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晋康科幻小说精选集(套装共8册)(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1-02-25 16:1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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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晋康

出版社:中国华侨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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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晋康科幻小说精选集(套装共8册)

王晋康科幻小说精选集(套装共8册)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王晋康科幻小说精选集(套装共8册)作者:王晋康排版:昷一出版社:中国华侨出版社出版时间:2017-03-01ISBN:9786321542221本书由北京磨铁数盟信息技术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兀鹫与先知

机器人类的先知并非修行高洁的圣人,而是一只盯着死尸的兀鹫。但对生命的渴求是天然正确的,即使它被赋予丑恶的外貌。

扑翼机收住翅膀,轻盈地落在内盖夫沙漠的边缘,土黄色与绿色交界的地方。电脑驾驶员说:“总督阁下,夫人,慰留所已经到了。”

前面是一片简朴的建筑,几十间一模一样的独立平房散落在骆驼刺围成的院落里,没有其他设施。院里散布着几十个机器人,平静地看着大门外的扑翼机。他们的数量不算多,毕竟,这项仁政——让机器人在法定销毁之前享受一段自由生活,以能量块耗尽为限——虽然已经颁布20年,但还远未普及。能把机器人伴侣送到这儿的,多是人类中的地位尊贵者。

总督布拉图扶着妻子安吉拉走下扑翼机。安吉拉是伴侣型机器人,与布拉图度过了恩爱的10年。10年,这正是法令规定的机器人的淘汰期。夫妻两个最后一次拥抱。布拉图沉重地说:“安吉拉,真不忍心离开你。”

安吉拉故作轻松地说:“别难过,亲爱的。新安吉拉已经获得我的全部记忆,当然也具有我的全部爱情。她一定会让你幸福。”

布拉图无奈地摇摇头,叹息一声。他舍不得与安吉拉分别,但作为总督,他只能带头遵守全人类的法令。他说:“我会每年来看你。你愿意让她也来吗?”

安吉拉笑着说:“当然,我很愿意见见另一个自我。记着,如果有了孩子,把孩子也带来。”

机器人的快速换代大大促进了他们的“进化”,最新款型的男女机器人除了性能力外,还将具备生育功能。仅仅因为这一点,安吉拉也不得不让位给新人啊。布拉图爱上她时是40岁,虽然一直想要孩子,但他从未对没有生育能力的安吉拉有怨言。如今布拉图已经50岁,想要孩子就不能再耽误了。所以,即使没有这个“十年淘汰期”的规定,安吉拉也愿意成全他。

布拉图再次与她吻别,登上飞机。安吉拉目送飞机消失在天边,回头进了院子。一个男性机器人立即迎上来,殷勤地堆着笑容,问:“您是总督夫人吗?我看见是总督送你来的。”“我不再是总督夫人了,请叫我安吉拉。你是……”“我叫麻勒赛,是机器人慰留所的管理员。”

这是一个比较低档的杂役型机器人,虽然外形为男人,实际并无性别。他迫不及待地问:“总督夫人,总督送你来这儿之前,肯定为你配备了最高档的能量块,对吧。是20年型的?”

安吉拉对这个涉及隐私的问题很是不快,但她想也许这是慰留所的例行询问?就勉强点点头。远处有人厉声喊:“麻勒赛!”

听见喊声,麻勒赛立即像耗子一样溜走了。他的右腿关节已经严重磨损,所以走路一跛一跛。一个男人匆匆走过来,鄙夷地看着麻勒赛的背影,对安吉拉说:“那个贱坯又在打听能量块的事,对吧。”“嗯,他是这儿的管理员?”“是这儿的收尸人,把能量耗尽的住户送到轮回所去销毁。请别误会,我并非不尊重收尸人这个工作,但麻勒赛本人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贱坯,是专门盯着死尸的兀鹫,是引诱同伴坠入死亡陷阱的伥鬼。这儿凡是知道底细的人都远离这个贱种,以后你不要理他。”这位男性机器人说,“我叫莫亚尔,走吧,我带你到你的房间。”

去房间的路上,安吉拉知道了“那只兀鹫”的所有情况。麻勒赛在这儿已经干了20年,远远超过一个低档杂役机器人的寿命。听说他一直在私下干一些令人不齿的勾当——窃取住户的能量块,换装到自己身上。这种邪恶天性在机器人中非常罕见,可以说是绝无仅有。地球上所有机器人从不贪生,他们的生命是人类给的,寿命也是人类规定的,机器人非常自觉、非常理性地执行着关于机器人定期销毁的规定。这不光是缘于对人类的忠诚,而且也牵涉到机器人的“种族道德”——机器身体不像人类肉体那样有寿命限制,如果所有机器人都像麻勒赛这样贪生,那地球上早就被最原始的机器人占满了,哪能容得机器人的进化?所以,在机器人社会中,麻勒赛的作为是最令人不齿的秽行,相当于人类中的乱伦和弑父。

听了介绍,安吉拉也从心底厌恶这个“贱坯”,皱着眉头问:“他怎么窃取,谋杀吗?”“那倒不至于。你知道,凡在慰留所度余生的机器人,嗯,心境不一定很恬静的,”莫亚尔含糊地说,“所以,他经常能劝服某些人自杀,把能量块提前转给他。”“那你们就由着他胡来?他这样做是非法的,至少违犯了关于机器人定期淘汰的法律。”

莫亚尔无奈地说:“这儿目前还是一块法律上的飞地,没有政府,没有警察,只有道德上的自律。但‘自律’显然不适合于麻勒赛这类东西。我的朋友齐格就无法容忍,再三说要想办法惩罚他。”他摇摇头,“算了,我不想再提这个贱坯了,反正你要听我的话,以后远离他。”“知道了,谢谢你的忠告。”

安吉拉很快亲身体会到莫亚尔所说的“心境不恬静”。作为伴侣型机器人,她的一生是为布拉图活的,所有兴趣、欲望、欢乐、歌声也是因布拉图而存在。机器人不用吃喝拉撒,不会生病,不会疲劳,不会娱乐,甚至可以不睡觉。当她与布拉图生活时,她把所有心思都用在丈夫身上,倒是从没觉得时间的漫长。现在,丈夫正与另一个安吉拉在一起生活(新安吉拉应该已经怀孕了吧,愿他们幸福!),而她真不知道该如何打发这无涯的时光。

由于机器人生活的简单,慰留所的设施也简单极了,没有卫生间,没有厨房,没有健身房。每间小屋中只有一张床——实际上连这张床也是可有可无的。现在,安吉拉的生活只剩下两个内容:一是盼着逾越节的到来,丈夫说那天要来看望她;再就是和女伴们聊天,回忆自己的丈夫。

慰留所中的男性机器人很少,只有莫亚尔和齐格两人。莫亚尔和齐格常来陪安吉拉,和她聊天。不过,其实三个人没有太多共同话题,因为每人的话头都离不开原来的人类伴侣(妻子或丈夫)。有时安吉拉会有一个随意的想法:同是作为有性欲的伴侣型机器人,莫亚尔(或齐格)和她之间按说能发生一点什么事情吧,机器人戒律对此并无任何限制。但她多少有点遗憾地发现,两人之间只有友情,没有别的。两人相处时,不光她心如止水,莫亚尔同样是心如枯井。

的确如莫亚尔所说,慰留所的住户们大都不理麻勒赛。他就像一只土狼那样独来独往,在远处偷偷盯着这边的人群。有时在路上和安吉拉相遇,他大概知道安吉拉不会再理他,常常谄媚地笑一笑,赶紧跛着腿走开。不过,安吉拉厌恶地发现,他的目光——兀鹫般的目光——总要情不自禁地向她的腹部扫来一眼,那是装能量块的地方。

莫亚尔,还有他的朋友齐格,一直告诫人们远离麻勒赛。平时没发现有人和他接触,但不知道他在众人的视线之外干了些什么,反正他总能不时地诱捕到一个牺牲者。前不久,一个叫里娜的年轻女机器人提前结束了生命,不用说,她的能量块现在用到了麻勒赛的身上。而且不止是能量块,有人说他把里娜的腿关节也换到自己身上了。里娜已经销毁,死无对证,但有一点是确定的:此后麻勒赛再也不跛行了。

这天,莫亚尔、齐格和安吉拉在一块儿,厌恶地看着远处健步如飞的麻勒赛,齐格忽然说:“不行,我再也不能忍受这个贱坯了。我要给他开一个大大的玩笑。”

莫亚尔问:“打算怎么干?”

齐格笑着说:“我的能量块是20年型的,算来还有15年的寿命,麻勒赛早就垂涎三尺了!我打算主动找他,聆听他的教诲,提前结束生命,把能量块赠给他。”

莫亚尔猜到了他的打算:“然后——在赠送之前把能量块破坏?”“对,那样你们就能摆脱这家伙了。”

这个恶作剧是以齐格的生命为代价,但机器人都不把死亡放在心上,尤其是慰留期的机器人。莫亚尔笑着说:好!是个有趣的主意。你去干吧。如果不行,我再接着干。这件大事就在谈笑中定下了。安吉拉有点不忍心,想劝劝齐格,但看看两人孩子般的兴奋,她把劝告的话咽下去了。

她警惕地想:也许我的“不忍心”其实也是变相的贪生,就像麻勒赛那样?

齐格果然开始实行这个计划,那些天,他主动和麻勒赛接触。安吉拉或莫亚尔经常看到这样一幕:那两人躲在角落里,麻勒赛口若悬河地说着,齐格虔诚地不停点头——然后趁麻勒赛不注意,向这边送来恶作剧的一笑。

半个月后,齐格真的死了,麻勒赛照例推着他的尸体出了慰留所的大院,前去轮回所。那家伙的脸上有按捺不住的得意。

安吉拉没有过多关注这件事,因为这天正是逾越节,布拉图带着新妻子来看望她,也带来了节日食品像烤羊肉、苦菜和无酵饼(实际上机器人可以不吃饭,只依靠能量块维持生命)。按照不成文的规矩,慰留所是专门留给机器人的“自由飞地”,人类不准进入,所以安吉拉到大门外去与两人见面。新安吉拉当然与她长得一模一样,连笑容和声音也都是一样的。只有一样不同——她已经有七八个月的身孕。两个女性机器人拥抱着,热切地交流着有关丈夫和胎儿的情况;新安吉拉还体贴地找借口到远处躲了一会儿,让布拉图与“前妻”有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

他们三位在沙漠边缘一直待到傍晚才恋恋不舍地分手。安吉拉目送扑翼机消失在夕阳余晖中,忽然感到海啸一般扑来的悲伤。几个月来,她尽量把悲伤锁在心底,现在再也锁不住了。她知道,只有短暂的十年生命——这是机器人的宿命,没有什么好埋怨的。而且她的一生已经非常幸运了,布拉图给了她十年恩爱,又慷慨地留给她20年的自由。她不能再贪心了。但她还是无法排除自己的“贪念”,她饥渴地盼望,能像人类女人那样有一个完整的人生,能在满头银发时与衰老的丈夫共度晚年。

当然这只是奢望,根本无法实现的。她真不知道如何打发以后的19年,难道还像第一年一样,只是生活在回忆中,然后盼着每年一次的相聚?

她踏着清冷的月光,踽踽地返回。忽然看见路旁蜷伏着一个黑色的身影,仔细看,它还在微微蠕动着。安吉拉惊问:“谁?”

那人吃力地抬起头,是麻勒赛。他的目光涣散,显然已经濒临死亡。刹那间安吉拉知道了这件事的缘由:齐格果然成功地实现了他的计划,在他死前把一个毁坏的能量块赠给这只兀鹫了,而满心欢喜的麻勒赛在送走尸体返回途中才发觉上了当。这会儿麻勒赛凝聚最后一点力量(能量),认出了安吉拉,就像溺死者看到最后一根稻草,用力喊道:“夫人,仁慈的……夫人,救我!”

也许是因为她此刻的特殊心境,看到濒死的麻勒赛仍然一心求生,安吉拉对他的厌恶减轻了,代之以怜悯。她摇摇头:“很遗憾,我无法救你。我没有多余的能量块,也弄不到。”

她说的是实情,但麻勒赛绝对不会放过这最后的机会:“夫人……救我!请……你的能量块……先给我,我……找到后一定归还……凭上帝发誓!”

这个要求显然太过分,也太厚颜。安吉拉摇摇头,干脆地拒绝了:“对不起,我无能为力。”然后从他身边绕过去。麻勒赛忽然抱住安吉拉的腿,狂热地吻着,哀声说:“夫人……救我!我一定……守信,凭上帝发誓!”

安吉拉根本不相信这个贱坯会遵守任何誓言。但——在送走幸福的布拉图夫妻之后,她余下的19年生命对她只能是痛苦。既然脚下的这个机器人如此贪恋生命,那就施舍给他吧,也算是物尽其用。哪怕他是个人所共知的贱坯。

她叹息一声:“好吧,我给你。你自己动手来拿吧。”

暮色中麻勒赛的双眼忽然放出异彩,那是他体内最后一点能量在燃烧。他生怕安吉拉改变主意,急忙跪在安吉拉面前,掀开她的上衣,打开腹部能量池外盖,双手颤抖着取出能量块。安吉拉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几十秒钟内(断开能源后有一个意识滞留期),看着麻勒赛手忙脚乱地把能量块装到自个儿腹中。生命力瞬时回到他身上,他跳起来,一溜烟跑了,没有回头看一眼。安吉拉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不过这原本就在她的意料之中,倒也没有什么遗憾。然后,她的最后一缕意识悄悄飞散了。

安吉拉迅即感到强劲的能量之波扩散到全身,她睁开眼,首先入眼的是那个“贱坯”的丑脸,还有一双阴沉的目光。看看天色应该是清晨,彩霞已经在东边天空中浮出,那么,虽然在她的感觉中只过去了一瞬,但现在至少是第二天了。这会儿麻勒赛已经为她安好能量块,正在扣合能量池的外盖。他在干这些事情时,一直满脸戾气。安吉拉看看他的表情,微笑着说:“真没想到你会守信践诺。我想此刻你正在肉痛吧——把一个20年型的高档能量块还给了我。据我估计,时间仓促,你为自己找到的肯定是一个低档货。”

麻勒赛恶狠狠地瞪她一眼,怒气冲冲地把脸扭到一边。安吉拉忍不住大笑:“好啦,谢谢你的守信。其实,如果你实在肉痛,这会儿还可以换回去的。我对它毫不珍惜。”

麻勒赛被激怒,粗暴地把安吉拉推倒在地,掀开她的上衣——并不是去打开能量池,而是趴在安吉拉的乳胸上,狂暴地吻着。不过他的动作非常生硬,显然,对于没有性程序的低档机器人来说,他这样做只是一种拙劣的模仿。安吉拉没有反抗,冷冷地看着他,直到他自己觉得无趣而停下来。麻勒赛抬起头,看懂了安吉拉的目光——怜悯中带着鄙视——便暴怒地喊:“我恨你!我恨人类,恨你们这些像人类的机器人!”

然后走到一个沙丘上,恨恨地坐下。

很奇怪的,多半是由于麻勒赛近乎绝望的愤怒,少半是缘于安吉拉体内的母爱程序,她对这个“下贱的”机器人忽然没有了鄙视,反倒产生了几多同情。这家伙的愤怒、仇恨、对生命的贪恋,甚至对性能力的企求,都不会是他在被制造出厂时输入的感情程序,应该是自发产生的吧。那么,这家伙怎么能做出别的机器人做不到的事情呢,他确实应该算作一个异数。安吉拉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和解地说:“不要生气啦。我真的没有看轻你的意思。喂,我刚才说的确实是真话,你如果喜欢我的能量块,我可以送给你的。我对自己的余生毫无贪恋。”她禁不住叹一口气,苦声说,“你恨我们这些‘太像人类’的高级机器人,其实我们有更多的痛苦啊。”

麻勒赛没有理她,站起身,恨恨地走了。

莫亚尔对麻勒赛的安然无恙很是不解,常常叨咕着:怎么回事?莫非这个贱坯看穿了齐格的计策?我的朋友算是白死了!又说:我得接着干下去,我答应过齐格的。安吉拉没敢说是她救了麻勒赛——她这么做,确实有点对不住慷慨赴死的齐格——只是劝道:“算啦,别把那个贱坯放到心上了,由他像兀鹫那样活下去吧。”

麻勒赛此后有明显的变化,脸上的谄笑不见了,代之以阴郁乖戾,一副恨遍天下的模样。安吉拉在路上遇见他时,常常主动和他搭话,但他并不领情,一看见安吉拉就远远避开。安吉拉宽容地想,也许他毕竟忘不了自己对他的恩惠,无法像对别人那样摆出一副冷脸,所以只好躲开吧。

慰留所的住户增多了,相应也增加了几个杂役型低档机器人。按说这些人不可能配备有高档能量块——那应该是麻勒赛唯一垂涎的东西——但麻勒赛不知道出于什么动机,现在把主要精力放在这批人身上。而这些人显然更容易受骗,每天和麻勒赛泡在一起。莫亚尔还发现,甚至有慰留所外的机器人来找他,这些人也都是些低档型号。

莫亚尔没有放弃他的打算——继续朋友齐格未能完成的愿望。这些天来他一直悄悄盯着麻勒赛和他的“信徒”的活动,到安吉拉这儿的次数少多了。

两个月后的一天晚上,莫亚尔跑来对安吉拉说:总督布拉图来看她,这会儿飞机就停在大门外!安吉拉欣喜若狂,也很觉意外,现在离逾越节还早得很哪。她跑出去,果然布拉图在扑翼机旁等她,但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另一个安吉拉和孩子(按说孩子应该出生了吧)。莫亚尔也跟着出来,与布拉图交换着目光。布拉图拥抱了安吉拉,说:“来,你们俩赶快登机吧。”他朝迷惑的妻子点点头,“走,上来再细说。”

飞机朝一百公里外的小城市沙哈马飞去。布拉图回过头,严肃地对妻子说:“有一桩突发事件:麻勒赛准备在沙哈马聚众抢劫,目标当然是能量块了,那儿有一个生产能量块的工厂。这桩阴谋是莫亚尔告发的。”莫亚尔点点头,“安吉拉,这是机器人第一次有组织的犯罪,说是叛乱也不为过。政府已经决定严厉镇压。我想请你们两位机器人去现场目睹,也许将来在法庭上需要你们的证言。”

安吉拉非常震惊,这个消息完全出乎意料。但仔细想想——想想麻勒赛的所作所为,特别是那次他死里逃生后所萌生的对社会的敌意,他走到这一步也没有什么奇怪。这会儿安吉拉对麻勒赛没有什么明晰的看法,既不同情他,好像对他也没有多少敌意。她只对一点感兴趣:那家伙怎么能克服体内固化的“服从人类”的程序,而胆敢反抗人类,至少是反抗人类加给他的命运?他确实是个异数。

飞机悄悄降落在工厂附近。布拉图领着两人进了一间屋子。窗户被黑布蒙着,一排屏幕显示着工厂的全景。七八名军人向总督点头示意,然后继续监视着屏幕。布拉图低声说,工厂库房里存有一万件高档能量块成品,准备明天发运。所以,麻勒赛选在今天作案,肯定经过周密的计划。而且——他们抢劫这么巨量的能量块显然并不只是自用,而是想向成千上万人散发的。那么他的目标不会到此为止,肯定是想组织大规模的暴乱!

莫亚尔也向安吉拉介绍了一些情况。他在几个月的监视中,发现麻勒赛在低档机器人中进行传教,发展了不少信徒。他的教义非常简单和粗糙:机器人中凡能换用三个能量块、也就是所谓“复活”三次的机器人,就能像人类那样进入天堂。那些头脑简单的低档机器人对这位“先知”的话深信不疑。麻勒赛还对信徒说,他本人已经复活了7次,而且最后一次复活是“圣母安吉拉”亲手施为,所以他已经具有了神性,可以替圣母和上帝代言。莫亚尔看着安吉拉的眼睛说:“安吉拉,我总觉得那家伙说的‘圣母安吉拉’与最后一次复活,与你有某种关系。”

安吉拉面红耳赤——对于当时救活麻勒赛,她确实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她老实承认:“没错。他说的最后一次复活,是我借给他的能量块。那是去年逾越节的事,我送走丈夫和新安吉拉之后,在路上碰见了濒死的他。”

令她欣慰的是,丈夫和莫亚尔都只是点点头,没有再往下追问。布拉图能猜到妻子当时一心求死的心理,怜悯地叹息一声,把安吉拉搂紧。

夜色笼罩着工厂。除了门口一个机器人门卫之外,看不到任何人。不过安吉拉能够感觉到周围的杀气,它在夜色中越聚越浓。她相信,这会儿至少有几百名士兵或警察隐伏在周围。夜深了,大门外忽然出现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他们潜到门卫身后,一跃而起,勒住门卫的脖子。然后,麻勒赛熟练地打开门卫腹部的能量池外盖,取出能量块,门卫的四肢舞动一会儿,慢慢瘫软了。

指挥所的人屏住呼吸,悄悄看着。安吉拉在暗影中摇摇头——这个麻勒赛,这个贱坯,干这种勾当倒真熟练啊,也算得上熟能生巧吧。那伙人把守卫弄妥后,立即开来一辆汽车,打开库房门,往车上装货。干这些体力活正是低档机器人的强项,所以一切干得有条不紊。所有能量块已经上车,七八个身影也上了车,汽车开向工厂大门。就在到达大门时,铁门哗啦一声落下,几十道亮光在同一时刻射出,从四面八方聚向那辆汽车。埋伏的军人拥出来,几百支枪口对准这七八个机器人。

包围圈里的机器人都傻了,包括为首的麻勒赛。以下是一场平静到乏味的屠杀。军人们把机器人从车上拉下来,取出能量块,然后把“尸体”大卸八块,把零件扔到一辆回收车上,而被屠杀的机器人没有丝毫反抗。一架摄像机摄下了整个过程,其后要在电视上向全世界放映,这是为了警戒效尤者。暴乱者中只有麻勒赛没有被拆卸,现在只剩下他被罩在强烈的聚光灯下,惊慌失措地转着脑袋,看着强光之外的模糊身影,就像一只吓呆的小羊在看着羊圈外的狼群。

安吉拉疑问地看看丈夫,不知道他要如何对付这次暴乱的首恶。布拉图没有说话,只是再度搂紧妻子,对麻勒赛的处理他早就筹谋好了。四名军人抬来一支硕大的十字架,在强光区域中立好。又把麻勒赛的双臂拉开,捆在十字架的横支上。然后——下面的场面完全出乎安吉拉的预料,也大大超过她的心理承受限度。两个军人拿着长钉和铁锤,把麻勒赛的双手钉在十字架上,再是双足,再是心窝。这还不算,他们又把麻勒赛腹部能量池的外盖打开,但并没有取出能量块,而是把它联到一个外加的小部件上。现在,麻勒赛的腹部开始滴血——当然只是模拟的,是以视觉上的滴血来表示能量的漏泄。当鲜血流完时,麻勒赛体内的能量也将全部耗完。所以,对麻勒赛的处死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直到这时,贪生的麻勒赛才知道自己的命运,他的心理完全崩溃了,麻木了,脑袋一动不动地低垂在胸前。从外表看,他已经被吓死了。

安吉拉震惊地看着平静的丈夫。10年的共同生活中,她知道丈夫绝不是这样残忍的家伙,甚至他对待机器人是相当开明的。那么,他为什么采取如此残忍的手段来处死麻勒赛?安吉拉尽管救过麻勒赛,其实她对这个家伙并没有好感,最多只是一点怜悯。但不管怎么说,如此残忍的死刑也太过分了!安吉拉不相信这会是丈夫的主意,但即使他只是一个无奈的执行者也不能原谅——他完全可以辞职,拒绝让自己的双手沾上鲜血!

连莫亚尔也十分震惊。他对“专盯死尸”的麻勒赛十分厌恶,并向总督告发了他的罪行。但他显然没有料到眼前的“国家暴行”。

摄影记者仍在一丝不苟地录下行刑过程,以便在电视上播放。布拉图看懂了妻子的愤怒,但没有做任何解释。安吉拉冷冷地盯着丈夫,盯了很久,最后说一句:“总督阁下,我想今年逾越节你不用来看我了。”

她走进强光中,走到麻勒赛面前。那个近乎虚脱的家伙感到有人走近,努力抬起头,忽然认出来人是安吉拉,就像见到了救世主,挣扎着说:“夫人……圣母……救我……”

安吉拉柔声说:“好的,我来为你解除苦难。”

她用力扯下麻勒赛腹部那个模拟流血的那个小部件。又打开能量池外盖,取出能量块,狠狠地在地上摔碎。麻勒赛大惊失色,嘶声喊:“不……不要……你这个天杀的女……”

他的声音渐渐微弱,身体僵硬了。安吉拉没有再理他,也没有理会周围的任何人,转过身,径自离开。行刑台旁的军人疑问地看着总督——他们都知道这位女机器人曾是总督夫人,不敢擅自拘留她。总督对安吉拉的行为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指指麻勒赛,把众人的目光引过来,平静地说:“既然他已经死亡,那就不必示众了。销毁吧。”

军人把麻勒赛的身体从十字架上取下来,像刚才做的一样大卸八块,扔到回收车上。

安吉拉再没有回慰留所,从此杳无踪影。

第二天,镇压此次机器人暴动的录像在全世界播放,也包括麻勒赛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场面。

莫亚尔在世界上第一次机器人暴乱中立了大功,被人类社会额外赋予十年寿命,重新回到人类社会中。不过,他原来的妻子已经有了丈夫(莫亚尔第二),无法与他再婚,所以为他另外匹配了一个地位尊贵的人类妻子。

日月如梭。10年后,莫亚尔度过他的第二个人生,带着妻子所赠的20年型高档能量块,再次来到慰留所。妻子忙于公务,没有送他来。他在这儿巧遇了布拉图。布拉图已经卸职,这会儿是送第二任安吉拉到慰留所的,9岁的女儿跟在后边。由于遗传学的进步,这位“人机混血”的女儿酷似安吉拉的模样。看着她,看着风采依旧的安吉拉第二,莫亚尔不由想起了十年前他认识的第一个安吉拉,一时间万千思绪萦绕心头。

10年了,那位安吉拉是死是活,躲在哪里?

布拉图和女儿与安吉拉第二依依惜别。布拉图说,他年过花甲,不准备再迎娶第三任安吉拉了。每年逾越节,他会带着女儿来看她。安吉拉第二说,谢谢你的情意,但女儿还小,我怕你照护不了,还是再娶一个安吉拉第三吧。小安吉拉慷慨地说:我马上长大了,我来照顾爸爸!两个大人都笑了。最后三人拥别,安吉拉走进慰留所,布拉图和女儿准备离开。

莫亚尔一直默默地立在一边,这时迎上去说:“总督阁下,我是莫亚尔,你还认识我吗?”“啊,莫亚尔,我的老朋友,很高兴在这儿见到你。”“总督阁下,自打十年前,我就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如果你不嫌我冒昧的话……”

布拉图摸着小安吉拉的脑袋,祥和地说:“请讲。不过我已经不是总督了,请称呼我的名字。”“那我就冒昧了。我想问的是:10年前,你用非常残忍的方法处死麻勒赛,而且我后来知道,这样做并无上级授意。请问你究竟是什么用意?那样做对人类的统治只有负面作用。10年来所谓‘复活教’的传播,特别是它在低层机器人中大行其道,恐怕与你那次残忍的行刑大有关系。最使我不解的是,这种残忍并不符合你一贯的为人!”“你到现在还没有想通吗?”“是的。”

布拉图叹一口气:“其实我那样做,并没有太深的心机,只是给麻勒赛送一个顺水人情罢了。”“顺水人情?给麻勒赛?”“是的。其实早在那个事件之前,人类的精英阶层就已经认识到,机器人对人类的绝对服从,以及机器人对自身生命的漠视,只是一种支点极不稳固的不稳平衡。一旦他们中间出现哪怕仅仅一个先知先觉者,这种不稳平衡就会很快被打破,谁也阻止不了的。作为总督,我当然得履行职责,坚决镇压那次暴乱;但我非常清楚自已是螳臂挡车,所以,我就顺便把麻勒赛……”“把那个贱坯塑造成一个先知,一个殉道者,一个机器人中的耶稣?”

布拉图温和地说:“也许从私德上说,麻勒赛确实是一个贱坯,至少是一个极度自私的家伙。但他是第一个萌生了对生命的贪婪的机器人,从这一点上说,他的确是机器人的先知。所以,他的先知并不是我封的,我只是顺便给他添了一道光环。”

莫亚尔阴郁地沉默一会儿,说:“同时也把安吉拉塑造成一位圣母?”“不,这不是我的初衷,她是自己走进这个事件中的。”

莫亚尔的表情更为阴郁:“至于我……自然就成了出卖耶稣的犹大?”

布拉图看看他,真诚地说:“对不起。你是个好机器人,对人类很忠诚。作为个人,我非常敬重你。可是……也许几百年后,机器人会有不同于人类的评判标准,我无法预料。莫亚尔,请你想开一点,历史上充满了阴差阳错,传于后世的褒贬不一定符合历史的真实,你不必太在意。”

他们在说话时,9岁的小安吉拉瞪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她听得十分认真,但不知道她能否听懂。莫亚尔沉默良久,问:“你是否知道安吉拉在哪儿?我是说第一任安吉拉。”“我只能肯定她活着,但一直隐匿着行踪。如今在‘复活教’信徒的心目中,她是母仪天下、宽和慈爱的圣母,其地位甚至在殉教的麻勒赛之上。”他看看莫亚尔,加重语气说,“我给你透露一点内幕消息:10天之后,‘复活教’将有一次大规模的秘密集会,估计她会到场。政府已经决定再次严厉镇压。这也是我急于卸职的原因——不想让双手再沾上鲜血了。”他意味深长地看看莫亚尔,结束了谈话,“好了,我要走了。再见。”

他拉着女儿走向飞机。小安吉拉忽然停下,和爸爸说了几句话。然后布拉图独自登机,小安吉拉跑回来,拉着莫亚尔的手,两眼乌溜溜地地问:“莫亚尔叔叔,我知道你,爸爸多次讲过你,讲过我的另一个妈妈,就是第一个安吉拉。叔叔,你能不能向安吉拉报信?如果你去,我和你一块儿。”她想了想,为父亲辩解,“你知道,我爸爸曾经是总督,他不可能自己去的。”

莫亚尔把小安吉拉抱起来,亲了亲她,柔声说:“你放心跟爸爸回家吧,那是大人们的事。去吧,小安吉拉再见。”

小安吉拉用聪慧的目光探询他的目光深处。她放心了,笑着跑向飞机。机舱门关闭之前,她一直挥着小手向莫亚尔告别。天火

在一个荒诞的暗夜中发生的荒诞故事,但暗夜中仍有不死的火种,那是爱心、天才和不屈的探索精神。

熬过五七干校的两年岁月,重回大寺中学物理教研室。血色晚霞中,墙上的标语依然墨迹淋漓,似乎是昨天书写的;门后的作息时间表却挂满了蛛网,像是前世的遗留。

我还是我吗?是那个时乖命蹇却颇以才华自负的物理教师吗?

批斗会上,一个学生向我扬起棍棒,脑海中白光一闪——我已经随那道白光跌入宇宙深处了,这儿留下的只是一副空壳。

抽屉里有一封信,已经积满灰尘,字迹柔弱而秀丽,像是女孩的笔迹。字里行间似乎带着慌乱和恐惧——这是一刹那中我的直觉。

何老师:

我叫向秀兰,五年前从你的班里毕业,你可能不记得我了……

我记得她,她是一个无论学业、性格、容貌都毫不出众的女孩,很容易被人遗忘。但“文革”期间她每次在街上遇到我,总要低下眉眼,低低地叫一声“何老师”,使我印象颇深。那时,喊老师的学生已不多了。

……可是你一定记得林天声,你最喜欢他的,快来救救他吧!……

林天声!

恐惧伴随隐痛向我袭来。我执教多年,每年都有几个禀赋特佳的天才型学生,林天声是其中最突出的,我对他寄予厚望,但也有着深深的忧虑,因为最硬的金刚石也最脆弱,常常在世俗的顽石上碰碎。

我记得林天声脑袋特大,身体却很孱弱,好像岩石下挣扎出来的一棵细豆苗。性格冷漠而孤僻,颇不讨人喜欢,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符。实际上,我很少看到他与孩子们凑群,总是一个人低头踱步,脚尖踢着石子。他的忧郁目光常使我想起一幅“殉道者”的油画——后来我知道他是一个“可教子女”(当时的常用语,即“可以教育的子女”的简称),他父亲是著名的右派,1957年自杀。于是我就释然了,他实际是用这层甲壳来维持自己的尊严。

他的学业并不十分突出,如果不是一次偶然的发现,我完全可能忽略这块璞玉。物理课堂上,我常常发现他漠然地注视窗外,意态游移,天知道在想些什么。偶尔他会翻过作业本,在背面飞快地写几行字东西,过一会儿又常常把它撕下来,揉成纸团扔掉。

一次课后,我被好奇心驱使,捡起他才扔掉的一个纸团,摊开。纸上是几行铅笔字,字迹极草,带着几分癫狂。我几乎难以相信这是他的笔迹,因为他平时的字体冷漠而拘谨,一如他的为人。我费力地读着这几行字:“宇宙在时间和空间上是无限的(否则在初始之前和边界之外是什么?),可是在我们之前的这一‘半’无限中,宇宙早该熟透了,怎么会有这么年轻的星系,年轻的粒子,年轻的文明?

我相信震荡宇宙的假说,宇宙的初始是一个宇宙蛋,它爆炸了,飞速向四周膨胀,现在仍处于膨胀状态。亿兆年之后,它在引力作用下向中心跌落,塌缩成新的宇宙蛋。周而复始,万劫不息。

可是我绝不相信宇宙中只有一个宇宙蛋!地球中心说和太阳中心说的新版!‘无限’无中心!逻辑谬误!

这儿是几个大大的感叹号,力透纸背,我感受到他写字时的激扬。下面接着写道:

如果爆炸物质以有限的速度——天文学家所说的红移速度,它的绝对速度应该小于光速——膨胀,那么它到达无限空间的时间当然是无限的,怎么可能形成周期性的震荡?如果它到达有限的空间(即使是难以想象的巨大空间)即收缩,那它只能是无限空间中微不足道的一点,怎么能代表宇宙的形成?

下面一行字被重重涂掉了,我用尽全力辨认出来: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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