感已经飞到了遥远的汴京，那里有彼此情投意合的盈盈美女。今日之惆怅皆缘于往日之欢情，酸辛苦涩，尽在对往日的追忆之中。“断雁”巧妙地对笔下的景物进行了虚实互转。古来有雁足传书之说，今日断雁虽来，但锦书难托，故曰“无凭”。漂泊者睹物兴怀，怎么能不“思悠悠”、恨悠悠呢？

下阕则将前两段平列的情景交织在一起，使之成为意境浑融的统一体。“暗想当初”承接“思悠悠”，着力进行铺叙，“有多少”、“岂知”、“翻成”等语连接运用，有一波三折、层层递进之妙。“阻追游”笔势陡然一转，回到当前景物，而以细腻之笔触书写缠绵悱恻的情思。由于触景生情而黯然销魂，由于黯然销魂而“永日无言”，此情此景与篇首的“日晚”和“凭阑久”相照应，使得曲已尽而余响邈邈不绝，不愧为慢词高手之佳作。[1]

雨霖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

[3]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注释

[1]雨霖铃：一作《雨淋铃》，双调103字，仄韵，相传为唐玄宗为纪念杨贵妃所作。

[2]都门帐饮：在都门外设帐摆筵送行。

[3]楚天：泛指南方的天空。

赏析

柳永一生落魄潦倒，过着行踪不定的漂泊生活。这首抒写离别之情的名篇，就是词人离开汴京与恋人惜别时所作。上阕三句写景，在点明离别的时间和地点的同时，以“寒蝉”、“骤雨”等深秋景象渲染了凄凉、萧瑟的伤感氛围。“都门帐饮”几句由情及景，诉说离别时依依不舍的场面。“无绪”二字揭示由于痛苦而无精打采，“无语凝噎”写出心中有千言万语却哽咽在胸，只是满脸愁容、泪如雨下，人物的意态立时跃然纸上。“念去去”由实景转入虚写，推想别后情景。兰舟远去，渐渐隐没在千里烟波上，离人的愁绪也随着空旷的江天和低沉的暮云而失落、黯淡不已。

下阕“多情自古伤离别”两句承接上阕而以重笔宕开。“多情”与“清秋”联系起来，进一步渲染了人物的愁绪，增加了伤别感情的内涵和容量。“今宵”两句采用虚景写实，设想别后酒醒所遇到的景况。“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景和借酒消愁的情和谐地组合在一起，使得画面格外地清丽凄绝。末句“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以情收结，写离人别后形单影只、景况寥落，对任何风光都无心欣赏的状态，有一种“此恨绵绵无绝期”的韵味。全词起伏跌宕、绵密浑成，不愧为柳词中的佳作。

蝶恋花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2][3]无言谁会凭栏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5][5]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注释

[1]伫：久立。危楼：高楼。

[2]谁会：谁能体会。

[3]拟把：打算。

[4]衣带渐宽：指人逐渐消瘦。

[5]消得：值得。

赏析

这是一首千古传颂的怀人名篇，词人把漂泊他乡的感受和怀念意中人的缠绵巧妙地结合在一起，感情真挚细腻而意境幽婉深邃，遂成千古绝唱。“伫倚危楼”凸现了作者的形象，并带出了人物心理活动。“望极春愁”点明了时节，但对于“愁”的内容，却只是说“黯黯生天际”，而不具体说明因何而“愁”。“草色烟光”照应了“生天际”，说明“春愁”由春草而引发，春草则通常都与离愁、别恨联系在一起。这“草色烟光”和“残照”，构成了一幅令人伤感的春愁图，然而词人登高望远的惆怅心情，却无人能体会。正因为如此，词人为了排遣心中的愁绪，打算好好地放纵一下自己，痛痛快快地大醉一场。可是真正到了对酒当歌的时候，却发现由于内心春草般无边无际的愁绪而“强乐还无味”。为什么这种春愁会如此缠绵而执著，如此的难以解脱，以至于让人“衣带渐宽”而终不悔呢？尾句“为伊消得人憔悴”一语道破，原来是为了心中的“她”。联系上下文，我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作者是在他乡怀念意中人！全词成功地刻画了一个愁绪万端然而却又百折不挠的志诚男子形象，描写心理细腻入微，尤其是最后两句画龙点睛地揭示出了主人公的精神境界，被王国维誉为“求之古今人词中，曾不多见。”（《人间词话删稿》）

采莲令

月华收，云淡霜天曙。西征客、此情最苦。翠娥执手，送临歧，[2]轧轧开朱户千娇面，盈盈伫立，无言有泪，断肠争忍回顾？一叶兰[3][4]舟，便恁急桨凌波去。贪行色岂知离绪，万般方寸，但饮恨，脉脉同谁语？更回首、重城不见，寒江天外，隐隐两三烟树。

注释

[1]送临歧：送到就要分别的岔路口。

[2]轧轧：开门的声音。

[3]行色：赶路。

[4]万般方寸。

赏析

柳永善写羁旅行役之苦，但他与很多先前的词人喜欢从女性的角度代言抒情不同的是，他总是毫不掩饰自己的情感，从不怕大胆地表露自己的内心世界，这就使得他的词作中主体形象更加鲜明。这首词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开篇两句点出送别时的场景，“霜天”二字既道出自然节令，又为全词奠定了一种凄清的基调。“西征客、此情最苦”直抒游子浪迹天涯、漂泊无依的孤独情怀，沉痛深挚而感人肺腑。“翠娥”以下追忆两情绻缱、依依惜别的往事。“争忍回顾”曲写心事，并营造出“无言有泪”的惨恻氛围。

下阕“一叶兰舟”数语写别后情景。由于想早日再见到心上人，因此离别之后小船“急桨凌波”而去，匆匆赶路，一路上柔肠百结，心绪万端。回首处，离别时的重城已经消失在视线之外，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两三烟树，使游子的心境更加苍茫。自始至终，作品中都浮动着一个情感真挚的抒情主人公鲜明的形象。

浪淘沙慢

梦觉透窗风一线，寒灯吹息。那堪酒醒，又闻空阶，夜雨频滴。[1]嗟因循久作天涯客。负佳人、几许盟言，便忍把、从前欢会，陡顿[2]翻成忧戚愁极，再三追思。洞房深处，几度饮散歌阑，香暖鸳鸯被。[3]岂暂时疏散，费伊心力，云尤雨，有万般千种，相怜相惜。恰到如[4]今，天长漏永，无端自家疏隔。知何时，却拥秦云态？愿低帏昵枕，轻轻细说与，江乡夜夜，数寒更思忆。

注释

[1]因循：不振作。

[2]陡顿：突然。

[3]（tì）云尤雨：贪恋欢情。

[4]漏永：古人以铜壶滴漏计算时间，这里指时间过得慢。

赏析

这首词写的是作者久羁他乡，不能与情人欢聚的苦闷。他把羁旅之苦和相思之苦交织在一起，抒写了一曲忧伤的浪子悲歌。第一段写酒醒梦回，空忆前欢的无限忧戚。从“梦觉”到“夜雨频滴”是一个层次，将写景、叙事、抒情融为一体。酒醉可以通过虚幻的欢乐而令人暂时忘却烦恼，然而“梦觉”之后，那层虚幻的欢乐便像肥皂泡一样破灭，接踵而来的是更加浓重的空虚和愁绪。而此时，透窗而来的风和空阶上不断滴落的雨，演奏着凄清的音符，敲打着愁人原本就已破碎不堪的心灵，使他难以入睡。难眠时不免胡思乱想，于是补叙出愁恨的来历——久作天涯客，空负了佳人的“几许盟言”。“负佳人”与“便忍把”都是一种自责的语气，流露出悔恨交加而又无可奈何的凄苦心情。

第二段是对“从前欢会”的尽情追溯。“愁极”总结了上文，以“再三”饰“追思”，显示出思念之迫切而不可遏。“洞房深处”、“费伊心力”等语，深刻地表现出当初的默契和体贴，真是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更衬托出了思念之苦。第三段通过对如今远别的悔恨，表明了自己的愿望。“恰到如今”将思绪拉到了现实生活中，“无端自家疏隔”流露出深深的自责：不是佳人抛弃自己，而是自己为了“名缰利索”而抛弃佳人浪迹天涯，负疚之情十分浓烈。“知何时”引出了重温美好时光的美好愿望，与现实的境遇形成鲜明的对比，更加加深了伤感的气氛。全词感情热烈浓郁，态度诚挚真切，而且完全以一种平等的地位来处理男女之间的情感关系，因此读来十分感人。

定风波

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2][3][4]香衾卧。暖酥消，腻云亸终日厌厌倦梳裹。无那恨薄情一去，[5]音书无个。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向鸡窗，只与蛮笺象[6]管，拘束教吟课。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注释

[1]是事：即事事。可可：平常。

[2]暖酥：指皮肤。

[3]腻云：头发。

[4]无那（nuò）：无聊。

[5]鸡窗：书房。唐罗隐诗：“鸡窗夜静开书卷”。

[6]蛮笺象管：蜀地产的彩色纸和象牙做的笔管，此处指纸和笔。

赏析

这首描写闺怨的词在宋元时期曾经广为流传，受到普通民众，尤其是歌妓的喜爱。到了元代时，一代戏剧大师关汉卿更是把它写进了描写柳永与歌妓恋情的杂剧《谢天香》里。那么，这首词的魅力到底在哪里呢？

为不幸的青年歌妓倾诉心中的痛苦，为广大的社会下层女性吐露心声，是柳永受到人们爱戴的原因，也正是这首词为世人所喜爱的原因。春天到了，但是并没有让人联想到百花争艳、万物复苏的明媚景象，而是一幅“惨绿愁红”的凄凉，为什么呢？“芳心是事可可”透露了女主人公满腹的心事。面对着花艳莺啼的明媚春光，她却“犹压香衾卧”，连妆都不愿意去画，由此可见心情的暗淡。“无那”是一声沉重的叹息，包含着说不尽的怨和恨，寂寥与伤感。“薄情一去”交代出了“芳心是事可可”的根源，很好地呼应了上文。“早知”数语由眼下的恨而过渡到对往事的追忆上，起语绝妙。早知如此，悔不该当初让伊人远去，而应该把雕鞍锁住，让他常伴在身边，才不枉少年时光。“和我”一语揭示出和她命运相同的歌妓们，也在虚度着大好的时光。这是为这些不幸的女子喊出的发自肺腑的心声。

全篇不讲究含蓄和文雅，只求酣畅淋漓地表露情感，诉说心声，充满了对歌妓的深怜痛惜，因此在都市中广为传唱，并使得歌妓们引柳永为知音。

少年游

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栖。夕阳岛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1][2]垂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去年时。

注释

[1]四天垂：形容广阔无垠。

[2]狎兴：游治之兴。

赏析

这首词是柳永的自伤身世之作，与其他作品纤丽、浓艳风格不同的是，它充溢着一种苍劲、悲凉的气息，读来别有一番风味。开篇“长安古道”写出作者的行踪，“马迟迟”揭示一种踌躇的状态。“乱蝉栖”既写出由于秋之严酷而使蝉栖无定所，又隐喻着作者自已颠沛流离的生活状态。在这高柳蝉嘶、夕阳残照的长安古道，作者举目四望，却只看到苍茫的暮色遮住了自己的视线，归思受阻的悲凉之感顿时油然而生。上阕景象萧疏而境界寥廓，达到了物我合一的艺术境界。下阕通过生动的联想，进一步写出作者对岁月蹉跎、前途渺茫的哀叹。“归云一去”句感喟云归而人难归，由此引出“何处是前期”，点明词人乡思之苦，尤其悱恻动人。此时，词人面对着这他乡的秋原暮景，不由得深深地感到自己的衰颓，对过去那种歌楼舞榭、狂歌纵酒的游冶生活兴味索然，又十分怀念那些如今已经作鸟兽散的酒朋狎友。在这种哀老的心境中，作者苦苦挣扎着，但却又无力摆脱，只能更深地陷入一种孤寂、悲哀之中，以至于发出了“不似去年时”的感叹，使得词中恋昔伤今、触物伤怀的情感尽情地抒发了来。[1]

戚氏

晚秋天，一霎微雨洒庭轩。槛菊萧疏，井梧零乱，惹残烟。凄然。[2]望江关。飞云黯淡夕阳间。当时宋玉悲感，向此临水与登山。远道[3]迢递，行人凄楚，倦听陇水潺。正蝉吟败叶，蛩响衰草，相应喧喧。[4]孤馆度日如年，风露渐变，悄悄至更阑。长天净，绛河清浅，皓月婵娟。思绵绵，夜永对景，那堪屈指暗想从前。未名未禄，绮陌红楼，[5]往往经岁迁延。帝里风光好，当年少日，暮宴朝欢。况有狂朋怪侣，遇当歌对酒竞留连。别来迅景如梭，旧游似梦，烟水程何限？念利名、憔悴长萦绊，追往事、空惨愁颜。漏箭移、稍觉轻寒，渐呜咽、画角数声残。对闲窗畔，停灯向晓，抱影无眠。

注释

[1]戚氏：212字，分为三叠，平韵。

[2]宋玉悲：宋玉是战国时期楚国的著名词赋家，他在《九辩》中曾经发出过“悲哉秋之为气也”的悲叹。

[3]蛩：蟋蟀。

[4]绛河：即银河。

[5]帝里：京都，这里指北宋首都汴京。

赏析

柳永为词善于铺陈叙事，明白晓畅而层层深入，就似家常话娓娓道来。这首抒写羁旅愁思的作品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词的开篇以景衬情，极写秋怀忧思。秋雨初霁，夕阳满院，槛菊凋零，残英遍地，梧桐凋零，词人在这衰飒的秋日黄昏登山临水，不由得发出了游子思乡的感慨。词人卧听流水潺，更照见自己孤寂无伴的凄楚；耳中传来的蝉鸣蛩响，更衬托形影相吊的孤独。词人静察之细腻，入笔之幽微可见一斑。中阕写永夜的幽思。皓月当天，夜凉如水，游子孑然一身，独坐寒馆，怎么能不感到孤寂难耐。第三阕以昔日京城欢宴，诗朋酒侣相唱和的场景，衬托今日文士不遇之悲。“念利名憔悴长萦绊”点明全词的主旨，说明抛亲别友，独处天涯，正是被区区名利所羁绊。结句再次以景衬情，写尽伶仃独处、落寞销魂的滋味。全词情景交融、词清调雅，是谱写封建社会知识分子怀才不遇的一曲悲歌，读来令人感慨不已。[1]

夜半乐

冻云黯淡天气，扁舟一叶，乘兴离江渚。渡万壑千岩，越溪深处[2][3][4]怒涛渐息，樵风乍起，更闻商旅相呼。片帆高举。泛画鹢翩翩[5]过南浦。望中酒旆闪闪，一簇烟村，数行霜树。残日下，渔人鸣榔

[6]归去败荷零落，衰杨掩映，岸边两两三三，浣纱游女。避行客、含羞笑相语。到此因念，绣阁轻抛，浪萍难驻。叹后约丁宁竟何据。惨离怀，空恨岁晚归期阻。凝泪眼、杳杳神京路。断鸿声远长天暮。

注释

[1]夜半乐：柳永用旧曲创制的新声，三阕144字。

[2]越溪：本指春秋时越国美女西施浣过纱的若耶溪，这里泛指溪水。

[3]樵风：山风。

[4]鹢（yì）：水鸟名，古代把它画在船头，取能顺风行驶之意，后常用来代指画船。

[5]酒旆（pèi）：酒旗。

[6]鸣榔：以木棒敲击船舷，发出声响，借以使鱼集中，便于捕捉。

赏析

这首词是柳永用旧曲创制的新声之一，描写他在浙江会稽附近一次舟游的情况，抒发去国离乡的感情。上阕写行舟的经历。在一个层云凝聚、天气黯淡的清晨，他驾着一叶扁舟溯江而上。“渡万壑千岩”、“怒涛渐息”点出了一路景色的壮丽，“商旅相呼”、“片帆高举”说明水上渔家生活的热闹繁忙。中阕写江上的见闻，所有的景物都由“望中”引出。“残日下”和“冻云黯淡”相衬，写出天气已经从阴到晴，并且已经日薄西山，由此引出渔人的归舟和归去的浣纱女，自然而顺畅。但是由于秋色已深，因此水中的残荷败叶，岸上的“衰杨掩映”都映入了眼帘，不由得增添了几分凄凉之意。那有说有笑的浣纱姑娘本来给凄凉的画面增加了几分活泼，但她们的出现不由得引发出旅客对自己心中人的思念来。这种思念又引出了下阕去国还乡的情感，以“到此因念”为引子展开。“惨离怀”写岁晚却不能还家团聚的怅恨，“凝泪眼”写由于路远而不能与心中人见面的忧愁。正是因为这难以排遣的忧恨，才只能徒发感慨：“断鸿声远长天暮”，羁旅之恨也随着那断鸿凄厉的叫声而绵绵不断，令人断肠。[1]

玉胡蝶

望处雨收云断，凭阑悄悄，目送秋光。晚景萧疏，堪动宋玉悲凉。水风轻，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遣情伤。故人何在？烟水茫茫。[2][3]难忘，文期酒会，几孤风月，屡变星霜海阔山遥，未知何处是潇[4]湘念双燕、难凭远信；指暮天、空识归航。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

注释

[1]玉蝴蝶：有小令、长调两体。小令始于温庭筠，双调41字或42字，平韵。长调始于柳永，双调99字或98字，平韵。

[2]文期：会文之期。

[3]星霜：星一年一周天，霜每年而降，因称一年为一星霜。

[4]潇湘：原是潇水和湘水的汇合地，后泛指所思之地。

赏析

这是一首怀念湘中友人的作品。词人在“雨收云断”之后独自凭栏远望，目睹着萧疏的晚景，一种难以名状的悲凉之感向他袭来，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当年宋玉在《九辩》中所描绘的那种心情。秋风荡涤着静静的水面，芦荻花随风摇曳，飘起团团白絮，枯黄的梧桐叶在秋风中幽幽落下。这萧索衰飒的秋夜，不由得使人产生凄清沉寂之感，并禁不住怀念起远方的故人来。“烟水茫茫”既以迷茫不尽的景色暗喻朋友的远离，又形象地道出怀远念人的茫然心态。“难忘”一语引出对往日交游欢会的回忆。“几孤”、“屡变”是别后的惆怅，是故人难聚的慨叹。“海阔”至“归航”又翻写佳期难遇、音讯无凭、误识归航的痴情，思人念远的情绪至此达到了最高潮。在断鸿的悲鸣声中，抒情主人公独自伫立在斜阳之下，把一个孤独、落寞的背影留给了苍茫的大地。

八声甘州①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2][3]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不忍[4]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5]人、妆楼凝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

注释

[1]八声甘州：又名《甘州》、《潇湘雨》，因上下阕八韵，故名“八声”。双调97字，平韵。

[2]红衰翠减：指花木凋零。

[3]物华休：景物凋残。

[4]淹留：久留他乡。

[5]争知：怎知。

赏析

这首词是柳永描写羁旅行役和思乡情绪中最具代表性的一篇，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作者成功地把写景与抒情结合在一起，描绘了一幅感人至深的游子思乡图卷。起笔“对潇潇暮雨洒江天”描写雨后澄澈如洗的江天晚景，苍劲而有力。“渐”字领起风紧而日斜的境界，营造出凄伤的氛围。这几句写景苍茫辽阔，意境深远，给读者以身临其境的感受，因此被苏东坡评为“不减唐人高处”。“是处”以下四句复写眼前的自然景物，由花木的凋残而触发内心的愁绪，而滔滔江水并不能体会主人公心头的愁与恨，只是“无语东流”，使得伤心人寂寥的心情更加浓重。

下阕分三个层次写出登楼的畅想。“不忍登高临远”、“叹年来踪迹”几句先说欲归而不得，何事苦淹留的惆怅，意态凄苦；“想佳人”几句以丰富的联想写闺中人翘首以盼、凝伫良久的姿态，神形毕肖；最后再写两两相忆的心事，情深意长。全词环环相扣而笔笔映辉，看似疏朗而实则绵密，情味敦厚，不愧为情词圣手的佳作。[1]

迷神引

一叶扁舟轻帆卷，暂泊楚江南岸。孤城暮角，引胡笳怨。水茫茫，平沙雁。旋惊散。烟敛寒林簇，画屏展。天际遥山小，黛眉浅。旧赏轻抛，到此成游宦。觉客程劳，年光晚。异乡风物，忍萧索，当愁眼。[2][3]帝城赊，秦楼阻，旅魂乱。芳草连空阔，残照满。佳人无消息，断云远。

注释

[1]迷神引：双调97字或98字，仄韵。

[2]赊：远。

[3]秦楼：李白词：“秦娥梦断秦楼月”，这里借指家乡。

赏析

柳永少负才名，然而屡试不中，直到宋仁宗景元年（1034）才考中进士，踏入仕途，这时他已经快要五十岁了。但就在入仕之后，他也是长期担任地方州县的低微官职，辗转各地很不得志。这首词就是他在入仕之后所写的羁旅行役之作。

词的上阕点明行人羁旅之所在。“暂泊”说明天色已晚，暂且泊舟止宿，明朝又将出发。而此时传来的角声和笳声，只能勾起羁旅之人凄黯的情绪，使他更感寂寞。茫茫秋水、平沙落雁、漠漠寒林、淡淡远山，勾勒了一幅空寂、凄冷的寒江独泊图，看似白描般的写景，实际上却笼罩着一种无处不在的愁怨和寂寞之感，给读者留下了广阔的审美想象空间。下阕起首两句直接抒发宦游生涯的感慨，之后则将这种感慨层层展开，层层铺垫，从各方面进行渲染。岁月易逝，“年光晚”，这一层是行役之苦；萧瑟的“异乡风物”徒增惆怅，这一层写旅途的愁闷心情；“帝城赊，秦楼阻”这一层写伤怀念远的情绪。在充分地抒发了这些情绪之后，作者把视线再次拉回到了现实的景物中。在接连的抒情之后突然插入“芳草连空阔”这样的景语，使得整个下阕的结构和笔法显得富于变化而生动多姿。结尾“佳人无消息，断云连”既补足了“秦楼阻”寓含的意思，又使得全词的意境在达到高潮时戛然而止，只留给读者深远的想象空间。[1]

竹马子

登孤垒荒凉，危亭旷望，静临烟渚。对雌霓挂雨，雄风拂槛，[3]微收残暑。渐觉一叶惊秋，残蝉噪晚，素商时序览景想前欢，指神京，非雾非烟深处。向此成追感，新愁易积，故人难聚。凭高尽日凝[4][5]伫，赢得消魂无语。极目霁霭霏微，瞑鸦零乱，萧索江城暮。南楼画角，又送残阳去。

注释

[1]竹马子：又名“竹马儿”，双调103字，仄韵。

[2]雌霓：古人将双虹并出时色彩鲜亮者称为雄，色彩暗淡者称为雌。雄者为虹，雌者为霓。

[3]素商：素，白色。古代五行中以秋天配金，色尚白；五音中秋属商，故称素秋或素商。

[4]凝伫：出神。

[5]霁霭：雨晴后的烟雾。霏微：朦胧的样子。

赏析

这首词虽然是词人漫游江南时抒写离情别绪之作，但是其表现的景象却是雄浑苍凉的，情绪也极其沉郁。词人将离愁别绪的传统题材寓含于酷暑新凉的新奇景象之中，抒写了壮士悲秋的感慨。词的上阕以“览景”和“想前欢”为主线进行写景抒情。“孤垒”、“危亭”、“静渚”描绘览景的环境，营造出一派萧瑟、凄清的整体氛围；“雌霓”、“雄风”、“残暑”描绘览景时的天气状况，画面开朗而平和，反映出雨后初霁时心灵的平静和虚无感；“渐觉”三句则写出时序交替、气候变化、景物枯荣在词人思想情感上所产生的影响。在对环境、气候、时序进行了充分的铺垫和交代后，引入“想前欢”：对“神京”里的故人、故事、故物的怀念。这些美好的回忆依然历历在目，然而它们却又已经是那样的遥不可及，那样的朦胧，就像是在“非烟非雾深处”一样。下阕围绕“向此成追感”进行抒情。离别之后，旧情难忘，因离别而更添新愁；又因为难聚难忘而是新愁更加容易堆积，以至于使人难以释怀。“凝伫”与“无语”写出愁绪万端、无法排遣的精神状态，也充分流露出对故人的诚挚而深刻的思念。在这种情绪的支配下，词人的心境走向了苍茫和虚无，结尾那霏微的暮霭、凌乱的暝鸦、悲鸣的画角、萧索的江城，正是这样一种心态的衬托和反映。

王安石

王安石（1022～1086），字介甫，号半山，抚州临川（今属江西）人。神宗熙宁年间，曾两任宰相，实施新法，是一位具有进步思想的政治家、改革家。他的诗文均独具一格，为“唐宋八大家”之一。词作虽不多，却一扫五代绮靡旧风，亦足名世。后罢相退居金陵，封荆国公，世称荆公。有《临川先生歌曲》存世。

桂枝香

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归帆去棹斜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4]图难足。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满嗟荣辱。六朝旧事如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碧。至今商女，时[5]时犹唱，《后庭》遗曲

注释

[1]故国：金陵（今江苏省南京市）是南朝旧都，故有是称。

[2]肃：肃杀。

[3]澄江似练：形容长江像一条白色的绸带。

[4]门外楼头：化用杜牧《台城曲》“门外韩擒虎，楼头张丽华”的典故，说的是隋朝大江韩擒虎率大军压境时，陈后主还和宠妃张丽华一起寻欢作乐。

[5]《后庭》遗曲：指陈后主所作的艳曲《玉树后庭花》，后人把它视为亡国之音。

赏析

这首词是王安石晚年退居金陵后所作。上阕集中写长江秋景：晚秋时节的长江澄澈似白练一般，夕阳的余晖为它投下色彩斑斓的光影；翠峰如簇，绵亘千里，点点帆风樯影，闪烁在粼粼的波光之上；西风掠过，拂起酒肆高挑的青旗——作者笔下的景色虚实相生、远近相形、浓淡相映，视野开阔而境界壮伟，显示出作者立足之高和心胸之广，不愧为一位具有远见卓识的政治家手笔。下阕则由写景转入对六朝兴亡的感慨之中。“念往昔”三句追忆六朝相继短命而终的往事，道出了六朝覆灭的原因，充溢着强烈的历史兴亡感。昔日繁华竞逐的六朝旧都，如今只剩下碧草萋萋，寒烟渺渺，令人感叹不已。然而，这悲恨荣辱之事，是否真的引起后人注意了呢？宋朝又能否避免重蹈六朝的覆辙呢？这才是作者所要探索、追思的地方，也是他想要通过这首词提醒人们的东西。看看那商女，至今还在唱那亡国的《后庭》曲，就是为时代敲响的警钟。作者以清遒的笔力，展现了一个肃朗的境界，上阕雄健而下阕冷峭，充分地表现了一个士大夫对于岁月之流逝、家国之忧患以及世事之变幻的思考和感叹。[1]

千秋岁引

别馆寒砧，孤城画角，一派秋声入寥廓。东归燕从海上去，南[3][4]来雁向沙头落。楚台风，庾楼月，宛如昨。无奈被些名利缚，无[5]奈被他情耽搁，可惜风流总闲却。当初漫留华表语，而今负我秦楼约。梦阑时，酒醒后，思量著。

注释

[1]千秋岁引：即“千秋岁”添减摊破而成，又名“千秋岁令”、“千秋万岁”，双调82字，仄韵，也有84字、85字、87字等词。

[2]砧：捣衣石。

[3]楚台风：宋玉《风赋》中说，楚王游于兰台，有风飒然而至，王乃披襟而当之曰：“快哉此风！”

[4]庾楼：晋朝时庾亮曾与众僚佐等武昌城南楼饮乐。

[5]华表语：《搜神后记》记载，辽东人丁令威学仙得道，化鹤归来，落在城门华表柱上，唱了一首劝人出世的歌。

赏析

这首词反映了王安石在激烈的政治漩涡中所产生的功名误身、急流勇退的思想。词的上阕以写景为主，描绘了一幅哀婉凄清的秋光图。“寒砧”是离愁别恨的象征，“画角”是军伍中悲凉之声的代表。旅居客馆，已经使游子抑郁难挨，而秋夜中传来的“寒砧”、“画角”之声，更加使人心意难平。“入寥廓”则道出了秋声的悠远哀长，以及空间的辽远空旷。开篇三句以凝练的笔墨，写出了人们耳中所听到的秋声，营造出岑寂冷峻的艺术氛围。而眼中所见之燕子归海上，大雁落平沙，都寓有久别返家之意，自然激起了游子客居异乡、身不由己的思绪，于是很自然地过渡到“楚台风，庾楼月”的忆旧中。

下阕即景抒怀，道出了感秋的原因。名利的缰索，束缚了自由的身心；琐俗的世情，耽搁了自在的生活。“当初”几句，表面上是追忆、怀念往日的欢会，空负情人的期约，实际上却是表达自己对无羁无绊的平常生活的向往，抒发自己对政治生涯的厌倦之情。末句一笔宕开，说梦回酒醒的时候，每每思量此情此景，实际上是历尽沧桑后的一种人生彻悟，蕴含着浓郁的人生体验。全词使用虚实相生的手法，写的空灵回荡，如镜中之像，若隐若现，却又情真意切，悱恻动人。

王安国

王安国（1030～1076），字平甫，临川（今属江西）人，王安石之弟。熙宁元年（1068）赐进士出身，历官大理寺丞、集贤校理，后因事受牵连而放归故里。有《王校理集》，已佚。

清平乐

留春不住，费尽莺儿语。满地残红宫锦污，昨夜南园风雨。小[2]怜初上琵琶，晓来思绕天涯。不肯画堂朱户，春风自在杨花。

注释

[1]宫锦：宫中的锦绣，此处比喻落花。

[2]小怜：北齐后主高纬宠幸的冯淑妃的名字，由于她善弹琵琶，因而后人常代指歌女。

赏析

王安国为人耿直，不愿意凭借兄长王安石的势位获取高官，后吕惠卿上台，借故将他罢归田里，因此一生都很不得意。这首词题为《晚春》，实际上是他借惜春伤春来感慨身世。上阕以倒装的笔势，强调惜春的情绪。由于一夜的凄风苦雨，吹落南园繁盛的鲜花，残红碎锦，一派萧条。由于花落而知春将逝，而此时传来的黄莺的鸣叫，在词人听来，仿佛也是在为挽留春天不要归去而费尽口舌呢。写“莺语”的费尽，其实是衬托词人“无可奈何花落去”的失落感，妙在不直说，而是赋予禽鸟以人的感情，借莺儿之口来吐露真情，手法新巧而饶有韵味。

下阕由惜春而转入了人生之叹。正当词人目睹春天在落花中匆匆消逝，心中充满惆怅之时，远处隐隐传来的琵琶如泣如诉的弦弦哀音，更加撩动了词人的心弦。春天已去，而闺中人仍在苦苦期盼着远在天涯的游子，白白地使锦瑟年华虚度，怎能不使人“思绕天涯”呢？联想自身，青春年华早已逝去，可是自己空负才华却无处施展，不由得产生美人迟暮、英雄末路的感慨。末句写眼前漫天飞舞的杨花自由自在，不肯飞入权贵人家的画堂朱户，不正是隐喻着自身和杨花一样品质高洁、崇尚自由，不肯向权贵低头吗？在众多的伤春词中，王安国这首之所以能出类拔萃，也正是因为它融进了作者自己的性情，以及不随波逐流的人格追求。

晏几道

晏几道（1030？～1106？），字叔原，号小山，抚州临川（江西抚州）人，著名词人晏殊之子，曾任颍昌府许田镇监、开封府推官等。词风情调感伤而风格婉丽，工于言情，与其父并称“二晏”。由《小山词》传世。

临江仙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1][2]微雨燕双飞。记得小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3]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注释

[1]小：歌女名，即作者眷恋的旧好。

[2]心字罗衣：用一种心字香熏过的罗衣，寓含心心相印的意思。

[3]彩云：美人的代称，比喻小。李白《宫中行乐词》：“只愁歌舞散，化作彩云飞。”

赏析

本篇是晏几道为怀念歌女小而作，是作者词的艺术的最高成就，堪称婉约词中的绝唱。起笔“梦回”与“酒醒”点名作者曾经醉入梦乡，在梦回酒醒后寻找曾经欢宴的踪迹，却发现因斯人已去而“楼台高锁”、“帘幕低垂”。往昔的欢会依然历历在目，但却又是咫尺天涯，不可重来。在这样的情境中，必然会感到寂寥凄清，故而因何而醉、所梦为何也就不言自明。“去年春恨”一句承上启下，说明佳人的离去，已经是去年的恨事，今年忆起，此恨依旧，从而过渡到眼前的春景。“落花”点明春将尽，令人伤感；“微雨”点出天色阴郁，迷蒙中流露着一种悲凉。而在这样的景色中，一个人孤单地站在微雨中，看着燕子双栖双飞，再想起欢会时的场景，心中的酸楚尽在不言之中！

下阕随着情绪的流转，文字也由绵密而变得疏淡起来。“记得”二字总摄，写回忆中初见小时的情景。“两重心字罗衣”明写服饰之美，同时暗示着心心相印的美好愿望，用语委曲婉转。“琵琶弦上说相思”则变得直率，描述小通过琵琶声声来倾诉钟爱之情，表明两人心音已通。然而造化弄人，有情人竟不能如愿以偿，佳人终于像彩云一般飘然而去，不可追寻，如今只有曾经照耀过她的那轮明月依然散发着清辉，使人不禁睹物思人，陷入不能自拔的感伤之中。

蝶恋花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睡里消魂无说处，觉[1][2]来惆怅消魂误。欲尽此情书尺素浮雁沉鱼，终了无凭据却倚缓弦歌别绪，断肠移破秦筝柱。

注释

[1]尺素：书简。素，绢。古人为书，多书于绢上，故称书简为尺素。

[2]终了：终于。

赏析

唐代著名诗人岑参《春梦》诗中写道：“洞房昨夜春风起，遥忆美人湘江水。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几千里。”晏几道这首怀人之作即从中化来，构思却更加微妙新颖。“烟水路”写出江南景物特征，并奠定了全词朦胧、凄美的基调。“行尽”二字写出梦境之倏忽和求索之艰辛，而由求索之艰辛更能看出对“离人”的思念之深。然而空有一腔深情却无法与心上人相遇，使人不禁徒自惆怅。在梦里遇不到心上人已经是够“消魂”了，可是醒来之后，这种惆怅不减反增，因此更觉这惆怅的误人。上阕连用两个“江南”写景，连用两个“消魂”写情，在重叠之中又用反跌机势，使得情致曲折递进，倍增绵邈之意趣。由于在梦中无法遇到离人，主人公在现实中改变了念头，想起了用书信传递思念。然而“浮雁沉鱼”的现状使得写了信也无从投寄，就算投寄了也得不到回音，这种无法弥补的相思之恨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只好借音乐来排遣心中的愁绪。然而心情的郁闷带到演奏之中时，就发现没有一根弦发出的不是萧瑟之音。原本已经达到一个高潮的情绪，此刻又向前推了一步，不能不令人感叹于词人笔力之强。蝶恋花[1]

醉别西楼醒不记。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斜月半窗还少睡，画屏闲展吴山翠。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红烛自[2]怜无好计，夜寒空替人垂泪

注释

[1]春梦秋云：指光阴荏苒，不知不觉。来自白居易诗：“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秋云无觅处。”

[2]替人垂泪：源自杜牧诗“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赏析

这是一首怀旧词，“醉别西楼醒不记”看似对往日某一幕醉别场景的追忆，实为对以前所有的前欢旧梦的泛指，似虚似实，具有晏几道自己所描述的“如幻、如电、如昨夜、前尘”（《小山词自序》）的意境。“醒不记”不是真的不记得，而是在强迫自己忘记。然而，那刻骨铭心的真情，那曾经的欢会，又怎能忘得掉呢？人生美好的事物就像春梦和秋云一样来去无踪，“聚散真容易”。这一声平白如水的表达中，蕴含着深沉的人生感慨。“斜月半窗”两句由离合之感回到眼前的实境。尽管斜月已经低垂到了窗口，夜色已经很深沉，但是由于沉浸于对往事的追忆之中，主人公还是迟迟不能入睡。“画屏闲展”语看似悠闲，实际上从反面衬托出了他的郁闷伤感。

闲愁是如此折磨人，那么它到底是因何而起的呢？“衣上酒痕诗里字”道出了缘由：原来是由于往日旧情和欢宴不可复得而心生惆怅。过去看似不经意的“点点行行”，如今却充满了凄凉之意。上阕强作豁达的“不记”至此已经无法继续下去，感情在一刹那之间宣泄无遗。人的孤独与寂寞似乎把红烛也感染了，它虽然同情主人公的心境，但是却无法去帮他消除，只好在冷寂的夜里替他长洒同情之泪，以荷担主人公那独有的一份凄凉。此处巧妙地化用了杜牧的诗句，而又翻陈出新，别有韵味。

鹧鸪天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3]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注释

[1]彩袖：代指女子。玉钟：酒盏的美称。

[2]拚（pàn）却：不惜，甘愿。

[3]剩把：尽把，只管把。银（ɡānɡ）：银灯。油灯的美称。

赏析

这首词写作这和一位思念已久的歌女的重逢，是一首脍炙人口的名作。上阕追忆当年欢会时的场景：歌女身着盛装，光彩照人，手捧玉盅殷勤劝酒，词人则毫不顾惜身体而畅怀豪饮，并忘情于听歌赏月的逸兴之中，以至于连绿杨掩映的楼头之月什么时候低垂，桃花扇底的歌声什么时候停止都完全不晓得，那份沉醉、那份专注不言自明。上阕用词浓艳，“彩袖”、“玉钟”、“醉颜红”、“桃花扇”等组成了一幅绚烂的图卷，将往事之欢愉渲染到了极致，为下文相见之喜埋下伏笔。下阕章法一变，改用回环、淡远笔调，将悲喜杂错的真情迤逦写来，使得浓艳一转而为轻灵。“从别后”三句描述别后相思相忆之深，以至于经常在梦里相逢。这里所说的相逢是回忆中的初次相遇，由于它在词人脑海中留下的深刻印象，因此魂牵梦萦的程度。“今宵剩把银照，犹恐相逢是梦中”才是现实世界的相逢。由于在梦境中相逢是虚，却疑为真，以至于在现实中相逢的时候却怀疑是梦，因此拿着银灯照了好几回才放下心来。久别相思、重聚乍疑的曲折心态，就在这层层推进、层层渲染中，被极为细腻地描摹了出来。

生查子

关山魂梦长，塞雁音书少。两鬓可怜青，只为相思老。归傍碧[2][3]纱窗，说与人人道“真个别离难，不似相逢好。”

注释

[1]可怜：可爱。

[2]人人：指相爱之人。

[3]真个：真正。

赏析

这首词叙写别离之苦和相思之痛，与作者其他同类作品以曲折、婉曲的表达方式不同的是，这首词自始至终平淡如水，平白如话，但是新颖的角度和巧妙的构思，使得表面的平淡之后，蕴蓄着更加深郁的情感体验。“关山魂梦长，塞雁音书少”写闺中人魂梦常常萦绕着遥远的关山，然而那远行的人似乎忘记了这样的一段恋情，塞外的大雁很少带来他的音信。闺中人望断关山、望断归鸿，却得不到远方人的消息。这相思之情日日困扰、夜夜缠绵，使得原来乌黑油亮的秀发也开始变白，昔日娇嫩的红颜，已经在渐渐衰老。“可怜青”形象地描述出了闺中人秀美的形象，“只为相思老”道出红颜衰老的原因。下阕似幻似真，是抒情主人公虚拟、假想的情景：多么想归来依靠在碧纱窗前，告诉那意中之人，“别离真的让人不堪忍受，还是相逢好啊”。词人以白描般的简略笔法，写出了一个闺中思妇的神态、意态和心态，其笔法之细致入微，构思之精巧令人叫绝。更重要的是，通过这样一个看似具体的思妇形象，作者道出了天下所有思念者的心声，因此在千载之后依然能撩动人们的心弦。木兰花[1]

东风又作无情计，艳粉娇红吹满地碧楼帘影不遮愁，还似去年[2]今日意。谁知错管春残事，到处登临曾费泪。此时金盏直须深，看尽落花能几醉。

注释

[1]艳粉娇红：指落花。

[2]直须：就要。

赏析

这首词写的是花落春残的感伤，是晏几道拿手的题材。上阕以景写情，“东风又作无情计”一语劈空而来，笔力沉着遒劲。无情的东风又像去年一样，把娇嫩艳丽的花朵吹落在地上，满地的狼藉、春残花落的景象，怎能不触动多愁善感的词人的愁绪。“作无情计”的写法以物拟人，赋予东风浓重的人格化色彩，仿佛它是有意地在摧残着那些娇艳的花朵一样。

一个“又”字远射下文的“去年”，并烘托出主人公心中怨恨之深，久已有之。“艳粉娇红”的美被吹落在地上，更反衬出繁华转瞬即逝，使人触目惊心。“碧楼帘影不遮愁”意承上句，写出由于落花满地，帘幕无法遮断，因此触动了那无所不在的春愁，而“还似”一句则暗映上文的“又作”，申说花谢花飞的凄凉景象和春残春去的愁情不是今年才有，而是年年如此，既照应了上文，又使情意倍加深厚，语气倍加沉痛。下阕“谁知错管春残事，到处登临曾费泪”以反笔写惜春之意，说惜春是“错管”闲事，出语惊人。花落春去并非人力所能挽回，但是每每登临时，还是要为花的凋零而伤心落泪，这岂不是浪费感情？看似怨悔，实则蕴含着深刻的感伤。结句转而写今日此时要“金盏直须深”，并且要“看尽落花”的意愿，表面上是在表达痛饮美酒、恣赏落花的决心，仿佛心境已经能变得旷达起来，其实则蕴含着无计留春、悲情难抑的痛苦，比上句的惋惜之情更进一层。木兰花[1][2][3]

秋千院落重帘暮，彩笔闲来题绣户墙头丹杏雨余花，门外[4]绿杨风后絮。朝云信断知何处，应作襄王春梦去。紫骝认得旧游踪，嘶过画桥东畔路。

注释

[1]重帘：帘幕重重。

[2]彩笔：相传南朝江淹得到了一支五色彩笔，下笔如神，后来彩笔在梦中被神人索去，从此江郎才尽。

[3]雨余花：雨后花，指杏花多已凋谢。

[4]紫骝：骏马。

赏析

这首词抒发旧地重游的感慨。起首两句“秋千院落重帘暮，彩笔闲来题绣户”是想象语。秋千院落本来是佳人游戏玩耍之处，可是如今不见佳人，只见秋千，已有空寂之感，而低垂的帘幕、苍茫的暮色，更是给人以幽邃昏暗的印象。在这样幽闭的环境中，佳人怎样度过空虚的日子呢？原来她闲来就以彩笔题诗，抒写离愁别恨。在短暂的幻觉想象之后，作者把视线拉回到了现实的世界中。雨后的杏花零落，落在墙内；风吹起杨絮飘舞，落在墙外。这两句以雨余之花暗喻墙内之人，而以风后之絮暗喻门外之人，巧妙地抒写了此时故人不见的落寞心境，韵致缠绵而寄情深远，寓情于言外，可谓妙入毫颠。

下阕用楚王和神女的故事，表达对佳人的怀念。由于久未通信，下落不明，因此想象她可能已经另有新欢。虽然是出于猜想，然而关切之情却溢于笔端，同时也隐隐约约地透露出这位女子有可能已经沦落风尘的信息。前尘旧事，恍惚迷离，仿佛就在眼前，又仿佛遥不可及，不能不令人一唱三叹。末句荡开一笔，由想象佳人而再次回到眼前的实况。词人不说自己对佳人所住过的旧宅十分熟悉，而是说旧地重游全靠骏马带路，马尚且有情，人心中的感情就更不用说了。作者将实景与幻境巧妙地结合在一起，营造出极其朦胧、唯美的画面，充溢着浪漫主义的气息，令人回味不已。清平乐[1]

留人不住，醉解兰舟去。一棹碧涛春水路，过尽晓莺啼处。渡[2]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

注释

[1]留人不住：留不住心上人。

[2]锦书：《晋书》记载，窦滔在苻坚的时候做过秦州刺史，他的妻子苏蕙曾在锦上织出回文诗寄给他。后来就以锦字或锦书比喻爱人之间的书信。

赏析

这首词是托为妓女送别情人之作。上阕一开始就说“留人不住”，可见挽留之诚意和对方的去意已定。既“留”却“不住”，对方还是“醉解兰舟”而去，可见对方对离别的漠然，双方对比鲜明的态度，为后文的怨思埋下了伏笔。三四句写女子揣测行客一路上的情形。春水泛着碧波，晓莺啼叫婉转，小舟轻快地前行。两岸风光的宜人、舟中人情绪的飞扬，都从女子的揣度写出，并与女子愁苦的心情再次形成对比，令人感到不平。“渡头杨柳青青”遥应“留人不住”，是兰舟既发后渡头空余的景物。由于被女子主观的情绪所点染，因此“枝枝叶叶”仿佛都含有离情。结尾两句笔调陡然一转，变怨恨而为决绝。“此后锦书休寄”看起来要割断感情的联系，似乎不可理解，但其实是负气之言，也暗含着一种难以言明的隐痛。青楼女子社会地位低下，任人玩弄，没有爱的权利，尽管有时会遇见倾心的男子，但终究是无法长久的。“画楼云雨无凭”既是对眼下的别离情形的怨语，也是对自身低微的社会地位、不幸的命运遭际和不公的感情生活的一种抱怨。全词一波三折，在多情——埋怨——绝望的过程中，将一种不忍割舍的痴情成功地表现了出来。[1]

阮郎归

旧香残粉似当初，人情恨不如。一春犹有数行书，秋来书更疏。[2][3]衾凤冷，枕鸳孤，愁肠待酒舒。梦魂纵有也成虚，那堪和梦无。

注释

[1]

阮郎归

[2]衾凤：即凤衾，绣有鸾凤的锦被。

[3]枕鸳：即鸳枕，绣有鸳鸯的枕头。

赏析

这是一首抒写闺怨的词。不过，与其他同题材的作品相区别的是，尽管全词通篇都饱含着闺中人的哀怨，但是在这怨情的背后，却流露着作者沉静的深思和冷漠的关照。起句“旧香残粉似当初，人情恨不如”以物写人，以人比物，出语不凡。“旧香残粉”虽然使用了很久，但是它的香味却始终如故，但是那离人的感情却经不起时间和空间的检验而越来越淡，大不如前了。以物的有情衬托离人的无情，揭示出人情的冷暖，世态的炎凉，这不能不说是词人对人生的一种独特而冷静的思考方式。“一春犹有数行书，秋来书更疏”以冷漠的语气将哀怨之情道出，是对前两句的补充和延伸。离人初去时还有几行书信寄回来，可是从春到秋，书信就越来越少了，这也正是“人情恨不如”的原因。

下阕由眼前的忧思而转述到夜间的愁思，诉说其处境的悲凉、相思的痛苦。“衾凤冷，枕鸳孤”是清冷、孤寂之境况的真实写照，也是闺中人的主观体验和感受。锦被上绣的凤凰，枕头上绣的鸳鸯，都曾经见证了这段美好的感情，可是如今物是而人非，怎么能不让人更加痛惜。“梦魂纵有也成虚”是一种冷静地反思和深深的绝望心态的反映。因为梦境就算再甜蜜，也不过是水中之月，镜中之花罢了，永远无法把握得住。但是如果梦里能相见，总也聊胜于无吧。最可悲的就是，空有相思却竟然难以成梦，使得这最后的一点可能的慰藉也无法得到。这种欲擒故纵、未发先敛的笔法，使得词意跌宕起伏，造成了极为动人的艺术效果。阮郎归[1][2]

天边金掌露成霜，云随雁字长。绿杯红袖趁重阳，人情似故[3]乡。兰佩紫，菊簪黄，殷勤理旧狂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

注释

[1]金掌：汉武帝时曾作柏梁台，上建铜柱，有仙人掌擎盘承露。

[2]绿杯红袖：代指美酒佳人。

[3]理旧狂：重温昔日的狂态。

赏析

这首词写于汴京重阳宴之际，风格凝重深厚，与作者其他作品大不相同。起首一句使用典故，写汴京一带已经是霜寒云薄，呈现出一派深秋气象，并蕴含着一种他乡萧索之感。独在异乡的悲凉、寂寞情绪，同这重阳佳节、佳人美酒的热闹场景是多么的格格不入啊，因此不妨随俗应时，也来享受这重阳佳节吧，一个“趁”点出了这种力求解脱的心态。而“人情似故乡”又点出主人殷勤相待、情深义重，使他有如在故乡的感觉。经过了那么多的他乡漂泊的辛酸之后，能得到这样的温暖，那种被压抑已久的疏狂，不由得被此情此景所动，重新激发人生的激情来。清代况周颐评价道：“‘殷勤理旧狂’五字三层意：狂者，所谓‘一肚皮不合时宜’发见于外者也；狂已旧矣，而理之；而殷勤理之，其狂若有甚不得已者。”这种“旧狂”，就是一种落拓不羁，不被社会所容的种种执著。然而在这暂时焕发的生命激情之后，则是内心深深的悲哀。想以“沉醉”解除“悲凉”的意绪，但恐怕一听见“清歌”，又会引起断肠之痛、可见内心的痛之深。况周颐评价“清歌莫断肠”句的时候说：“此词沉着厚重，得此结句，便觉竟体空灵。”恰如其分地说出了这句词的审美效果。[1]

六幺令

绿阴春尽，飞絮绕香阁。晚来翠眉宫样，巧把远山学寸狂心未[3][4]说，已向横波觉画帘遮币，新翻曲妙，暗许闲人带偷掐。前度书多隐语，意浅愁难答。昨夜诗有回文，韵险还慵押。都待笙歌散了，记取来时霎。不消红蜡，闲云归后，月在庭花归阑角。

注释

[1]六幺令：又名“绿腰”，双调94字，仄韵。

[2]远山：将眉毛画成远山的样子。

[3]横波：目光斜视。

[4]遮币（zā）：周围的意思。

赏析

这首词写一位歌女与情人的约会，选材角度新颖而独特。开篇“绿荫春尽，飞絮绕香阁”不仅点出时令、季节，还喻示着歌女暗约情郎时的兴奋心情。夜晚将至，约会的时间已经临近，于是歌女开始梳妆打扮，学着宫中的远山眉样精心描画。细节的描写，充分体现出了“女为悦己者容”的心态。“一寸狂心”句以细腻的形象描摹，写出精心装扮之后的歌女难以抑制热切的心情，在席间刚刚寻觅到郎君的所在，便迫不及待地以秋水般横转的眼波频频送情。一个“向”字，一个“觉”字，道出二人的眉目传情，心照不宣。“画帘”后几句写笙歌演出时的情况。在四处都有帘幕遮护的宴席场所，她演奏的新翻曲子精妙无比。由于所爱之人在场，她要用尽所有的本领来演奏，就算曲子被人偷学也在所不惜。

下阕前四句先补叙歌女约会情郎的原因。因他“多隐语”、“有回文”的频频书信、诗歌使她难以作答，所以还是当面问清楚的好。这几句补叙明了两人交往的亲密程度，也说明了今晚约会的重要性和必要性。最后几句叮嘱约会的时间、地点，写得生动而精彩。“都待笙歌散了，记取来时霎”是告知在笙歌散后去约会；那么地点呢？就在“庭花旧阑角”。用云、月、花来装饰这个约会的地方，更为这一段甜蜜的恋情增加了几分情趣，更能衬托出花前月下一对幽会情人的愉悦心情。全词笔触细腻，角度新颖，将人物的心理活动栩栩如生地展现了出来。[1]

御街行

街南绿树春饶絮，雪满游春路。树头花艳杂娇云，树底人家朱户。[2]北楼闲上，疏帘高卷，直见街南树。阑干倚尽犹慵去，几度黄昏雨。晚春盘马踏青苔，曾傍绿阴深驻。落花犹在，香屏空掩，人面知何处？

注释

[1]御街行：又名“孤雁儿”，双调，仄韵，有76字及78字两种调式。

[2]慵：不情愿。

赏析

唐代诗人崔护在《题都城南庄》中写下了“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名句，后世经常化用这两句的意境。晏几道这首词也写故地重游恋旧情怀，并化用了崔护的句子，不过他并没有落于崔诗的窠臼，而是能自出新意。与崔诗直接追忆往事的叙述方式不同的是，晏词直接从眼前的景象咏起，然后逐渐进入记忆深处最打动人的东西。开篇“街南绿树”四句描摹了一幅生动的晚春图景：绿柳如烟，飞絮蒙蒙，千树万树的花朵犹如少女美丽的面庞，在明媚的春光中摇曳着迷人的风姿。从这一片似锦的繁花中，一眼就能认出那疏帘高卷的朱户，可见对故地的熟稔程度。“北楼闲上”照应上面，点出观看上述风景的视角和行踪。正因为是在高楼上俯瞰，所以看得见那么多的柳树、飞絮和繁花，才能从花丛中一眼认出那熟悉的朱户。作者使用倒装笔法先写出俯瞰的画面，再写出楼头人引颈颙望的行踪，传神地表现了一种急切寻觅的情态。

下阕由摹景转入抒情。在这样充满惆怅的张望中，作者“阑干倚尽”，甚至于在“几度黄昏雨”之后，也不愿意离开，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接下来的“盘马”两句说明了原因：原来在这样的晚春三月，他曾经盘马于那青苔之上，深驻于绿荫遮蔽下的那个“朱户”。如今落花依然铺满小径，画屏也像往日一样空掩着，可是伊人又在何处呢？全片不说幽情而欢娱自见，不说愁苦而惆怅自在，显示出晏几道驾驭题材的高超能力。

虞美人

曲阑干外天如水，昨夜还曾倚。初将明月比佳期，长向月圆时候、[1]望人归。罗衣著破前香在，旧意谁教改。一春离恨懒调弦。犹有两行闲泪、宝筝前。

注释

[1]罗衣著破：旧时的罗衣已经穿破。

赏析

这首词写的是怀人怨别的传统题材，但是由于作者巧妙的构思和新颖的角度，这首词在刻画人物心理、展示人物情感世界方面还是取得了崭新的成就。“曲阑干外天如水，昨夜还曾倚”写女主人公倚栏望月、盼人归来之形态和神态，但作者不说今夕的倚栏，而是说“昨夜还曾倚”，使得句子中所包含的情感信息异常丰富起来。既然昨夜曾倚，今夜又倚，那么似昨夜、今夜者又有多少呢？“初将明月比佳期”写出了女主人公每逢月圆便以为佳期将至的苦盼心态，“长向月圆时候、望人归”则写出了她月月盼、年年盼，却盼不到远方人回归的痛苦。一个“初”字道出短暂的希望，一个“长”字则写出了长久的绝望。正是在月圆、月缺的希望与绝望的交织中，思妇的痴情被刻画得淋漓尽致。

下阕由思妇的痴情而转入到她不幸被抛弃之恨。“罗衣著破”表明时间之久，“前香在”说明昨日的温存依然难忘，流露出对旧情的眷恋，然而，往日所有的情深意长，竟然是这样的靠不住，是谁让它这样容易就改变了呢？人情竟然不如罗衣上的香味持久，在反问的语气中，哀怨之气盈染纸上。结尾一句“一春离恨懒调弦。犹有两行闲泪、宝筝前”点出全词的“离恨”主旨，并以“一春”写离恨持续的时间之久，以“懒调弦”、“两行闲泪”写离恨造成思妇的悲苦之深，感情深挚而用笔回环往复，读罢令人唏嘘不已。[1]

留春令

画屏天畔，梦回依约，十洲云水手拈红笺寄人书，写无限、伤春事。别浦高楼曾漫倚。对江南千里。楼下分流水声中，有当日、凭高泪。

注释

[1]留春令：双调50字，仄韵，另有52字、54字体，句法略异。

[2]十洲：汉代东方朔《十洲记》载，十洲为祖洲、瀛洲、玄洲、炎洲、长洲、元洲、流洲、生洲、凤麟洲、聚窟洲，为神仙之所在。

赏析

晏几道之词善写梦境，这首抒写怀念意中人的小词却一反常法，只写梦回之后，梦里的情景只从侧面写来，别有一种风情。起笔“画屏天畔”突发奇想：梦回天畔，依稀见到那十洲的青山绿水，梦回之后依然隐约浮现在脑海中。近在咫尺的画屏，被抒情主人公幻化成迷离的仙境，主人公追求的无望，怀思的痛苦，就在这一远一近、一虚一实的对比中被凸现了出来。梦回之后的怅惘，和心中对远方人的痴情，都促使他拿起红笺来，把伤春的情事都写下来。残梦和现实，画屏与红笺，十洲山水和伤春事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淡淡的水墨丹青，创造出情景交融的艺术境界。

下阕通过写别后的殷切思念而追忆往事。在两人分别的水边高楼上，他曾经随意地伫立，怅望辽阔的江南大地。“高楼”与“江南千里”的对比，显出空旷、寂静的效果，也衬托出独倚者的落寞。结尾两句话用晁元忠的诗句“水从楼前来，中有美人泪”，将怀思更加推进一步。水的分流，就像人的分别；当日凭高之泪，流水中载着昔日的相思之泪，缓缓东流。伤心人眼中所见，无一不是伤心之物，相思之深、伤心之痛也就可想而知。

思远人

红叶黄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飞云过尽，归鸿无信，何处寄书得？泪弹不尽临窗滴，就砚旋研墨。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

[1]无色

注释

[1]红笺为无色：红色的笺纸被泪水浸湿而褪色。

赏析

清代陈廷焯曾经评价晏几道的词“情溢词外，未能意蕴其中”（《白雨斋诗话》）。他认为晏几道情感流露太多，没能像很多词人一样，将之深深隐藏起来。先不说晏几道的这种真情流露正是其可贵之处，单就用笔之曲折含蓄，情感之委婉深蕴而言，晏几道其实并不缺少这样的佳作。这首怀念远人的作品就是一例。

开篇两句“红叶黄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点出因感秋而怀远，因怀远而惆怅的主题。红叶黄花说明秋意之深，“晚”字暗示别离之久，“千里”交代空间相隔之远。闺中人举目极天，唯见云随风转，飞鸿过尽，却不见远方人的锦书寄来，其伤感可想而知。由于游子无信，自己想要寄书也无从投递，伤感就更加深了一层。下阕意境紧承上文，写因无信而怅惘，因伤情而落泪的场景。由于终日以泪洗面，因此，不如就让这相思之泪临窗滴落，滴在这砚台中，用它来研墨写信吧。原本说书信无处投递，此处却又要研墨写信，颇出人意料，不过仔细想来却又合情合理：因无处投书而流泪，因泪洒不尽而临窗滴落，因有砚而承泪，因承泪而研墨，因研墨而再生写信的念头。由此可见，在内心的深处，写信诉衷情的念头依然不能打消，愈显得情之深。而结句的升华尤其令人叫绝。写信到了动情之处，泪水的浸泡使红色的笺纸也褪色，可见泪水之多。明知道书信无从投递了，为什么还是要坚持写呢？原来她此时作书完全是为了遣怀，是她全部生命力量的一种全身心的投入。全词在此刻升华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令人怅想不已。

苏轼

苏轼（1037～1101），字子瞻，号东坡居士，眉州眉山（今属四川）人，北宋杰出的文学家、艺术家，宋初著名文学家苏洵之子。神宗时曾任祠部员外郎，因反对王安石新法而求外职，任杭州通判，知密州、徐州、湖州，因作诗“谤讪朝廷”罪贬黄州，哲宗时任翰林学士，官至礼部尚书。后又贬谪惠州、儋州，北还后第二年病死常州。苏轼在诗、词、散文、书、画方面都取得了杰出的成就，是“唐宋八大家”之一，有诗文集《东坡七集》、词集《东坡乐府》等传世。

水调歌头

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3]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4]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注释

[1]子由：苏轼的弟弟苏辙字子由。

[2]明月几时有：来自李白诗：“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3]绮户：雕花的窗户，多指女子居室。

[4]婵娟：姣好的月光。

赏析

这首词是苏轼最负盛名的作品，作于宋神宗熙宁九年（1076）年。这时他和弟弟苏辙已有五年没见面了。适逢中秋佳节，苏轼在密州超然台上赏月饮酒时，作此篇以怀子由。

这首词通篇都在咏月，然而字里行间中透露出的中心意旨则是抒写作者在政治失意、亲人久别的情况下，内心深处的矛盾痛苦和为摆脱这矛盾痛苦而进行的自我宽解。由于作者把自己的人生哲学、思想情感全部融入了词中，因此它体现出来的不仅是对亲人的怀念，而且还充满了对社会、人生、自然，以及生命本体的深刻感悟。上阕写把酒问天的遐想，展现了苏轼入世与出世思想的双重矛盾心理及其解决。“把酒问青天”是思想上极度苦闷的表现；把自己比作乘风归去的仙人，折射出他由于政治失意而产生的出世思想；欲“归去”而感到天上清冷，不如留在人间，则反映出词人尽管由于遭受到很多挫折而想要远离现实，但是终究舍不得他所热爱的社会人生。在这样的矛盾冲突中，占上风的最终是坚定的入世思想，显出苏轼思想中热爱生活、热爱生命的主导一面。

下片融写实为写意，化景物为情思，在抒写对酒怀人的思绪的同时，表现了深重的离别之苦及其自我宽解。对月伤离是人们经常会抒发的感慨，而突出“长向别时圆”，则写出对别离痛苦的独特感受。阴晴圆缺自古难全，是面对现实而发的无可奈何的喟叹。末二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在沉思中陡然振起，言各自争取美好生活，虽分处两地，仍可共享这圆满月光。在这诚挚的祝愿中，饱含着积极奋发、把握人生的进取精神，以乐观豪迈的气势压倒痛苦而得到宽解。全词以月起头又以月收结，结构奇妙而开阖自如，想象丰富而虚实交错，说理通达而情味深厚，语言洗尽铅华，脱去柔靡，自然清新。不假雕琢而舒卷自如，因此自问世以来就为人传诵。

水龙吟

次韵章质夫《杨花词》1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3][4]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

[5][2]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注释

[1]章质夫：名粢，时与作者同官汴京。章有杨花词，一时传诵。次韵：依韵和作。

[2]从教坠：任凭它，让它坠落飘零。

[3]无情有思：虽无情意却有余恨。

[4]娇眼：柳叶初生叫柳眼，这里是拟人手法。

[5]难缀：难以连接。

[6]萍碎：传说杨花落水，化为浮萍。

赏析

这是一首咏物的名作，作者借飘荡无定的柳絮来形容被蹂躏、被抛弃的女子的身世之痛，将一种情已断而余恨难了的情态惟妙惟肖地表现了出来。开篇两句既准确地把握住了杨花的特性，又以杨花的这种特性暗寓着人情的冷暖。说它“似花”，因为它其貌不扬，向来都不是人们关注、怜爱的对象；说它“非花”，它却与百花同开同落，一起装点着春光。“无人惜”，说明天下惜花者虽多，惜杨花者却少。虽然还没有提到一个“情”字，但是已经能够隐隐约约地感受到这杨花和人情之间有着某种相似性。“抛家傍路”三句承上“坠”字，写杨花离枝坠地、飘落无归情状。不说“离枝”，而言“抛家”，貌似“无情”，实则“有思”。接下来作者大胆驰骋想象，将抽象的“有思”的杨花，化作了具体的有生命的人——一位春日思妇的形象。前文明写杨花而暗指思妇，此处明写思妇而暗赋杨花，花与人在精神的最高境界里统一了起来。“梦随”数句妙笔天成，巧妙地写出了思妇的心态和杨花的特性的共同之处：那种随风飘舞、欲起旋落、似去又还之态，“似花还似非花”的寓意在此境界中得以心领神会。

下阕承上阕“惜”字意脉，借追踪杨花，抒发了一片惜春深情。说“不恨”者，实即“有恨”，是典型的曲笔传情。在春水中寻觅杨花遗踪，可谓一往情深。不见杨花而唯见一池浮萍，进一步加深了人的春恨。末句“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是全篇的点睛之笔。“春色”居然可以“分”，这是一种想象奇妙而兼以极度夸张的手法。“二分尘土”遥应“抛家傍路”，“一分流水”遥应“一池萍碎”。词由眼前的流水，联想到思妇的泪水；又由思妇的点点泪珠，映带出空中的纷纷杨花。是惜花还是惜人？是叹物还是自叹？至此，杨花的最终归宿，和词人的满腔惜春之情水乳交融，将咏物抒情的题旨推向顶峰，使读者但觉神光离合，一片浑茫。

永遇乐

[1]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曲港跳鱼，圆荷泻露，寂寞无[2][3]人见。如三鼓，铿然一叶，黯黯梦云惊断。夜茫茫，重寻无处，觉来小园行遍。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望断故园心眼。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异时对，[4]黄楼夜景，为余浩叹。

注释

[1]燕子楼：在彭城（今江苏徐州）。据说此楼乃唐张尚书为爱妓关盼盼所筑。盼盼善歌舞，雅多风态。张氏死后，盼盼念旧爱而不嫁，居是楼十余年。白居易有《燕子楼》诗三首并序述其事。

[2]（dǎn）：击鼓声。

[3]铿：金石声，此处指叶声。

[4]黄楼：在今铜山县东门，苏轼守徐州时所建。

赏析

这首词以“夜宿燕子楼，梦盼盼”为题，但苏轼要的落笔点不在红粉艳情，而是要以燕子楼作为一个抒情的支点，抒发由仕途波折造成的孤寂落寞感和对于人生宇宙的深刻思考。词的开端以景生发，铺写月色皎洁如霜、秋风和畅如水的燕子楼小园之夜，把人引入了一个无限清幽的境地。“清景无限”既是对暮秋夜景的描绘，也是词人的心灵得到抚慰后的情感抒发。“曲港跳鱼”和“圆荷泻露”呈现了一上一下的动态美，以动衬静，更见夜之寂静、人之寂寞。以下几句则转从听觉追述梦醒之由：三更鼓响，秋夜深沉；一片叶落，铿然作声。鼓声和叶声再显夜晚之幽静，梦被鼓声叶声惊醒，更觉黯然心伤。因为好梦被扰，怅然若失，自有寻梦之举。上阕以倒叙之笔先写夜景，后述惊梦游园，故梦与夜景，相互辉映，似真似幻，营造出惝恍迷离的艺术氛围。

下片直抒感慨，磊落超旷。词人登高望远，故国之思油然而起。幽情是这样地难以排遣，以至于面对这燕子楼，词人不免发出“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的喟叹。楼中曾经发生过的那些悲欢交织的爱情故事，那让人唏嘘不已的凄迷意境，全都蕴含在这十三个字中。由人亡楼空的故事，词人生发出人生之梦未醒，只因情未断的道理。在“古今同梦”的人生中，应当挣脱政治、情感的各种羁绊，求得精神的解放。这感慨包容了多少古与今、倦客与佳人、梦幻与现实的绵绵情感超越了自我，推及了人生和宇宙。这沉挚之思、浩然之气、深广之叹，显示出词人“名利不将心挂”的旷达与超脱。尺幅中竟蕴含了如此深广的喟叹，沉挚浩瀚之气，令人玩索不尽。[1]

洞仙歌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欹枕钗横鬓乱。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渡河[2][3][4]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注释

[1]洞仙歌：又名“羽仙歌”、“洞中仙”等，宋词有令词、慢词两种。令词有82字至93字各体，慢词有118字至126字各体，均为双调，仄韵。

[2]河汉：即银河。

[3]金波：指月光。

[4]玉绳：指北斗七星中之第五星（玉衡）北的两颗星，见《文选》李善注。

赏析

苏轼创作这首词的主旨，在自序中已经交代得很清楚。他在七岁时听一位老尼诵蜀主孟昶纳凉摩诃池上一词，只记得其首二句，闲来寻味，知是洞仙歌韵，于是依调而补足全篇。尽管词的题材是来自于这样的记忆，而且是从别人口中所得，但苏轼以高超的笔法，深婉的情思，将一个久远年代的回忆变成了一个美妙无比的艺术境界，蕴含着玩味不尽的情趣和思索不尽的人生哲理，才力之雄健令人拍案叫绝。

上阕写花蕊夫人纳凉之情景。起首两句“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点出作品中的主人公是一位国色天香、玲珑剔透的玉人，“水殿风来”写纳凉之所，“暗香满”发人深省：暗香为何处所发？是殿外莲荷之香？是殿里焚焙之香？抑或是玉人之体香？意境因一“暗”字而朦胧幽远。“绣帘”数句写天气之热，一个“窥”字衬托出环境之幽静，“欹枕”、“钗横”、“鬓乱”连用，将玉人形态写得毕神毕肖。上阕至此全写背景，到下阕方才转入行止、感受和哲学思考。由于天热难寐而携手到庭中，见银河星汉而觉夜深，由夜深而感时光流逝，由时光流逝而感悟人生。在此大热之际，谁不希望凉爽的秋天早日来到呢？然而当秋天来到的时候，又有谁想到夏随年逝，人逐秋老呢？当年老尼追忆幼年之事的时候，孟昶和花蕊夫人已经不在人世；如今苏东坡在作词的时候，老尼又在哪里呢？这种深沉的人生感慨正是苏词最打动人的地方。

卜算子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惊[6]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捡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注释

[1]定慧院：在今湖北黄冈县东南。

[2]疏桐：枝叶稀疏的梧桐树。

[3]漏断：漏是古代的一种计时器，漏断即漏壶中的水已经要滴完，极言夜长。

[4]幽人：幽居隐逸的人。

[5]缥缈：隐约不明，若有若无的样子。

[6]省（xǐnɡ）：懂得，理解。

赏析

公元1080年二月，苏轼被贬官到黄州，在定慧院住了三个月，五月份迁居临皋亭（在黄州城南长江边）。这首词就写于寓居定慧禅院期间。

表面上看起来，这首词是在写孤鸿清高孤傲的形象，但实际上是在借物咏志，即通过孤鸿的形象，表现自己被贬官后的寂寞，以及自己为了坚守节操而自甘寂寞的志趣，和孤高自赏、不与世同流合污的生活态度。单就咏“鸿”这种鸟类来说，这首词写的深得神似之美。诗人并没有着意刻画鸿的形态，而是只用深得鸿之精神的寥寥几笔，点染它的神态。“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是把孤鸿漂渺超逸、若隐若现的形象放在了月光微明的深邃夜空中加以描写，写出了它的孤寂、深幽，不为世人所知。“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不仅写出了它飞翔时不时回顾的神态，而且进一步加深了它的孤寂感。“捡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是说鸿雁把所有的树枝都挑遍了，也不肯栖息在上面，而宁可自甘寂寞的选择寒冷的沙洲作为栖息地。这就把鸿雁得这种行为看做是一种经过选择后，出于主观的好恶取舍而决定的一种理性现象，使得这种行为带上了浓重的人情味，写出了诗人对鸿雁安于孤寂的赞赏。

不过，由于这首词诗人的本意并不是为了单纯的咏物，所以在描写中鸿雁除了具有神似之美外，更体现了苏轼感慨良深的寄托。诗人为什么只写它“惊起”、“有恨”、“无人省”呢？这里面显然有诗人自己的身世之感。苏轼本来是抱着远大的政治理想步入仕途的，但是却屡屡遭到迫害，壮志难酬，抱负难以实现，而且还得不到理解和认同。这不能不使他又“惊”又“恨”，并感叹“无人省”。苏轼之所以在鸿雁的栖止上如此大做文章，正是因为这是他自己孤高自赏性格的真实写照。因此，写鸿雁就是在写苏轼自己，写孤鸿的神态，就是在写苏轼自己的精神世界。通过鸿雁这一大自然的骄子，诗人展示了一个清高孤傲、不愿随波逐流的灵魂。整首词格调清空，意境高远，深刻体现了苏轼与众不同的独特个性。[1]

青玉案

三年枕上吴中路，遣黄耳随君去。若到松江呼小渡，莫惊鸳[5][6][7]鹭，四桥尽是老子经行处《辋川图》上看春暮，常记高人右丞[8][9]句。作个归期天定许，春衫犹是，小蛮针线，曾湿西湖雨。

注释

[1]此词作者，一说为姚晋，一说为蒋蚰。

[2]伯固：苏坚，字伯固，苏州人，博学工诗，与东坡交厚。

[3]三年：苏坚于1089年从苏轼监杭城商税，至此已三年。

[4]黄耳：犬名，能千里致书。见《晋书·陆机传》。

[5]四桥：苏州有四桥。

[6]老子：东坡自称之词。

[7]辋川图：辋川在今陕西蓝田境内。唐代诗人王维官尚书右丞，有别墅在辋川，尝画《辋川图》记之。

[8]天定许：朝廷一定会准许。

[9]小蛮：白居易家妓，以善舞出名。

赏析

这首词是苏轼送好友苏坚回吴中时所作，既表达饯行之意，又抒写自己对吴地的怀念。开篇“三年枕上”点明作者对吴中的魂牵梦萦，暗含着三年不曾回归，未知那里情况如何的殷切期待之情。由于期待，因此要遣传信的黄犬，让它带回那里的消息。这里巧用典故，表达了希望经常通信的愿望，对吴中的牵挂之情不言自明。“若到松江”三句是临行前的叮嘱：不要惊醒栖息于水边沙上的鸳鸯和鸥鹭，四桥到处都是苏轼当年留下的足迹。从对鸳鸯的爱怜，足以看出作者与四桥感情之深。下阕宕开一笔，遥想吴中胜境，表达何日才能回去，像潇洒的王维所描绘的情景一样，“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呢”？结尾化用白居易诗句“襟上杭州旧酒痕”，并点染成馨艳之语。清代况周颐在《蕙风词话》中评价道：“‘曾湿西湖雨’，是清语非艳语，与上三句连用，遂成奇艳奇绝，令人爱不忍释。”中肯地评价了这首词的艺术境界。临江仙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1][2]倚杖听江声。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注释

[1]营营：纷扰貌，指为世俗名利奔忙。

[2]纹：形容波纹之细。

赏析

宋神宗元丰三年（1080），苏轼因乌台诗案而被贬黄州，住在城南长江边的临皋亭。后来又求得故营地之东数十亩荒地开垦，名之曰东坡，并自号东坡居士。元丰五年（1082），又在东坡筑屋数间，取名雪堂。这首词是这年九月从东坡雪堂夜饮后归临皋亭所作，也是借眼前境遇以寄托人生感触。

上阕起句点出夜饮的地点和程度。“醉复醒”写出开怀畅饮之豪兴，“仿佛”写出醉眼蒙胧之态。这两句使豪迈不羁、逸兴超群的苏东坡形象跃然纸上。下面三句写回到家门口时的情景。由于夜已深，家童已经睡得很熟，怎么敲门都不开。在这种时候，一般人也许会暴跳如雷，也许会高呼大喊，以便尽早入屋休息。然而苏东坡则不然，他在敲门不应之后，竟然在这深夜里一个人倚着竹杖听起江声来。在这里，我们仿佛看到了一位风神潇洒、襟怀旷达、遗世独立的幽人，看到了他宠辱不惊、从容达观的精神境界。下阕抒写“倚杖听江声”所获得的人生感受。“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是在现实生活中遭受了不幸、挫折、痛苦之后，期盼能够脱离人世的纷扰，不再为口腹所役、名利所驱的美好愿望。“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并非意在遁世，而是要收拾精神，自作主宰，追求一种精神自由的、合乎自然的人生。这飘逸浪漫的情调、豁达洒脱的意境与普通的日常事物结合在一起，充分地表现了苏轼能够克服逆境，从生活中寻求精神支持和汲取精神力量的特点，具有涤荡人心的审美效果。[1]

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4]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注释

[1]又名《定风波令》，双调，62字，平仄错叶。六仄韵，五平韵。

[2]沙湖，在黄州东南三十里。

[3]芒鞋：草鞋。

[4]萧瑟：风雨声。

赏析

苏轼善于从生活的场景中发现别人发现不到的哲理，因此不管是在散文、诗，还是在词中，都有一种超脱常人的境界。就拿这首词来说，行路时遇到一阵云头过雨，其他人狼狈不堪，苏轼独不改乎其度，反而觉得雨中竹杖芒鞋，吟啸徐行，别有其趣，这种境界和眼界，的确令人叹服。

首句“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即写出坡公真性情。雨点穿林打叶之声是客观现象，让很多人狼狈不堪，他为何要“莫听”？实际上是说外界事物不足萦怀。不听穿林打叶之声又该如何？那就要“吟啸且徐行”。“何妨”流露出一种满不在乎的心态，“吟啸”和“徐行”则是对这穿林打叶的雨点的直接对抗。这两句显示出一种在风雨中不怕风雨，在逆境中保持怡然自得的精神状态，说明他胸怀开朗，自信坚定，满不在乎地对待风雨侵袭和政治压力，是全词的主旨所在。“竹杖”、“芒鞋”和“马”都是出行用的工具，前者是步行所用、属于闲人、平民的，而马则是忙人或当官者的坐骑。通常来说，前者肯定不如后者，然而在这雨水之中，前者的“轻”却超过了后者的用途。一个“轻”字，道出了“无官一身轻”的状态。正因为有这样超脱的胸怀，所以才能做到“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潇洒。下阕通过对雨后景色的描写，表达出作者的人生态度。酒已醒，雨已晴，这个时候回头再看看来时的萧瑟之处，不仅感慨万千。天有不测风云，宦途中的风雨变幻也难以捉摸。然而不管是生活上的失意沦落，还是政治上的升沉荣辱，都不能改变他豁达超迈的乐观态度。只要有一颗这样坚强、超脱的心灵，那么不管是什么样的困难，都能够坦然处之。“也无风雨也无晴”和上文的“一蓑烟雨任平生”，都是洒脱彻悟之语。

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3]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注释

[1]乙卯：即宋神宗熙宁八年（1057），当时苏轼知密州（今山东诸城县）。

[2]十年：苏轼的妻子王弗死于1065年，至此时正好十年。

[3]短松冈：这里指王弗之墓。

赏析

苏轼十九岁时，与同郡王弗结婚，二人甘苦与共、恩爱情深。可惜造化弄人，王弗二十七岁便病故了。宋神宗熙宁八年（1075），也就是离王氏逝世十年之际，苏轼在密州时梦见了亡妻，他心潮涌动不能自已，于是写下了这首传诵千古的悼亡词。

这首词虽然以“记梦”为引子，但作者一开始并没有直接写梦，而是开门见山，直抒胸臆。“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写出生离死别的时间虽久，生者与死者虽然幽明永隔，但感情的纽带却结而不解，始终存在。看来都是平常句，却无不出自肺腑，十分诚挚。“不思量”言平日政事繁忙，似乎无暇顾及，极似无情，“自难忘”则表明虽然看似不曾思量，在内心深处则未尝一日去怀。时光一晃就是十年，但这种早已经融入灵魂的深挚感情，却是时间割不断的。十年忌辰到来之际，往事种种都涌到心头，可这时却是“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感情的闸口此时已经打开，激荡在胸口。然而，就算是此时得以相逢，也可能对面不相识了，因为备受死别痛苦的折磨，词人这时虽然只有四十多岁，但是已经容颜衰老、形容枯槁了。明明她去世已经十年了，却还要说相逢；纵然能相逢，却又“应不识”，感情之悲恸深沉，就在这一扬一抑中被宣泄得淋漓尽致。

在倾诉了自己的情感之后，作者把笔触转向了梦境描写。在梦里，他又回到了久别的故乡，见到心爱的妻子。“小轩窗，正梳妆”，犹如结缡未久的少妇。这往日熟悉而甜蜜的一幕，却由于人鬼之道殊而令人无限伤神。在梦中，两人“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似乎在倾诉生离死别后的无限哀痛。末了三句设想亡妻长眠地下的孤独与哀伤，实际上两心相通，生者对死者的思念更是倦倦不已。全词用语明白如话，却饱含无限深情。

贺新郎

乳燕飞华屋，悄无人、桐阴转午，晚凉新浴。手弄生绡白团扇，[2]扇手一时似玉渐困倚、孤眠清熟，帘外谁来推绣户？枉教人、梦断[4]《瑶台曲》3，又却是，风敲竹。石榴半吐红巾蹙，待浮花、浪蕊都[5]尽，伴君幽独。秾艳一枝细看取，芳意千重似束。又恐被西风惊绿，若待得君来向此，花前对酒不忍触。共粉泪，两簌簌。

注释

[1]白团扇：晋中书令王珉与嫂婢有情，珉好持白团扇，婢作《白团扇歌》赠珉。

[2]扇手一时似玉：晋王衍喜欢手执玉柄拂尘，人称其手与玉同色。

[3]瑶台曲：借指天宫中的仙乐。

[4]红巾蹙：写石榴花。源自白居易《石榴》诗：“山榴花似结红巾。”

[5]西风惊绿：指石榴花残之后只剩一片残叶。

赏析

这是一首咏物词，作者使用了屈原所开创的用美人香草寄托君国之思的手法，借一位出浴美人的形象和石榴花的形象，寄寓了自己深沉的人生、社会感慨。清凉的傍晚时分，在“悄无人”的桐阴下，一位出浴美人，手持白团扇昏昏欲睡。简单几句，塑造了一种表里澄清、一尘不染的美感。写扇手似玉，表面看来是形容她们共同的美好，实际上则暗示了她们同样的红颜薄命。睡眠而曰“孤”曰“清”，又使人感受到佳人处境之幽清和她内心的寂寞。无可告诉的怅惘之情最后翻成瑶台一梦，梦醒时由希望到失望的情形，暗喻着作者自己仕途遭到冷落，得不到君王垂青的郁郁不得志。梦断瑶台令人惆怅，为了解愁，她穿过桐阴，来到了石榴花畔。这里明写石榴花，实则写人。它不争春，晚芳独放，在群芳过后的索寞之中“伴君幽独”，这是它坚贞不二的气节，和幽独的美人何等的相似。“伴君幽独”一句中的“君”，隐隐指那瑶台梦中之人，与上片意脉暗连。这多么像是苏轼在遭受了一连串的打击之后，依然不改其本色，坚持高洁操行的宣言啊。可惜那些“浮花浪蕊”偏偏能迷惑君王的心，而自己这样的高洁之士却得不到赏识，壮志难酬。在这样的等待中，青春年华早已逝去。作者借佳人之失时，寄寓深刻的政治失意之感，为封建社会怀才不遇的士人奏响了一曲哀怨的悲歌。

秦观

秦观（1049～1100），字少游，号邗沟居士和淮海居士，学者称淮海先生。扬州高邮（今属江苏）人。北宋文学家。宋神宗元丰八年（1085年）进士。曾任太学博士（即国立大学的教官）、秘书省正字、国史院编修官。与黄庭坚、

晁补之

望海潮

梅英疏淡，冰澌溶泄，东风暗换年华。金谷俊游，铜驼巷陌，[3]新晴细履平沙。长记误随车，正絮翻蝶舞，芳思交加。柳下桃蹊，[4][5]乱分春色到人家。西园夜饮鸣笳，有华灯碍月，飞盖妨花兰苑未[6]空，行人渐老，重来是事堪嗟。烟暝酒旗斜，但倚楼极目，时见栖鸦。无奈归心，暗随流水到天涯。

注释

[1]金谷：洛阳园名，西晋石崇所建。

[2]铜驼：洛阳街名。骆宾王诗：“金谷园中花几色，铜驼路上柳千条。”

[3]桃蹊：有桃树的小路。

[4]鸣笳：吹奏乐器。

[5]飞盖：这里用来指代飞驰而过的车。

[6]兰苑：美丽的花园，这里指金谷园。

赏析

宋哲宗绍圣元年（1094），秦观自国史编修贬杭州通判，重过洛阳。昔日的欢乐犹在念中，但时移世换，再也无复当年的兴致了。故地重游，词人压抑不住心头的情绪，写下了这首词作。

作品的结构以今昔交错的形式展开。开篇三句写初春之临，“东风暗换年华”明写冰雪消融、冬去春来的自然时序变化，实则寓含着政局的变化、人事的变迁以及人生年华流转的丰富感慨。“金谷”以下一直到下阕的“飞盖妨花”，转入到对往日旧游的追述上来，打破了传统的上下阕的界限，是大胆的艺术创新。初春新晴之时，游赏优美的名园，漫步在繁华的街道上，软鞋轻踏平沙，感觉是何等的惬意。而三月的艳阳天，处处都荡漾着迷人的春天气息。“絮翻蝶舞”、“柳下桃蹊”、“乱分春色”以浓墨重彩写出了往昔春日之美，“芳思交加”极写当年畅游时心情的欢愉，这些都为下文对比今朝之暗淡埋下了伏笔。“西园夜饮”句由春日的胜景转入愉快的饮宴，时间则由白天进入到了夜晚，当时欢会之盛、兴致之高可想而知。然而，昔日的欢乐终究已成为过去。当年夜饮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豪气冲天，如今却是“行人渐老”，何等的消沉。“烟暝酒旗斜”，再无往日的欢乐与荣耀，独倚酒楼，所见只有“栖鸦”，更寓寄着宦海沉浮、仕途蹉跎的感慨在里面。人生是这样的变幻无常，政治是这样的难以把握，昨日的美好回忆也成了镜花水月，那归去之心也就无可奈何地，然而却又是自然而然地占据了词人的脑海。在感旧——思归的情绪中，词人把一种丰富的社会、人生感慨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出来。[1]

八六子

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尽还生念柳外青骢别后，水边红袂[4][5]分时，怆然暗惊。无端天与娉婷，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6]情。怎奈向、欢娱渐随流水，素弦声断，翠绡香减那堪片片飞花弄晚，蒙蒙残雨笼晴。正销凝，黄鹂又啼数声。

注释

[1]八六子：又名“感黄鹂”，《尊前集》所收杜牧之作，为双调90字，平韵。宋人所作为88字，平韵，但是句读有所不同。

[2]（chǎn），同铲。

[3]青骢（cōnɡ）：毛色黑白相间的马。这里指骑马远走的男子。

[4]红袂：红色衣袖。这里代指红衣女子。

[5]娉（pīnɡ）婷：这里指美女。

[6]翠绡：青绿色的薄绸手帕。指定情信物。

赏析

这是一首写别后相思的词，怀念词人曾经爱过的一个歌女。由于词人将自己的全部才情和生活际遇融入到其中，因此将这一古老题材写得精彩纷呈。上阕以芳草比恨，直接由情写入。“倚危亭”见“芳草”是触恨之由，但破空而来，不知恨从何而来。“尽还生”形容恨之难解，使人觉得极沉痛，遂觉有无数情事，无限感慨，欲说不得。“念柳外青骢”道出别离之苦，再以“怆然暗惊”收住，依然含蓄不尽。

下阕以“无端”三句进一步追忆当时欢聚之乐，“无端”意为不知何故，仍是“暗惊”之神情，暗寓的意思是，既有后日之离，何必有前此之合？“娉婷”指所思之人，“天与”二字来自于《毛诗》的“天作之合”，语极郑重。“夜月”二句，为“天与”之事实，即下文所谓“欢娱”。“欢娱渐随流水”三句，写别后情事，意态极其凄苦。“声断”、“香减”，去已绝踪，而“飞花”“残雨”，又勾起已灰之心，使人备尝相思之苦。“可堪”以下不再说情，而专就景来写，一往情深，读来令人销魂。结尾“正销凝”语意一顿，“黄鹂又啼数声”则再进一层作收，饶有余味。此词起处突兀，中间委婉曲折，道出心中怨结，读来如山泉回旋琮，委婉动人。[1]

满庭芳

山抹微云，天黏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4][5]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6]孤村。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漫赢得青楼，薄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注释

[1]

满庭芳

[2]画角：彩绘的军中号角。谯门：指城门。

[3]征棹：远行的船。

[4]引离尊：指饯别时连续不停地举杯相属。

[5]蓬莱：指绍兴蓬莱阁。

[6]薄：薄情。

赏析

秦观是“苏门四学士”之一，他也像苏轼一样，在人生、仕途上遭受过很多打击，但他并没有苏轼那样一颗超脱、坚强的心灵，而是经常陷入一种深深的伤感之中无法自拔，这就造成了他的词作哀婉、深沉的婉约风格。宋哲宗绍圣元年（1094），秦观于新党得势之际被外调为杭州通判，不得不满怀忧伤地与他所深情眷恋的心上人作别，这首婉约词的代表作就写于此时。

这首词表面上看来是写对一个歌妓的眷恋之情，但是正如周济所评价的那样，这首词是“将身世之感，打并入艳情，又是一法”（《宋四家词选》）。词中所抒写的离情别绪，实际上是与仕宦失意的身世之感交织、融合在一起的。唯其如此，全词显得婉约而又凝重，绵邈而又深沉。“山抹微云”二句以凄迷的景色暗示着作者惘然若有所失的心境，它定下了全词悲怆的基调。一个“抹”字，一个“黏”字，巧妙地勾勒出一片暮霭苍茫的境界，以至于后人称秦观为“山抹微云秦学士”，可见其影响力。“多少蓬莱旧事”三句蕴含着无尽的人生悲欢，从中可以观照到其深刻的人生之痛。在这“共引离尊”之际，有多少辛酸的往事如烟似雾般地弥漫在词人心头，却不便，也不敢直述。细加把玩，“空回首”云云，既是实写眼中所见之景，又是虚写心中所感之情。这一“空”字，披露出作者内心的深沉感慨：希望成空，往事堪哀，当他告别情侣，离开京城时，带走的只有痛苦的记忆。“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进一步渲染离人睹物伤情，把一个“别”字渲染得淋漓尽致。“漫赢得”几句与其说是对这一段时间浪漫生涯的追悔，不如说是对身世之感的追怀。“寒鸦”二句虽系化用隋炀帝诗“寒鸦千万点，流水绕孤村”，置于全篇之中却妥贴自然，无迹可求，以致“虽不识字人，亦知是天生好言语”（《苕溪渔隐丛话》引晁补之语）。满庭芳[1]

晓色云开，春随人意，骤雨才过还晴。古台芳榭，飞燕蹴红英舞困榆钱自落，秋千外、绿水桥平。东风里，朱门映柳，低按小秦筝。[2][3]多情。行乐处，珠钿翠盖，玉辔红缨。渐酒空金榼，花困蓬瀛豆[4]蔻梢头旧恨，十年梦、屈指堪惊。凭阑久，疏烟淡日，寂寞下芜城[5]

注释

[1]蹴：踏落。

[2]榼（kè）：酒器。

[3]蓬瀛：本指仙山蓬莱和瀛壶，这里借指歌妓居处。

[4]豆蔻梢头：比喻年少貌美的少女。杜牧诗：“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5]芜城：即指扬州。

赏析

这首词写于作者在扬州期间，通过生活境遇今昔的对比，抒发了一种往事不堪回首的感慨。上阕以写景为主，集中笔墨描绘了扬州城昔日的美好风光。雨过天晴，晓云初霁，天遂人愿，又是一派大好的明媚春光。春光的美好与人意的舒畅结合在一起，洋溢着一种轻松、愉悦的情绪。在这美好的春色里，作者欣然游赏于芳园之中，尽情欣赏着绿水芳榭、似锦繁花，飞燕穿林，榆荚随风。词人以生花妙笔，描绘出了一幅暖意融融、生机勃勃的春光图。接下来的“东风外”逐渐接触到人事。在那柳丝掩映的朱门里，随着和煦的春风，传出低按小银筝的音乐声。由秋千到小桥，由小桥到朱门，由朱门到银筝，视线由远逐渐到近，一位辨音识曲、典雅淑丽的少女形象也逐渐清晰了起来。在整个上阕，作者的心情是开朗的，因此笔下的景物也无一不洋溢着明快的情调。

下阕的“多情”紧承“朱门映柳”句，将人物的活动引入词中，展开了对游乐生活的描绘。“珠钿”两句极写扬州春游之盛，男男女女们共同出游，尽情欢乐，直到酒空人倦，这才罢休。作品至此，出现的全部是春色及行乐之事，使人几乎要误以为它是专门描写春天行乐的。然而，“豆蔻梢头”一句点出，以上所写，不过都是前尘旧梦罢了，十年一梦，世事已然沧桑，屈指一算，使人暗暗惊心。为何惊心？扬州现在的情况如何？词人自身的境遇现在如何？这些全都不说出，而是蕴含在“屈指堪惊”四个字中，令人产生无限遐想。最后一句“凭阑久，疏烟淡日，寂寞下芜城”由追忆往日转入抒写近日之情感。作者凭栏久立，唯见薄雾冥冥，夕阳惨淡，向着扬州城落下，与前文的明媚春光、欢愉乐事相比，一种物是人非、岁月无情的沧桑感顿时凸现了出来，不言情而情感自明。

木兰花

天涯旧恨，独自凄凉人不问。欲见回肠，断尽金炉小篆香黛蛾

[2]长敛，任是春风吹不展。困倚危楼，过尽飞鸿字字愁。

注释

[1]篆香：一种做成篆文形状的香，可以燃一个昼夜。

[2]黛蛾：指眉毛。

赏析

这首词写一位独处高楼的女子的离愁别恨，也是常见的题材，但是作者的构思和笔法颇为独到。“天涯旧恨”一语破空而入，是感情的闸门打开之后，忧愤之情的总说。“天涯”说明空间相隔之远，“旧恨”说明分离时间之久。“独自凄凉人不问”是一种无奈之后的自我解脱和安慰，她已经习惯于舔着伤口，独自品尝着人生的苦酒，独自咀嚼孤独的滋味。这样的处境和心境，从来就没有人给予一丝慰藉，境遇之凄凉使人不由得生出同情之心。这样的凄凉又谁能晓得？只有那金炉中寸寸断尽的篆香。篆香弯曲盘旋的形状，恰似主人公百结不舒的愁肠；它燃尽之后，就像主人公的愁绪一样总是灰飞烟灭。这两句在哀怨伤感之中饱含着沉痛激愤之情，反映出主人公深层次的内心世界。由于这惆怅无法排解，因此她的眉头总是紧蹙着，纵然是那吹醒世间万物的春风，也不能使它舒展片刻。“长敛”说明愁之深重无法排遣，“任是”强调愁的分量。然而，即使已经知道相思之无用，她还是无法将所有的愁丝一刀两断。内心深处的痴迷不悔，又促使她独自倚着危楼，极目天外，期待着飞鸿捎来天涯的音信。当然，结局是早已意料中的。即使是飞鸿过尽了，也不会有远方的消息，因此那些飞鸿看起来每一只都成了“愁”的化身。“困倚”点出仰望时间之久，“过尽”衬托出失望之深切，读罢不仅使人想到温庭筠的名句：“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州。”（《望江南》）浣溪沙[1]

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自在飞[2]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

注释

[1]无赖：无聊，可厌。

[2]宝帘：华丽的珠帘。

赏析

在秦观的《淮海词》中，这首《浣溪沙》是小令中的压卷之作。这首抒写春愁的作品，由于作者高超的艺术手法所创造的完美的艺术世界，因而成为婉约词的经典。起调“漠漠清寒上小楼”非常的舒缓、悠远，仿佛西风掠过溪流，但泛起的清波已经足以使那种淡淡的哀愁袭遍全身。清晨时分，词人登上小楼，感觉到弥漫而至的阵阵寒意，凭高四望，只见阴云笼罩，宛似深秋。室外是这样的凄冷难待，于是词人回到了屋里，只见画屏上的淡烟流水，展示着清幽的意境。自然界的气候和室内的陈设，只用了寥寥几笔便勾勒出来，中间流淌着一种淡淡的哀愁和寂寞，令人回味。下阕“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出语奇绝，工巧而自然。作者不说自己如何愁苦和不顺心，而只说“飞花”的自在；也不说自己如何的愁肠百结，而只说“无边丝雨”下个不停，好像在编织茫茫无际的愁网，使人无可逃遁。“飞花”和“梦”，“丝雨”和“愁”两组意向，一个是自然现象，一个是人类的体验，本来是不具备相似性的，但是词人通过一个“轻”字，一个“细”字联系在了一起，使得幽细的景物和缥缈的梦境、微妙的情感和谐地结合在一起，变成伸手可触的具体形象，笔力之强令人叹服。最后以“宝帘闲挂小银钩”结句，再次把帘外的愁境和帘内的愁人，通过一个“愁”字联系在一起，勾画出一个幽深无比、含蓄不尽的艺术境界，使得婉转幽怨的情愫，全在这清丽的画境中缓缓流出。阮郎归[1]

湘天风雨破寒初，深沉庭院虚。丽谯吹罢小单于，迢迢清夜徂。[2][3]

乡梦断，旅魂孤，峥嵘岁又除衡阳犹有雁传书，郴阳和雁无

注释

[1]丽谯：美丽的楼门。小单于：唐代曲牌名。

[2]峥嵘：凛冽。

[3]郴（chēn）阳：今湖南郴县，在衡阳南。

赏析

宋哲宗绍圣三年（1096），秦观被贬监处州酒税，平时几乎闭口不言政治，经常修禅念佛。然而当权者并没有因此而放过他，还是找借口把他再次贬到了郴州。秦观在这里苦捱了一年，在除夕将至之际，怀着满腔的忧愤和哀伤，写下了这首伤感无比的词。

上阕通过除夕夜间长夜难眠的苦闷，写出了异乡漂泊的凄楚心境。“湘天风雨破寒初，深沉庭院虚”以环境衬托心境：满天风雨已经冲破了南方的严寒，然而词人寂寥、落寞的心情，却丝毫没有复苏的希望。在这除夕的夜晚，一个人居住在深深的庭院中，目睹这周围空荡荡的一切，顿觉凄凉万分。两句话写出了两种环境：大环境是风雨如晦，小环境也孤寂凄凉。在这样的环境中，词人长夜难眠，在号角声中等待天明。一个“清”字，突出夜之静谧，心情之悲凉；一个“徂”字写出夜之长，心情之煎熬。在世人都合家团聚、守岁的夜晚，词人却以罪臣之身，在索寞荒蛮之地捱过清冷的除夕，心情之悲凉可想而知。下阕由景及情，写异地他乡的寂寞之感和相思之苦。思乡之梦已断，只能继续这沦落天涯的孤独。今天已经是除夕，尚且如此度过，明天又该如何呢？“衡阳”二句道出被贬以来音书断绝的境遇。衡阳已经是偏远、隔绝的地方了，尚且有大雁传书，如今在这衡阳之南几百里的郴州，连大雁都看不到了，又谈何书信呢？词人的情绪此时再次曲折地宣泄了出来，痛楚之情含蓄低回，使读者也对词人的身世同情不已。

晁元礼

晁元礼（1046～1113），一名端礼，字次膺，江苏徐州人。熙宁六年（1073）进士，曾两为县令，均因得罪上级而遭废。晚年以承事郎为大晟府协律。词风近周邦彦，有《闲斋琴趣外篇》。[1]

绿头鸭

晚云收，淡天一片琉璃。烂银盘来从海底，皓色千里澄辉。莹[3]无尘、素娥淡伫，静可数、丹桂参差。玉露初零，金风未凛，一年无似此佳时。露坐久，疏萤时度，乌鹊正南飞。瑶台冷，栏干凭暖，欲下迟迟。念佳人、音尘别后，对此应解相思。最关情、漏声正永，暗断肠、花影偷移。料得来宵，清光未减，阴晴天气又争知。共凝恋、[4]如今别后，还是隔年期。人强健，清尊素影，长愿相随。

注释

[1]绿头鸭：又名“多丽”、“陇头泉”等，双调，有平韵、仄韵两体。平韵139字，仄韵140字。

[2]烂银盘：描写月亮色如白银，形如圆盘。

[3]素娥：即嫦娥。

[4]清尊素影：酒尊和月光。

赏析

这是一首对月怀人的慢词。在作品中，作者对中秋月中景和怀人情思作了细腻的描写，声调和谐而意境和雅，因此得以在词史上占有一席之地。上阕重在写景。暮霭烟云在远天凝聚，西沉的落日像融化了的黄金一样灿烂，给淡远的天空留下一片赤橙色。词人念人怀远，久久徘徊在庭院之中，看着一轮明月从海底升起，照得夜幕中的大地千里澄辉，莹洁无尘，仿佛看得见月亮中翩翩起舞的嫦娥和枝叶婆娑的桂树。这一派中秋美景空明而净朗，使人耳目一新。月亮描绘完满之后，词人接下来从气候方面来描写。玉露初降尚未寒冷，金风拂面还不凛冽，这正是一年中绝无仅有的美好时刻。在这样的夜晚，作者凭栏而立，想念远方的故人，以至于把栏杆都偎暖了，也不肯离开。“欲下迟迟”表明作者不仅仅是留恋月光，而是在对月怀人，因此凝望出神，忘记了周围的一切，由此可见感情之真挚，思念之深沉。

这样的思念到底是为谁而起的呢？下阕“念佳人”几句交代了来龙去脉：原来是在想念远方的佳人。在这样的夜晚，此时此刻，她在做什么呢？她也应该在对着这美好的月光排解相思吧。之所以对“漏声正永”和“花影偷移”最关情，是因为深感于时间在悄悄流失，但是两人的会面依然遥遥无期，这是多么让人担忧的一件事情啊。两人之所以共同地留恋于今宵的月色，是因为一别之后，只能等到来年再见了。面对这样的现实，只能发出“人强健”的深深祝福，把它装进这浸满今宵月光素影的酒杯中，去憧憬一个温馨的梦。自己怀念对方的情思，从对方视界中写出，写对方就是在写自己，这种笔法的运用，使得整首词雍容和婉，有不尽之意，而无衰飒之感。

赵令畤

赵令畤（1051～1134），字德麟，宋太祖次子燕王赵德昭之玄孙，曾任右监门卫大将军、洪州观察史等职。与苏轼交往甚密，词风近于秦观。有《聊复集》。

蝶恋花

欲减罗衣寒未去，不卷珠帘，人在深深处。红杏枝头花几许？啼[1][2]痕止恨清明雨。尽日沉烟香一缕，宿酒醒迟，恼破春情绪。飞燕[3]又将归信误，小屏风上西江路

注释

[1]沉烟香：古人以沉香点燃作熏香。

[2]宿酒：昨夜之酒。

[3]西江路：泛指水路。

赏析

在词史上，赵令并不出名。然而他传世的一些词作却写得清丽超俗，不让名家。这首抒写闺中怀人题材的作品就是一篇别有风味的作品。开篇“欲减罗衣寒未去，不卷珠帘，人在深深处”点出了女主人公因气候变化无常而最难将息的心情。春天虽然已经来到，但是天气尚有几丝凉意，因此罗衣未减。但“不卷珠帘”是为什么呢？是畏惧天气的寒冷，还是怕门外的落红满地带来新愁旧恨？她为什么居住在“深深处”？是懒得出去，还是心里有什么样的创伤？作者虽然没有直接描写闺中人的心情，但是一位佳人惆怅自怜之态已经跃然纸上。“红杏枝头花几许？啼痕止恨清明雨”写出她惆怅的原因。由于这场清明雨，不仅带来了春天的寒气，使自己“欲减寒衣”而不能，而且使得无数的娇嫩花朵零落成泥。更重要的是，门外满地落红的景象，是否让她联想起了自己的命运呢？风雨葬花，如岁月葬美人，这其中的哀怨和伤感，令人同情不已。

下阕转而描写闺中人内心极度凄凉和苦闷的情绪。在无聊、无奈的煎熬之中，她终日对着一缕香烟出神，愁闷无法排遣，只有借酒消愁，此等境遇是何等的难挨。“恼破春情绪”照应上文的惜花恨雨之情，极力渲染出一个茫茫无边的“愁”字。然而，如果只是为了春愁，是不会这样让人伤神的。她到底是为何愁思不解呢？最后两句给出了答案。原来她是在盼望意中人。她多么希望春燕能给她带来远方情人的消息，然而它们却总是让佳人失望，白白浪费期待。于是，她只好望着屏风空自惆怅，那淡烟流水的画屏上，画的不正是游子当初远去的西江路吗？他何时才能再从这条路回来呢？作者将眼前的画屏景色与思妇的情绪巧妙地结合在一起，细致地写出了她的一往情深，笔致含蓄而语婉情深，余韵不尽。蝶恋花[1]

卷絮风头寒欲尽，坠粉飘香，日日红成阵新酒又添残酒困，今[2]春不减前春恨。蝶去莺飞无处问，隔水高楼，望断双鱼信恼乱横波[3]秋一寸，斜阳只与黄昏近。

注释

[1]红成阵：指遍地落花。

[2]双鱼信：古人认为双鲤鱼是信使，可以传递信息。

[3]横波秋一寸：目如秋水，这里指眼睛。

赏析

这是一首伤春怀人之作。上阕以惜花写别恨，起首三句“卷絮风头寒欲尽，坠粉飘香，日日红成阵”描绘春深花落的景象。在柔和的春风中，柳絮翩跹起舞，将世间的一丝寒意驱赶走。斜风过处，落英缤纷，铺满香径，满园清香。花落成“阵”，可见落花之多，纷纷扬扬。“新酒”两句由景入情，因惜春引出怀人。“新酒”与“残酒”相对，“今春”与“前春”相比，“又添”与“不减”加强语气，使得语气更加委婉，语意也更深入了一层。

下阕极写孤独之感。在这样的春色中，连彩蝶、黄莺都逐着那飘坠的红英，逐着春光飞往别处，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斜倚高楼，凝望碧水，凝望着那捎书来信的斜阳远道。然而，一次次的期待，盼来的却只有一次次的失望。在这样的无尽等待中，白昼将尽，长夜至，佳人的青春也在无尽等待中消磨殆尽。全词语言精致凝练而能翻陈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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