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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2-26 10:5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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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甘臻

出版社:安徽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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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尔蒙家族

柯尔蒙家族试读:

自序

20世纪60年代,我降生于文化之乡桐城。我是幸运的。

我出生那年,我们家从城市下放到龙眠河畔的农村。家徒四壁,一贫如洗,是我儿时的记忆。但是,父母执意让我读书,他们说,就是要饭,也要让孩子读书。他们的伟大之处就在于此,这也是文化之乡所有人的理念。我的哥哥姐姐和我一样从中受益。我们这个家族在艰苦的环境中砥砺前行,繁衍生息,枝繁叶茂。值得我们骄傲的是,我们兄妹多人,勤勤恳恳,踏踏实实,没有一个给我们家族抹上污点。我的小说中出现家族个别成员失足之处,那是我的虚构,也是对世人的警醒,与我的家族无关。我父亲做了半辈子小职员,无怨无悔,他在96岁高龄去世的时候,给我们的临终遗言仍然是他常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心有多宽,世界就有多大。我父亲是老死的,他勤勉一生,直至身体器官衰竭,寿终正寝。相隔不久,我母亲因病追随他而去。父爱如山,母爱如河。我爱我的父母,我爱我的家族。

我整天被困在“马赛克”堆砌的城市丛林,但我时常眷念我的故乡,那片生我养我、散发着泥土暗香的乡野。一个人从农村里出来,乡愁是渗透到骨髓里的,无法割舍,只能由它伴随着自己的一生。因为乡愁,我有了自我鞭策的力量,有了永往直前的勇气,也有了探索人生真谛的永恒的动力。桐城派、黄梅戏、六尺巷、文庙,构成桐城文化的元素。从小,我就贪娈地呼吸充盈着艺术细胞的新鲜的空气,沐浴着淳朴的民风民俗的阳光雨露,体会亲人和乡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艰辛和欢乐。严凤英的歌声弥漫乡野,人人传唱。六尺巷的石碑上刻着清代名相张英的家书——“一纸书来只为墙,让它三尺又何妨,长城万里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至今在目。桐城派的散文,在我心中回荡。我从我的故乡汲取了太多的营养,我无以为报,只能以我的笔墨倾注我的情感。我爱我的故乡。

我为什么写作?生活是人生启蒙之师。热爱生活,追寻现实中的美,与时代和瑟共鸣,便是对写作最好的注释。从小养成的读书习惯,让我的人生得以充实,心境怡然。劳于读书,逸于写作。文字生命符,写作以明志。现实中,有悲欢离合,有情真意切,有阳光明媚之所,也有昏昧阴暗之角落,所以我写反腐言情长篇《悲情城市》;生活中,需要公平正义,需要人与人之间纯真的情愫,所以我写武侠长篇《英雄帖》《铁血残阳》;因为乡愁,因为眷恋我的故乡,因为我想念天堂里的父母,也因为感悟到时代之变迁、人生之不易,所以我写了这部《柯尔蒙家族》。写作,志气之所向,对我来说,永远在路上。|第一部|乡间泥土,散发苦涩的暗香1

雨后天霁。秋阳杲杲。凉风习习。树叶飘零。

柯尔蒙推着一辆破旧的板车,嘎吱嘎吱,从古老的桐城县城学堂巷里走出。与他一同走出的,是他的妻子卫秀兰及三个儿子春儿、夏儿、秋儿。这辆破旧的板车上还坐着一老一少两个人,她们是柯尔蒙的母亲巫竹梅、小女儿冬儿。

他们与灰色的砖墙支撑着的老屋渐行渐远。老屋门前站着一个人。这个人苦着脸,目送着他们远去。卫秀兰等人每走几步便回一次头,看一眼身后破败的老屋,似是依依不舍。冬儿头上着丱,眼圈红红的。唯独柯尔蒙,头也不回,铁青着面孔,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直到他们从老屋的前面消失。

街上行人稀少。一辆冒着黑烟的拖拉机,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如同蚂蚱从他们身边跳过,恶作剧似的将一股浓烟甩向他们的鼻孔,引发他们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卫秀兰咳嗽了两声之后,伸出一只手捂住自己的鼻孔和嘴,而她的另一只手,一直搭在丈夫面前的车把上。柯尔蒙狠狠地皱了一下眉头。巫竹梅伸出手,轻轻地在冬儿的后背上拍了几下。夏儿怒视远去的拖拉机,正要张口骂上一句,却突然看到父亲阴沉着的脸,话到了嘴边硬是给他咽了下去。

拐过一条街道,卫秀兰侧一下身子,看了一眼丈夫,说:你应该和他打声招呼的,以后不常在一起了。柯尔蒙斜了她一眼,厉声说道:我干吗要与他打声招呼?卫秀兰没想到丈夫这么大声,她抬头看了一眼板车上坐着的婆婆巫竹梅,轻声说:自家兄弟,不管怎么说,都是一家人,何况他给我们安排了下放的地方。

听到这话,柯尔蒙似乎有些激动,他嗓门更大了,说道:哪里都是下放,我要他安排做甚?

说话的声音大了,引得巫竹梅瞥了他一眼。柯尔蒙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他们说的就是刚才站在破败的老屋前面的那个人。他是柯尔蒙的弟弟柯尔明。柯尔明苦着脸站在破败的老屋前面,目送着母亲和哥哥一家从老屋里走出。他鼓足勇气叫了一声“妈”,又叫了一声“哥”,但母亲和哥哥都没有回应,像身边并未站着一个人似的默默地离开了。

出了县城,一条通往安庆市的很直的柏油马路呈现在他们面前。安庆市是春儿、夏儿他们听说过却没有去过的大城市,它是安庆专署所在地,桐城归安庆专署所辖。路的两边排列着一眼见不到底的泡桐和银杏,偶尔相间几棵油桐。泡桐的叶子是最经不起秋天的凉意的,早早地黄了。黄叶纷纷脱离母体,飘落到地上,地上黄灿灿的一片。路上行人仍是稀少。偶尔有一辆解放牌汽车风驰电掣地从他们身边驶过。穿着黄军服聚精会神驾驶着解放牌汽车的中年司机很令春儿、夏儿他们羡慕。春儿一边走,一边扭过头看了一眼父亲,本想说点什么打破这一路沉闷得快要令人窒息的气氛,见父亲皱着眉头,阴沉着脸,话终究没说出口。

太阳似乎很吝啬它在秋天里的光芒,缺少热度地轻拂着这片冰冷的土地。柯尔蒙却走得有些热了,他腾出一只手,解开自己旧得有点发黄的中山装的上衣纽扣。夏儿额上冒出了汗珠,他抬起胳膊用衣袖擦了一把。冬儿坐在车上挪动了一下身子,她被车上的物品挤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这辆板车也够柯尔蒙、卫秀兰和春儿推的,上面除坐着一老一小两个人外,最大限度地堆满了家用物品。大米、山芋、炒米都是被布袋装着的;脸盆、塑料桶、茶壶是垛在一起的;棉被、衣物、鞋帽,大包小袋被绳子捆绑得严严实实,占据了板车很大的空间。小的物件还有锅碗瓢盆书包书籍茶杯墨水瓶等等。住家过日子,能带的都带着。

正行走间,突然从路边树丛中蹿出一个人来。此人年龄不大,眼珠深陷,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他蹿到板车前已是无力,更是无语。冬儿被吓了一跳。柯尔蒙停下车。卫秀兰走上前,问:你要做什么?来者不说话,他窸窸窣窣而又痛苦地看了一眼卫秀兰,接着眼睛盯着板车上面。还是巫竹梅最先明白其意,连忙将身前一布袋解开,从里面拿出两个山芋递给来者。来者欣喜若狂,伸出双手接过,向巫竹梅连连点头,感激涕零,就差跪下来,然后转身一溜烟地蹿进树丛之中。冬儿问:奶奶,他是要饭的?巫竹梅看着那人渐渐消失的背影,回过头对冬儿说道:他许是饿极了。

走了一程,柯尔蒙将板车拐上一条土路。土路并不平坦,坑坑洼洼,雨后泥迹随处可见。路的两边是稻田,以及或远或近的一座一座的村庄。田里的水稻被收割了一部分,留下一撮一撮的金黄,被榨干了稻粒的秸秆受雨水的浸泡,松软地散落一地。一些农民兄弟在田里劳作。虽然是秋天的田野,却看不出丰收的迹象。穿过一座村庄,他们看见三三两两的人或坐或卧在村头的草地上,衣衫不整,精神面貌不佳,小声地说着什么事儿,见柯尔蒙他们过来,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板车上的物什。柯尔蒙还没有走出他们的视野,就听见人群中有人说:下放的,到下面村安家落户的。看来,这些农闲之人早已见识过像柯尔蒙这样举家迁徙的场景。下放户,很多村都有。“下放的”,成了柯尔蒙他们的代名词。

柯尔蒙一路无语。他无语,并板着面孔,其他人怎好说什么?

靠近安庆,离桐城县城大约三十里远的大湖人民公社团结大队湖边生产队便是柯尔蒙一家下放的落脚点。他们到达生产队的时候,已是下午。柯尔蒙走到村口,将板车停下。冬儿迅速从板车上跳下。春儿上前几步,扶奶奶下车。巫竹梅在车上坐久了,腿有些麻,下地后站立不稳,幸亏有春儿搀扶着。柯尔蒙站在车前,一只手仍扶着车把,另一只手用中山装的袖子擦了一把额上的汗珠。他抬头扫了一眼一家人即将赖以生活的村庄,见不远处站着一位瘦削的中年男人,开口问道:这位同志,请问李明波支书住哪儿?中年男人傻傻的,像生平第一次见到女人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卫秀兰,根本没有听进柯尔蒙问的话。柯尔蒙皱一下眉头,放下车把,径直走到中年男人跟前,又问:请问李明波支书家在哪?中年男人被挡住视线,侧一下头,继续寻找目标,没有回答。夏儿有些气愤,对父亲说:他是个傻子。谁知他这一说,却被中年男人听见了。中年男人扭头直视着夏儿,骂道:你才是傻子,你爸是傻子,你妈也是傻子。夏儿更气,正要回嘴,结果被母亲卫秀兰止住了。柯尔蒙对中年男人说:我们只是问你李明波支书家在哪。中年男人这回听进去了,说:李明波是个大坏蛋。说罢,用手指了指村中的一座门庭,转身向村里走去,很快就没了人影。他走后,夏儿愤愤地说道:他就是一个傻子。引得春儿、秋儿、冬儿纷纷拿眼瞅他。柯尔蒙瞪了他一眼,转身对卫秀兰说:你们在这等着,我去找支书。

柯尔蒙刚到这个村庄,就被人骂作傻子,心情坏透了。

这个村庄,一眼望去,几乎都是清一色的草房,只有一户人家是瓦房,青灰的耀眼的瓦房。这户人家,门庭突出,比相邻的人家多出一米左右。这便是刚才被夏儿骂作傻子的中年男人所指的那户人家的门庭。这座门庭的主人就是生产队的支书李明波。柯尔蒙上前敲门。里面有女人的声音问:谁啊?底气十足。柯尔蒙回应:是李支书家吗?里面传出女人的喊声:他大大,找你的。在桐城,他大大,就是孩子他爸的意思。过一会,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位微胖的中年男人。此人平头,宽额,厚肩,上穿灰旧的中山装,下穿黄军裤,脚下是一双有些褪色的黄色的解放鞋,一副标准的社会主义新农村干部的模样。李明波支书问:你找我?柯尔蒙欲上前握手,见李明波支书没反应,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柯尔蒙说:我是新来的下放户柯尔蒙。李明波支书脸上现出诧异的神情,他上下打量着柯尔蒙,说:是柯尔蒙啊,上个月大队陈书记就对我说过了,欢迎欢迎,屋里坐。说罢,欲转身。柯尔蒙摇摇头,未挪步,对李明波支书说:李支书,不了,我这一家老小都过来了,在村口呢。嘴里说着,眼睛却有意无意地朝院子里瞟了一下。院内有一胖女人坐在一张木凳上织毛衣,一边织一边瞅着这边门口。这女人是李明波支书的老婆无疑,长得有些富态。李明波支书抬起的脚又放下了。他说道:都过来了?让他们到屋里歇歇吧。柯尔蒙摆摆手,说:这些都免了吧,我们先安顿下来,以后就是一个生产队的人了。李明波支书迟疑了一下,说:那也好,你们累了,先安顿下来,我这就带你们去。

李明波支书跟在柯尔蒙身后,来到村口。柯尔蒙指着卫秀兰介绍说:这是我那位,卫秀兰。其实李明波支书老远就看到了卫秀兰,直到跟前,他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她。李明波支书眉毛上扬,上前一步,伸出手。卫秀兰没有回应,只是冲他倾一下身子。李明波支书手悬在空中,就势挥了一下,说:卫同志一看就是城里人,欢迎欢迎。卫秀兰谦恭一笑。柯尔蒙接着介绍:这是我母亲;这是我的三个儿子:春儿、夏儿、秋儿;这是小女儿冬儿。柯尔蒙话音刚落,夏儿一声怪叫“李支书好”,引得秋儿、冬儿想笑。李明波支书一愣,然后手一挥,说:我们走。

他们推着板车,走出村庄,绕过一段田埂路,上湖边大堤,沿堤往东走。南边的田野,稻穗泛着金黄,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厚实,密一块,疏一块,花花点点,稀稀拉拉,就像是被狗啃的一样。有几个农民兄弟从田中探出头来,好奇地看着他们。一棵老梧桐树格外引人注目,像是一把撑开着的雨伞孤零零地立在堤岸中间,似乎要挡住他们的去路。春儿想起李白的那两句诗:“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绵延的大堤,仅此一棵,树叶撒落一地。春儿回过头,就见村中陆续有人出来,三五成群,聚集在村头,指手画脚,交头接耳。北边就是日月湖了。一望无际的湖面,秋风徐来,微波荡漾,银光闪闪。“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湖边吹来的冷风将柯尔蒙一家人的头发和衣角掀起,他们在经历了一番口干舌燥、浑身疲乏的长途跋涉之后,突感沁人心脾,神清气爽。湖边垂柳枯黄。湖水拍打着堤岸。城里哪有这般光景?

夏儿左顾右看,突然说:我们下放,为什么不安排与生产队的人住在一起呢?因为再往前走,他看到不远处除了有一座孤岛,实在看不到什么村落了。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所有人都听见了。李明波支书放慢了脚步,似乎早就料到会有人这样问。他侧过身,对柯尔蒙说:村里就那么巴掌大的地方,在谁家门前挤一块都不合适的。这边清静,风景好。说着,他用手指了指前方的那座小岛,迈开了脚步。

他们一路将板车推到了葫芦岛。这确实是一座孤岛,离岸也就三十米左右,但它更是一座半岛,因为岛与陆地之间是被一座大坝连接着的。整个岛就像是一艘大船被锚在湖边。岛上不见树木,只见两间开的草房在岛的中间傲然挺立。冬儿大叫:妈,那就是我们的家吗?所有人都看见了那座草屋。李明波支书说:这个岛在全队人心目中的位置很重要。它以前是个绿岛,绿树成荫,牛腿粗的大树一棵挨着一棵,这些年大炼钢铁,它为我们国家社会主义经济做出了杰出的贡献。夏儿问:炼了多少钢呢?话一出口,柯尔蒙便训斥儿子道:你不说话,我们当你是哑巴吗?夏儿朝秋儿、冬儿翻了个白眼,不说话了。一行人来到岛上。李明波支书指着草屋,说:听说你们要到这里,我们临时赶建了这座房子,还是不错的。错不错,柯尔蒙一家也不好表达意见。入乡随俗,按部就班,听从地方安排,他们是有思想准备的。李明波支书将一把钥匙交到柯尔蒙手里,说:你们还要拾掇,不打搅了,有什么事,尽管找我。队里有什么安排,我们会通知你的。既来之,则安之,以后就是一个生产队的人了。说罢,冲卫秀兰有些不自然地一笑,转身离开了葫芦岛。夏儿看着李明波支书远去的背影,忍不住又说了一句:以前经常听人说什么支书,原来就是这个样子啊。他的话音刚落,柯尔蒙训道:就你废话多。

岛上光秃秃的,更显这两间土坯的草屋巍然屹立,傲视苍穹。柯尔蒙用钥匙将草屋的门打开,一家老小鱼贯而入。草屋的外间放着一张旧方桌,空空如也,里间放着两张旧床和一个旧柜子,剩下的空间不大。冬儿转了一圈,说:妈,没有厨房,我们在哪做饭呢?卫秀兰皱了皱眉头,安慰冬儿说:没有厨房,我们可以在外面打个灶台。秋儿说:连个小凳子都没有,我在哪做作业呢?卫秀兰安慰他说:会有办法的,这里比不得城里,我们将就些。冬儿又说道:妈,我饿了。巫竹梅转身从车上拿出用塑料袋包裹着的油条,递给冬儿。这是她早上特意买的。冬儿接过,忙不迭地咬上一口。接着春儿、夏儿、秋儿也过来拿油条吃。巫竹梅说:先歇一会,垫一下肚子,再整理东西。柯尔蒙和卫秀兰也凑到一起吃起来。夏儿边吃边说:油条冷了,一点也不好吃。没有人回应他。

他们填饱了肚子,三下五除二,就将外面板车上的东西搬进屋里,剩下板车以及板车上的锅、扫帚和一盆兰草。兰草是卫秀兰心爱之物,她养护了三年,已出芬芳。春儿将板车推到屋后墙边。然后一家人开始整理从城里带过来的物什。临近傍晚,他们才整理完毕。

柯尔蒙刚走出屋子,猝不及防,就被迎面而来的小石子击中。他本能地用手护住脸,又用手挡着头部,这才看清,场地上有一群孩子跃跃欲试地想上前,又纷纷后撤。柯尔蒙有些气恼,愤而走到场地中间。这些孩子退出丈许停下,再没有退缩,而是虎视眈眈,与柯尔蒙对峙着。这群孩子个个衣衫褴褛,深邃的目光怀着敌意。除了他们,还有那个中年傻子。柯尔蒙瞪了他们一眼。孩子们当中突然有人高喊:滚回城里去,我们不欢迎你们!柯尔蒙大吃一惊。那人喊过之后,其他的孩子跟着喊起来,声音很快形成洪流。听到声音,卫秀兰从屋里走出。柯尔蒙并不想理会这些孩子,拉下脸,转身去了屋后。卫秀兰走到孩子们面前,喊声顿时停息。孩子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卫秀兰。卫秀兰眼珠一转,立即返回屋里,捧出爆米花,对他们说:这是我们从城里带过来的,你们分了吃。孩子们迟疑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快,他们贪婪的目光投向卫秀兰手中的爆米花,有些孩子嘴唇开始嚅动。爆米花的诱惑太大了,中年傻子第一个站出。他走到卫秀兰面前,伸出双手。卫秀兰将爆米花全部放到傻子的手中。傻子双手捧着爆米花转过身子。孩子们一个个地向他靠拢,然后伸手抓爆米花。他们抓到爆米花后,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一边吃一边瞅着卫秀兰。卫秀兰转身回屋,当她再次捧出爆米花时,那些孩子却一窝蜂地散去了,很快就没了身影。中年傻子最后一个离开,他不时地回头看着卫秀兰。

春儿从屋里出来,对母亲说:他们不欢迎我们?

夏儿、秋儿和冬儿也已经走到场地上,向外张望。卫秀兰站在原处,看着远处的村庄,默不作声。柯尔蒙从屋后转出,对卫秀兰说:我去找李支书,需要搭建灶台。然后,又补了一句:别理会他们。卫秀兰点点头。春儿说:大大,我陪你一起去吧。夏儿、冬儿见状异口同声地说:我也要去。柯尔蒙皱一下眉头,没好气地说:谁要你们跟我去?说罢,一个人走出葫芦岛。

他回来的时候,神情有所舒展。他对卫秀兰说:李支书答应,明天找人来给我们砌灶台。卫秀兰“嗯”了一声。柯尔蒙接着说:李支书还答应送我们一套农具,以及马柴。卫秀兰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卫秀兰环视室内,走到柯尔蒙身边,说:我们还缺一张床。柯尔蒙点点头,说:这个我不好向李支书提,晚上挤挤吧,过了今晚我再想办法。卫秀兰默默地看了丈夫一眼,没说话。

柯尔蒙一家下放到葫芦岛的第一个夜晚,终于降临了。春儿划了一根火柴,将一盏从城里带过来的油灯点亮。很快,淡淡的乳黄色的光芒在房间里弥漫开来。柯尔蒙从湖边提了一桶水进来,对孩子们说:你们都洗洗,早点睡。夏儿说:里面就两张床,怎么睡?卫秀兰安慰他道:晚上挤挤,明天再想办法。夏儿看看春儿,又看看秋儿,无奈地伸出舌头,耸耸肩,苦笑笑。冬儿叫道:我要跟妈妈睡。柯尔蒙突然想起什么,对春儿说:春儿,你过来。说着,转身走向屋外。不一会工夫,两人吭哧吭哧地将放在屋后的板车抬了进来,板车已被卸了轱辘。两人将板车平放在靠墙的地上。柯尔蒙说:春儿、夏儿,晚上睡这上面。卫秀兰以赞许的目光看着丈夫,笑了。巫竹梅站在一旁说:干脆将里面的一张床也搬到外面来,我带秋儿、冬儿睡。柯尔蒙与卫秀兰相视无语。春儿和夏儿早已转身进了里屋,很快就将里面的一张床抬出,放在板车的旁边。卫秀兰面色微微泛红,说:那冬儿跟我们在里面睡吧。巫竹梅摆摆手,说:他们小,不占地方的,还是我带他们睡。柯尔蒙看了一眼卫秀兰,说道:就按妈说的吧。春儿、夏儿,你们快洗脸。孩子们很快站到一起,排成队,等着洗脸。正在这时,冬儿站在队伍当中突然大哭起来,而且越哭越伤心,越哭声音越大。柯尔蒙和卫秀兰走到冬儿身边。柯尔蒙将冬儿搂住,用手抚摸着她的头,问:冬儿,怎么了?冬儿“哇”的一声,哭得更厉害。卫秀兰倾身拉住冬儿的手,安慰她说:冬儿别哭,大大妈妈都在你身边呢。冬儿这才止住哭声,啜泣不已。待她平静下来,卫秀兰问:冬儿,是不是不开心?冬儿离开柯尔蒙的怀抱,扑到卫秀兰的怀里。卫秀兰抚摸着冬儿的头发,又问:冬儿,不是说好了吗,我们要来农村生活的,为什么要哭呢?冬儿抽出小手,揉了揉眼睛,抬起头,对卫秀兰说:我也不知道,就是想哭。卫秀兰将她搂得更紧,拍着她的后背,说:冬儿乖,跟哥哥去洗脸吧。冬儿揉揉眼睛,很听话地站在秋儿后面。秋儿见她归队,连忙退后,将冬儿拉到自己和夏儿中间。柯尔蒙和卫秀兰相视无语。巫竹梅看着这一幕,摇了摇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折腾了一天,终于安静下来。夜,静谧。秋天乡野的气息,破窗而入,沁人心脾。风声、虫鸣、湖面的波涛声,声声入耳。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柯尔蒙夫妇就被窗外叽叽喳喳的鸟鸣吵醒。两人起床,然后悄无声息地穿过外面的房间,来到屋外。巫竹梅比他们起得早,她双手捧着茶杯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柯尔蒙小声地问母亲睡得可好,巫竹梅点点头。柯尔蒙转身走向屋后,卫秀兰跟在他身后。两人在岛上转悠,穿行一段有着乱石和树桩的路径,来到湖边。湖水荡漾,湖面泛着红光。微风将卫秀兰的头发吹起。柯尔蒙感慨地说:乡下空气好,也比城里清静,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卫秀兰凝神看着湖面,用手理了理披肩的长发,没说话。柯尔蒙往前几步,弯下腰,双手捧起湖里的水洗了把脸,然后回到卫秀兰身边。卫秀兰又回头看了一眼草屋,感慨地说:这就是我们的家,我都不敢想象。柯尔蒙耸耸肩,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柯尔蒙顺着卫秀兰的目光,看了一眼草屋,突然他“啊”的一声发出了惊呼。卫秀兰扭过头,问:怎么了?柯尔蒙说:轱辘不见了,锅也不见了,扫帚也不见了,昨天我们明明放在那里的。卫秀兰上岸,走向草屋。草屋前后空荡荡的,唯有兰草还在。她惊奇地瞪大眼睛,对柯尔蒙说:这是怎么回事?他们连这些东西也偷?这个村子怎么有这等恶习?柯尔蒙愤愤地说:我去向支书反映。卫秀兰摇了摇头,说:还是不说为好。柯尔蒙迈出的步子收回来了,他内疚地说:都怪我,应该将它们放在室内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卫秀兰安慰丈夫说:算了,再置就是。

这一天,他们盼着村里来人为他们搭建灶台,但是,一天过去了,却没有人来。没有灶台,做不了饭,他们只好以干粮充饥;没有灶台,生不了火,他们也只好用木炭烧水。第二天,还是没有人来。柯尔蒙以为李明波支书忘记了,便去找他。李明波支书很惊讶,说:我早就通知李霜天他们了,他们没去?柯尔蒙摇了摇头。

柯尔蒙回到家。这一晚,他们总算挨过去了。早上起来,柯尔蒙到湖边洗了把脸,刚回到屋前,就看见有几个人向葫芦岛这边走来。卫秀兰从屋里出来,也看见了这些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李明波支书,他后面跟着几个面黄肌瘦的农民兄弟。他们有的扛着工具,有的挑着砖头、石灰之类,有两人一前一后抬着一捆马柴。李明波支书走到草屋前,看见柯尔蒙夫妇,满脸堆笑,大着嗓门喊:我吩咐他们早点给你家砌灶台的,生产队给你们家拨的马柴也运来了。他说话的时候,用手指了指后面两人抬着的马柴。几位农民兄弟绕到草屋的东侧,卸下东西。柯尔蒙夫妇颇为感动,连忙上前。李明波支书脸上仍挂着笑容,他看了一眼卫秀兰,转过身,立马拉下脸,对同来的几个人说:将马柴放到那边,快快快,将灶台早点搭起来,人家等着烧饭呢。说着,又转过身冲柯尔蒙夫妇一笑。卫秀兰说:我去给他们沏茶。转身走向屋里。李明波支书盯着卫秀兰,直到她消失才回过神来,对柯尔蒙说:不必这么客气的。农民兄弟无视柯尔蒙的招呼,他们围到墙边,商议着行动方案。李明波支书在墙边站了一会,然后转过身对柯尔蒙说:你忙你的,让他们干活。我走了,我还有好多事呢。

柯尔蒙走到这几位农民兄弟跟前,弯下腰,说:有劳你们了。没人回应他。柯尔蒙略显尴尬。但他并不在意,上前与他们一起搬石头。哪知这些人只按自己的套路运作,柯尔蒙显得笨手笨脚,似乎永远也跟不上他们的节拍。这四个人之间时有话语,偏偏与柯尔蒙没有任何的互动。柯尔蒙想起昨天场地上孩子们的叫喊,知道他们心存偏见,不愿意搭理自己,便不再一味地迎合,手一甩,转身进了屋里。

这时,卫秀兰提着茶壶从屋里走出来,她后面跟着春儿和夏儿。春儿手里端着一条长凳,夏儿捧着一摞碗。卫秀兰走到农民兄弟旁边停下来,春儿将长凳放下,夏儿接着将手中的碗一个一个地放到长凳上。卫秀兰提着茶壶往每个碗里倒茶,一边倒,一边对他们说:你们歇一会吧,喝口茶。她说话温文尔雅,得到的反应与柯尔蒙截然不同。四位农民兄弟放下手中的活,直起腰来,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卫秀兰。卫秀兰将茶倒好后,站在一边。四个人中的一位看似头儿的中年人,了一遍同伴,第一个走到长凳前,又斜了一眼卫秀兰,端起了茶碗。其他三位见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继走出,围到长凳边,一个个地端起茶碗喝起来。春儿、夏儿对他们的无语和冷漠颇为反感,故意做出不屑一顾的神情,相继转身进了草屋。

四个人喝过茶,将碗一字排在长凳上,继续干活。这时候,柯尔蒙从屋里出来。卫秀兰看见他,说:什么时候去找木匠?柯尔蒙回她:等会就去。

一位龅牙的年轻人听到夫妻两人的对话,直起腰来,他看了一眼卫秀兰,对柯尔蒙说:你找木匠?柯尔蒙冲他点点头。龅牙的年轻人名叫李晓毛,他接着说:为什么要到村里去找呢?我们这里就有一位木匠,手艺好着呢。柯尔蒙有些惊喜,又有些疑虑地看着他。李晓毛用手指了指身边的一位同伴,也就是那位看似头儿的人,说:你找他,李霜天。李霜天身材不算魁梧,却是这些人中最高大结实的。他皮肤黑紫,穿着一件破旧的灰色的短袖汗衫,露出的两只胳膊,肌肉鼓鼓,与其他的农民兄弟有着鲜明的体格上的不同,柯尔蒙刚才就见他干活伾伾有力。听见有人说到他,他躬着身子蹲在那里,不为所动。柯尔蒙走到他身边,几乎是弯下身子,对他说:李师傅,你会木工活?李霜天这才扭过身,看了柯尔蒙一眼,算是回应。柯尔蒙说:家里缺了一张床,想请你帮忙打一张,我付工钱的。李霜天蹲在原地,抬起头,不耐烦地问:有木料吗?柯尔蒙回答:准备买木料打。李霜天耸耸肩,低下头。他身边的一位叫李晓财的人突然对柯尔蒙说:你不是跟李明波支书熟吗?你怎么不让他给你弄张床?另一位叫李晓蒙的人在一旁调笑说:真要熟的话,完全可以开后门的。李晓毛看了一眼远处的卫秀兰,诡秘地说:要是女人出面,也未尝不可。四个人自顾自说着,越说越离谱了。卫秀兰听出这些人的不怀好意,索性转身进了屋。柯尔蒙显得极为尴尬,心情本来就不好,遇上他们,想发作,却又发不出来。

李霜天却突然站起身来,对柯尔蒙说:我帮你对李明波支书说一下吧,他如果不拨给你床,我再帮你打。

许是卫秀兰沏的茶水起了作用,或者是卫秀兰女性的魅力起了效果,李霜天这才拐了九十度的弯,说出这样的话。

不一会,秋儿、冬儿揉着惺忪的双眼,走到屋外的场地上。巫竹梅左手端着水杯,右手提着一只小凳子也来到场地上。她刚坐下,冬儿就走到她身边,将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好奇地观察着这些农民兄弟。不一会,卫秀兰端着一个脸盆出来,从这些农民兄弟面前走过,去了湖边。她今天穿了一件的确良蓝衬衫,外套毛线背心,整个人显得很精神、很有型、很飘逸。李霜天呆呆地看着卫秀兰的背影远去。卫秀兰走到湖边,蹲下身子,很快就在那些农民兄弟眼前消失了。她到湖边,是为漱口、洗脸、梳头。卫秀兰的出现,在李霜天心里激起了一道涟漪。龅牙的李晓毛这时咳嗽了一声,李霜天恍然回过神来,重新开始了手头的活。巫竹梅站起身来,走进屋里,然后从屋里拿出两根叉树棍,走到靠近湖边的场地上,一边仔细地打量着地面,一边喊来春儿、夏儿,示意他们将叉树棍插到松软的土地上。秋儿自告奋勇要来帮忙,夏儿训他:一边去。秋儿才几岁的孩子,哪里干得了这活?待春儿、夏儿将叉树棍插牢,巫竹梅又将一根塑料绳递给他们。很快,晾衣架就搭起来了。巫竹梅回到屋里端出一个木盆到湖边洗衣。半个多小时后,巫竹梅和卫秀兰一起将衣服洗好,回到晾衣架边将衣服搭在上面。

中午时分,李霜天等人将灶台建好。灶台依墙而立,长方体,石头垒砌,泥巴糊实。柯尔蒙将从城里带过来的两口铁锅扣在灶台的两个洞口上,不大不小,正好。春儿兄妹四人围在一边,看着这些大人的杰作,脸上露出他们踏上葫芦岛以来的第一个笑容。柯尔蒙向农民兄弟致谢。灶台还没有完全风干,不然,他们要做饭给农民兄弟吃的。李霜天等人收拾工具准备离开时,夏儿突然说了一句:这要是下雨,怎么办呢?他的话问得好,问得及时。现在是晴天,如果下雨,这个泥巴糊的灶台不稀里哗啦一塌糊涂才怪。总不能在下雨的时候用塑料布蒙着,那样的话,灶台保护了,怎么做饭呢?农民兄弟似乎恍然大悟。李霜天为自己辩护道:李明波支书只说在外面砌一个灶台。龅牙的李晓毛灵机一动,说:这事要及时向李明波支书反映,他发个话,就可以在这里建个披屋。柯尔蒙面露难色。卫秀兰在一边插话说:这不是又给生产队添麻烦吗?我们怎好开口?又是李霜天自告奋勇,他说:我这就去建议。说罢,站起身,看了一眼卫秀兰,便向村里走去。柯尔蒙甚是感激,目送着李霜天离去。卫秀兰走到丈夫跟前,小声对他说:这到吃饭时间了,我去屋里弄点吃的吧。柯尔蒙看着李晓毛等人站在墙边等着李霜天回来,便朝卫秀兰点点头。卫秀兰转身进了屋里。柯尔蒙站在那里陪着他们。柯尔蒙没话找话地说:刚到乡下来,不了解这里的情况,以后还望大家多多关照。李晓毛扭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自己倒了一碗茶喝起来。其他人也没理他,自顾自地倒茶喝起来。柯尔蒙讨个没趣,不好再说什么。

李霜天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他回来的时候,不仅自己肩上扛着一捆生产队批拨的木料,还带来了另外两位农民兄弟,他们与他一样也扛着木料。李霜天三人踏上葫芦岛时,柯尔蒙上前迎接。李晓毛走到李霜天跟前,将李霜天肩上的木料卸下来,靠在草屋的墙边。和李霜天一同来的两人也将木料靠到墙边。李霜天拍拍肩,搓搓手,对李晓毛等人说:回去吃饭吧,下午再干。几个人拍拍屁股上的灰尘,欲散去。这时,卫秀兰从屋里走出来,朝李霜天等人招招手,说:你们每人吃碗泡炒米吧。李霜天看着卫秀兰,停下脚步,说:不了,我们回去吃。不想龅牙的李晓毛却在一旁说道:如果泡好了,就在这吃了吧,下午接着干活,免得回去耽误时间。李霜天看看卫秀兰,又看看柯尔蒙,有些犹豫。柯尔蒙上前劝道:都准备好了,就在这吃吧。于是,李霜天一声令下,说:那就在这吃,吃过干活。卫秀兰转身往屋里走,边走边招呼春儿、夏儿。不一会,他们便将一碗一碗用开水泡好的炒米端出,分发给每一位农民兄弟。

这个披屋,第二天下午才建好。李霜天说:要是有鞭炮的话,可以放一下。柯尔蒙说:没有。夏儿很搞笑,从地上拿起一根枯树枝,一个人钻进披屋,猛敲锅盖,噼里啪啦的声音随之响起。站在外面的卫秀兰笑了,龅牙的李晓毛也笑了,柯尔蒙忍俊不禁。唯有李晓财和李晓蒙站在墙边一隅,冷眼旁观,做不屑一顾状。卫秀兰看在眼里,立马收住笑容。无人喝彩,夏儿敲了一会,顿觉无趣,便从里面出来,将枯树枝弃于一边,转身离开了。

农民兄弟走后,全家人扎堆于草屋的外间,柯尔蒙在葫芦岛主持召开了柯家第一次家庭会议。柯尔蒙在会上做出三点重要指示:第一,我们全家已经下放到葫芦岛了,葫芦岛就是我们的家,大家一定要静下心来,调整好状态,适应这里的环境;第二,今后,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这里的一员了,我们要与生产队上上下下打成一片,与人为善,友好相处;第三,新的环境,会出现新的情况、新的问题,我们要以良好的精神面貌、积极的精神状态来面对,高调做事,低调做人。柯尔蒙说过之后,卫秀兰看着几个孩子,问:大大说的话,你们可记住了?春儿、秋儿、冬儿异口同声:记住了。夏儿慢了半拍,有些玩世不恭地拖着腔调说:记住了——卫秀兰看了夏儿一眼,说:从现在开始,我们就要忘掉城市,适应这里的生活,做地地道道的农村人。

会议结束后,一家人准备就寝,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春儿大声问:谁呀?外面沙哑的声音回答说:我是李霜天,来送床的。春儿开门。李霜天和李晓毛两人抬着一张木板床,站在门口。柯尔蒙上前,激动地说:太谢谢了。李霜天扫了室内一眼,对柯尔蒙说:我们将床抬进去吧。然后,他们在外边将床板托起,靠到墙壁上,转身将连接四腿的床架抬起,侧着进了屋,放在外面房间中间。卫秀兰对柯尔蒙、春儿说:快快快,将板车抬出去。柯尔蒙和春儿立即跨过去将板车抬出。不一会,床就架好了,与里面的一张床依墙并排而立。卫秀兰走到门口桌前,一边倒水一边说:你们歇歇,喝口水。李霜天和李晓毛看着卫秀兰,说:不了,我们这就回去。说着,两人走到门外,很快就消失了。2

柯尔蒙一家下放到葫芦岛的第七个晚上,湖边生产队为他们夫妻俩专门召开了一次欢迎会。

欢迎会安排在李明波支书家的院子里。柯尔蒙夫妇走进院子时,就见李明波支书和他的胖胖的老婆正忙着搬凳子。李明波支书已是第三次见到卫秀兰,眼睛仍然放着光芒,他指着一条长凳示意他们夫妇坐。李明波支书的老婆上下打量着卫秀兰,眼神有些异样。她从屋里端出一张小方桌,放在院子里的场地上,然后走到一个茶几边,将茶几上马灯的螺口拧了一下,马灯的光顿时明亮起来。这时,从屋里一连串地走出三个女孩,手里托着茶碗,她们将茶碗放到方桌上。这三个女孩是李明波支书的女儿。李明波支书皱一下眉头,朝三个女孩挥挥手,说:去去去,回屋里。三个女孩朝父亲了一眼,一同拥进屋里。李明波支书的老婆也了一下李明波支书,转身进了屋里。

陆陆续续有人走进院子。他们是生产队队长李明清,生产队一组组长李霜天、二组组长李明林、三组组长李晓群、四组组长李晓发,以及妇女组组长李惠惠。他们进了院子后,分别端起一碗茶,坐到柯尔蒙身边的两条长凳子上。

农村人看人,眼睛不会掩饰,这让卫秀兰很不习惯。

会议由李明清队长主持。李明波支书致欢迎辞。李明波支书清了一下嗓子,开口说:柯尔蒙一家下放到湖边生产队,是我们生产队的光荣,他们全家下放,全家光荣,他们是来帮助我们、支援我们、提高我们的,我们应该欢迎。柯尔蒙一家刚到农村,需要熟悉这里的环境,遇到什么困难,及时提出来,我们都要想方设法解决。至于他们两人的工作安排,之前我和明清队长商量好了,柯尔蒙有文化,适合在生产队做文书,协助我和明清队长,另外队里的统分工作也交给他来做,事情不少的;卫秀兰同志是知识分子,分在妇女组任副组长,协助李惠惠开展妇女工作。李明波支书致辞后,李明清队长简单地介绍了一下生产队的基本情况。李明清介绍完,邀请柯尔蒙夫妇发言。柯尔蒙表达了两层意思:一层是感谢;另一层是服从安排,尽职尽责做好工作。柯尔蒙说过之后,李明清队长请卫秀兰也说说,卫秀兰摇摇头,说:老柯已经代表了。

这次欢迎会,使得柯尔蒙夫妇对生产队的情况有了初步了解。这个生产队,三十八户人家,近两百人。农田主产水稻,沙土田种植小麦、花生、山芋、油菜等。这个生产队,除了柯尔蒙一家,都姓李。李姓当中,“明”字辈分最高,其次是“晓”,接着是“春”。这个村解放前后称作李庄,1958年成立人民公社后改作湖边生产队了。

会议结束后,李明波支书亲自送柯尔蒙夫妇出门。李明波支书家外面围了一大群的人,见李明波支书等人出来,一窝蜂地散去。这些人中,大多数是些瘦弱的孩子,中年傻子也在其中。几个孩子见到柯尔蒙夫妇,突然喊起:我们不欢迎下放佬。柯尔蒙有些吃惊,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李明波支书。李明波支书向孩子们手一挥,喝道:滚!不许你们瞎说!孩子们消失得无影无踪。

柯尔蒙离开村庄,拉起卫秀兰的手,两人踏黑回葫芦岛。乡村的夜晚,静谧,空廓,凉风习习。两人停下来,回头朝村里望去。远处的村庄似虎踞龙盘,黑魆魆,肃穆而神秘,唯有李明波支书家的院落泛着微弱的灯光,辉映苍穹。卫秀兰看看四周,挣脱柯尔蒙的手,轻声说:让人看见不好。四周静悄悄,空无一人。柯尔蒙重新拉起卫秀兰的手,卫秀兰不再拒绝,两人沿湖边相依而行。湖风徐来,卫秀兰感觉到的却是春风拂面,触到心底的是温馨如许。

回到自家的门前,柯尔蒙轻轻敲门,连敲几下,最后还是巫竹梅摸着黑起来开门。几个孩子睡得正香。卫秀兰将门关上,吩咐婆婆早点睡,与柯尔蒙一前一后蹑手蹑脚走到里间。柯尔蒙将里间的房门关上,点亮油灯。卫秀兰将床铺好,对柯尔蒙说了一声“睡吧”,便将外套脱掉,上床就寝。柯尔蒙将灯熄灭,摸黑上床。柯尔蒙兴致很高,脑子一热,伸手搂住卫秀兰,蠢蠢欲动。卫秀兰将他的手拿掉,说:你连手都没有洗。今天累了,休息吧。柯尔蒙听话得很,转过身,闭目仰面,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柯尔蒙和卫秀兰洗漱完毕,吃了稀饭,两人一起出门。孩子们仍然熟睡着。两人走出葫芦岛,沿着湖边向村口方向走去。田里稻浪翻滚,金黄一片,在刚刚升起的太阳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卫秀兰穿着一套从城里带过来的灰色的工装,两只辫子从脑后垂到临肩,精神抖擞,满面红光,英姿飒爽。柯尔蒙走在她后面,眼光就没有离开过她,心里不时地泛起甜蜜的自豪感。湖堤下边,几处石阶的尽头被一个一个的村妇占领,捶衣声从她们的身边发出,响彻乡野的天空,湖面泛着涟漪,水纹向着湖的纵深地带推进,银光闪闪。再往前,柯尔蒙看到有男人从湖中担水。两人走过湖边堤岸,来到李明波支书家。李明波支书胖胖的老婆正在院子里喂鸡,见柯尔蒙夫妇进来,了一眼卫秀兰,不说话,就进了屋里。李明波支书坐在院子里的一张竹椅上,嘴里叼着旱烟袋,他身边的地上放着一个茶杯,热气腾腾。李明波支书见柯尔蒙进了院子,连忙站起身来,热情地招呼他们,示意他们坐。柯尔蒙和卫秀兰相继坐到李明波支书面前的一张长凳上。柯尔蒙开口说:李支书,我们今天是来报到的。李明波支书将旱烟袋从嘴里拔出,冲柯尔蒙爽朗地一笑,又眯着眼看了一眼卫秀兰,说:你们劳动的热情很高啊。说过,弯腰端起放在地上的茶杯,啜了一口茶,突然问:你们喝水吗?卫秀兰答:不喝。李明波支书将茶杯放回原地,对卫秀兰说:我已经和李惠惠说了,有事她会通知你的,你可以在家待着,等她通知再出工。卫秀兰点点头。李明波支书站起身来,转而对柯尔蒙说:你跟我来。说着,向门口走去。柯尔蒙和卫秀兰起身跟在他后面。

李明波支书出了自家的院子,穿过一户一户村民门前的场地,向北边村口走去。有村民站在自家门口与李明波支书打招呼,还有几个孩子跟在他们后面。李明波支书一边走,一边从腰间取出一把钥匙递给柯尔蒙。柯尔蒙有些诧异。很快,他们就看见村口一座三间开的草屋,很是显眼。草屋有些破旧,中间的门是开着的。这座草屋,柯尔蒙下放进村的时候就见过,以为住着村里的人家。李明波支书带柯尔蒙夫妇走了进去。那些跟在他们后面的孩子在屋前止步,不敢越雷池一步。草屋中间的一室除了通往两边的过道,堆满了农具。李明波支书将柯尔蒙引向西边的房间,他们进去的时候,李明清队长从一张桌子后面站起身来。李明波支书指着另外一张桌子对柯尔蒙说:这张桌子是留给你的,你做文书,没有桌子怎么行?以后上工我们就在一起了。柯尔蒙走到桌边,仔细地看了看,然后坐到里面的一张木凳上,他冲卫秀兰会意地一笑,感觉良好。柯尔蒙问:我今天就可以上工了?李明波支书点点头,说:今天就可以。站在他们身后的卫秀兰向他们告辞,转身走出室外。李明波支书目送着卫秀兰,直到她从房间里消失,似乎有一丝丝的失落感。他转身对柯尔蒙说:我的办公室在那边。说着,走出了房间。

生产队里能有办公室,这已经是很不错的了。闲聊中,李明清队长告诉柯尔蒙:过两天,生产队就要开锣打响秋收的战役了,你正赶上这热闹的场景。三年困难时期已经过去了,到今年上半年,情况开始改变,夏季稻,我们除去上交的公粮,平均每户还分了一百多斤。秋季稻比夏季稻更好,丰收在望,我们可要好好庆祝一番!柯尔蒙说:那是,那是。

两人聊了一会,李明清队长便将全村人员的花名册交给柯尔蒙,并递给他一些表格。李明清队长说:每个小组都做考勤的,小组长到时候将考勤表交上来,你根据工种、劳动量、等级给他们每个小组的人算工分。算工分这里都有标准的,你对照执行就可以了。听李明清队长这么一说,柯尔蒙感觉自己这份工作并不难。李明清队长说:做这份工作关键是要心细,不能把队员的工分算错,要知道,这关系到队员一家老小生老病死、衣食住行。不过你是城里有文化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他这一说,柯尔蒙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很重。

柯尔蒙拿着考勤表翻看,很快就发现里面时不时地出现负数。队员出工干活,怎么会有负数呢?正要问李明清队长,却突然看见,自己的名字也赫然在册:柯尔蒙,负八分。柯尔蒙不解,问李明清队长。李明清队长解释说:生产队给你们家配的是两张床,你们后来领的床就要算工分了,还有两口铁锅,这是经生产队集体研究的,可以用工分抵。李明清队长这么一说,柯尔蒙才恍然大悟,心想,生产队这么处理,也算合理,只是自己先前还以为床和锅都是生产队派送的呢。早知如此,自己就可以想办法解决的。这八工分也不便宜。

傍晚的时候,柯尔蒙回到家,秋儿、冬儿从门口扑到柯尔蒙跟前,高兴地说:大大,我们可以上学了。柯尔蒙被他们挡住,站在屋前场地上,抚摸着他们的头。站在一旁晾衣服的卫秀兰说:上午团结小学的李晓岚老师来通知的。柯尔蒙将冬儿抱了起来,摸着她的小脑袋,说:好消息好消息,我冬儿要在这里上学了。这时,夏儿从湖边拎着一桶水回来,老远看见父亲,喊着:大大,我也要上学了,是大湖初中。柯尔蒙提高嗓门说:你不是不喜欢上学吗?夏儿眼一翻,说:上学总比面朝黄土背朝天好。柯尔蒙和卫秀兰相视而笑。柯尔蒙走进屋里,屋里有些阴暗,巫竹梅坐在屋里的床沿上,春儿蜷缩着身子坐在她旁边。柯尔蒙对春儿说:你坐在这里干什么?也不找点事做做。春儿瞄了父亲一眼,不言语。巫竹梅替春儿说道:看他们一个个地上学,春儿自己的事还没解决呢,他哪有心情干活?柯尔蒙走到春儿跟前,问:怎么了?春儿噘着嘴说:今天去了桐城中学,老师说我的学籍转到大湖高中了。我去大湖高中,老师却说学校并未接到我转学的通知。柯尔蒙安慰他说:通知也许就在途中,你等等看。春儿听父亲这么一说,耸耸肩,“嗯”了一声。这时,卫秀兰提着个脸盆,走进来,对柯尔蒙说:那个李老师就是这个生产队的,她父亲是李明林。

礼拜一的早晨,夏儿、秋儿和冬儿高高兴兴上学去了,丢下春儿。春儿又有些失落。他醒得早,却躺在床上懒得起来,辗转反侧。过去在城里,春儿是桐城中学的尖子生,老师表扬他,同学羡慕他,父母和奶奶总是夸他。那时,夏儿是不想上学的,他的兴趣主要在打篮球上,为此,他没少挨父亲的打骂和母亲的责怪。现在倒好,不想上学的高高兴兴上学去了,而一心想上学的人却待在家中。柯尔蒙催春儿起床,春儿嘴里哼哼应付,就是赖着不起。柯尔蒙再也没有理会他,和卫秀兰一起出门了。春儿等他们走后,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床,吓了坐在床边的奶奶巫竹梅一大跳。然后,他胡乱地吃点东西,在墙边找出竹篮和铲子,走出门去。巫竹梅追到门口,问:你要去哪里?巫竹梅知道他心情不好,有些放心不下。春儿一边走一边回答:我去挖野菜。巫竹梅愕然。

挖野菜并不是春儿的首创。在湖边生产队,挖野菜早已成了传统。三年困难时期,人们缺粮少食,靠的就是挖野菜充饥,渡过难关。另外,田间地头、坡下水边,野菜品种繁多,用它不仅可以充饥,还能增加营养。柯尔蒙一家下放到此,不时地看见村里人利用闲暇时间,奔向野外挖野菜。孩子们不上学的时候,更是成群结队,争先恐后。春儿曾随他们一起,认识了不少可食用的野菜,什么马兰头、马齿苋,什么荠菜、蕨菜,什么桔梗、婆婆丁,等等。

柯尔蒙和卫秀兰刚刚走出葫芦岛,村头就响起了敲锣声,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一阵紧似一阵。接着,有人大声吆喝:开工喽,开工喽!全体队员,湖边老梧桐口集合!柯尔蒙和卫秀兰放眼望去,那走在前面敲锣的正是李明清队长,他后面陆续跟着一些社员。队伍越来越大,浩浩荡荡,向湖边老梧桐树推进。柯尔蒙和卫秀兰第一次见到全村有这么多人出动,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他们在梧桐树下聚集,瞬间蔓延到附近的田埂。他们发现了柯尔蒙夫妇,就像是观赏天外来客一般,好奇地打量着他俩,时有议论。春儿本来沿着湖边向东,边走边挖野菜,听到敲锣声,他慢悠悠地站起身来,看到村里人都聚集到老梧桐树下,哪里还有心思挖野菜?早已魂不守舍地向人群那边赶去。这时,老梧桐树下腾出一块空地,人们让出一条通道,等待着李明波支书的到来。不一会,李明波支书便出现在人们面前。他走到场地中间,四处查看,然后朝柯尔蒙招招手。众目睽睽之下,柯尔蒙只好撇下卫秀兰,穿过人群,来到场地中间。柯尔蒙离开后,卫秀兰站在那里是最突出的。她上穿灰色短袖褂,下穿宽松的长裤,两只辫子恰如其分地坠到脑后,整个人似出水芙蓉。虽已是中年,但她在那些同龄的农妇面前,显得既年轻,又漂亮,所以她很容易引来好奇、羡慕甚或嫉妒的目光。人群中的李惠惠发现了卫秀兰,泥鳅打闪一般走到她跟前,与她打招呼,同她站在一起。两人如同看戏一样,时有说笑。

李惠惠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卫秀兰站在一起,是要有勇气的。柯尔蒙全家来此,占用这里的土地,分享这里有限的粮食,村里人是排斥的,甚至是充满敌意的。更何况,全村都姓李,唯独他一个柯姓,说插进来就插进来,凭什么?李惠惠却全然不顾这些,完全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李明清队长敲了一下铜锣,咣的一声,全场顿时安静下来。李明清队长扯着嗓子喊:今天我们在这里举行一个隆重而又简洁的秋季收割仪式,现在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明波支书讲话。掌声稀稀拉拉响起。李明波支书举起双手,示意大家静一静。他干咳了一声,提高嗓门说道:过去的三年,大家受苦了,现在,你们也看到了,你们的身后就是金灿灿的稻穗,就是一片丰收景象……李明波支书正说着,突然人群中有人打断了他的话,喊道:快点宣布收割吧,我们等不及了。说话的这人,站在人群的后面。此人剃着个光头,一副马脸拉得多长,眼睛深陷,像个山顶洞人,摇晃着身子,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他的插话,在人群中引起一阵哄笑。李惠惠瞅了他一眼,对卫秀兰说:他叫李明彪,我们都讨厌他的。正在这时,人群中突然又有人喊:李明波支书大坏蛋。声音洪亮,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个说话的人,卫秀兰也认得,他就是中年傻子。中年傻子说过话之后,一溜烟地蹿出人群,不见了。这么隆重而又严肃的场面被两个不伦不类的人打断,李明波支书大为不快。他皱了一下眉头,朝中年傻子逃去的方向狠狠地瞪了一眼。他接着又干咳了一声,说:丰收来之不易,我们都要珍惜,希望大家拿出干劲来,投身于火热的秋收战役中。李明波支书说话的音量比刚才小了一些,他草草地结束了讲话。李明清队长见李明波支书不再说下去,大声宣布:现在,请明波支书下台剪彩,不不,下田剪彩……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大笑。李明清队长补充道:割出秋收第一把稻。接着,他将手里的铜锣咣咣敲两下,声震耳鼓。李明波支书从一位妇女手里接过一把镰刀,走到附近的田里,弯腰割了一把稻,高高举起。锣声又起,掌声追随。接着,女人们像下饺子一样拥到稻田里,男人们三五成群地将打稻的稻桶拖到田边。分工是明确的,女人割稻,男人打稻。男人打稻的稻桶很独特,它是用木头做成的,上口大,底部略小,呈四方形,底部有两根木头翘着头,两人用力可以拖着稻桶走,推也行。稻桶的四面摆放着用毛竹篾编的稻桶簟,留下一个口,桶边斜放一张用厚竹片做成的打床。打稻没有稻桶不行的。女人们心灵手巧,镰刀在她们面前飞舞,身后留下一束一束摆放整齐的稻子。男人们见状,立即拖着稻桶跟进。每个稻桶四周站着四个人打稻,他们身边又有四人当下手,从地上拾起稻子递给他们。打稻的人双手接过一束一束的稻子,高高举起,然后打在稻桶的床板上,反反复复,直到稻穗脱离秸秆,落到稻桶底部,他们才将秸秆扔在一边。每块田里至少有一口稻桶,响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传遍四野。

卫秀兰手里拿着镰刀,跟在李惠惠后面下了田。她弯下腰,学着李惠惠的样子割稻。她左手握住稻秆,右手挥着镰刀,咔嚓咔嚓,那稻秆被镰刀割断,脱离根部,被她一码一码整齐地放在地上。但是,她哪里有李惠惠那般精干熟练?不一会工夫,李惠惠就将她远远地抛在后头。李惠惠等不得她,因为这是劳动竞赛,她是一组之长,不能落后于人的。卫秀兰割了一会,腰酸腿胀,汗流浃背。她只好站起身来,用衣袖擦一把汗。她四处张望,结果她看到了自己的丈夫柯尔蒙。此时的柯尔蒙正站在一个稻桶边,给李霜天传稻。这个稻桶打稻和传稻的都是生产队一组的人,柯尔蒙几乎都熟悉,他们给柯尔蒙家砌过灶台,建过披屋。龅牙的李晓毛穿了一件破旧的背心,赤着脚,将一束秸秆扔到地上,没话找话地说:傻子怎的就说李明波支书是个大坏蛋呢?李晓蒙将一束稻子递给李晓毛,说:所以说,他是个傻子呢。李晓财在一旁说道:李明波支书生了三个大闺女,不坏能生这么多女的吗?他这一说,几个人都笑了。柯尔蒙忍不住也笑起来。李晓毛将双手握着的一束稻高高举起,说:他几乎是一年一个,像鸡下蛋似的,佩服佩服。李霜天从柯尔蒙手里接过一束稻,高高扬起,说道:明波支书好歹也是长辈,有我们这般说他的吗?接着,他将稻摔在稻桶上,轰隆一声响。李晓毛接着说:长辈也是人,是人还能不让议论吗?何况晓财说的也是大实话。李晓毛副组长不那么配合组长李霜天了,看来他对李明波支书也有意见。

卫秀兰站了一会,正欲弯腰继续割稻时,却突然看见春儿向这边走来。春儿拎着竹篮,跨过田埂,奔到母亲跟前,然后将竹篮放下,对母亲说:我帮你割稻。他要拿过母亲手里的镰刀,被母亲拒绝了。卫秀兰对他说:你怎么来了?哪里要你帮忙?春儿站在那里,显得很尴尬。他朝四周看看,仍坚持替母亲割稻。卫秀兰见他执着,便指着老梧桐树那边对他说:你去借一把镰刀来,我们一起割稻。春儿很干脆地点点头,飞也似的奔出。不一会,他手里拿着一把镰刀回到卫秀兰身边。卫秀兰冲他扑哧一笑。母子二人同时弯腰,割起稻来。

卫秀兰没有注意到,李明波支书已经远远地站在田埂上,双手叉着腰,注视着她割稻的一举一动。

秋收的场面热火朝天。金黄色的稻子成片地倒下,一个一个的稻桶像坦克一样在轰鸣声中往前推进。很快,男人们将满稻箩的稻子从稻桶边挑出,送到村子东头的稻床上。

看热闹的老人和孩子,带着丰收的喜悦,拥向稻床。年近八十的老人李明典一拐一拐地走到稻床上,特意捧起一把稻子,久久不忍放下,真要放下时,他又重新拾起几粒,放在嘴里嚼动。他脸上的皱纹拉得老长、老深,如同湖边那棵老梧桐树的树干。李明典是李晓群的父亲,也是全村岁数最大的老人,受全村人的尊敬和爱戴。从解放到现在,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稻子。喜悦就挂在他的老脸上。3

秋儿和冬儿上学回来,一脸的不愉快。

柯尔蒙问:你们怎么了?秋儿摇摇头。冬儿鼓着嘴说:一点也没有城里的学校好,都是泥巴桌子,凳子也是泥糊的,坐着好不舒服。柯尔蒙将冬儿抱起,对她说:不然怎么叫农村呢?卫秀兰在一旁对秋儿说:前几年大炼钢铁,木材少,只能是泥巴糊的桌椅了,秋儿肯定能克服的。柯尔蒙对冬儿转而又对秋儿说:条件艰苦,也是在锻炼你们啦,学习可不能有半点放松,知道吗?秋儿和冬儿点点头。

夏儿上学没几天,就和同村的一位同学打了一架。

同学叫李春民,他是同村第四组的组长李晓发的儿子。放学的路上,李春民欲和同村的女同学李春燕一道回村。李春燕走在前面,李春民欲赶上她。李春燕扎着两只辫子,背着帆布书包,急匆匆地往回赶。夏儿上前,与李春民打招呼,李春民不理他,正追赶李春燕。李春燕见李春民追她,特意加快步伐,跑起来,边跑边对李春民说:我要回家做饭的。李春民仍旧追。追了一阵,李春民和李春燕都跑不动了,一前一后停了下来。李春民向前招了一下手,说:我又吃不了你,你跑什么?李春燕抬起一只手,在空中挥了一下,没搭理。李春民跨前两步,与李春燕并排,一边喘气一边说:一个村的,放学就应该一道回的啊。李春燕弯着腰,白了他一眼,没说话,继续走路。这时,夏儿赶上来,对李春民说:你们为什么要走这条路呢?那边的一条路更近。他的话像一阵风从李春民耳边吹过,却没有引起李春民任何的回应。倒是李春燕,回头看了夏儿一眼。她这一看不要紧,却让李春民吃醋了。他瞪了夏儿一眼,突然骂道:谁要你像狗一样跟在我们后面?你怎么不走那一条路呢?夏儿听了这话,顿感刺耳,说:你在骂我?李春民眼皮上扬,不屑地说:骂你又怎么着?你就是城市猪,就不该到我们村混饭吃。夏儿这下怒了,正色道:你骂人,应该向我道歉。李春民停下来,突然用手指着夏儿的鼻子,骂道:我不仅骂你,我还想骂你大大妈妈呢。夏儿这下被激怒了。只见他一个箭步蹿上前,对准李春民的脸就是一巴掌,李春民的脸蛋顿时绯红。李春民猝不及防,接着恼羞成怒。他突然将肩上的书包取下来,手里抓着书包的带子,将书包朝夏儿扫去。夏儿身子一闪,这一扫未着。李春民接着又扫,还是未着。一向趾高气扬的李春民这下在李春燕面前丢了好大的丑,他岂肯善罢甘休?他一只手将书包搂在怀里,眼睛恶狠狠地朝路面上扫视着,很快,他发现了一个大石头。他捡起石头,就朝夏儿头上猛地砸过去。夏儿哪里想到他这般凶狠,哪里躲得及?那石头像长了眼一样,落到他的肩膀上,然后向上一弹,又击中他的头部。李春燕“啊”的一声,大惊失色。李春民这一击之后,自己也目瞪口呆。李春燕眼睛直视着夏儿,转又直视着李春民。夏儿被击蒙了,他愣在那里,缓慢地用手捂着头,怒视着李春民。李春燕第一个反应过来,她跑到夏儿跟前,试探着问:柯之夏同学,你没事吧?夏儿感到自己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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