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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2-25 07:4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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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威廉·萨默塞特·毛姆

出版社: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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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姆经典短篇集

毛姆经典短篇集试读:

译者序

毛姆(William Somerset Maugham,1874—1965)恐怕是20世纪最具争议的英国作家之一。肯定他的人视他为“文学天才”,否定他的人觉得他只是个“畅销书作家”而已。其实,在英国现代小说史中,毛姆始终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其地位仅次于伍尔夫、劳伦斯等少数几位作家。如果单就短篇小说而论,他可以毫无争议地跻身一流短篇小说家的行列。早在20世纪20年代,他就被文学批评界誉为“英国的莫泊桑”。在他生前,英国《新政治家》杂志称他是“当今在世最伟大的短篇小说家”。英国学者克莱尔·汉森说:“任何一部20世纪短篇小说集,如果不收录毛姆的作品就会失去意义。”中国学者侯维瑞先生也指出:“毛姆的长篇小说和剧本都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功,但是为他赢得最高荣誉、标志着他创作的新高度的却是他的短篇小说。”

终其一生,毛姆共创作了一百五十多部短篇小说,较有代表性的短篇集有《一叶颤动》(The Trembling of a Leaf,1921)、《木麻黄树》(The Casuarina Tree,1926)、《英国间谍阿兴登》(Ashenden:Or the British Agent,1928)、《第一人称短篇小说六篇》(Six Stories Written in the First Person Singular,1931)、《阿金》(Ah King,1933)、《四海为家的人们》(Cosmopolitans,1936)、《像从前那样杂拌》(The Mixture as Before,1940)、《环境动物》(Creatures of Circumstance,1947)等。他的短篇小说可分为三大类:以欧洲为背景的“西方故事”,以南太平洋、东南亚和中国为背景的“东方故事”,以及阿兴登间谍故事。最受读者欢迎、也深受评论界好评的是那些带有浓郁“异域情调”的东方题材故事。正如美国学者莱布里奇所说:“毛姆与东方的联系,与东南亚、太平洋岛屿以及中国的联系,正是其作品最吸引现代读者的地方。”

本书共收录了毛姆的十二个短篇,主要是“东方故事”与“西方故事”。在这两类故事中,毛姆聚焦于西方上流社会或中产阶级,笔锋直指人性的阴暗、丑陋或堕落。尤其是在“东方故事”中,毛姆并没有像斯蒂文森、吉普林或康拉德那样采用“帝国罗曼司”(Imperial Romance)的形式,来颂扬大英帝国的殖民主义统治,而是以冷峻的写实手法,对西方殖民者的上流社会进行了讽刺与批判。他既是西方现代文明的审视者与挑剔者,也是东方“异域”文化的观赏者与猎奇者。萨义德在《东方学》一书中称毛姆为“典型的东方主义作家”,是切中肯綮的。作为中国读者,我们在阅读毛姆时应当清楚,他对中国文化十分钦慕,但同时又不无根深蒂固的傲慢与偏见。在他的短篇小说中,“中国佬”(Chinaman)一词的频繁出现就是一个例证。

从创作手法上看,毛姆不同于同时代的现代主义作家。在他看来,一部优秀的小说应该有引人入胜的主题,生动鲜活的人物形象,构思精巧的故事情节,简洁明了的叙事风格,清晰、简洁与悦耳的语言,以及合乎人物性格的对话。他说:“作者讲述的故事应该合情合理而且有条有理,故事应该有开端、中间和结尾,结尾必须是开端的自然结局。情节要具有可能性,不仅要有利于主题发展,还应该是由故事自然产生的。小说中的人物要有个性,他们的行为应该源于他们的性格。”对照本书中的短篇小说,不难看出毛姆确实是讲故事的行家里手,无愧于“故事圣手”的美誉。相比之下,不少现代主义作品佶屈聱牙,艰涩难懂,让很多读者敬而远之,难以亲近,而毛姆小说脍炙人口、雅俗共赏,就显得弥足珍贵、堪可称道了。二

本书的十二个短篇结集而成“满满一打”(毛姆一短篇的篇名),其中“东方故事”占了较多的篇幅。《

》选自《一叶颤动》。这个短篇最早以《汤普森小姐》为名刊登在美国纽约的一家杂志上。1922年被改编成剧本后在纽约百老汇上演,十八个月中连演六百四十八场。1925年,再度被改编后在伦敦环球剧院上演,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连演一百二十五场。1923年,《雨》被好莱坞以高价购得电影改编权,第一次被拍成电影。1932年再次被搬上银屏,影响巨大。《雨》讲述的是一个妓女与一位传教士之间发生的奇特故事。毛姆对人性欲望与虚伪的深刻揭示主要是通过精巧的叙事结构与充满戏剧性的冲突来完成的。他对“讲故事”的喜爱远远超越了弗洛伊德式的精神分析。此外,毛姆并没有着力描写南太平洋岛屿旖旎迷人的自然风光,而是更多地突出湿热幽闭的热带环境对人物行为与心理所产生的影响。这个短篇受到了莫泊桑《羊脂球》的影响,但是毛姆融异域风情与写实手法为一体,其风格完全不同于法国式的自然主义。《

情非得已

》与《

赴宴之前

》选自《木麻黄树》,《

丛林中的脚印

》选自《阿金》。这三个短篇故事都是以英国在东南亚的殖民地马来亚和婆罗洲为背景。《情非得已》讲述了一个荒唐的跨种族婚姻故事,所表现的是殖民主义背景下种族歧视与文化冲突的主题。《赴宴之前》与《丛林中的脚印》写的是白人殖民者之间发生的离奇而冷血的谋杀故事,再现了英国殖民统治阶级在东南亚殖民地的生存状况。毛姆将这些白人殖民者置于遥远而陌生的“异域”环境下,描写他们的傲慢、偏见、孤独、空虚、欲望、恐惧与自私。从叙事层面看,毛姆使用他擅长的叙述技巧,以回忆的方式娓娓道来,层层剥笋,把故事讲得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最后的高潮过后,仍然能让读者回味再三。《

大班

》《

领事

》选自毛姆的旅行杂记《在中国屏风上》(On a Chinese Screen,1922)。20世纪早期,毛姆曾两次访问中国,后来创作了多部涉华题材作品,《在中国屏风上》是其中的代表作。毛姆以随笔的形式和纪实的手法记述了对中国的印象,但上述两个短篇并不是旅行素描,而是非常成熟的虚构作品。它们后来被收入多种毛姆短篇小说集中,如《毛姆短篇故事全集》(The Complete Stories of W.Somerset Maugham,1934)、《毛姆短篇小说选》(Collected Short Stories,1951)、《毛姆短篇小说六十五篇》(Sixty-five Short Stories,1976)等。这两个短篇描写了旅居中国多年的英国殖民者殖民流散者的故事,一直被看成是毛姆短篇小说中的名篇佳作。它们不同于其他以故事性见长的短篇,而是以人物意识作为叙述中心,带有明显的现代主义色彩。《

如此朋友

》《

一位绅士的画像

》《梦》《逃婚》《

病女露易丝

》五个短小故事选自《四海为家的人们》。这些故事的场景分别设定在日本、俄罗斯、朝鲜以及英国本土,主要人物仍然是英国人或其他西方人。周游世界各地的毛姆秉持“世界主义”的视野,所探讨的主题仍然是人性的虚伪、自私、嫉妒、狭隘、偏执等。《如此朋友》写的是一个表里不一的英国人如何对自己的同胞落井下石的故事。《

逃婚

》与《病女露易丝》是两个“西方故事”,写的是人性的自私(或女性的自私),从中可以看出身为同性恋的毛姆对待女性的态度。《一位绅士的画像》和《

》系首次被译成中文,在题材与风格上略显不同。上述这几个故事简短精练,意味隽永。《

食莲者

》选自他的西方故事集《照方配药》。在这个故事中,风光旖旎的卡普里岛被建构成了现代都市人的“世外桃源”。毛姆借用《奥德赛》中的“食莲族”典故,描写了一个英国人如何放弃伦敦某银行经理的工作,来到卡普里岛上定居,过着一种寄情山水、悠闲自得的“另类”生活,老来却凄惨而死。从主题上看,这个短篇与毛姆的长篇代表作《月亮与六便士》一样,都隐含着对现代性的深刻思考。在现代英语中,The Lotus Eater意为“贪图安逸的人”,但主人公所追求的悠闲自得并不只是游手好闲的同义词。毛姆是以劳碌/悠闲的二元对立模式审视了现代人的生存方式以及某种充满诱惑但却注定了要失败的乌托邦理念。三

下面谈一谈The Lotus Eater的翻译。这个典故的中文译名已经有很多,主要分为三类。第一类是将lotus(或lotos)译为“莲”,如“食莲人”“食莲者”“吃莲花的人”。这一类翻译历史最为悠久,争议也最多。第二类摒弃了“莲”的意象,奉“枣子说”为圭臬,译为“食落拓枣的人”,如陆谷孙的《英汉大词典》、陈中梅翻译的《奥德赛》等。第三类索性抛开“莲”“枣”意象,意译为“吃忘忧果的人”“吞食魔果的人”,或音义结合将lotos译为“萎陀果”“洛托斯花”。我们在翻译毛姆的这个短篇时,一开始想意译为“落拓客”,但经过再三斟酌后,觉得“莲”的意象无论如何都应该保留,于是便采纳了读书界已有的译名“食莲者”,并以此作为中译本的篇名。《奥德赛》中的lotus究竟系何种植物,实在难以考证。即使被考证出来是某种致瘾致幻的枣子或果实,但是与史诗中“知足忘忧”的花果意象不可同日而语。文学虚构来源于生活,但并不等同于生活。也许,荷马笔下的lotus所参照的是古希腊鼠李科的植物“枣莲”(ziziphus lotus),但它仍然只是虚构与夸张的产物。世界上并不存在某种叫“忘忧莲”的花果,吃了之后能让人忘却烦恼,乐不思蜀,它只存在于希腊的神话故事中。我们无须对之进行植物学上的烦琐考证,正如我们无须从人种学的角度来考证“塞壬女妖”一样。它与什么“后悔药”“长生果”“不老泉”“忘川水”等虚构意象何其相似。这些药啊果啊泉啊水啊,从来都不会有人从医药学、植物学或地质学层面加以考证的。在中文语境中,“莲”也不仅仅限于“睡莲”或“水百合”。很多与“莲”不同种属、不同门类的花果草木都被冠上了“莲”的名号,如雪莲、榴莲、旱莲、木莲、苦莲、石莲、抱树莲、莲雾、火莲果、铁线莲等。因此,史诗中那种具有“忘忧”功能的奇花异果——“莲”,我们就无须狭隘地理解成我们常见的莲花或莲蓬子了,尤其是在文学想象与虚构的层面上。

从翻译与跨文化传播的角度来看,把《奥德赛》中北非某岛居民称为“食莲族”,将丁尼生的诗歌题目The Lotus-e ater译为“食莲人之歌”,以及保留毛姆短篇小说篇名的“食莲”意象,可以充分展示中国语言文化所具有的吸纳外来文化的开放性与包容性。“食莲者”意象的输入,能有效地扩展中文“莲”字的文化内涵,也可以丰富中国语言文化的表现力。近九十年来的“食莲”话语实践表明,中文“莲”的意象可不必限定在“出淤泥而不染”“清水出芙蓉”等“爱莲”文化层面,“食莲”也无须止于黄庭坚诗歌《赣上食莲有感》的单一美学维度。古词新意或旧瓶新酒,在跨文化传播中是一个普遍现象。想象一下,现代汉语中的“政治”“经济”“科学”“社会主义”“革命”等数不胜数的词汇,都是经由日文汉字而来的“外来词”,其内涵和外延已经与古汉语中的原义大不相同了。“忠实于原作”是当下翻译界普遍认同的翻译法则。不过,对原作“愚忠”或“死忠”并不是一个可取的做法。考虑到译入语习惯及读者接受度,适当变通也是无可厚非的。尤其是在文学翻译中,译者不能过分拘泥于字词句的表层,以至于脱离文学审美的全局。局部的变通或“不忠”有时会有利于整体内涵的忠实传达。《食莲者》中有这样一段对话,是叙述者与友人对主人公凄惨结局的评论。友人说:“He brought it on himself.After all,he’ sonly got what he deserved.”叙述者说:“I think on the whole we all get what we deserve……”笔者在翻译时斗胆做了“不忠”的处理:“这是咎由自取啊。毕竟,他只是自食苦果罢了。”“是啊,世间众生种下了苦涩的莲果,最终只能由自己张口吞下……”此处增加了原句中没有的“莲果”意象,旨在与“食莲者”的中译名遥相呼应。这样做是否妥当,只能恭候读者方家批评指正了。雨

差不多是回舱睡觉的时候了,等他们明天一早醒来,久违的陆地就会映入眼帘。麦克菲尔医生点上了烟斗,将身子斜靠在船栏上,在苍茫的天穹中搜寻着南十字星座。他在前线干了两年,本应愈合的一处伤口久久未愈。眼下令他高兴的是,自己可以在阿皮亚静静地休养一年了。这次旅行让他感到精神焕发。船上部分旅客明天要在帕果帕果下船,大伙儿在傍晚时分举办了一场告别舞会,至今他的耳鼓里仍然回响着自动钢琴发出的刺耳乐声,此时的甲板上终于曲终人散了。不远处,只见他的妻子坐在一把长椅上,正与戴维森夫妇相谈甚欢。他信步走到她的身旁,在婆娑灯影中坐了下来。他摘下帽子,露出一圈深红色的头发,头顶处光秃一片,皮肤泛着红色、长满色斑。他年届四十,身材精瘦,脸形干瘪,行事干练,浑身透着学究气,说话时带着苏格兰口音,声音非常低沉,语调平缓。

船行期间,麦克菲尔夫妇与传教士戴维森一家早已结下了亲密无间的友谊。这倒不是因为他们两家人志趣相投,而是因为近距离交往的缘故。他们之间的主要纽带还在于他们都看不惯那些在吸烟室内没日没夜打扑克、玩桥牌、乱喝酒的家伙们。一想到她和丈夫是戴维森夫妇在船上最愿意结交的人,麦克菲尔夫人就备感荣幸。连腼腆而精明的医生本人也在不知不觉中对他们的好意欣然笑纳了。不过,他生来一副斗嘴好辩的天性,夜半时分就在客舱内找着碴儿挑起传教士夫妇的毛病来。“戴维森太太一直在说,要不是遇到我们,这一趟旅行他们真不知道该怎么熬过去呢,”麦克菲尔夫人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梳着假发。“她说,整条船上,他们最乐于交往的就是我们俩了。”“我总觉得传教士算不上什么大人物吧,竟然也装腔作势摆起了谱来。”“那可不是摆谱。她说那话的意思,我倒是挺能理解的。要是让戴维森夫妇与吸烟室里的那帮粗鄙家伙们搅和在一起,那可真是太不像话了。”“他们教会的老祖宗可没那么挑三拣四吧。”麦克菲尔医生轻声笑着说。“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拿他们的教会开玩笑,”他的妻子回应道,“我可不想染上你这样的坏毛病,阿列克,你从来都看不见别人身上的优点。”

他眨着苍白乏力的蓝眼睛,朝妻子乜斜了一眼,但是没有吭声。结婚这么多年来,他早已学会了任她数落而不反驳,这样对夫妻和睦相处倒是不无好处的。他赶紧宽衣解带,爬到上铺,躺下后看起了书,随后进入梦乡。

第二天早晨,他来到甲板上,船已经离海岸很近了。他用贪婪的眼睛朝陆地看去,只见一条细长的银色沙滩蜿蜒伸向山丘,山顶上覆盖着郁郁葱葱的植被。差不多靠近海岸的地方,密布着葱绿的椰子树。树林中可以看见一座座萨摩亚人的茅屋。茅屋丛中,零星点缀着熠熠发光的小教堂。戴维森太太走过来,在他身旁站住脚。她穿着一身黑色衣服,脖子上戴着一条金链子,链子上吊着一个小十字架。她身材矮小,干枯的棕色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双暴突的蓝眼睛上戴着一副不起眼的夹鼻眼镜。她的脸精瘦细长,如绵羊的脸一般,但不会给人以傻乎乎的印象,相反却透露出极度的机敏。她身形敏捷,颇似飞翔中的小鸟。她身上最引人瞩目之处莫过于她的嗓音了——高亢,铿锵,毫无婉转之色。那声音落在耳膜上,硬邦邦的,干巴巴的,刺激着人的神经,仿佛是风钻发出的无情轰鸣声。“这座岛看起来很像你们待的地方啊。”麦克菲尔一边说着,一边挤出笑容来。“我们那地方都是低矮的小岛,和这些岛屿可不一样,它们都是珊瑚岛。这儿的岛屿却是火山岛。还要走十天的航程才能到我们那儿呐。”“看着这些岛屿,就跟看着老家的街坊邻里差不多。”麦克菲尔打趣道。“是啊,你这样说未免太夸张了。不过,在南海这地界,人们对距离的远近却抱有不同的看法。说起来,你的话倒也不能说不对。”

麦克菲尔轻轻叹了口气。“很高兴我们不是在这儿传教,”戴维森太太继续说着,“据说在这儿传教真是困难重重。远航的轮船不时停靠过来,把岛上的人心都给搅乱了。再者,岛上还驻扎着海军,这对当地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在我们那儿,可没有这么多困难需要克服。当然,也有一两个生意人跑来,但是我们会时刻提防着,叫他们恪守规矩。一旦坏了规矩,我们就打发他们卷铺盖走人。”

她用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随后用冷峻严肃的目光凝视着这座绿色的岛屿。“把传教士们安排在这儿传教,几乎不可能达到目的。我们没有被派到这儿来,真是谢天谢地啊。”

戴维森传教的地方是萨摩亚北部的一个群岛。那些岛屿星罗棋布,相距甚远。他经常坐着独木舟,在各个小岛间长途奔波。这个时候,他的妻子就留守在教区总部,独自处理教堂事务。一想到她处理教务时风风火火的样子,麦克菲尔医生不免心中一沉。她在说到当地人如何腐化堕落时,语调尖厉,慷慨激昂,那神情透着极度的恶心与憎恶。知耻明羞的本能在她身上异乎寻常地强烈。早在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她就说过:“你知道吗,我们最初去到那些岛上的时候,土著人的婚俗恶习真是让人触目惊心啊,我简直无法向你描述。我还是先告诉麦克菲尔太太,再让她来讲给你听吧。”

随后,他看见妻子与戴维森太太并肩坐在帆布长椅上,神情严肃,促膝相谈,长达两个小时左右。他在两人身前的甲板上来回踱步。戴维森太太那情绪激昂的低语声,犹如从远方传来的山洪暴发的闷响。他的妻子嘴巴大开,脸色煞白,看得出正在聆听一段骇人听闻的异域奇事。入夜时分回到舱房,她用低沉的语调向丈夫转述了一切。“怎么样,我可没有瞎说吧?”第二天,戴维森太太眉飞色舞地喊道,“还有比这样的事更骇人听闻的吗?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能亲口跟你讲了吧?尽管你是一位医生。”

戴维森太太仔细端详着他的脸,迫不及待地渴望从中看到自己精心安排所达到的预期效果。“你能想象我们第一次去那儿时的沉重心情吗?如果我跟你说,那些村子里找不到一个好姑娘,你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她使用“好”这个字眼时,纯粹是从技术层面上来讲的。“戴维森先生和我反反复复商量过了。我们决心整治的第一件事就是废除那儿的跳舞习俗。当地土人对跳舞真是痴迷疯狂啊。”“我年轻的时候并不反对跳舞。”麦克菲尔医生说。“昨天晚上,我让麦克菲尔太太跟你提前通气,我就料到了你会这样说的。我觉得,丈夫和妻子跳一跳舞,确实没有什么坏处,可是令人宽慰的是,你太太是不会跳舞的。在那种情形下,我想到的是,我们最好能循规蹈矩一点。”“在哪种情形下?”

戴维森太太透过夹鼻眼镜朝他瞥了一眼,但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可是在白人那儿,情况就大不一样了,”她继续说着,“尽管我必须要说的是,我同意戴维森先生的观点。他说他不能理解的是,丈夫怎么能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妻子被搂在另一个男人的怀中?就我来说,自打结婚起,我就再也没有在舞池里跳过一步舞了。可是土著人跳舞却是另外一回事了。跳舞不仅不道德,而且肯定会伤风败俗的。然而,我要感谢上帝,我们最后还是把跳舞的风俗给废除了。如果说,八年里我们的教区都一直没人跳舞,那可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这时候,轮船驶近港口。麦克菲尔夫人来到他们身旁。船突然转弯,在鸣响汽笛后,缓缓驶入港口。这是一个被陆地环抱的大港,大得可以停泊整个舰队。高耸而陡峭的绿色山峦将船包围起来,港口附近,迎着徐徐海风,矗立着总督府的楼房,房子四周是花园,一根旗杆上悬挂着一面耷拉下来的星条旗。轮船经过两三幢整齐的平房,还有一个网球场,随后来到一个布满仓库的码头前。码头附近两三百码处,停泊着一艘纵帆船,戴维森太太用手指了指,他们将乘坐这艘船去阿皮亚。码头上挤着一群急不可耐、吵吵嚷嚷、心情愉快的土著人。他们从岛屿各处赶来,有的是出于好奇,有的和转乘悉尼的船客做点生意。他们兜售着菠萝,大串大串的香蕉,塔帕土布,用贝壳与鲨鱼牙做成的项链,卡瓦碗,独木战舟模型。一些美国船员穿戴整齐,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正在土著人中间闲逛着。那儿还有一小群当地官员。轮船卸载行李期间,麦克菲尔夫妇和戴维森太太打量着这群土著人。麦克菲尔医生注意到大多数儿童与半大男孩似乎都患上了雅司病,皮肤上的破烂脓疮就像是得了慢性溃疡病似的。当他生平第一次看到象皮肿的病例时,他做医生职业的眼睛熠熠生光。这些得病的人在四周走来走去,不是有一条粗重笨大的手臂,就是拖着一条畸形变位的腿。男男女女的腰里都系着土里土气的围布。“这样的装束真是太难看了,”戴维森太太说,“戴维森先生认为应该立法禁止。下身什么都不穿,只围上那么一块红布,怎么能让他们不做出伤风败俗的事情来呢?”“这样的衣着倒是很适合这里的气候。”医生一边说着,一边抹去额头上的汗水。

这时,他们已经离船上岸了。尽管仍然是清晨时分,但天气已经酷热难耐了。港口四周群山环抱,一丝风儿也刮不进帕果帕果来。“在我们的那些岛上,”戴维森太太继续用尖厉的声音说着,“我们基本上根除了围布习俗。眼下只有一些老人仍然系着。女人现在都穿着女式大罩衣,男人们都穿上了裤子和衬衫。我们最初待在那儿的时候,戴维森先生曾在一份报告中说:这些岛上的土著人永远成不了基督徒,除非让十岁以上的男人都穿上裤子。”

戴维森太太飞快地朝天空瞥了两三眼。港口处飘来了浓重的黑云,天开始下雨了。“我们最好找个地方避雨。”她说。

他们随着人群来到一幢铁皮屋顶的大房子中。大雨开始倾盆而下。他们在房子里站了一会儿。这时,戴维森先生也来了。航行途中,他对麦克菲尔夫妇一直彬彬有礼,可是他却不像他太太那样喜欢交往,所以大多数时间都在看书。他是一个沉默寡言、郁郁寡欢的人。你能感觉到,他的和蔼可亲只是因他的基督徒身份而强加给自己的一种责任。他天性矜持内敛,甚至带着孤僻。他的外表尤为与众不同。他又高又瘦,四肢颀长而松软,脸颊凹陷,颧骨出奇地高耸。他的面色苍白,犹如尸体一般,双唇却十分饱满,充满性感,猛一看见着实吓人一跳。他蓄着一头长长的头发,深陷的眼窝中有一双黑色的大眼睛,眼神带着悲戚。他的双手优雅匀称,手指又大又长,他的整个外表透着巨大的力量。然而,他身上最引人注目之处莫过于让人感觉他是一团被遏制的火焰,这团火焰既令人难忘,又隐约让人感到不安。要与他这样的人亲密交往几乎是不可能的。

眼下他带来了令人不悦的消息:岛上的卡纳卡人患上了麻疹。这种病很危险,经常置人于死命。纵帆船上的水手已经染上了一例,而他们将要乘坐的就是这艘纵帆船。病人被转到岸上的防疫站接受治疗了。可是从阿皮亚发来的电报上说,只有确认再也没有其他水手染病后,纵帆船才能被允许开进海港。“也就是说,我们要在这里至少待上十天了。”“可是阿皮亚那儿急需我赶过去呀。”麦克菲尔先生说。“那也没有办法。如果大帆船上没有别的水手染病,那么就会带上白人乘客启程。三个月内,所有其他交通工具都要禁止通行。”“可这儿有旅馆吗?”麦克菲尔夫人问。

戴维森勉强一笑。“没有。”“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呢?”“我和总督谈过这件事了。倒是有一位店主愿意拿出一些房间出租。我建议只要大雨一停,我们就到那儿去看一看。别指望能住得舒服啦。如果有一张睡觉的床,还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屋顶,我们就得谢天谢地了。”

可是大雨始终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后来,他们只好打上雨伞穿上雨衣动身了。那儿没有市集,只有一些政府的楼房,一两家商店,还有几座土著人的草屋掩映在椰子树和香蕉林中。他们要找的房子离码头五分钟的路程。这是一栋两层的木板房,两个楼面都有阳台,瓦楞状的铁皮屋顶。房主是个混血儿,名字叫霍恩,妻子是土著人,身旁围着几个棕色皮肤的孩子。他在一楼开了间商店,卖一些罐装食品和棉布。店主领着他们看了房间,里面几乎没有像样的家具。麦克菲尔夫妇的房间里,只有一张简陋的旧床,上面挂着一顶破旧的蚊帐,还有一把快要散架的椅子和一个脸盆架。他们心情沮丧地朝四周查看着,瓢泼的大雨仍然没有停止。“我就不把行李打开了,实际上我们也不需要。”麦克菲尔夫人说。她在打开旅行箱时,戴维森太太走进房间。戴维森太太依然十分活泼而机灵,糟糕透顶的环境并没有对她产生丝毫影响。“我给你们提个建议,你们找根针和碎布,现在就把蚊帐补上吧,”她说,“否则,今天晚上你们就甭想睡安稳觉了。”“蚊子真有那么厉害吗?”麦克菲尔医生问。“这个季节正是蚊虫肆虐的时候。要是在阿皮亚,你们被邀请去参加总督府的晚会,就能看见所有女宾都会拿上一个枕套,把她们的——她们的下肢给围上。”“我真希望雨能够消停一会儿,”麦克菲尔夫人说,“如果有太阳的话,我会仔仔细细地把这个地方好好收拾一下。”“唉,要是你等太阳出来的话,还不知道等到猴年马月呢。帕果帕果是太平洋岛屿中雨水最多的地方。你看看那些山峦,那座海湾,它们可都是招惹雨水的主儿。不管怎么说,每年这个时候,人们都知道雨水会连绵不断地下起来。”

她看看麦克菲尔医生,又看看麦克菲尔夫人,只见他们俩一筹莫展地站在那儿,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抿紧了嘴巴,觉得自己应该主动请缨帮帮他们了。像他们这样中看不中用的人,尽管使她感到很不耐烦,可是她的双手总不免痒痒,恨不得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对她来说,这样做是多么顺理成章的事情啊。“好了,你们把针和布给我,我来替你们补补蚊帐吧,你们继续整理你们的旅行箱。一点钟吃午饭。麦克菲尔医生,你最好去一趟码头,看看你们的大件行李是不是放在雨淋不到的地方。你知道这些土著人是什么样子,他们放行李的地方,很有可能会淋到雨的。”

医生又把雨衣穿上,走到楼下。霍恩先生正站在门口与人说话,一个是轮船上的舵手,另一个是二等舱的乘客,麦克菲尔医生在甲板上见过几次。那舵手身材矮小,浑身邋遢,见他走过来时朝他点头示意。“碰到麻疹真是一件倒霉的事儿,医生,”他说,“我看到你们已经安顿下来了。”

麦克菲尔医生心想,这家伙真喜欢随便套近乎,但是他一向谨小慎微,所以也不太容易动怒。“是的,我们在楼上租了间房。”“汤普森小姐和你们同船去阿皮亚,所以我把她带到这儿来了。”

舵手用手指了指站在身旁的女子。她大约二十七八岁,体态丰满,一身俗气打扮,但人长得漂亮。她穿了一身白色衣裙,戴着一顶白色的大帽子,粗胖的小腿裹在白色的布袜子中,鼓鼓囊囊的,脚上穿着一双绵羊皮革的白色长靴。她朝麦克菲尔医生嫣然一笑。“这么糟糕的房间,老板竟然要收我一块五的房费。”她用嘶哑的声音说着。“我跟你说,她可是我的朋友,乔,”舵手说,“她最多只能付一块钱。你就降价照顾她一下吧。”

又胖又圆的店主嘿嘿一笑。“好了,斯万先生,既然你都帮她求情了,我就看看能不能做点什么。我会和霍恩太太商量一下。要是可以的话,我们会给房费打折的。”“别找这样的借口来搪塞我了,”汤普森小姐说,“我们现在就把价钱讲好。房费一天一块钱,再多一个子儿也没有了。”

麦克菲尔医生笑了。他比较钦佩汤普森小姐讨价还价时的大胆。他自己却是那种别人要多少钱自己就付多少钱的主。他宁可多花一些冤枉钱,也不愿喋喋不休地砍价杀价。店主叹了口气。“好吧,看在斯万先生的面子上,我就收你一块钱吧。”“这才是生意之道嘛,”汤普森小姐说,“快进来吧,我请你们喝杯土酒。我的那个提包里有些地道的好酒呢。麻烦你把包拿过来,斯万先生。你也过来喝一杯,医生。”“噢,我想我不能喝酒了,谢谢你,”他回应道,“我正要去码头,看看我们的行李是不是放好了。”

他迈步走入大雨中。大雨从港口处一阵阵席卷而来,港口对面的海岸模糊一片。他从两三个土著人身旁经过,只见他们身上只围了块土围布,其他什么也没穿。他们手里撑着一把把大伞,都小心翼翼地走着,显得从容不迫,腰板挺得很直。他们面带微笑,从他身边走过去的时候,用一种陌生的语言向他问好。

差不多午饭的时候,他赶了回来。他们的午餐摆在店主的客厅里。客厅原来不是供房客起居用的,只是为了装点门面,里面的空气散发着霉味,令人难受。沿着墙壁整整齐齐摆着一套长毛绒沙发,天花板上铺着防苍蝇的黄色纸巾,中央处吊着一盏镀金的枝形吊灯。戴维森没来吃饭。“他拜访总督去了,”戴维森太太说,“我想总督留他吃午饭了。”

一个土著小女孩端来一盆汉堡牛排。过了一会儿,店主走过来,看看他们想要的东西是不是都有了。“我想我们又多了一个同住的人了,霍恩先生。”麦克菲尔医生说。“她只是租了一间房,没别的,”店主回应说,“吃饭的事她自个儿解决。”

他带着讨好的神情看着两位女士。“我把她安排在楼下,所以是不会妨碍你们的。她不会给你们带来任何麻烦。”“也是从那条船上下来的吗?”麦克菲尔夫人问。“是的,夫人,她是二等舱的乘客。她要去阿皮亚。那儿有一个出纳员的工作正等着她呢。”“哦!”

店主离开后,麦克菲尔医生说:“我想,她在自己房间吃饭,一定觉得很没劲的。”“如果她是二等舱的乘客,我想她也只能这样了,”戴维森太太回应道,“我还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舵手带她来的时候,我碰巧见过她。她名叫汤普森。”“是不是昨天晚上与舵手跳舞的那个女的?”戴维森太太问。“那一定是她了,”麦克菲尔夫人说,“我当时还在想她是做什么的。我觉得她的行为相当不检点。”“根本就不是端庄淑女!”戴维森太太说。

随后他们谈论别的话题。因为今天起得早,午饭后大家感到困倦,所以各自回房睡觉。他们一觉醒来后,天空仍然是灰蒙蒙的,乌云依旧低垂着,但大雨已经停了。他们来到美国人修建的海湾公路上散步。

他们回来的时候,发现戴维森先生刚好进门。“我们可能要在这儿待上两个星期,”他急躁地说,“我与总督还发生了争论,可他说他也毫无办法。”“戴维森先生渴望着早点回去工作呢。”他的妻子说完,用焦急的目光看着他。“我们离开那儿已经一年了,”他边说边在门廊里来来回回地走着,“传教的事情由当地土著传教士在负责。我特别担心他们会把事情弄得更糟。他们都是好人,我是不会说他们一句坏话的。他们敬畏上帝,为人虔诚,是真正的基督教徒——他们的基督精神会让国内很多所谓‘基督徒们’感到脸红的——可遗憾的是,他们的工作能力较为有限。让他们管一管教堂里的事务,一次可以,两次也可以,但一直让他们管下去就不行了。如果让土著传教士负责传教的事情,不管他们如何值得信赖,可到了一定的时候,就不难发现,他们又会不自觉地沾染上各种坏毛病的。”

戴维森先生静静地站着。他的身材又瘦又高,苍白的脸上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他是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人。从他的激情的手势和深沉、响亮的声音中,他的真诚显而易见。“我盼望着能立刻投入到工作中去。我要行动起来,立刻行动起来。如果大树已经腐烂透顶了,那就应该连根拔除,将它们扔进火堆里去。”

傍晚时分,他们吃过茶点——这也是他们当日最后一餐——坐在空气沉闷的客厅里,两位女士在忙着针线活,麦克菲尔医生抽着烟斗,传教士跟他们讲起了他在那些岛屿上的工作经历。“我们刚到那儿的时候,土著人根本没有什么原罪的概念,”他说,“他们违反了一条又一条上帝的戒律,却从来不知道自己犯下了罪孽。我想,我的工作中最为艰难的部分,就是给土著人灌输原罪的思想。”

麦克菲尔夫人早已知道戴维森先生曾经在所罗门群岛工作过五年,后来才遇到戴维森太太。戴维森太太此前在中国传教。他们俩在波士顿相逢相识,当时他们正好都利用假期在那儿参加一个传教士大会。结婚后,他们被选派到那些岛屿上传教,打那时起就一直工作到现在。

在他们与戴维森先生的所有谈话中,有一件事对他们来说显而易见:这个人具有不屈不挠的勇气。他是一个能出诊行医的传教士,随时都有可能被叫到某个岛上,去诊病治病。每逢雨季,在肆虐狂暴的太平洋上,即使搭乘捕鲸船也很不安全,可他却经常坐着土著人的独木舟,甘冒巨大的风险往来海上。但凡有人身患疾病,或是遭遇意外,他都随叫随到,毫不迟疑。有那么十几次吧,他在船上整夜苦熬自救,才得以保全性命。他经常久去未归,毫无音信,戴维森太太曾不止一次陷入痛苦的绝望中。“有时候,我哀求他不要出门了,”她说,“即使要出门,那也应该等到天气好转、风平浪静的时候,可他总是置之不理。他早已固执成性了。他一旦做出决定,就坚定不移,绝难动摇。”“要是连我也畏畏缩缩,那又怎么能让土著人笃信上帝呢?”戴维森大声说道,“我这不是固执,根本不是固执。他们一有困难就会找我,也知道我肯定会赶过去,只要人力尚可为之。我替上帝讲经传道,上帝怎么能把我弃之不顾呢?要知道狂风大作,是因上帝的吩咐;波涛汹涌,是因上帝的指令。”

麦克菲尔医生性格胆怯。炮弹从战壕上空呼啸而过时,他都感到胆战心惊,难以习惯。他在前线医疗站做手术时,汗水从额头上汩汩流下,模糊了他的眼镜,他也只能尽力稳住瑟瑟发抖的双手。他看了传教士一眼,脊背有些寒战。“我真希望自己能毫不畏惧。”他说。“我真希望你能信仰上帝。”戴维森先生反驳道。

那天晚上,传教士的思绪穿越时光,回到了他与妻子在那些岛屿上共同度过的早年岁月。“有时候,戴维森太太和我只要相互对视一下,就会泪流满面。我们马不停蹄、日日夜夜地工作着,却没有取得任何进展。当时,要是没有她的话,我真的是一筹莫展。每当我心情沮丧,或即将陷入绝望的时候,都是她给了我勇气,给了我希望。”

戴维森太太低头看着手上的针线活,瘦削的脸颊上泛起一丝红晕。她的双手微微颤抖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当时没人能帮到我们。我们孤立无援,我们的家人远在千里之外,黑暗把我们包围了起来。每当我萎靡不振或疲惫不堪的时候,她总是放下手中的活计,拿起《圣经》对我朗读起来,直到我心神完全恢复宁静,犹如睡意爬上了孩子的眼皮。最后,她合上《圣经》对我说:‘不管他们如何冥顽不化,我们一定要让他们得到救赎。’我觉得,我的心智在主的引领下再一次强大起来。我就回应她说:‘是的,在上帝的帮助下,我一定能让他们得到救赎,一定要让他们得到救赎!’”

他来到桌子旁,站在那儿,犹如站在传道台旁。“他们的天性是那么腐化堕落,要让他们看清自己的邪恶真是异常艰难。我们就是要从他们习以为常的行为中定出罪恶来。我们不仅将通奸、谎言、偷窃定为罪恶,还将赤身裸体、跳舞、不做礼拜定为罪恶。我们将女人袒胸露乳定为罪恶,也将男人不穿裤子定为罪恶。”“是吗?”麦克菲尔医生略显惊讶地问道。“我对他们处以罚款。让他们意识到某个做法是罪恶的,唯一的办法就是:他们一旦犯错就实施处罚。他们不做礼拜,我处罚他们。他们跳舞,我处罚他们。他们衣着不当,我处罚他们。我列出了一张处罚清单,每一桩罪恶都处以相应的罚金,或判处劳役。最后,我终于促使他们幡然醒悟了。”“难道他们从来就没有拒绝处罚吗?”“他们怎么敢呢?”传教士反问。“谁站出来反对戴维森先生,那一定是胆大妄为之徒了。”戴维森太太说完后抿紧了嘴唇。

麦克菲尔先生充满困惑地看着戴维森。他对所闻之事感到震惊,但又不想直言不讳地表示反对。“你们不要忘记,我还拥有最后的撒手锏,那就是将他们革除教籍,逐出教堂。”“他们很在乎教籍吗?”

戴维森微微一笑,轻轻地搓起了双手。“没有教籍,他们就卖不了椰子肉干。人们出海捕鱼,他们就得不到应有的分成。这就意味着他们要忍饥挨饿。他们当然是很在乎教籍的。”“你跟他讲讲弗雷德·奥尔森的故事吧。”戴维森太太说。

传教士用恶狠狠的眼神盯住麦克菲尔医生不放。“弗雷德·奥尔森是个丹麦人。他在这些岛屿上做生意已经很多年了。就像其他生意人一样,他相当有钱。我们刚来的时候,他很不高兴。他在岛上一直为所欲为,作威作福。他对土著人的椰子干强买强卖,从不付现钱,只用商品和威士忌交换。他娶了一个土著女人为妻,但他明目张胆地出轨。他还是一个酒鬼。我给了他悔过自新的机会,但是他拒不领情,还公然嘲笑我。”

戴维森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低沉,最后沉默了一两分钟。那沉默带有浓重的威胁意味。“时过两年,他就变得贫困潦倒了。他在二十五年中积聚的财富丧失殆尽。是我让他一文不名的。最后,他迫不得已来找我,就像乞丐一样,哀求我放他一条生路,给几个钱能让他买张船票回到悉尼去。”“他哀求戴维森先生的情形,我真希望你们能亲眼见到,”传教士的太太说,“他原来是一个健康、强壮的人,身型偏胖,嗓音高亢洪亮。可是现在,他瘦骨嶙峋,浑身哆嗦,似乎一夜之间就变得老态龙钟了。”

戴维森朝室外的夜色看去,眼神空旷迷离。外面又开始下起雨来。

突然,楼下传来一声轰响。戴维森转过身来,两眼困惑地看着妻子。那是留声机发出的刺耳的、响亮的音乐声。“怎么回事?”他问。

戴维森太太将鼻梁上的眼镜夹紧。“二等舱的一位乘客在这儿租了间房。我想声音是从她那儿发出来的。”

他们静静地听着。不一会儿,他们又听见了跳舞的声音。这时,音乐声停下了。他们听见开瓶塞的声音,以及越来越大轻快活泼的交谈声。“我敢肯定,她正在与船上结识的朋友搞派对呢,”麦克菲尔医生说,“轮船要在十二点钟起航,是不是?”

戴维森未作评论,但他看了看手表。“你做好了吗?”他问自己的太太。

戴维森太太站了起来,叠好手中的针线活。“是的,我想我做好了。”她答道。“现在就去睡觉,是不是太早了?”医生说。“我们还有很多材料要读,”戴维森太太解释道,“无论走到哪里,我们都要在睡觉前读完《圣经》中的一章。我们会仔细研读,还要评论,深入透彻地进行研讨。研讨可以使大脑得到出色的训练。”

两家人互道晚安后告别。房间里只剩下麦克菲尔医生和麦克菲尔夫人了。有两三分钟的时间,他们都没有说话。“我想,我去把纸牌拿来。”医生终于开口说话了。

麦克菲尔夫人满腹狐疑地看着他。她与戴维森夫妇的交谈使她略感不安,但是她不想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戴维森夫妇随时都有可能再来,他们最好不要玩牌。麦克菲尔医生把牌拿来了。她看着丈夫独自把牌摊开,内心隐隐约约感到某种负罪感。楼下继续传来了派对的欢笑声与喧闹声。

第二天雨过天晴。既然不得不在帕果帕果无所事事地待上两个星期,麦克菲尔夫妇打算让自己乐在其中。他们来到码头,从行李箱中拿出很多书来。医生拜访了海军医院的主治外科医生,协助他一起到病房巡诊。他们还在总督府留下了名片。回去的路上,他们遇到了汤普森小姐。医生脱帽致意,她用响亮、快乐的声音向他问候:“早上好,医生。”她的衣着与昨天一模一样,一身白色衣裙,脚穿锃亮的白色高跟皮靴,肥胖的双腿鼓鼓囊囊的,在这个充满异域风情的小岛上,算得上是真正的奇装异服了。“我想她这身打扮很不得体,我不得不这样说了,”麦克菲尔夫人说,“在我眼里,她这副样子真是俗不可耐啊。”

他们回到住处的时候,汤普森小姐正在阳台上与店主的一个混血孩子玩耍。“跟她打个招呼吧,”麦克菲尔医生低声对妻子说,“她一个人待在这儿挺孤单的。对她不理不睬,真有点儿不厚道。”

麦克菲尔夫人比较腼腆,不过她有一个习惯,就是对丈夫言听计从。“我想我们都是住在这儿的房客。”她搭话说道,显得相当笨拙。“困在这个巴掌大的破地方,真是糟糕透了,是不是啊?”汤普森小姐回应道,“他们还跟我说,我很幸运租到了一间房。幸好我没待在土著人的房子里,有些人却不得不住到那儿去了。我就是搞不懂,他们为什么不在这儿开一家旅馆呢?”

她们又交谈了几句。显然,大声嚷嚷、喋喋不休的汤普森小姐很愿意与她唠嗑,可是麦克菲尔夫人对闲聊很不擅长。没过多久,她就说道:“好了,我想我们要上楼了。”

傍晚时分,他们坐下来吃茶点,戴维森匆忙走进来说:“我看见楼下那个女的与两个水手坐在一起。我很纳闷,她怎么会结交这些人呢?”“她真不检点。”戴维森太太说。

一整天无所事事、漫无目标后,大家都感到疲惫不堪了。“要是后面两个星期都这样的话,我们肯定会无聊透顶的。”麦克菲尔医生说。“唯一的办法就是将时间分成几块,分别做一些不同的事情,”传教士回应道,“我会花几个小时读书,再花几个小时锻炼,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在这样的雨季里,过分在意天晴与否,那真是没法活了——最后花几个小时娱乐一下。”

麦克菲尔医生用疑虑不安的眼光看着他的同伴。戴维森的这个计划使他感到压抑。他们正在吃的还是汉堡牛排。这儿的厨师似乎只会做这唯一的一道菜。这时,楼下的留声机又响了起来。戴维森听到后,立刻变得焦虑不安起来,但什么也没说。男人的声音传了上来。汤普森的客人们正在合唱着一首广为人知的歌曲。不一会儿,他们又听到了她本人的歌声,那声音嘶哑而响亮。歌声中还夹杂着大量的喊叫声,哄笑声。楼上的四个人原本想谈天闲聊,却身不由己地听着楼下碰杯时的叮当声,以及椅子挪动时的咯吱声。显然,来的人更多了。汤普森小姐正在搞派对。“我真纳闷,这些人怎么都跑到她这儿来了。”麦克菲尔夫人突然说道,打断了传教士与丈夫正在交谈的医学话题。这句话暴露了她的思绪飘到那儿去了。戴维森脸部的肌肉抽动了一下。这也说明,尽管他在谈论科学问题,但忙碌不停的心思也飘到那同一个方向去了。正当麦克菲尔医生大谈自己在弗兰德斯前线的经历时,戴维森突然大喊一声跳了起来。“怎么回事,阿尔弗莱德?”戴维森太太问。“哎呀!我以前怎么没有想到啊。她是从伊韦雷来的。”“不可能。”“她是在火奴鲁鲁上船的。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她正在这儿做皮肉生意。就在这儿。”

他用慷慨激昂、义愤填膺的语调说完了最后几个字。“伊韦雷是什么地方?”麦克菲尔夫人问。

他用沮丧的目光朝她看去,声音颤抖而透着恐惧。“火奴鲁鲁岛上的瘟疫之地。就是那片红灯区。是我们这个文明世界肮脏龌龊的地方。”

伊韦雷位于城市边缘地带。你从海港附近的偏街小巷走下去,在黑暗中跨越一座摇摇欲坠的小桥,来到一条废弃的马路上,走过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的路面,最后突然进入一片光亮中。马路的两旁都是停车场,还有大量炫丽亮堂的酒吧,理发店,烟草店。每一个酒吧都有自动钢琴奏乐,显得喧嚣吵闹。空气里弥漫着躁动以及急不可耐的狂欢氛围。你转身走进一条小巷,无论向左还是向右,就走进红灯区了,因为马路将伊韦雷分成了两块。这儿的一排排平房干净整齐,漆成绿色,平房之间的通道宽敞而笔直。那布局就像是一座花园小城。令人肃然起敬的匀称性,以及井井有条、整齐划一的格局,既带有嘲讽的意味,又让人感到厌恶。烟花之地从来都没有这样体系健全、秩序井然过。过道里偶尔会被灯光照亮。这些过道本来是漆黑一片的,但那些敞开的窗户里时不时透出些光亮来。男人们在这里四下闲逛着,打量着坐在窗户前的烟花女子。这些女子或在看书,或做着针线活,大多数时候对这些过客们毫不在意。就像这些烟花女子一样,这些男人们来自世界各国。这里有很多美国人,有海港内停泊的船只上的水手,有喝得酩酊大醉的巡逻艇上的现役军人,有驻扎在岛上的白人与黑人士兵。有日本人,他们三三两两走在一起。还有夏威夷人,穿长袍的中国人,戴着怪异帽子的菲律宾人。他们全都沉默无语,仿佛饱受压抑似的。人的欲望真是可悲啊!“这是太平洋岛屿中最臭名昭著的地方,”戴维森大声喊叫着,“多少年来,传教士们义愤填膺,强烈反对。当地的报纸后来也大声疾呼,可是警察却无动于衷。你们都知道他们的观点。他们认为,既然罪恶是不可避免的,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们集中起来,对它们加以控制。但是这背后的真相却是他们收受了贿赂。警察都被贿赂了。酒吧老板向他们行贿,地痞流氓向他们行贿,烟花女子们也向他们行贿。不过最后,他们还是在被逼无奈中采取了行动。”“轮船抵达火奴鲁鲁时,我从送上船的报纸上读到过相关消息。”麦克菲尔医生说。“伊韦雷这个罪恶与耻辱之地,在我们抵达的那一天就已经不复存在了。所有的人都接受了司法审判。我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立刻看出这个风尘女子的来路。”“既然说起这件事情,”麦克菲尔夫人说,“我就想起来了,我亲眼看见她是在开船前几分钟上船的。我当时还在想,她对时间的掐算真是恰到好处啊。”“她竟敢跑到这个地方来了!”戴维森愤愤不平地大喊,“我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大步朝门口走去。“你要干什么?”麦克菲尔医生问。“你能希望我干什么?我要坚决制止他们。我可不想让这个地方变成了——变成了……”

他搜索着合适的措辞,不想冒犯女士们的视听。他的双眼闪烁着,情绪相当激动,白皙的脸庞显得更加苍白。“听声音,楼下好像有三四个男人,”医生说,“你不觉得现在就冲过去,显得相当莽撞和冒失吗?”

传教士朝他轻蔑地看了一眼,二话没说就冲出了房间。“那你对戴维森先生就太不了解了。对个人安危的担忧是绝对不会妨碍他履行职责的。”

她坐在那儿,双手紧张不安地扣在了一起,高耸的颧骨上泛出了红点。她侧耳倾听着楼下即将发生的事情。他们所有的人都在听着。他们听见传教士哒哒哒地下了木制楼梯,砰的一声把门推开。歌声戛然而止,但留声机继续播放着那只粗俗的曲子。他们听见戴维森的喊叫声,随后又听见重物落地的响声。音乐声停止了。他将留声机摔到了地板上。这时,大家又听见戴维森的喊叫声,但是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接着听见汤普森小姐响亮刺耳的尖叫声,随后是一阵混乱不堪的喧嚣声,仿佛是好几个人声嘶力竭地冲着对方大喊大叫。戴维森太太有点喘不过气来,她的双手攥得更紧了。麦克菲尔医生犹豫不决地看着她,然后又朝妻子看去。他自己并不想下楼,但是他不知道她们俩是否想让他去。就在这会儿,楼下传来的声音好像是有人打了起来。后来打斗声更加清晰可辨,很有可能是戴维森先生被扔出了房间。门砰的一声关上。大家茫然无语地坐着。他们听见戴维森上楼的声音,径自朝自己的房间走去。“我想我该回去了。”戴维森太太说。

她起身走了出去。“要是你需要帮忙的话,尽管叫我。”麦克菲尔夫人说。等对方出门后,她才又说:“我希望他没有受伤。”“他为什么要管别人的闲事啊?”麦克菲尔医生说。

他们默默无言地坐了一两分钟,随后两人都感到惊讶不已,因为留声机又一次桀骜不驯地响了起来。那些人用嘲弄的声音吼叫着,声嘶力竭地唱出了一首淫秽的歌曲。

第二天,戴维森太太面色苍白,满脸疲倦。她抱怨自己头疼欲裂,人显得苍老而枯槁。她对麦克菲尔夫人说,传教士彻夜未眠。他整夜处于焦躁不安之中,凌晨五点就起身下床,出门而去。昨晚他被泼了一大杯啤酒,浑身衣物被弄得污迹斑斑,满身酒味。不过,戴维森太太在说到汤普森时,眼睛里冒出一团阴沉的怒火。“她这样藐视戴维森先生,早晚会追悔莫及的,”她说,“戴维森先生有一颗卓越不凡的善心。无论有谁遭遇困苦厄难,只要找他帮忙,他都会救贫解困,急人所难的。然而他也疾恶如仇,急公好义。一旦他的满腔义愤被激发出来,那后果是相当可怕的。”“哦,那他会做什么呢?”麦克菲尔夫人问。“我不知道,但我绝不会站在这个破鞋女人的立场上,去设想究竟会发生什么。”

麦克菲尔夫人感到浑身哆嗦。这个矮小的女人神态自信,得意的语调中带有明确无误的恐吓。那天早上,她们俩计划好了一道外出。两人肩并肩走下楼梯。汤普森小姐的门敞开着,只见她邋里邋遢的,披着一件起皱的睡袍,正围着一口火锅做着早餐。“早上好,”她问候道,“戴维森先生今天早上好一点了吗?”

她们昂首阔步从她身旁走了过去,仿佛她根本不存在似的。然而,当她发出一阵响亮的嘲笑声时,她们俩不禁满脸尴尬。戴维森太太突然转身向她发难。“你竟敢对我如此放肆?”她大声吼叫,“要是你胆敢侮辱我,我就让你从这个地方滚出去。”“喂,难道是我邀请戴维森先生来派对的吗?”“别理她。”麦克菲尔夫人匆忙低语道。“她太厚颜无耻了,简直无耻透顶了。”戴维森太太勃然大怒道。

由于怒火填胸,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她们在返程的路上,又遇见汤普森小姐正朝着码头闲逛而去。她把所有艳俗的衣物都穿在身上。宽大的白色帽子带有粗鄙艳丽的花饰,显得招摇刺目。她经过时,兴高采烈地向她们打着招呼。看见两位女士露出冰冷的目光,站在附近的两个美国水手咧嘴而笑。她们回到房间后,外面又开始下起雨来。“我想,她的干净衣服就要被弄脏了。”戴维森太太说,神态极为鄙夷。

她们午饭吃到一半,戴维森才赶了回来。他被雨水淋得浑身湿透,却不愿更衣。他坐了下来,郁郁寡欢,默默无语,目光呆滞地盯着外面的雨丝。戴维森太太告诉他两次遇到汤普森小姐的情形时,他没有作出任何回应。只是眉头紧锁,说明他听到了事情的经过。“我们不应该让霍恩先生把她从这儿赶出去吗?”戴维森太太问,“我们决不允许她在这儿侮辱我们。”“她似乎也没有别的地方好去吧。”麦克菲尔医生说。“她可以住到土著人的家里去。”“这种鬼天气,住在土著人的草屋里一定很不舒服。”“我就在土著人的草屋里住过好几年。”传教士说。

那个本地小女孩端来了油炸香蕉,这是他们每天都要吃的甜点。戴维森先生转过身面对她。“你去找一下汤普森小姐,问问她什么时候方便,我想去看看她。”他吩咐道。

女孩羞涩地点了点头,随后走了出去。“你为什么还要去看她呀,阿尔弗莱德?”他的妻子问。“我去看她,那是我的职责。我要给她最后悔改的机会,否则我是不会采取任何行动的。”“你还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女人啊!她会侮辱你的。”“那就让她侮辱我吧。那就让她鄙视我吧。她的灵魂是不朽的,我必须竭尽所能拯救她的灵魂。”

这个妓女发出的嘲笑声仍然在戴维森太太的耳膜上嗡嗡作响。“她简直太过分了!”“堕落得连上帝也不宽恕她了吗?”他的双眼突然熠熠生光,语气也变得圆润柔和起来,“永远不会!有罪的人也许会犯下比地狱还要深重的罪孽,但是我主耶稣的仁慈博爱仍然能抵达他的内心。”

土著女孩带回了她的口信。“汤普森小姐向你们表示问候。只要戴维森牧师不在工作时间来访,其他任何时间她都乐于招待。”

几个人默然无语地听完了口信。麦克菲尔医生迅速收回嘴角上爬过的一丝笑意。他深知要是他觉得汤普森小姐的厚颜无耻竟然好笑的话,他的妻子知道后一定会大为光火的。

他们在沉默中吃完了晚餐。晚饭后,两位女士上楼做起了针线活。麦克菲尔夫人织起了围巾,自开战以来,她已织好了无数条围巾。医生点起了烟斗。而戴维森先生依旧坐在椅子上,出神的双眼紧盯着桌面。后来他终于站起了身,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房间。他们听见他下楼去了。他们听见他敲门的声音以及汤普森小姐充满挑衅的声音说:“进来。”他在她屋里待了一个小时。这里的雨季不像在英国的和风细雨,而是疾风骤雨。你在无情的狂泻中可以感受到大自然原始力量的恶毒。雨水倾泻而下,奔流不止,那情形犹如天堂里的洪水已经泛滥成灾了。雨水哗哗地倾倒在瓦楞铁皮的屋顶上,持续不断,固执顽强,使人发疯。暴雨似乎也带有自身的暴怒情绪。有时候,你会觉得雨要是再不停下,你就要失声尖叫了。随后你又会觉得自己渺小无助,仿佛突然患起了全身软骨病,你会感叹起自己悲惨而绝望的命运来。

传教士回屋时,麦克菲尔医生转身朝他看去,两位女士也抬起头来。“我给了她最后悔改的机会。我力劝她作出忏悔。她是一个邪恶的女人。”

他停顿了一下。麦克菲尔医生发现他的眼神黯淡了下去,惨白的面容变得冷峻而坚定。“现在我就要拿起我主耶稣使用过的鞭子,他用这根鞭子把高利贷者和货币兑换商赶出了圣殿。”

他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踱步。他紧闭嘴巴,皱起了两道浓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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