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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3-02 00:2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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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J. P. 唐利维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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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饼人

姜饼人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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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6本书由上海译文出版社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1

今天是个难得的春光融融的日子。运货的马车锵锵地沿着塔拉街走向码头,没穿鞋、脸色苍白的孩子在大声尖叫。

奥基夫走进酒馆,爬上高脚凳。扭肩卸下身后的背包,看着塞巴斯蒂安·丹杰菲尔德。“那里的浴缸真大。两个月来头一回泡了个澡。我现在越来越像爱尔兰人了。就像在美国坐地铁,你得先过旋杆。”“你是坐的一等舱还是三等舱,肯尼思?”“一等舱。洗这些内衣裤可把我洗趴下了,圣三一的那些该死房间里什么东西都干不了。最后只好把浴巾送到洗衣店去烘干。在哈佛的话我可以一头钻进贴了瓷砖的淋浴间,出来就能套上一身舒服干净的内衣。”“你喝什么,肯尼思?”“谁付账?”“我刚把电暖炉送了当铺。”“那就给我买杯苹果酒吧。玛莉安知道你当了电暖炉吗?”“她不在,带菲丽希缇去看她父母了。在苏格兰的旷野上。我想是巴尔斯凯墩的房子让她太心烦了。天花板上总有抓来挠去的动静,地板下面有哼哼的声音。”“那地方什么感觉?是不是冻得你下面蛋疼?”“你过来吧,待上个周末。没什么特别好吃的招待你,不过我那里有什么就有你的。”“也就是说没什么。”“我可不想这么说。”“我想。我来到这里后就没一件事让人高兴的。圣三一的那些家(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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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伙以为我钱多得不行,他们以为退伍军人奖学金就是大把大把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对了,你拿到支票了吗?”“打算星期一去看看。”“要是我的支票没来,我可要闹的。你拖家带口还有老婆孩子呢。真有你的!不过至少你身边有个女人,而我到现在都没开过荤呢。

(2)霍斯那边有骚娘们儿吗?”“我会替你留意的。”“行,我得走了,去见我导师,看看能不能搞清楚他们安排在哪里上希腊语课。没人知道,什么事都弄得神神秘秘的。我不喝了。周末我过去。”“肯尼思,没准儿我会让你的第一个女人在那儿等你。”“那好啊。”(1)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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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I. Bill的正式名称是Servicemen!《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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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5)!s Readjustment Act of 1944,也就是《军人安置法案》。该法案最先于二战末期起草生效,给退伍美军军人提供免费的大学或者技校教育,以及一年的失业补助。之后该法案历经大小修改,被沿用至今。朝鲜战争、越南战争的退伍军人,以及和平时期的退伍军人,都得到这个法案所提供的保障。(2) 爱尔兰的一个渔港小镇。2

到巴尔斯凯墩要爬一个陡坡。弯弯绕绕地走近那些房子,邻居的眼睛在看。雾笼罩着平坦的水面。他弓背爬上坡道。到了顶上路平了,在一面水泥墙上有个绿色的门。

门口,丹杰菲尔德的笑脸,穿着白色高尔夫鞋、褐色背带裤。“快进来,肯尼思。”“这地方!是什么让这屋子没倒啊?”“信仰。”

奥基夫在房子里转了转,挨个儿打开屋子里的门、抽屉和壁橱,冲马桶,掀开盖子,又冲。把脑袋伸进门厅。“嘿,这东西还真能用。要是我们有点儿什么吃的,这东西就用得上了。下面镇上有个挺大的商店,你不如跑那儿去用你那副英国腔赊账买点儿吃的。虽说我喜欢和你待一起,丹杰菲尔德,可我也喜欢这种时候是吃饱了肚子的。”“我已经欠了一屁股的账。”“你那衣服穿着好像不那么暖和吧。”

奥基夫在客厅的地板上跳了跳,拉开暖房的门,掐掉一株快死的植物的叶子,然后出去来到了花园里。站在杂乱的草丛中,他顺着陡峭的岩石往下看,远远的下面是波浪翻滚的大海,他不由吹了声尖厉的口哨。他走到房子狭窄的背面往窗子里看。在一间卧室里,他看见丹杰菲尔德跪在地上正用斧子在割一块大大的蓝色毯子。他马上跑进了屋子。“天呐,丹杰菲尔德,你在干什么?是不是有毛病啊?”“别急。”“可这是条好好的毯子啊。你要把它割开还不如给我呢。”“是这样,肯尼思,你看着。瞧见了吗?像这样把它围在脖子上,把这些毛糙的边角窝进去,你瞧,我现在戴的是圣三一划船俱乐部的蓝围巾。要拿身份搞点儿名堂的话,最好是既要招眼又不能太俗。好了,现在我们可以去赊点儿账了。”“你这个滑头。我得承认,的确看着像回事儿。”“把炉子生上火,我一会儿就回来。”“买只鸡回来吧。”“我看着办。”

丹杰菲尔德出了门,来到巴尔斯凯墩一条荒秃秃的路上。

柜台上摆满了一排排的熏肉和装在柳条筐里的光亮的鸡蛋。系着白围裙的店员在长长的柜台后面。来自加纳利群岛的香蕉还发青,一串串地吊在天花板上。丹杰菲尔德来到一位头发花白神态殷切的店员面前。“您好,先生,要帮忙吗?”“您好,嗯,我想跟您开个账户。”“没问题,先生,请这边来。”

老店员在柜台上打开一本很大的账户册,问了丹杰菲尔德的名字和住址。“您想按月还是按季度结账,先生?”“我想还是按季度吧。”“先生,您今天想买点儿什么回去吗?”

丹杰菲尔德用舌头舔着牙,眼睛在货架间迅速地扫来扫去。“你们有科克产的杜松子酒吗?”“当然有,先生。要大瓶还是小瓶?”“来大瓶吧。”“还要别的吗,先生?”“有海格威士忌吗?”

老店员朝店的最里头喊了声。一个小男孩儿进了里面的库房,拿了一瓶出来。丹杰菲尔德又指着一块火腿。“要几磅呢,先生?”“我这块全要了。再来两磅奶酪和一只鸡。”

老店员满脸笑容,说这说那。唉,都是这天气。瞧这雾。对海上的人来说这天可糟透了,对其他人也一样。他朝那个小男孩儿拍了拍手。“过来,替这位先生拿上这些东西。祝您一天好心情,先生。”

到了山上,奥基夫在那儿等着,把买来的东西都接到自己的怀里。进了厨房,把东西都放到桌上。“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丹杰菲尔德,我第一次去想弄个记账的户头,他们却要我拿着银行经理的信再回去找他们。”“你得骨子里有那种贵族气,肯尼思。嗯,我要切出一小块儿奶酪来给那个小男孩儿。”

丹杰菲尔德回到厨房,面带笑容,搓着双手。“你干吗买这么多酒回来?”“暖暖身子。我想来自北极的冷空气快要过来了。”“玛莉安回来了会怎么说?”“什么也不会说。找个英国女人当老婆挺好的,她们知道自己的位置。你也应该娶个英国老婆。”“我现在只想尝尝我的第一个大屁股娘们儿的滋味儿。以后围着老婆孩子团团转的时候多着呢。给我来点儿那个威士忌。你让开,我现在就给咱俩弄出顿吃的来。有时候我在想,我唯一适合干的活儿就(1)是做饭。有一年夏天我在纽波特打工时,我都想过从哈佛退学。有个希腊大厨觉得我挺棒,因为我会说贵族腔的希腊语,可他们后来开了我,因为我邀请几个哈佛的同学到俱乐部酒吧去喝了一两杯,碰巧经理过来,当场就把我开了,说服务生不能和客人混一块儿。”“说得没错。”“现在我有了古典学的学位,可还得做饭。”“一个高尚的职业。”

奥基夫翻转着锅,从水槽边一下跳到桌子边。“肯尼思,你觉得你有性压抑和性失调的感觉吗?”“是的。”“你会在这片美好的土地上找到机会的。”“是啊,机会多了,都是跟农场动物的不正常接触。上帝啊,我只有在肚子饿的情况下才能不想这事。我一吃起来就什么都顾不上了。(2)我坐下来把魏德纳图书馆里每一本关于性的书都找来读了,想知道怎么才能搞上女人,可他妈的不管用。我肯定是让女人讨厌,这就没办法了。”“从来没人喜欢过你吗?”“有过一次。在北卡罗来纳的黑山学院。叫我到她房间去听什么音乐。她把身子朝我贴过来,我跑出了她房间。”“为什么?”“她肯定是长得太难看。这是我的另一个毛病。我总是喜欢漂亮女人。唯一的出路就是,一天天变老不再去想这鸟事。”“那时候你最想的就是这事了。”“上帝啊,不会吧。要是我以后就是这么个光景,我还不如从后面那个花园的边上跳下海算了。你告诉我,经常性地干这事是什么感觉?”“跟其他事情一样,慢慢你就习惯了。”“我永远也不会习惯这种事情。”“你会的。”“玛莉安这出门去看她爹妈是怎么回事?闹别扭了?你酒喝多了?”“她和孩子需要歇一歇。”“我想对你来说她那老爹一定挺滑头的。他是怎么占了你二百五十镑的便宜的?难怪你一直没钱。”“他只是把我带到他的书房里,跟我说,抱歉年轻人,我现在手头有点儿紧啊。”“当时就该跟他说,不给嫁妆这婚就不结了。他肯定是有钱的,一个海军上将啊。得把话撂给他,比如说要让玛莉安过她一向过惯了的日子。你要是把你那些美妙的打算跟他说上一些,没准儿就把他打动了。”“太晚了。那是婚礼的前一天晚上。出于策略,我甚至拒绝了跟他先喝上一杯。他等管家离开书房后足足过了五分钟,然后开始哭穷。”

奥基夫转过身子,手里还抓着鸡腿。“我说了吧,他就是狡猾。那二百五十镑花花票子就这么抠下来了。你那会儿要是机灵点儿就该跟他说,你不忍心看玛莉安受苦,快生孩子了你们得有点儿钱在家搁着。现在好了,瞧瞧你自己吧。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让你的法律考试过不了,然后事情就成了。”“我倒没什么,肯尼思。没什么钱但一切还好,有房子,有老婆,有女儿。”“你说的房子是租来的,不付租金你就没房子。”“给你再倒杯酒吧,肯尼思,我觉得你需要再来点儿。”

奥基夫往一个碗里倒面包屑。外面是黑夜,海在低沉地回响。祈祷的钟声。让人舒缓的间歇。“丹杰菲尔德,这就是你的性情,它会害得你一家子吃不饱肚子,会把你们最后都送进贫民收容所。一开始就该长个心眼儿,就得为了钱才结婚。你喝得晕晕乎乎进来了,来那么一下子,哎哟,又多了张吃饭的嘴。没办法,你会没完没了地吃意大利面条,就像我小时候那样,一直吃到这东西从你眼睛里冒出来。要不然,你就得带着你的英国老婆和孩子回美国去。”

扎捆好的鸡被恭敬地放到烤盘上。奥基夫咂吧了下嘴,把鸡放进了烤箱。“丹杰菲尔德,待会儿我们就可以吃上巴尔斯凯墩式烤鸡了。我说,天黑的时候这屋子怪吓人的。不过除了海我还没听到别的什么声音。”“等着吧。”“反正我吃饱了肚子是不怕鬼的,要是我的性生活也得到满足了的话那就更不怕了。你知道吗,在哈佛的时候我终于搞定了康斯坦丝·凯丽。那妞儿吊了我两年的胃口,后来我发现美国女人端着的那架势全他妈的是假的,我就把她搞到手了。可我总也不明白,我就是上(3)不了她。她什么都愿意,就是不让我上她。是为比肯山庄的有钱人留着吧。我是愿意娶她的,可她不想跟我窝在社会底层,因为我跟她是一个阶层的。唉,她没错。可你知道我将来要做什么吗?等我回到(4)美国,等我发了财,穿上萨维尔街的定制西装,拿着黑色的石南根(5)烟斗,坐着有司机开的MG,到那时候,我要一张嘴就满口的英国腔调。我会让车停在一个郊区的房子跟前,她被所有的波士顿阔佬拒绝后嫁给了一个爱尔兰佬,住在那个房子里。我让司机留在车上,自己走上屋前的小道,用手杖把小孩玩具扫到一边去,然后不耐烦地敲几下门。她从屋里出来,脸上粘着面粉,厨房里飘出一股臭烘烘的煮白菜味儿。我吃惊地看着她,慢慢缓过神来,然后用我最漂亮的口音最销魂的嗓音对她说,康斯坦丝……你变成了……我想你就会变成这样。然后我一转身,让她好好看清楚我穿的是一身什么样的行头,我又用手杖把一个小孩玩具扫开,然后上车扬长离去。”

丹杰菲尔德在绿色的摇椅里乐不可支地晃起来,脑袋点个不停。奥基夫大步在厨房的红地砖上走动,挥舞着一把叉子,一只活分的眼睛闪着光,绝对就是个着了魔的爱尔兰疯子。也许他会踩着什么玩具滑一跤,把尾骨摔断。“康斯坦丝她妈可恨死我了,认为我会拖累她女儿,让她翻不了身。她会打开所有我写给她女儿的信,我呢就坐在魏德纳图书馆里,编着我能想出来的最下流的内容,我觉得那老娘们儿就喜欢看这种东西。那会儿,一想起她看了那些信然后又得烧掉,我就忍不住要笑。上帝啊,我是个让女人讨厌的人,真他妈的没办法。今年冬天去康尼

(6)马拉看亲戚,就连我那长得像牛屁股的表妹都瞧不太上我。我等她晚上出来,陪她一起去取牛奶。到了草地尽头我想用胳膊肘把她推进沟里,我想弄得她气喘吁吁地跟我说,只要我带她去美国跟她结婚她什么都愿意做。我一连三个晚上想那样做来着,我们站在下着雨的野地里,脚下的泥巴和牛粪没到脚踝,我想把她挤到沟里去,把她放倒,可她太壮实了。后来我就跟她说她是个大块头,我没法带她去那么远的地方。你得给她们搞到签证才能碰一下胳膊。”“那就娶她,肯尼思。”“我这下半辈子就跟那么个大怪物厮混在一起?要是能把她拴在炉子边上做饭也就罢了,可说真的,娶个爱尔兰老婆是自己找穷日子过。我还不如赌气娶康斯坦丝·凯丽呢。”“我建议你上《晚间邮报》的征婚栏登个广告。就这么说:无负担拖累,身家可观,西部有大片地产。欲觅健壮女人,自己有钱有车,能在欧陆旅行。非此条件者敬谢勿扰。”“我们吃吧。我不想把这问题搞成个麻烦。”“肯尼思,这太开胃了。”

烤好的鸡端到了绿色的桌上。奥基夫把叉子插入正滴着油的鸡胸脯,把鸡腿撕了下来。架子上的锅颤了颤,带红色斑点的小窗帘在飘动。外面刮起了大风。你想想,奥基夫居然会做饭。这是打我离开纽约的那个晚上以来吃到的第一顿鸡,在纽约的那家餐厅里,侍应生还问我要不要留着菜单做个纪念,我坐在铺着蓝色地毯的餐厅里,跟他说要的。在酒吧的角落里有个穿棕色西装的男人说要请我喝一杯,过来摸了摸我的腿,说他喜欢纽约,问我要不要跟他离开人群去个什么地方聊聊,一起待着。挺好的一哥们,上流社会的那种。我走开了,由他耷拉着坐在那里,一溜红白蓝相间的领带从他衣服胸前涌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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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约克城,和一个穿着印花裙的姑娘跳舞,她说生活很没劲,周围没一个有意思的人。她叫琼,有一对很惹眼的乳房。我在想象着玛莉安的乳房,我的又瘦又高、牙齿做过时髦整形的金发姑娘。战后我要去娶她,准备坐大飞机飞到海那边。我第一次见她时她穿着一件天蓝色的毛衣,我知道里面是一对梨,有什么比一对熟了的梨更诱人的呢!在伦敦一个叫“羚羊”的酒馆里,我坐在里面的位置,要了一小壶杜松子酒,看着周围这些活生生的人。她就坐在一旁,白皙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细长的烟。那会儿伦敦城里正有炸弹呼啸落下。我听见她在问有没有烟,他们说没有。穿着海军军服的我,英俊而健壮,向她倾身过去,请,我这儿有烟。哦不行,真的,谢谢你了。别客气,请一定赏脸。你太好了,谢谢。不客气。她拿烟时掉了一支,我弯腰去捡的时候手指碰到了她的脚踝。天呐,多么丰润漂亮的大脚啊。“你怎么啦,肯尼思?你的脸白得跟纸似的。”

奥基夫盯着天花板,手里提着一只啃了一半的鸡腿。“你没听见吗?天花板上面有什么东西在扒拉,不管是什么反正是活的东西。”“我的肯尼思,你来把整个屋子搜一搜吧。这东西弄得屋子里到处都有动静,有时还发出哀叫的声音,会鬼兮兮地跟着人从一个房间跟到另一个房间。”“上帝啊,快打住。你可吓死我了!你干吗不去查看下是怎么回事?”“还是不去查的好。”“那声音可是在那儿啊!”“也许你可以去看看,肯尼思。门厅屋顶有个活板门。我会给你一把斧子和手电。”“等我消化了这顿饭吧。我刚开始有点享受起来的意思。还以为你在开玩笑呢。”

奥基夫在前面,扛着梯子向门厅走去。

手里举着斧子,奥基夫慢慢地朝活板门爬上去。丹杰菲尔德鼓励着他。奥基夫把活板门顶开,顺着光线往楼顶夹层里看。没有动静。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他胆子又大了起来。“你看上去一副吓死了的样子,丹杰菲尔德。不知道的准以为爬上来的人是你。也许是散了的报纸在楼板上被风吹起来弄出的声音。”“随你怎么说吧,肯尼思。要是那东西逮着你脖子,你就给我吹声口哨。进去吧。”

奥基夫爬进夹层后不见了。丹杰菲尔德透过落下的灰尘看着上面。奥基夫的脚步声在向客厅方向移动。响起一声哀叫。奥基夫发出了一声尖叫。“上帝啊,快扶住梯子,我要下来。”

活板门砰的一声关下来。“看在上帝的分上,到底是什么东西,肯尼思?”“是只猫。只有一只眼,另一只是个大窟窿。样子怪瘆人的。它怎么就跑那上边去了?”“不清楚。它肯定是一直在那上边吧。也许是一个叫吉尔胡利的先生养的猫,他曾经住在这里,可有天夜里他从花园那边的悬崖上掉(8)下去了,三个月后尸体被冲到了马恩岛上。肯尼思,你同不同意这么说,这房子是有死亡历史的?”“你打算让我在哪儿睡?”“打起精神来,肯尼思。你看着像是受了惊吓。没必要让一只猫这样的小东西搞得你没精打采的。你想睡哪儿就睡哪儿。”“这房子让我觉得有点毛骨悚然。我们来生个火什么的吧。”“到客厅来在钢琴上给我弹一小段曲子吧。”

他们从铺着红色地砖的门厅来到客厅。落地窗前支着一个三脚架,上面铜制的大望远镜对着外面的大海。客厅一角有架古旧的立式钢琴,顶面上放满了打开的罐头和吃剩下的奶酪皮。三把扶手椅已经走了样,座面上这儿一鼓包那儿一鼓包,有的地方弹簧都支棱了出来。丹杰菲尔德一屁股坐进了其中一把椅子。奥基夫来到钢琴前,弹出个琴音然后唱了起来:

在这凄惨的屋中

在这黑暗的忧郁中

我们像野兽一样活着。

窗子在腐朽的窗架上嘎嘎作响。奥基夫弹出一串别扭的音。瞧瞧你,肯尼思,现在坐在那琴凳上,而你千里迢迢来自马萨诸塞的剑桥(9)镇,脸上长着雀斑,吃惯了意大利面条。我,来自密苏里的圣路易,也到了这里,因为那天晚上从“羚羊”酒馆出来后我带玛莉安去吃晚餐而她付了账,在那之后的一个周末我们去了一家旅馆,我扒下她的绿色睡衣,她说她不行我说你行。后来又有了那些周末,直到战争结束。再见了炸弹,回到美国后,我的感觉只能说是不幸和孤独,觉得英国才是我的地方。我从威尔顿老头那儿所能得到的,就是免费让我们坐出租车去蜜月地。我们到达后我买了根拐杖用来走约克郡的山谷。我们的房间下面是一条小溪,那会儿是晚夏时节。收拾房间的女佣太兴奋了,在我们的床上放了花,那天晚上玛莉安把花戴到头上,把头发放下来让它们披在她蓝色的睡裙上。哦,那对可爱的梨。香烟和杜松子酒。放纵的身体,直到玛莉安的假门牙掉到了梳妆台后面,她哭了起来,身上裹着床单,瘫坐在椅子里。我告诉她别着急,蜜月里是会发生这种事。不久我们就来到爱尔兰,这里有熏肉和黄油,还有一个个在壁炉旁度过的长长夜晚,我读着法学书,我们兴许还可以在羊毛地毯上快快地来一把。

这副波士顿嗓音在嘶叫着歌唱。黄色的灯光从当风摆动的草尖和黑色岩石上方的窗子向外飘散,经过了湿漉漉的台阶,边上是金雀花树桩和锈红色的欧石南花,一直飘到高水位线和跳水池,那里是巴尔斯凯墩海湾的海藻在夜晚出现和隐没的地方。(1) 美国罗得岛州东南部港市、避暑胜地,以庄园式豪宅著称。富人常在豪宅内举办奢华派对,需要大量的餐饮服务人员,周边的学生因而得以寻机打工。(2) 哈佛大学最大的社会科学和人文科学图书馆,建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以哈佛毕业生、年轻的收藏家魏德纳命名。这位在“泰坦尼克”沉船事件中遇难的校友,在遗嘱里指定死后将所有藏书悉数捐给培养他的母校。(3) 美国马萨诸塞州波士顿市的一个富人聚居的时髦地区。(4) 英国伦敦西区一条具有200多年历史的小街,这里历来以高档定制男装而闻名。(5) 英国罗孚汽车公司制造的汽车,罗孚是一个历史悠久的汽车品牌,曾是英国女王的王室用车。(6) 爱尔兰西部戈尔韦郡的一个地区。(7) 美国弗吉尼亚州东南部城镇。(8) 英格兰与爱尔兰间的海上岛屿,是英国的皇家属地。(9) 哈佛大学所在地。3

星期天早上的太阳从黑沉沉的利物浦无眠的大海中升起。带着一壶咖啡坐在冒出水面的礁石上。那边港口码头上站了一溜穿着鲜亮的游人。帆船离开码头向海远处移动。年轻的情侣们在巴尔斯凯墩大道上往吉尔洛克山顶爬,去找有草有金雀花的地方躺下来。寒冷的绿色大海在花岗岩海岸上拍击出白色的浪花和泡沫。一个万物诞生的日子,就像一颗颗新发现的星星。

潮湿而有咸味儿的风。明天玛莉安就回来了,而我们两个美国佬坐在这里晃悠着腿。玛莉安,在外面多待几天吧。我还不想这么快就给钳住,不想见到油腻腻的盘子或孩子脏兮兮的屁股,我只想看看海上漂行的帆船。我们需要给孩子找个保姆,让她在公园里推着孩子走走而我不用听到孩子的哭叫。要不然也可以是你和孩子在火车失事中丧了命,然后你老爹出钱办葬礼。有教养的人从来不会在丧葬的花费上太计较。办丧事这年头不少花钱啊。就是一个月的时间里会看上去有点儿目光呆滞,然后就去巴黎。在塞纳街上找家安静惬意的旅馆,将新鲜的水果放入一盆清凉的水里。你长长的冬天般的身体赤条条地躺在石板上,要是我摸到你毫无知觉的乳房我会想什么呢。得在奥基(1)夫走之前从他那儿弄到半克朗。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抠门儿。

下午晚些时候,他们俩走下山,朝巴士车站走去。渔夫们开着突突响的机船已经回到码头,正卸着捕来的鱼。上了年纪的女人们在一边看着,她们粗粗的脚脖子上生了冻疮,胸前颤着沉沉的奶子。“肯尼思,这难道不是个美好的国家吗?”“瞧那个女人。”“我说,肯尼思,这难道不是个美好的国家吗?”“跟西瓜那么大。”“肯尼思,你这可怜蛋。”“你知道吗,康斯坦丝身材不错。她肯定爱过我,她没法不爱我,但不会让爱情妨碍她嫁入一个美国阔佬家。多少个日子我屁股凉凉地坐在魏德纳图书馆的台阶上,就为了看她从一旁走过,再跟着她到个什么地方,看她跟一个蔫不拉叽的傻帽儿约会。”“肯尼思啊,你这可怜的家伙。”“别担心,我没事。”

星期天。无所事事,没精打采的一天。都柏林关闭了,一个巨大的灰色陷阱。只有教堂还开着,音乐、红蜡烛和十字架上的基督,给人神圣的感觉。下午,总有长长的队,冒雨排在电影院外面。“我说,肯尼思,你能不能借我半克朗,星期一下午三点三十一分还你?明天你查查,我在领事馆支付你。”“不行。”“两个先令?”“不行。”“一先令六便士?”“不行,一个子儿也没有。”“一先令就不叫钱。”“该死的,丹杰菲尔德,别拽着我跟你一起倒霉。上帝啊,我已经够惨的了,瞧瞧我,我的手指都跟湿了的意大利面条似的。你放开我,别把咱俩都毁了。”“别紧张,肯尼思。别什么事都较真。”“较真?这可是生死攸关的事。你想让我怎么着?高兴得大喊大叫吗?”“你想得太多了。”“我不是想太多,我是谨慎。我明天还想吃饭呢。你真的觉得那些支票会来吗?”“没错。”“哪天你进了贫民院,坐在那里喊着要喝的,我可不想跟你做伴儿。咱俩中有一个完蛋就够了,别都搭进去。今天晚上我要吃东西。”“我想买点香烟。”“瞧,我的巴士来了。我给你三便士,你明天还我。”“肯尼思,你走之前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你可真是难得的大好人。”“听着,别烦我,你不要这三便士的话,我就收回,够我付一半的车费呢。”“肯尼思,你缺点爱心啊。”“我缺的是娘们儿和钱。”

巴士开动起来。奥基夫的脑袋在巴士的上层消失不见了,车的那(2)个位置印着一个绿色的广告标志,上面写着:健力士黑啤对你好。这话一点儿不错!

向山上走去。星期天在埃德沙漠上。知道古老的名字感觉真好。做一点深呼吸。最近老做被人抓住的梦。他们从后面抓住我,说我妨害公众利益。只要不是说有伤风化就好。走进这家店里,让掌柜的给我拿些香烟。“天气真好啊,先生。”“是啊。”“请原谅我的冒昧,先生,您是新搬到山顶上住的那位先生吗?”“嗯,没错。”“我猜您就是。您觉得住那地方怎么样?”“好极了!”“那就好,先生。”“好啦,再见。”

噢我告诉你。我告诉你,名字和门牌号。想在头上套个袋子蒙着脸。你干吗不上来看看我吃什么?用蒸汽熏开信封上的胶,打开我那些信,你就知道我是不是勒紧了肚子。我喜欢让我老婆光着脚。这对女人有好处。有人说这能治性冷淡。我绝对赞成解决性冷淡。过来看我吧,随便从哪个窗子看。

走上山顶,再下去,那边是“马跃崖”、“狐狸洞”和“鸡肠峡”。还有卡萨纳岩礁,海鸟最喜欢的地方。空气中有一丝暖意。我很喜欢。独自一人,星期天。还有只猫。把奥基夫和猫关在一起就好了。拿开梯子,让他练一练胆子。

一个姑娘走过来。“先生,能借个火吗?”“没问题。”

丹杰菲尔德划着火柴,凑上前去给她点烟。“谢谢啦。”“很高兴为你效劳,尤其是在这么美的傍晚。”“是啊,是很美。”“简直美轮美奂。”“是的,美轮美奂。”“你是出来散步的吗?”“嗯,和我朋友一起。”“在山顶周围吗?”“是呀,我们喜欢这里。我们从都柏林来。”“你是做什么的?”“算是上班的吧。”“在哪里?”“我和我的那位朋友在雅各布的厂子上班。”“那家饼干厂?”“我们在饼干盒上贴商标。”“你喜欢那工作吗?”“还行吧,有时候是有点无聊。”“跟我一起走走吧。”“行,我去叫上我的朋友。”

三个人一起散步。说一些琐事。名字,阿尔玛和西尔玛。说到维多利亚女王号轮船于一八五三年二月十五号凌晨三点在此地失事。悲剧性的灾难。这里有个采石场,看到这些石头了吧。港口就是用这里的岩石建造的。跟你们说吧,阿尔玛和西尔玛,霍斯这地方可是个历史胜地。我或许可以说,我本人也在为它的历史增添一点什么,以我自己微不足道的方式。这俩姑娘觉得他是在逗她们玩。她们是天主教徒,对着这张新教徒的脸咯咯笑了起来。

天色渐暗。让我搀着你们的手吧。哦,夜晚的霍斯可是个危险的地方。年轻女人需要保护。我来搀起你的手阿尔玛,虽然是干活的手,还挺漂亮的。西尔玛走在前面。可以吗,阿尔玛?西尔玛在远处的黑暗中。就在这里停下,像这样。胳膊搂着你,这样好多了。抱着你。你喜欢这样吗?哎,你可是个老手,跟一个陌生人亲嘴,西尔玛会怎么想?告诉她我是个非常非常孤独的绅士,而你无法拒绝一个不带邪念的拥抱。我的屋子就在这儿,进来待会儿吧。哦,不了。来点喝的?我是戒酒倡导者协会会员。那就喝杯水吧。我可以下星期天来。那时我就在非洲了,在刚果中部的一个地方。你的胸真好看,阿尔玛。你不该让我做这种事。好了,阿尔玛,进屋待一小会儿,我给你看我的望远镜。别太放肆,再说我也不能丢下我的朋友。诚实对我从来没好处。那就让我跟你吻别吧,阿尔玛。别以为我不喜欢这样,可我那位朋友回去后不知道会跟我姐姐说什么呢。再见。

阿尔玛跑了,消失在夜色中。她的心被一个陌生人打动,涌起一股暖意。我知道你在想我原本能看到你漂亮的新内裤。明天把它放进抽屉放一星期。为了一个像他这样可爱的新教徒。本来可以有巧克力,坐出租车兜风,一起去跳舞。这些机会想想就折磨人,也许不会再有了。西尔玛,他多有魅力啊。

走进我那扇绿色的屋门,进入充满声音的屋子。一定是从海上传来的,或许是透过地板缝传上来的。那只猫。就像一只眼的奥基夫。他老说接不住球。他曾经有次被送到医院,医生摘除了他的一只眼睛却没跟他说他只剩一只眼了。肯尼思,我还是爱你。要是你用斧子砍了那只猫,就砍在它耳朵后面的部位,我就更爱你了。我觉得今天夜里客厅是最安全的地方。不想跟恶魔挤一块儿。睡前再喝点酒,翻翻我那本精美的厚厚的美国商业杂志。没人会知道它在我心情低落的时刻对我有什么样的作用。它是我每月的快乐《圣经》啊。翻开它,我一年就赚六万三千美元啊。三千的零头让这个数目显得更真实了。必须从康涅狄格开车去我办公室,就得这样,这个我坚持。晚上去会员俱乐部。在纽约加入俱乐部不容易,因为爱尔兰人到处插脚,无孔不入。学那些新教徒,我要有个美满的小家庭,养两个孩子。用最好的避孕方法。绝不能让淫欲缠身,一时痛快,日后大受其罪。愚蠢的错不能犯两次以上,会要命的。玛莉安用前面的牙齿弄出那种吮吸的声音。把蛋蛋吮吸进去又吐出来,当然,这肯定不成。就是不成,这种事情。在她的牙龈上蹭来蹭去。她的乳头周围有一小圈毛,会轻轻挠到孩子的嘴巴。哦,她会活得很长。他们会让我安息,但这是以后的事,在此之前我会学点儿《公司法》,也许后面还要学点儿投资银行的业务。塞巴斯蒂安·比利翁·丹杰菲尔德,奎资银行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那是世界上最大的金融公司。然后我就要有所行动。改变典当行的利率。降低利率?不,应该提高。不管怎么说,都不该鼓励典当行为。再把奥基夫送到苏丹,那样他就可以光着身子跑了。“上帝啊。”

得稳住,这时候胆子小不管用。地板下面有呻吟的声音。看在耶稣的分上!

去拿了斧子,走进卧室。海上的空气,一个巨大的湿漉漉的幽灵,正从开着的窗子进来。把窗嘭地关上。把被盖从床上掀开。确保屋里没有响尾蛇。现在去冲马桶,减轻一点恐惧感。清理一下房间,铺好床。再喝上一口带劲儿的科克杜松子酒。使劲拍打枕头,去去霉味儿。天呐,房间里到处飘起了羽毛。哦该死的。看在耶稣的分上,假如这就是你想要的样子。这该死的床垫得拿走。

丹杰菲尔德举起斧子,举过他那发狂的脑袋,一次次地向枕头砍去。钱的尖叫声,钱。把床垫拖出房门,从门厅拖到厨房。到饭桌上待着,斧子就在这儿,等着向第一个踏进这屋子的孬种劈过去。再痛快地喝上一大口,我相信对肠道有好处,至少会让我快点儿做告别。我把灵魂留在墙上,然后离开,看着自己,身体变冷,因为灵魂像心脏,红红的,热乎乎,就跟心脏一个样儿。(1) 克朗为英国旧币制,相当于5先令的硬币。(2) 健力士黑啤是爱尔兰著名啤酒。泡沫丰富、口味醇厚、色暗如墨。4

感觉他的腿在被拉扯。慢慢睁开眼睛,玛莉安生气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在这乱哄哄的星期一早上。“我的上帝,这屋子怎么成这样子了?你为什么不去车站接我?你看看你。这酒。真不像话!害得我只好坐出租车回来,你听见了吗?一趟出租车,十五先令。”“好了,好了,看在上帝的分上,耐着点性子听我跟你解释。”“什么,解释?解释什么?没什么好解释的,这不明摆着吗?”

玛莉安把酒瓶举起来。“行啦,我不瞎,看见了。”“天呐,真要命。告诉你,你实在是个浑人。真该让我爸妈看看我回到家里的这副样子。你在饭桌上干吗?”“别说了。”“我要说,你别那样看着我。怎么会到处都是羽毛?还有地板上这些碎盘子。你到底干了些什么?”“跳山羊舞。”“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真叫人恶心。哪儿哪儿都是羽毛。你这没治了的酒鬼。你从哪儿搞的钱?不去车站接我,为什么?你回答我。”“别说了,看在耶稣的分上,你安静一会儿吧。闹钟坏了。”“撒谎。你这是喝酒喝的,不停地喝喝喝。瞧瞧这油腻,一片狼藉。这是什么?”“一只海鸟。”“这些都是谁掏钱买的?你把那个身上有臭味儿的奥基夫叫这儿来了吧。我知道你叫了,我能闻到他的气味。”“别烦我了。”“这牛奶是你买的吗?”“是的,我的上帝啊你住嘴吧,我头疼。”“还真是你买的对吧?这就是了,这就是了。钱我就放在那里,后来就不见了。还跟我撒谎。你这讨厌鬼,你这可恶的家伙。”“你干脆叫我混蛋得了。我受不了你一边冲我大喊大叫一边还要来点儿斯文词儿。”“你别来这一套,到此为止。我不想再这样生活下去了,你听见了吗?你那些没皮没脸的谎话一个接一个地编,而我还在想办法让我爸帮帮咱俩,等着我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你爸。你爸是个粪球,装腔作势的粪球,抠门抠得要命。他都做了些什么,在澡盆子里玩军舰?”

玛莉安扑上来,一巴掌扫过他的下巴。孩子在婴儿房里尖叫起来。塞巴斯蒂安起身下了桌子。他一拳打到玛莉安的脸上。她往后跌倒在橱柜上。盘子被撞得哗啦啦摔到地板上。他穿着一身破烂内衣站在婴儿房门口。他一脚朝门上踹去,扯下锁打开了门。从孩子的头下拽出枕头,然后将它狠狠地捂在孩子尖叫的嘴上。“我要弄死她,妈的,要是她还叫我就弄死她。”

玛莉安在他身后,拿指甲往他背上狠劲抠去。“你这疯子,放开孩子,我要叫警察了。我要跟你离婚,你这恶棍,懦夫,懦夫,懦夫!”

玛莉安把孩子紧紧抱在胸前。她抽泣着躺下来,她那长长的英国女人的身体和孩子横躺在床上。房间里回响着她断断续续的哭声。塞巴斯蒂安脸色苍白地走出房间,把破败的门砰的一声带上,将痛苦的声音阻隔在一颗负疚的心之外。

丹杰菲尔德坐上一班上午迟发的巴士去都柏林。坐在车的顶层前排,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远处一片平坦的泥地和一个暴露在风中的高(1)尔夫球场。北公牛岛在阳光下熠熠闪烁。离开玛莉安得花钱。她身上哪儿都有一股俗气,可能是来自她妈。她妈妈的老爹是个小店主。俗气是藏不住的,我知道它藏不住。我应该离开。这是待在婚姻这条船上的一个办法。她没那脸皮跟我离婚。这方面我太了解她了。从来就没给过我一个机会听我解释那笔钱是怎么回事。让她在那里要死要活地叫苦吧,我才不管呢。得面对生活现实。现实,活生生的现实。本来可以跟她好好商量的。她做奶酪类的菜很拿手。几天没吃的会让她软下来。也许我会带一罐奶油蜜桃片回去。她总在给屋子通风。一有个小屁她就要把窗子打开。跟我说她从来不放屁。至少我的屁出来都带个响。

悦景公园看上去像一条湿漉漉长了霉的毯子。感觉好些了。奥基夫把那里的抽水马桶弄坏了。他想从卫生间的化妆柜后面偷看女人时掉进了马桶里。压抑的奥基夫,埋头钻进国家图书馆的书堆之中,一边学习爱尔兰语,一边做着艳遇的美梦。

亚眠街车站,丹杰菲尔德从巴士上下来,穿过街,鸵鸟般地一路疾走来到塔尔博特街。我的上帝啊,我觉得我看见那些乜斜着眼睛瘪着嘴的妓女了。我可不想不戴“护甲”就跟个妓女一起拐进一条小巷,可在都柏林根本就找不到这玩意儿。我问了其中一个要多少钱,她说我心思邪恶。邀请她去喝一杯,她说美国水手太野蛮,在出租车后座上暴打她,完了叫她去洗澡。她说她喜欢口香糖。她喝了几杯之后说话变得很露骨。我很吃惊。她问我那玩意儿有多大。我几乎抽了她的脸。用那玩意儿。我说这是挑衅。告诉她她该去忏悔。都柏林有一百多家教堂,我以前买了张地图数过。有信仰一定是件挺好的事儿。但我想的是一大杯金方威士忌,来自摆着一叶兰的酒馆里的酒桶。能镇定神经。现在没时间去紧张焦虑,我还年轻,是个没到三十的年轻人,尽管上帝知道我已经吃过一些苦受过一些罪。很多人提醒你,年轻人,没钱没好工作没有学位,就别结婚。不合格,不合格,不合格。他们说的没错。

进了酒馆,盆栽植物后面放了些做成标本的狐狸。这里的小雅间已经显出陈旧的褐色。伸手去按呼叫器。

一张年轻稚嫩的脸很快出现在门边。“早上好,丹杰菲尔德先生。”“一个晴朗的春天早晨。来杯双份威士忌,再来几支伍德拜恩香烟。”“好的,先生。今天出来早啊。”“有点儿事情要办。”“总是有事情要忙是吧。”“哦是的。”

一些好听的套话。应该鼓励这样做。有太多讨厌的人想说点与众不同的话,好端端的套话就摆在那儿,不用操心去想,可偏有人要编词儿。要是玛莉安非要蛮横地说我拿了买牛奶的钱,那就算我拿了好了。

一个托盘从雅间不显眼的门外端了进来。“记在您的账上,丹杰菲尔德先生?”“好的,如果你愿意的话。”“有这样的好天气真是太棒了,我觉得您看上去也很不错。”“谢谢,是啊,感觉挺好的。”

我觉得有些时刻,就像现在坐在这里,应该保留在记忆中。我喜欢请朋友们来家里做客,也许可以开个吧台一起喝,但不搞粗俗的。玛莉安可以做些精美的小点心。得有橄榄。小孩子们在草坪上玩。可以搞个类似这个雅间的房间,壁炉台上放着个狐狸,装修上可以搞出一种沉郁的调子。外面,我觉得世界像是辆被驱动的车,而我正好就在车前面。要保持友谊,得有照片和书信的往来。对我也一样。女人们在为年轻的情人偷偷地攒生活费。皱巴巴的屁股坐在玫瑰木椅上,流着眼泪在签支票。给五十多岁的老娘们儿当情人。只有那些老娘们儿喜欢这个。这种事挺适合奥基夫。可他也许会临阵退缩。是个有学识但笨手笨脚的家伙。现在去领取那张支票吧。我想见到花花绿绿的钞票,成千上万的钞票。想让钞票装满全身,用它们为我爱挑刺儿的小灵魂铺路开道。“再见。”“再见,丹杰菲尔德先生。祝您好运。”

走过巴特桥。桥上到处是破烂的报纸和一些掉光了牙身躯臃肿的老头儿,他们守着风烛残年,看上去百无聊赖。我知道你们当过学徒,也有过别人拿你们的看法还当回事的时候。用不了多久就会出现在上帝面前。上帝会大吃一惊。但是先生们,到了上边是幸福的。全是白色和金色。乙炔燃烧照亮的天空。你们去那里的话,坐三等舱去。你们这些该死的讨厌鬼。

沿着梅里恩广场走去。这边过去是富人区。手指头蠕动了一下。美国国旗在那边挂着。意味着钱、小汽车和雪茄。谁要说讨厌这些我听都不要听。

快步走上台阶。一扇又大又黑的门。镇定自若地向接待前台走去。几个干巴巴吊着脸的中年爱尔兰女人,正呵叱着那些等着去大洋彼岸那个国家的爱尔兰穷鬼,让他们在没去之前就尝尝被吆三喝四的滋味儿。对那个在前台一晃而过看着像是来自美国中西部大学的小男生,她们却是一副讨好的样子。“请问一下,我们的支票来了吗?”“您是丹杰菲尔德先生是吗?”“是的。”“支票是到了,我想您的就在这里。但您和您太太不是有个协议吗?没有她的同意我恐怕不能给您支票。”

丹杰菲尔德感觉一阵燥热,气恼得下面竖了起来。“听着,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现在就要那支票。”“抱歉,丹杰菲尔德先生,可我得到过指示,没有您太太的同意我不能给您支票。”“我说了,我现在就要支票。”

丹杰菲尔德的嘴巴像个断头台。这个女人有点儿紧张。没教养的臭娘们儿。“很抱歉,但我得请示一下莫格先生。”“你谁也别请示。”“实在抱歉,我还是得请示莫格先生。”“你说什么?”“您得记住,是我负责管理这些支票。”

丹杰菲尔德嗖地挥起拳头,重重地砸在桌子上。接待员吓了一跳,她的下巴耷拉下来,露出一丝顺从的表情。“你谁也别请示,你要是不立刻给我支票,我就告你偷了我的,你听明白了吗?我说得清楚吗?我不会让一个爱尔兰乡巴佬来干涉我的私事。这件事我会向有关部门报告。现在把支票给我,别再跟我废话。”

接待员张着嘴,一溜唾沫在下巴上蠕动。迟疑片刻,害怕中紧张的手把那个白色信封递了过去。丹杰菲尔德红着眼睛在怒视她。大厅里有扇门打开了。几个在楼梯口张望的爱尔兰泥腿子马上溜回到他们的座位上,帽子盖在交叉的手指上。丹杰菲尔德甩出最后一句声明。“给我听好了,我下次来这里的时候,该死的支票必须立刻交到我手上。”

从那扇门传来说话声,中西部的口音。“喂,老兄,怎么啦?”“逗娘们儿。”“什么?”

丹杰菲尔德突然笑得直不起腰来。他转过身子,推开这扇乔治王朝风格的大门,迅速走下了台阶。街对面是绿茵茵的公园。这一边,冒过树梢立着一些红砖楼房。瞧瞧地上这些大块的花岗岩石板,多么(2)漂亮而结实啊。凯尔特乡巴佬。我是完全赞同基督教精神的,但傲慢无礼必须制止,必要的话,可以狠一点儿。人要知道自己的位置,这样就不会乱套。待会儿去趟当铺,买个法国圆号,在巴尔斯凯墩路上吹。大概凌晨四点钟的时候吹。我想我要进这家酒馆,它的窗子旧旧的,看着不俗。

这家酒馆比较暗,有一种书卷气,给人舒服的感觉。圣三一学院的后门就在外面,让我感觉自己离学问很近,离你们这些不喝怪味儿麦芽酒的学生很近。也许我太看重氛围了。

把钱小心放好。前面是一个灿烂的世界,老的街道和房子,新生儿的尖叫声,一群高高兴兴咧着嘴笑的人护送着新死去的人,美国小汽车在拿骚街上疾驰,几个游手好闲的前印度军官,踉踉跄跄走进幽暗而不失格调的基尔代尔大街夜总会,要喝上一杯早晨的威士忌。整(3)个世界就在眼前。那些来自福克斯洛的女人,她们脚踝纤细,屁股紧致有形,高跟鞋穿在脚上干净利索,一副养尊处优的样子,她们走起路来昂首挺胸,因为她们拥有这个世界,正在去喝咖啡和看画展的路上。这世界太精彩了,让人看不够。多来点吧。看见玛莉安那个样子。要去挣钱。我。太阳出来了。我要跟耶稣一样,不生孩子。这围着圣三一学院的铁栅栏很有用。世界在复活中。天空中飘着黄色的旗帜,全都为了我,塞巴斯蒂安·布利翁·丹杰菲尔德。

亲爱的上帝

给我力量

让我的肩膀

顶住车轮

奋力而推

像众人一样。(1) 位于爱尔兰的都柏林湾,长5千米,宽约800米,岛上有围绕全岛的沙滩(Dollymount Strand)。(2) 凯尔特人是欧洲的古老民族,集中居住在被他们的祖先称之为“不列颠尼亚”的群岛上,也就是位于现在的爱尔兰、威尔士、康沃尔、苏格兰以及法国的布列塔尼。这里指的是作为凯尔特人后裔的爱尔兰人。(3) 都柏林城郊一个富裕的居住区。5

春天在温暖中进入夏天。斯蒂芬绿地上,一些演员坐在简便的椅子上晒肤色。天空中有些巨大的花环和鸭子在滑动。市民们坐上迟到的电车去多基游泳。在这个六月的早晨,丹杰菲尔德进了圣三一学院的大门,走上三号楼摇晃不稳积着尘土的楼梯,在一个锈迹斑斑滴着水的水槽边他停下来,重重地敲起奥基夫的屋门。

一分钟后传来了脚步声,门闩松开,出现一张脸,胡子拉碴,无精打采,只有一只眼睛。“是你。”

门打开,奥基夫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回卧室。屋里有一股精液和黄油的腐臭味儿。桌上有一条发霉的面包,被咬掉了一个角,留下了牙印。壁炉里满是报纸、旧袜子、唾沫痕迹和手淫弄出来的东西。“天呐,肯尼思,你不觉得该把这地方好好收拾一下吗?”“为了什么?让你恶心了?那就朝壁炉里吐吧。”“你没有垃圾桶吗?”“比起搞个这样的东西,我的钱有更好的地方可以花。我要走了。”“什么?”“离开,出去。我这儿有几个领结你要吗?”“要。你要去哪儿?”“法国。找了个工作。”“做什么?”(1)“在一个中学教英语。在贝桑松,保罗·克利的母亲就出生在那儿。”“好你个走运的家伙,你说的是真的吗?”“从现在起,一个小时后我准时出发。假如你仔细地观察我,你会看见我往这袋子里装四盒香烟、一双袜子、两件衬衫,一块肥皂和一条毛巾。然后,我戴上帽子,朝鞋子上吐点唾沫,再用袖子一擦。(2)我走出那扇门,把钥匙留在学院大门口,然后去比尤利喝杯咖啡,我要加一句,就我自己,除非你有钱付自己的账。要是你还在看着我的话,我会从容地走进奥康奈尔大街,经过格雷舍姆酒店,在街角向右一拐,然后你会看见我瘦长的身形消失于一辆标着开往机场的绿色巴士中,结束。你明白我说的了吗?”“我只能说我很高兴,肯尼思。”“明白吗?秩序。井井有条的生活。”

丹杰菲尔德朝房间四周摆了摆手。“这就是你所谓的井井有条?最讨厌看见你乱成一团糟。”

奥基夫拍拍他的脑袋。“说的是这儿,老兄,这儿。”“那个橱柜上的水壶你打算怎么办?它还值几个钱。”“那壶吗?给你了。你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吗?我来告诉你。一年前当我来到这个破地方时,我满脑门子要搞些像地毯和安乐椅之类的东西,也许墙上再挂几幅画,然后请一些上公学的贵族子弟来喝茶,看看我的这些艺术品。我以为情形会像在哈佛那样,并且我会有机会加入几个俱乐部,而在哈佛这种事对我是绝对没门儿的。我觉得最好是先买几样东西装饰一下房间,于是我花了一先令四便士买了那个你一眼就能看到的水壶,就是这样。不用说,我从来就没能和那些公学的公子哥混在一起。他们倒是跟我说话,但认为我有点儿土。”“遗憾。”“是啊,遗憾。现在我要离开这片土地,去和一个可爱的法国妞儿泡一起了,这个壶就送给你作个留念吧。唉,要是我有你的口音我就不走了。关键就在这个,口音。我还没来得及搞清楚什么状况就已经没戏了。不管怎么样,在法国这不会成为我的问题。”“我说,肯尼思,我不是要打听隐私——”“嗯,我知道。我哪儿搞的钱。我的朋友,这是国家绝顶机密。”“那好吧。”“行了,我们走吧。把那些领结拿上,如果你要的话,还有水壶,反正任何留下来的东西都可以拿走。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这个让人提不起神的窝了。壁炉里竟然从来没烧过火。我二十七岁的年纪,可感觉像是六十岁了。我不知道,我觉得这样的日子要是再来一遍,没等开始我就完蛋了。浪费了时间。没拿到学位。过去半年里,我想我去上了四次希腊文和两次拉丁文的课。这地方不好混,不像哈佛。这些年轻人念起书来没日没夜。”“这些用过的剃须刀片可以拿吗?”“什么都可以拿走。我以后的日子会穷得像教堂里的老鼠。”

塞巴斯蒂安把领结一个个抓在手里,然后塞进兜。用毛巾把剃须刀片和几块肥皂裹了起来。桌子上有一堆廉价笔记本。“这些是什么,肯尼思?”“这些是我为了当个伟大作家努力的成果,不过都是些糟糕的东西。”“你不会就这样不要了吧?”“当然不要,我要它们干吗?”“这可难说。”“我倒是知道,有件事我很肯定,那就是我当不了作家。我只是个饿着肚子性饥渴的王八蛋而已。”

丹杰菲尔德翻着笔记本,大声念了出来。“在普通的爱尔兰裔美国人家庭里,这本该是一个非常快乐的场合,不管那欢乐是真是假,但奥莱西一家不是普通的爱尔兰裔美国家庭,这里的气氛简直有一种冒犯神明的紧张——”“省省吧,你要是想读就拿走,别在这儿提醒我写了那破东西。我不是写作的料,做饭才是我的拿手活儿。”

他俩离开房间,床垫上铺满了报纸。身体留下的痕迹。一月份进这地方,六月份出去。可悲的老鼠,奥基夫,被啃咬掉的一大块面包。所谓厨房不过是一个发黑的油腻腻的门厅。煤气炉环下面有已经发霉的腌肉焦皮,一个破了的杯子里盛了半杯烤肉滴下的油。奥基夫的第一个行动,毫无疑问,是要开一家高雅的餐馆。生活不时会因一些精明打算的生意而出现变数,短暂的快乐瞬间即逝,留下的是沮丧。让人夜里睡不着觉,也让人一无所依。

他们三步并作两步地下了破旧的楼梯,走过鹅卵石铺的小道。奥基夫在前面,两手插在兜里,哼着轻快的调子,像毛毛虫那样走着,后面跟着神色紧张而严肃的丹杰菲尔德,走得像一蹦一跳的小鸟。拐进四号楼去撒尿。“撒尿总是给我一个思考的机会,这事给我带来的最大好处就是这个。但现在我出来了,又上路了,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感觉呢。丹杰菲尔德,有老婆孩子的拖累是什么滋味儿?对你来说,就连出个门都成问题。”“没有过不去的坎儿,肯尼思。会有好日子的,我敢向你保证。”(3)“是啊,还可以住到格兰治高曼呢。”“你知道吗肯尼思,圣三一学院的毕业生在那里能得到优先考虑呢。”“好啊,那你会被谋杀的。但你知道,丹杰菲尔德,我并不像你想的那样讨厌你。走吧,我请你喝杯咖啡去,尽管让你对我产生好感并不是件好事。”

奥基夫拿着钥匙一头钻进了学院的门房里。看门人看着他,满脸笑容。“要走了,先生?”(4)“是的,去阳光多的大陆,我永远是你们忠实的朋友。”“祝你永远好运,奥基夫先生。我们会想你的。”“那就再见了。”“再见,奥基夫先生。”

昂首阔步走向等候在巨大的花岗岩穹顶门下的丹杰菲尔德。他们推开学院大门,向威斯摩兰德街走去。空气中有香烟和咖啡的香味儿,他们在一个舒适的小隔间坐了下来。奥基夫搓着手。“我已经等不及去巴黎了。也许我会在飞机上认识个有钱人,比如哪个奔着文化来欧洲看名胜的美国姑娘。”“也许还有你身上的什么兴趣点,肯尼思。”“是啊,如果她看到这个,那我就要让她别的什么也看不到。为什么这种事就不会发生在我头上呢?那个曾经去我那儿玩的巴黎哥们儿,一个挺好的人,他跟我说过,在巴黎一旦你打进一个小圈子你就成了。就像他交往的演艺圈那帮人,许多漂亮女人喜欢找像我这样的男人,虽然模样一般但脑瓜聪明。只是有一点不好,他说,那就是她们都喜欢坐出租车。”

咖啡馆女招待过来给他们点单。两杯咖啡。“你要来份奶油蛋糕吗,丹杰菲尔德?”“这当然太好了,肯尼思,如果你不为难的话。”“姑娘,我的咖啡不加糖和奶,再来两份奶油蛋糕,记住是两份,壶里的奶油要加满,把蛋糕稍稍加热一下。”“好的,先生。”

女招待吃吃地笑起来,她想起有天早上这个看上去神经兮兮戴眼镜的矮个子男人走进来,捧着本厚厚的书坐下。所有的女招待都怕去服务他,因为他板着脸,眼睛里有一种怪异的眼神。他独自在那儿坐了一上午,一页页地翻着书。到了十一点的时候,他抬起头,抓起一把叉子,在桌上重重地敲了起来,边敲边喊要人服务。他始终没把帽子脱下。“我说,丹杰菲尔德,不到一小时我就要去找我的大运了。上帝啊,我很兴奋,就像很快要和处男身告别似的。今天早上醒来时我那玩意儿竖得老高,差点儿要碰到天花板。”“天花板可是有二十英尺高,肯尼思。”“上面爬满了蜘蛛。上帝啊,几个星期前我很绝望。杰克·洛威尔来看我,地地道道来自哈佛的波士顿人,但他不是白人。他搞很多女人,但那会儿正歇着缓一缓。他说我应该试试同性恋,说这个在知识分子圈里比较时髦,也比较对我的路子。就这样,一天晚上他给我安排了我的第一次亮相。就跟在哈佛去参加舞会一样。我浑身哆嗦,肚子里紧张得一抽一抽的。我们去了家同性恋酒馆。他教给我一套忸怩作态搭讪的方式,好让他们知道你在物色对象。他说只有当你在厕所里的时候,那些有价值的邀请才会来找你。”“这太有伤风化了吧,肯尼思。”“白折腾了一场。我们终于得到了一个聚会的邀请,这下我可兴奋了,想象着一个女人会有什么样的感觉,结果他们说聚会取消了,因为杰克是有色人种,聚会上会有太多的人争抢他。告诉你吧,就是没人找我。”“肯尼思,这世道很残酷,但也公平。永远记住这个。”“上帝啊,我怎么办。”“是野兽才留得下来。要不你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来个下流的暴露,再弄个小牌子,上面写上你的名字和地址。”“我有魅力,可以做个绝好的丈夫,而我却总是失败,失败。也许,我只想跟康斯坦丝·凯丽结婚,因为我知道她绝不会同意。如果她到我面前跟我说,哦肯尼亲爱的,我屈服了,我是你的,我会立刻扑上去,又以双倍的速度离开她。回头看,我觉得我唯一有过的幸福时光是服兵役那会儿,不过驻扎在南方的那段时间不算,那时我们整天吃倒人胃口的饼干。我过得还真他妈的不错,都长胖了。我们连长是哈佛的,所以不用说你也知道,我被安排在一张大桌子后面,还有人给我煮咖啡。我总是听到那些家伙唠叨抱怨说,伙食差劲透了,唉,我真想念我妈做的饭。我就跟他们说,我妈从来都做不出这么好吃的。他们想痛揍我一顿。冲着那里的伙食,我差点儿都想在军队里一直混下去了,后来我发现,要是你挣足了钱你在外面也吃得上这样的饭。”“说起钱来,肯尼思。”

奥基夫的下巴一下收紧了。他迅速拿起一个小圆面包。“我说,肯尼思,我知道这个请求有点儿突然,你能不能借我十镑钱?”

奥基夫用他的一只眼朝四周看了看,示意女招待过来。“给我结账吧,两杯咖啡,两块蛋糕和这个小面包。我要走了。”

奥基夫两只手一前一后把帽子拉了拉,在头上戴实。他拿起他的袋子,把它甩在肩膀上。丹杰菲尔德站起来,像一条忠实的狗,跟着那根诱人的骨头。“肯尼思,十镑,四天后保证还你,你人到那儿钱就到那儿,没二话。这笔钱你就放心借吧,不会有任何闪失。星期二我父亲就会给我寄来一百镑。我说了,肯尼思,不会有任何闪失,你的钱放我这儿比放你口袋里安全多了,你坐飞机还可能丧命呢。”“你真会替别人考虑。”“那就八镑吧。”“是你在说八镑,我可什么也没说,我没那钱。我被人撵得一条条街没命地跑,被打得靠到墙上,到处凑钱,几个月来头一回有了点小钱可以洗个澡理个发出去转转,而你来了,把我又逼到墙上。上帝啊,为什么我总认识穷人。”

他们从椅子和带玻璃面板的桌子之间走出来,穿着黑衬衣胳膊交叠在胸前的女招待们在柜台后站了一溜。杯子的叮当声,奶油球,烘焙咖啡豆的香味儿。奥基夫站在高一些的收银台旁,在兜里摸索。丹杰菲尔德等着。“好好,瞧着我是吧,瞧吧。是的,你说得没错,我是有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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