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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3-03 16:0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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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闫达

出版社:九州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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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灭者的秘密

毁灭者的秘密试读:

序章 {罪恶之始}

1988年,改革开放已经进行了十年,人们的思维也随着时代渐渐地活跃了起来……那年的6月7日北京城下了场大雨。那真的是场几十年一遇的大雨啊,在很多人的记忆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比如李卫国。

当时在大雨中,城郊方圆几十里都难见一个人影,乡医院的大院里却是人声鼎沸,只不过动静被雨滴疯狂乱砸的声音遮得忽隐忽现。这是医院的巡逻队员们在抓小偷。顶着这么大的雨奔跑,大家的裤管都湿得透透的,每跑一步都像拖着铅块一样吃力。队员们都对前面那个小偷恨得牙根儿痒痒,要不是因为他,大家怎么会顶着大雨在外面奔跑。

被追的小偷就是李卫国——一个腿脚不大灵便的小偷。狂奔中,他能听见身后的叫骂声和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大雨帮了他大忙,土路泥泞不堪,深一脚浅一脚,所以不管腿脚好不好,速度都差不多,要不是这样他早就被抓住了。玩了命般的奔跑中,李卫国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代。因为自从右腿瘸了之后,他就没跑这么快过。李卫国边跑心里边念叨:不知道自己今天能不能逃得掉,要是被抓住了,挨一顿揍倒是小事,可要是被送去蹲大牢就完了。这年月要是落下黑底子,全家都会让人瞧不起,到哪儿都抬不起头。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砸得人脑袋疼。李卫国不停地向四周张望,他知道要想翻墙跑出去是不可能的,因为本来腿脚不好上墙就费劲,更别说现在的雨又这么大。而医院大门的位置更不能走,那里必然会有人把守,过去了就是自投罗网。短暂思考之后,李卫国直接向西边的黑暗处跑了过去,他知道那边的墙塌了,有个豁口能出去。冲到暗处之后,也不知道是跑得太快还是怎么样,李卫国感觉后面的追兵好像被甩开了,因为耳朵里已经听不见人声,只有风雨的狂啸声。想归想,可脚下却是不敢停的。正跑着,突然左脚下面一空,跛了的右脚一点儿力也借不上,李卫国的身子向着左边就栽了过去,落地之后身子向下翻滚着撞开了一道门。

李卫国摔进了那道门里。

摔进去的地方是个半地下的屋子,门槛很高,把他磕得直咧嘴。门口有个下水口,所以雨虽然大,但是流进来的水还真就不多。屋里的地面是水泥的,李卫国不由自主地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翻滚了几下,感觉浑身的骨头都是钻心地疼。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看这是什么地方,就想着赶紧出去,可刚迈出去一步就听见人声渐近,吓得他赶紧缩回来,把撞开的门重新关好,屋子里顿时一片漆黑,鼻子里满是呛人的消毒水味儿。

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听着外面的声响,心里祈祷着巡逻队员不会来这里察看。可惜天不遂人愿,连半分钟都没有,人声就到了门外。他吓得赶紧向着屋子里面跑去,不知道地上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只不过五六米的距离,可他已经被绊得差不多是滚到屋子里面去的,一直撞到了墙才停下来。墙硬硬冷冷的,把李卫国撞得龇牙咧嘴地吸着气。想来这应该是屋子最里边了。

在门被推开的一瞬间,李卫国的手正好划拉到身边的一块布。他也顾不上想这布是干什么的,猛地扯起来把自己连着脑袋盖住。布上的味道呛得他想打喷嚏,他拼了命地忍着,可还是没忍住。吭哧了一声,憋回去的喷嚏震得李卫国脑袋发麻,鼻涕倒喷进了嘴里,呛得他眼泪都流出来了。与此同时,门外手电的光就照了过来,李卫国吓得大气都不敢再出,含着鼻涕不敢吐也不敢咽。

手电的强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但是没有人进来。李卫国听见有人在门口说话。

一个人说:“走吧,没在这儿。他奶奶的,这死残废跑得还挺快。”

另一个说:“你咋知道的?可能就在里面躺着呢!你进去看看吧。”

刚才那个说:“你咋不进去?少支使我。照一圈都是死人,哪有带活气的。走吧走吧!”“咣!”门又被关上了,人声消失了,屋里再次黑了下来。可躺在地上的李卫国有点蒙,心想,什么叫“都是死人”?难道……这里是太平间?他终于知道屋子里浓浓的消毒水味儿是什么了,想到身上盖着的布应该就是蒙死人脸用的,他就浑身不自在。

他抬手挠了挠脸。脸上一直痒痒的,因为有人在旁边吹气。想到这儿,他愣住了。人?

头皮一阵发麻,李卫国轻咳了一声,向吹气的方向扭了扭脖子,可惜屋里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这时气正好吹在了他的鼻子上,他鼻头上满是汗水,被吹得凉凉的。李卫国勉强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不发抖,小声问:“呵呵,您也在这儿啊,这是干啥呢?”可除了风吹动门的声音,屋子里安静得很,没人回答他,可气依旧在吹。又等了片刻,李卫国奓着胆子向气吹来的方向伸手摸去。他摸到了一个冰凉柔软的东西,而且在动。他还没来得及想是什么东西,突然——“哇!”尖利的哭声突然间在李卫国旁边响起,声音忽而又变得沙哑,“嘎……”

李卫国吓得“妈呀”一声大叫,掀飞了身上盖着的布,向远处连滚带爬地跑去。

凄厉的哭声持续了好一阵儿才停下来。李卫国趴在地上,浑身抖得厉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脚下发飘得很。手疯狂地在身上一顿乱摸,他翻出了一盒火柴。火柴盒已经湿透了,因为手很抖,抽出几根火柴也都掉到了地上。最后他终于拿稳了一根,向着火柴皮划去。可是划不着,火柴皮太湿了。

奓着胆子,李卫国向旁边挪了几步,踩着那些已经僵硬的尸体,胃里翻腾得厉害。好不容易摸索到了墙壁,李卫国拿着火柴颤颤巍巍地向墙上划去,可是用力过猛,火柴断了。一根、两根、三根,李卫国不停地试着,“噗”的一声,终于擦着了一根,周围亮了起来。光影恍惚间,李卫国感觉自己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而这世界只有那被火柴的光亮照出的方寸之地,周围还是化不开的黑暗。在脚下,围满了人,有的睁着眼冷着脸,而有的却眯着眼在冷笑。李卫国感觉这些人随时都会向他爬过来。这些表情不同的人有一个相同的地方,就是每个人身上都盖着白色的被单。

这些当然都是死人,李卫国强迫自己不去看这些尸体,拖着跛腿,他一步一颤地向自己刚才躺着的地方走去,手里举着那燃烧过半的火柴。这点点的光亮在幽闭的漆黑中,并没有带来什么温暖的感觉,却让他感觉更寒冷,甚至有点窒息。在前面,一具女性尸体浑身赤裸地躺着,白色的被单散落在一旁。被单下面有东西在动,一下一下地在下面挣扎,很慢地移动着,而移动的方向,正是朝着李卫国!

火已经烧到手了,冷汗也流到了眼睛里。忍着手上的灼伤感,在强烈的恐惧与好奇心驱使下,李卫国俯身拉住了被单的一角,猛然用力将被单抽开。当他看见被单下面的东西时,李卫国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啊!”

半小时后,李卫国鬼头鬼脑地从太平间里走了出来。雨还在下,而巡逻队员早就不见了,估计是去别处寻找他了。四下看了看发现没人,李卫国猫着腰走了几步,到了围墙边。他顺着围墙又走了几步,一闪身,没了踪影。

第一章 沈墨的手记

〔1〕

友情是种神奇的东西,并不在乎时间与空间。好朋友哪怕多年不见,再见时也仿若分开在昨天,就像我们夫妻和付晓这家伙。

一转眼已经毕业两年了,我和美心毕业之后就没再见过付晓,今天是两年之后的第一次相聚。在没来同学聚会之前,我还在想付晓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但是现在我在付晓身上还真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依然是留着一头长发,穿着邋里邋遢,而且还像以前一样,喝两三杯啤酒脸就变得通红。我晃荡着手里的酒杯,微笑着看付晓和我媳妇在嘻嘻哈哈地胡闹,不由得想起了我们三个人在学校里那段美好的友情岁月。

记得第一次我们三个人相遇时,付晓正被一群人围殴。那时候是大二,虽然是一个班的,可是我基本上可以说不认识付晓。因为在当时的我的眼里,他就是一个学习不上进、只能靠家里的富二代。正因为这样,当我看见付晓被打时才略微犹豫了一下,考虑管还是不管。不过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并不好,就是我和付晓一起被揍。呵呵,但是我们的友情就是从一起挨揍开始的。

想想,当时如果美心没有出现的话,我和付晓会很惨,进医院是一定的了。还好,美心出现了。

在那之前,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一个姑娘可以这么擅长打架,砖头、棒子等,基本的街头武器她都用上了。我回忆了一下,从流氓们发出惨叫声开始到作鸟兽散,应该不超过半分钟。一个姑娘,单人大战流氓团伙,而只胳膊上有一些擦伤。我记得当时的自己已经看傻了,不过付晓倒是挺自然,鼻血喷得哪里都是,可笑容依然不羁,爬起来就给美心一个熊抱,大呼着“姐,你怎么才来啊”。我当时还以为付晓认识人家,可是一秒之后他就又趴在了我的身边,是被美心一脚给踹倒的。记得美心当时酷酷地看了我们两个一眼,话都没说就走了。

后来付晓没费什么劲儿就找到了美心,她就是隔壁班的。再后来,付晓做东,我们三个人吃了顿饭。我这才知道付晓那天被揍是因为管闲事:有几个小孩欺负校门口摆地摊的老大爷,他训了人家几句,结果小孩们就把哥哥都叫来了。再后来,我们三个人就成了好友,而因为美心大付晓一周,付晓这家伙就死皮赖脸地认了美心做姐姐。可能是父亲去世过早的缘故吧,美心要比我和付晓都成熟自立很多,而且美心也是我们三个人里最聪明的,有两个学位。其实付晓也蛮聪明的,只是不爱学习,相比之下,我该算是最笨的。

说实话,我当初真的没有想到,这个会打架会学习的漂亮女孩最后成了我的老婆。不知为何,回想起那些欢乐的往事,我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命运和缘分,有时就是那么水到渠成地震撼着生命。

付晓这时扭头看了我一眼,探身过来,搂着我的肩膀,一脸贱笑:“沈警官果然不简单,到底追到了我们当年的校花大姐,佩服。”

我摇头笑笑,付晓在生人面前不大爱说话,不过混熟了之后就会嬉皮笑脸的。我对他很无奈,转移话题说:“你这大漫画家一消失就是两年,音信全无,干什么大事业去了?”

付晓嗤笑了一声,摇摇头:“大事业个屁啊。这两年一直在日本搞漫画,可惜一事无成,你看,我现在穷得连袜子都买不起。”说着,付晓就掀起裤腿给我看,还真就没穿袜子,“不过说真的,我现在是真穷,你知不知道哪儿的房子便宜?”

我问:“你这是要买还是要租啊?”

付晓白了我一眼:“大哥,我连袜子都买不起,你让我买房子?当然是租啊。”“喂!”美心从付晓身后过来,用胳膊夹住付晓的脑袋,“有事不和你姐说,和沈木头嘀咕什么呢?”她的上唇生得微翘,总像是在嗔怪撒娇的样子,现在笑起来更是好看。我一直喜欢她的笑脸。“嘿嘿。”付晓咧嘴一笑,“和谁说不一样。我想找个便宜的房子住,现在房子都太贵了,我付不起租金。”

美心皱皱眉:“你小子不是富二代吗?和你家老头闹矛盾了?”

付晓打着哈哈没接这个茬,继续和我说:“越便宜越好,地方偏点也无所谓,我现在也没什么正事,用不着交通便利。”

我说:“我也不是搞房产中介的啊。尽量帮你打听下吧,你自己也问问别的朋友。你要是真没钱,我和你姐这儿有,你先用着。”

付晓说:“少来。你帮我找着房子就是帮我大忙了。”

我一笑,说:“行,我帮你找找。”说到这儿,我心里一动,接着说,“我现在倒还真知道个便宜的地方,不过你不一定敢去住。”

付晓问:“为啥啊?”

我说:“上周我处理了一个案子,在北五环那边。一个出租的自建房里死了个人,是自杀。楼里不少人都嫌晦气搬出去了,估计那个地方便宜,死过人的楼,不好出租啊。”

付晓听完一拍大腿,叫道:“好啊!这有啥不能住的,我还就住那个死过人的屋子,能便宜就行。咱阳气狂野,啥也不怕。”“你脑袋进水了吧!”旁边的美心照着付晓的脑袋就是一巴掌,“那地方能住吗?是死过人的好不好!”

付晓冲着美心一笑,一脸无所谓地说:“死过人才安全,好不好?你见过什么地方能死两回人?行了,这事就这么定了,回头找时间沈木头带我去看看。”之后我和美心是怎么劝也不行,付晓是铁了心要去住死过人的房子,还美其名曰最近想画点恐怖漫画,正好能在那里找找灵感呢。最后美心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说了句:“就你话多!”而我也只能报以苦笑。

房子的事告一段落之后,付晓立刻加入了狂饮的行列,还死拉着我喝。我本来就不胜酒力,到散局时已经晕晕乎乎了。美心扶着我和付晓,一步三晃地出了饭店。美心一直都没有喝酒,因为是开车来的,两口子都喝醉了太麻烦。刚出饭店门口就听见有人使劲按喇叭,美心眉头就一皱。她特别讨厌乱鸣笛的人,感觉这么干的人好没素质。我转脸看过去,是辆黑色的尼桑,驾驶室的窗户摇下来,一个戴着墨镜的家伙探出头来,朝着我们三个直招手。“你哥们儿?”美心扒拉了一下迷迷糊糊的付晓。她不用问我,因为我的朋友她没有不认识的。

醉得昏天暗地的付晓抬头瞄了一眼,笑着说:“我朋友我朋友,来接我的,我现在住他那儿。”

美心问:“他谁啊?”满脸的厌恶。

付晓说:“唉,我以前的经纪人。行了,姐,你带木头回家吧,我和朋友回去了。”说着摇摇晃晃地朝那辆车走了过去。

看着付晓上车离开之后,美心和我也回了家。

那天之后我就把付晓要找房子的事情给忘了,当然,我也希望他能忘了。可惜……

周一下班之后,我就在单位大院门口看见了付晓。他的样子惊得我张了张嘴,又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小子就站在公安局门口的传达室旁边,背后背着个大包,身旁还放着两个行李箱和一个画架,过来和我说要去看看那个死过人的房子。不过看这架势根本就不是去看房,摆明了就是要直接住进去。我没敢直接就带他走,让他先等等,然后给美心打了个电话。美心虽然没有反对,不过还是把我骂了个狗血喷头,怪我之前多嘴。之后,我把付晓的行李搬到后备厢,带着他开车直奔北五环。

六月的天,真是说变就变。我们出发时天上都还没有云,可到了地方,天已经阴沉得像是在深夜里。好在我之前和房东打过了招呼,说晚上过来看房,不然人家肯定早就走了。我把车停在一栋三层楼的门口,门口有棵小树。这小树应该是刚栽不久,树干细得很,不过长得倒挺茂盛。这就是那栋死过人的楼,一共三层,刚建好不长时间,门口杵着块木板,上面写着“三楼公寓”。就在我和付晓刚下车时,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推着自行车迎面走了过来,说话语气不是很好:“就是你们要来看房,是吧?”

上次死人的事就是我来这儿处理的,知道她就是房东,赶紧笑着打招呼:“呵呵,是啊。真是麻烦您了,下班高峰期,路上太堵了。”看样子人家好像不认得我了。

那妇女一脸不耐烦地摆摆手,阻止了我说话,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递了过来,说:“你不是说要住303吗,自己去看吧。快点儿啊,我在这儿等着你们。”

付晓在一旁插话道:“我今天是想住进来。”“住进来?”房东来回打量了我俩一下,“看完再说吧,别废话了。”口气很不和善。

付晓笑着说:“房租不是都说好了嘛,不用看了,我直接就住。您把钥匙给我就行了。”

妇女看了付晓一眼,转脸对我说:“你是个警察吧,上次我好像见过你。”看来她还是认出我了,我点点头。

房东继续说:“既然你是警察我也信得过你,不用登记了,你们自己搬进去住吧!然后明后天我过来时把房租给我,就是说好了的价钱,一个月700元,每月先付。”

我笑着点点头,说:“行,没问题。那您快走吧,看样子马上就要下雨了。”

房东再没理我,抬腿跨上自行车就走了。

东西没多少,我和付晓一次就把东西搬了上去。这楼每层都是宾馆式的格局,就是门对门的那种。每层七个房间,有一个房间是正对着楼梯口的。一楼的那个房间是传达室,房东平时白天就在那里,晚上没人。进了屋之后把灯打开,付晓打量了一下,对房子极为满意。屋子的空间不小,南面是一扇大窗户,基本一面墙都是窗户,窗外没什么遮挡,白天估计会很晒。进屋左手边是个小厨房,往里走拐过墙角就是卫生间。格局还可以,唯一的问题就是家具少了点,除了一张铁架床和两把椅子外,其余的什么都没有。不过付晓倒是不在乎,说东西少挺好,看着简洁。

这间房我已经是第二次来了,上周的腐烂尸体让我想起来都反胃,我抬手指了指床下。付晓看了看,什么也没看到,莫名其妙地问:“啥意思啊?”

我说:“知道不?就在床底下,上个礼拜就是一摊黑乎乎的血。原来住在这里的是个女人,割腕自杀了,死了一周多才被房东发现,尸体都烂了。”

付晓点点头说:“嗯,然后呢?”他忙着从行李箱里往外拿东西,心不在焉。

我说:“你说然后呢?你真准备住这儿?就不怕晚上做噩梦?我告诉你,现在把灯关了,往床底下喷点发光氨,还能看见血迹呢。”我想吓吓这小子,而且也真的不想他在这里住。

付晓说:“我有病啊,没事看血迹干吗?再说我上哪儿搞发光氨去。行了,别废话了,这地方我挺满意的,就住这儿了,物美价廉。嗯,对我的创作生涯也是个不错的机会。我正画恐怖漫画呢,创作来源于生活嘛,要是能出来个鬼什么的就更好了。”见他吊儿郎当的样子,我也知道多说无用。

把东西都放好之后,我们决定出去吃点饭,完了我就回去。出来把门锁好,走廊里黑咕隆咚的,我跺了跺脚,可是感应灯没亮。记得刚才上楼时感应灯还好好的。笔直的走廊有十多米长,只有两头有两扇小窗户,现在黑得像是在形状怪异的棺材里。这时有人拽住了我的胳膊,我甩了一下没甩开。我不禁笑了:“干吗啊?害怕啦?要不咱就别住了吧。”“啊?和谁说话?”前面两三步的地方传过来付晓的声音。我心里一寒,掏出手机向旁边照过去。我吓了一跳,一张肥胖的脸正对着我,眼睛瞪得溜圆,瞳孔反射着手机屏幕上幽幽的白光。我定睛再看,是个女人。我挣了挣,没挣开她的手,这女人好大的力气。我说:“大姐,你有事吗?有事就说,你先把我松开好不好?”

那女人直勾勾地看着我,眼睛瞪得吓人,像是要掉出来一样,瞳孔很小,眼白很多。正当我和付晓都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哑巴时,这女人说话了,声音柔美得很,和她的样子很不搭,好像有人和她在演双簧一样:“小心那个孩子,他会找来的。”她的表情神经兮兮的,很惊恐很慌张。场面诡异得很,我和付晓面面相觑,都不知道那女人在说什么,不过被她弄得毛骨悚然,情不自禁地左右看着。这时306的门开了,306和付晓住的303是对门。日光灯的光线从屋里照了出来,我看见拉着我的那个胖女人穿着件红色的薄纱睡裙,里面什么都没穿,影影绰绰的。这人是什么情况?我心想。

屋子里传出骂声:“你他妈的拉着这个小白脸子干吗呢?”紧接着冲出来一个小个子男人,挺瘦的,抬手就给了女人一巴掌。女人好像很怕这个小个子男人,吓得赶紧松开了抓我的手,向一旁躲去。小个子男人吼道:“下雨你犯病,老子睡这么一会儿你就跑出去了,真他妈后悔娶了你这个疯子,还不快点滚进来。”女人畏畏缩缩地走了过去,男人不依不饶地照着她的脑袋又是几巴掌,猛地把她拽进了屋。“喂!”我看不过眼叫了一声,“你怎么随便打人呢?”

小个子男人上下打量了一下我和付晓,不屑地说:“怎么着,我管我媳妇轮得到你插嘴吗?你这小兔崽子算他妈干吗的?”

我厌恶地看着他,在怀里掏出警官证晃了晃。那男人一下就愣住了,神色慌张起来:“我错了我错了,以后不敢了。”说着他快速地退回房间关上了门。他这么突变的情绪让我不禁心中起疑,我感觉他对我手里的警官证有着很深的畏惧,直觉告诉我这个人身上应该有问题,可是付晓拉住了我正准备敲门的手:“行了,别不依不饶的了,那是人家的家事,你一警察跟着瞎掺和什么啊。”

想想付晓说的也是,而且或许是我多虑了,小个子男人可能只是个色厉内荏的家伙而已,我也就没再多想。

公寓附近有好几家小餐馆,我们挑了一家看起来干净一些的。吃饭的时候我问付晓:“同学聚会那天来接你那个人,你说是你的经纪人。你小子还有经纪人啊?”

付晓瞥了我一眼:“是啊。怎么啦?”

我说:“没事,随便问问。对了,你现在怎么这么穷啊,是不是和你家老头闹别扭了?”

付晓说:“我和他闹什么别扭啊。行了,我的事你别问了。”

虽然他这么说,但从语气上能看得出我猜得八九不离十。见他不想说,我也就没再深问,想着有机会让美心问问,他们像亲姐弟一样,无话不谈。我换了个话题:“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继续画,还是去找个工作啥的?”

付晓叹了口气:“我和一个公司签了合同,创作一部恐怖漫画。现在那种东西销路不错,不过我实在没什么灵感,所以我才开玩笑说住这儿挺好的。想想我除了画画也不会干别的,就只能先这样吧,走一步算一步。”“你那经纪人不能帮帮你?他应该有点能力吧。”虽然我只看了那个经纪人一眼,不过感觉他好像混得不错的样子。

付晓说:“他对我一直挺好的,不过我和他不大合得来,不想找他帮忙。”说话间他神情有点落寞。

我看付晓也不想多说这个话题,就适时地打住了,朋友之间也得有个隐私的底线。不过经过这几天的接触,我感觉他这次回来好像经历了很大的变故,很难不为他担心。但看样子他什么都不想和我讲,只能之后让美心想办法套套话了。

吃完饭付晓抢着结了账,我们顶着大雨狂奔回了公寓。本来我不想再上楼,可是付晓坚持让我上去拿把伞再走。再出来时,我没让付晓送我,提醒了他注意安全,有什么事就给我和美心打电话。

在二、三楼之间的缓步台,急着下楼的我和一个同样步履很急的人撞了个满怀,他被我撞了一个趔趄。一个闪电正好打过,光亮从小窗户冲进来又瞬间消失了,我看见那人瞥了我一眼,但没说什么就继续向楼上跑去。恍惚间我注意到那人脸上好像满是血迹,职业习惯让我下意识地喊他停下,可他没理我,转过拐角就没了身影,我赶紧跟了上去。当我也转过拐角时听见一声门响,用手电照过去时,走廊里已经空无一人,不知道那人进了哪道门。

我想了想,既然是这里的住户,那就算了。听房东的意思每个租户她都有登记而且进行了审查,应该不是坏人,我也不想多管闲事,而且我急着回家。

暴雨下了一整夜,天亮之后天气好得很,艳阳高照。早上起床,我和美心商量了一下,计划周五过去看付晓,那天是他的生日。我们三个在同学会之前已经两年没好好聚过了,也正好给付晓买点生活用品。我帮他搬家时发现他行李箱里就有几件衣服,剩下的都是画画工具,没什么日常用品。〔2〕

周五,早上出来时我和美心说好了,让她中午提前把东西都买好,然后晚上下班我去接她一起去找付晓。美心在报社工作,时间上比我弹性大。

到了办公室还没坐稳当,宋队推门冲了进来大喊一声:“都精神精神,出警了。有案子!”

宋队是我们的刑警队队长,干刑侦有年头了,做事雷厉风行,身手特别好,听说还拿过全国散打比赛的亚军。出了楼,宋队单独点名让我和他坐一辆车,上了车之后我才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出案子的地方就是付晓刚住进去的那个公寓,上次那楼里自杀的案子是我去处理的,他想先问问我那栋楼的情况。我心里咯噔了一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一下子就想到了306的夫妇和那个不知进哪个屋子的满脸流血的男人,当然,我更怕是付晓出事。“什么案子?严重吗?”我问。“具体的情况我还不清楚,报案的是房东,她说她的楼里死了个人,脑袋掉了。”“脑袋掉了?”我一惊,还以为是自己听岔了。“嗯,她报案时这么说的。之前她那里的自杀案是你去处理的,我想抓紧时间问问你那个房子还有房东的情况。一个楼里连续死人挺少见的。”“知道死者身份不?叫什么名字?”“报案时没说,你小子这么紧张干吗?”宋队看出了我的不安。我也没隐瞒,实话实说我有个大学同学找房子,我就推荐了他去那里住,现在有点担心。宋队听完皱了皱眉,问:“他住几楼?”“三楼。”“出事的是谁不清楚,但是尸体就在三楼的走廊里。”宋队朝我点点头,“你还是先打电话问问你朋友吧!不然你也不能专心做事,如果出事的不是他,你多了解一下情况。”“好。”我掏出手机给付晓拨了过去,心里祈祷着可千万别是他出事。还好,他接了。“你没事吧?我一会儿就到了,你还在公寓吗?现在是什么情况?”“没有,我没在公寓里,在医院呢。那尸体太吓人了,我腿都软了,下楼时摔了个大跟头,脑袋破了,正在缝针呢。”“你看到尸体了?你没乱动吧?还有谁看见尸体了?谁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职业习惯促使我立刻想到了一堆问题。“现在住三楼的应该都看见了吧。第一个看见的是我,当然没有动尸体,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不过别人动没动我就不知道了。行了,我这儿正缝针呢,不说了。那个尸体可吓人了,你到时候就知道了。”说完他就挂了我的电话。我朝宋队点点头,告诉他我朋友没事。“他了解情况吗?”宋队问。“应该也不是很了解,但是他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现在他在医院,刚才摔倒了,完了我让他立刻赶回来接受调查。”“嗯,你们关系怎么样?”

我想了一下回答:“就是大学同学而已。”如果告诉宋队我和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私交很好,估计他会把我排除在专案组之外,我并不想这样,所以撒了个谎。我感觉这个谎言无所谓,付晓不可能会和凶杀案扯上关系,但倒霉的是他第一个看见尸体。

宋队点点头,又问了些关于公寓和房东的事情。但是我了解的也不是很多,毕竟上次只是个自杀的案子。

我们的车还没开到公寓,就看见不少人在楼门口站着。我仔细看了看,房东也在其中,立刻指给宋队看。刚下车,她就跑了过来,一脸不乐意地冲我们吼:“你们怎么这么慢啊!这叫什么110啊!你们谁是领头的?”

宋队笑着答话:“我就是领头的,刑警队队长宋涛。我们已经尽量快了,您想现在是上班的高峰期,我们不到十分钟就到了,还是挺快的。您就是房东吧,贵姓?”

房东一脸的不耐烦:“行了行了,什么贵不贵的,我姓刘。你们快上去看看吧,吓死人了。”说着,她分开人群进了楼里。其他看热闹的人也要跟进来,被宋队制止了,他叫了几个同事守在门口,不许闲杂人等进入。穿过人群时我四下瞄了一眼,那天吓了我一跳的306女人和她老公都不在里面,难道是他们出事了?上楼的算上我和房东,只有四个人。现在还不清楚现场什么样,太多人上去没什么帮助,还容易破坏现场。

到了三楼,由于长长的走廊只有两头有两扇小窗,所以就算是白天,也昏昏暗暗的。宋队左右看看,没找到开关,就跺跺脚,感应灯也没亮,看来房东一直没有修。上楼的人虽然不多,但是因为走廊狭窄,所以本就不多的光线也被遮掩得所剩无几。我模模糊糊地看见前面付晓303门口的地上躺着一具尸体,脚冲着我们的方向,穿着一条宽松的裤子,应该是睡裤,上身赤裸。尸体胸口上放上了一个圆咕隆咚的东西,可能是周围的光线太暗的原因,感觉那东西黑黑的。没时间细想,我和同事都加快了脚步,而我身旁的房东倒是向后撤了两步,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之中。三个人都围过来,光线就更暗了。离着不到两步我依然看不清楚具体情况,只好弯着腰伸着脖子看。突然后面不知道是谁推了我一下,弄得我一个趔趄,差点扑在尸体上。这一下距离够近了,我算是看清楚了。

天哪,胸口上放着的那圆咕隆咚的东西竟然是颗人头!而尸体的脖子上方却空空如也。

当然,这颗人头和一般的人头是有区别的,不然也不会让我离得这么近才看得出来。它没有皮,也没有血肉,只剩下了光秃秃的头骨。在这光线昏暗的走廊里,骷髅上的黑窟窿好像在动,好奇战胜了恐惧,我又往前凑了凑。然后,看见骷髅的眼睛里爬出了一只蟑螂。

胃在抽搐,我强忍住恶心。我当警察时间不长,才一年多,这是我第一次遇见这么恐怖的案子。队长可能也被眼前的尸体震住了,走廊里沉寂了一会儿之后,他才回头问躲在最后面的房东:“这个死者你认识吗?是不是楼里的租户?”“脑袋都那样了你还让我怎么认!”房东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快。她并不怎么害怕这个恐怖的尸体,我有这种感觉。

队长继续问:“三楼有多少家住户?都在吗?”“一共就四家,301是对小情侣,在楼下呢;306是我一个朋友和她男人住,她还在屋里;304的人我不熟,是个男的,敲门没开;尸体是303那小子发现的。对,他认识那小子。”房东抬手指向我。

宋队看了我一眼,点点头,接着对房东说:“那麻烦您一下吧!我们需要对很多情况详细了解一下。他会负责这件事,希望您多配合我们的工作。”他指了指我。

房东没什么反对意见,但是说在走廊里不舒服,看着尸体太恶心,我只好和她去一楼的传达室做笔录。下楼之前,我看见306的胖女人和她老公出来了,而304的门还没被敲开。我想起那天我离开时撞到的那个脸上满是鲜血的人,他会不会就是304的租户呢?

传达室里,房东给我讲述了我们赶到之前发生的事,我一一作了记录。如下:1. 7点20分左右,房东刘玫到了传达室。她说平日都是这个时间来这里上班,她家离得并不远。2. 7点25分左右,付晓冲进传达室大喊出事了。据刘玫描述,当时付晓看起来受了极大的惊吓,额头破了,有血流出来。之后,付晓慌里慌张地说三楼有个死人。房东确定付晓不是发神经之后,立刻就和付晓一起上了三楼,在看到尸体后就报了警。3. 报警时间按照110接警中心的记录是7点36分23秒,刘玫报的警。她说付晓当时吓得走路都困难。4. 报警之后,按照接警中心的记录,7点38分04秒刘玫挂断电话。刘玫挂了电话之后,付晓提出去医院包扎一下伤口,说自己头上的伤是之前下楼时滚下楼梯摔伤的。刘玫说当时自己心里也很乱,也没留意付晓具体说了什么,然后付晓就走了。5. 因为她和付晓的声音并不小,之后三楼其他的租户也都出来了。301的小情侣见到尸体后,惊恐地下了楼;306的男人昨天喝多了,谁都叫不醒,所以夫妻俩就都没出来;304的屋子一直敲不开门,应该是没人在家。6. 然后刘玫就下楼等着我们赶过来,不少周围住的人好奇想上去,都被她制止了。

这就是房东描述我们来之前的经过,具体是否如实,还要参考其他人的话,尤其是付晓的。我已经给付晓发了条短信过去,让他处理完伤口就立刻赶回来。

以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这个案子付晓和房东都还不能排除嫌疑。付晓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这种身份在什么案子里都会被列为首先的怀疑对象。而房东的主要嫌疑,我个人认为来自时间上。在得到付晓的通知后,上楼梯的时间应该不超过两分钟,付晓向房东说发现尸体到两个人上楼,按照房东的描述时长应该在五分钟左右,也就是说房东刘玫看见尸体的时间按照推断应该是7点32分前后。按照常理,房东刘玫作为一名女性,在见到那么恐怖的现场之后,在三到四分钟的时间里就冷静下来报警,未免有点太过冷静了。我想我在这种情况下能不能做得到都很难讲。故此我装作无意地询问了一下房东的一些个人情况。

我冲着房东笑笑:“这个公寓是您个人的?”

房东说:“是啊,怎么了?”语气冷硬。“没有,随便问问。”我笑笑,试着缓和气氛,“那您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我看这个公寓好像是刚建成不久啊。”

房东语气不善:“问这么多干吗?我之前是做什么的和案子有关系吗?”她这人好像不大好相处,几次见面我就没见过她好好说话。

我收起笑容,说:“算是例行询问吧,方便的话希望配合一下。”她越不说我就越好奇。“无业。”

我问:“无业?您一直没有工作?”“嗯。”房东哼了一声。

看得出,房东是有所隐瞒的,但是目前看这些还与案子无关,我也不能强迫询问。所以我转变方向继续了解情况:“这楼里租户们的个人情况你都了解吗?”

房东看了我一眼,说:“不怎么了解,我是出租房子的,又不是搞审查的。但是一般我都会简单地询问一下,免得闲杂人等给我惹麻烦。你和那长毛小子来租房的那天,要不是因为下雨,我肯定得让你们留下身份证信息。而且我知道你是警察,所以也就没管你们要。至于别的租户我都是必须留身份证复印件的。真晦气,也不知道死的这倒霉蛋是哪儿来的!”对于如此凶案,她给我的感觉一直是烦躁大于惊恐。

我说:“那你有存档个人信息吧,身份证复印件之类的能拿给我看看吗?”

房东点点头,回身在床边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档案簿递给我,我接过来翻看,里面确实有租户的身份证复印件,都粘在每页上,下面是交租的情况和每一户的联系方式。我一页一页地翻看,继续问:“三楼租户们的情况你了解谁的,能不能尽量说一下。”

房东依旧很不耐烦:“303那个长毛小子不是你朋友吗?”

我点点头,说:“嗯,我是说其他人,希望您能尽量配合我们,提供线索和帮助,我们好尽快办完案,也免得打扰您的生意。”

房东白了我一眼,说:“还生意个屁啊!别都退房就不错了。三楼的人我想想啊,301是对同居的小情侣,我看是未婚同居,现在的年轻人真是随便!304的人很少能见到,嗯,那人好像挺复杂的,我感觉你们应该查一查他。”

我问:“为什么这么说?他有什么特别的行为吗?”我一瞬间就想起了帮付晓搬来那天遇到的那个脸上有伤的人。

房东摇摇头,说:“在楼里倒是没做过什么。不过前几天我见过他一次,鼻青脸肿的,肯定是让人打的,而且伤看着可不轻。什么人能被打成那样啊,他年纪也不小了,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人。”

看来那天我见到的那个男人就是304的。我点点头,继续问:“那306的人呢?”“306那个胖子是我朋友,男的是她老公。”

我问:“你朋友?什么朋友?”

房东皱了皱眉,说:“是我以前的同事,其实关系也不是很好,就是她太困难了,知道我这儿有房子就来投奔我了,我也不能不帮。行了,我知道你要问啥,我以前在医院工作,都下岗十来年了。”

我笑笑,追问:“您在医院是做什么的?306的又是做什么的?”如果她经常接触尸体的话,那她的情绪就可以解释了。“都是护士。这些事都和案件有关系吗?”房东好像对以前工作情况的话题很抵触。“哦,就是随口问问。”我犹豫了一下,问了句无关案子的话,“306的男人是不是经常打媳妇?”

房东叹了口气,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儿说:“男的是个电工,赚得不多还喜欢赌,输了就喝酒,喝完了就打媳妇。打人的和被打的都已经习惯了,所以你也不用去调查什么家庭暴力,她根本不会和你说什么,而且她脑子有问题。”她的脸上满是嫌恶,不像是在说一个好朋友。“他们没有孩子吗?”“没有,女人生不出来。”房东的话像是从冰窖里传出来的,很冷。

我合上手里的租客记录,拿起来对着房东晃晃,说:“这个我可以先拿回局里吗?”

房东点点头,说:“行,拿走吧,想着给我还回来就行。你还有啥要问的?”

我站起身说:“暂时没什么了,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们会再来询问,希望您配合。”

她问:“楼上那具尸体你们什么时候抬走?”

我说:“等一会儿法医到了,我们就能抬走,您放心吧,会尽量不影响您生意的。”

我告诉房东暂时先不要离开附近,可能还会有需要问她的,然后就回到楼上去找宋队。

到了楼上法医还没有来,宋队在尸体的周围时蹲时站地察看着。我汇报了一下从房东那里得到的信息,304租户社会关系可能复杂,引起了宋队的重视。他从我拿来的租客记录上找到了304租户的电话,打了过去,可是没人接听。又接连打了几次,仍然无人接听之后,宋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我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个死者有可能就是304的租户。但宋队从来不会说没有根据的话,他暂时放弃了继续打电话,把租客记录簿递给我。然后说,他感觉这个尸体所在的位置不是第一现场,因为四周太干净了,死者被斩首,喷出的血一定不会少,而现在只有被切断颈部前方有着不大的一摊被氧化发黑的血液。说着队长用手电照了照,我的胃又是一阵翻腾,黑黑的血迹上面好几只绿头苍蝇在飞。

宋队探手扫了扫飞舞的苍蝇,转脸和我说:“为了确定第一现场的位置,我已经通知鉴定科的人带发光氨来,现在和法医已经在路上了。”用发光氨可以显出擦拭过的血迹,血迹的来源就该是第一现场。当然,前提是第一现场在楼里。

对这个楼层其他人的询问正在进行中。306的那对夫妻还在屋子里,我的同事小李正在和他们做记录。那天吓我一跳的胖女人现在看起来很平静,男人却有点掩饰不住的慌乱,在小李询问的过程中,他脸色苍白地时不时向外瞄着。301的小情侣已经带到了楼上,在他们自己的屋子里被讯问。这时有同事上来通知宋队付晓回来了,正在楼门口,问宋队是不是让他上来。宋队正好接完一个电话,让我和他一起下楼。

付晓长长的头发用发带束了起来,额前粘着白棉布,在门口看见我就招手叫:“木头,我在这儿呢。”

我赶紧摆手让他别嚷嚷,把他领进了楼道里,给他和宋队互相介绍了一下,就退在一旁。宋队和付晓握了握手,然后把他让进了楼道里,说:“你先给我讲讲你发现尸体的经过吧。”

付晓点点头,说:“我昨晚没回家,和朋友出去通宵K歌了,早上才回来。三楼的感应灯坏了你们知道吧,走廊本就挺暗的,又没有灯,所以刚开始我根本就没注意到那儿有个尸体。直到开了我的房门,屋里的阳光照出来我才发现好像那儿躺个人,过去一看差点没把我吓死。”

宋队问:“然后呢?你就下楼去找房东?之前有没有做什么别的?还有就是,走廊里当时有没有其他人?”“没有别人,今天是周末啊,那时候刚过7点,应该都在睡觉。我没干什么,就是吓得够呛,腿发软,坐在地上缓了一会儿才下的楼。结果下楼时还从楼梯上摔了下去,你们看,我脑袋刚去医院缝了两针。”付晓抬手指了指粘着白棉布的地方,“你们有什么发现吗?死者的身份确定了吗?”“呵呵,这是我们警方的工作,现在还不方便透露。”宋队笑笑,转头和我说,“你给他做个记录吧,记住要客观。鉴定科的人到了,我去招呼下。”

我看了一眼门外,法医的车确实到了,就停在楼门口。我没再多说,带着付晓上了楼,去他的屋子做讯问记录。没了旁人,付晓又开始嬉皮笑脸,进屋之后让我透露点进展给他。我瞪了他一眼,说:“死人了你怎么还这么兴奋?昨晚和谁出去玩通宵了?”

付晓拿过水杯喝了口水,说:“我以前的经纪人,就是那天同学会喝完酒来接我的那个。我不是今天过生日嘛,给我庆祝一下。你是不是都忘了我的生日啊?”

我说:“别扯没用的,我问你,就你们两个人吗?”“是啊,就我们两个人,喝了一晚上的酒。喏,这是发票。”付晓掏出钱包,拿出一张发票递给我。“嗯,我就是随便问问。”我接过来仔细看看,发票的时间是今天早上6点26分,那个KTV我知道,从路程上看应该没什么问题。

付晓哼了一声,说:“你随便问,又不是我做的。”

我皱皱眉,付晓现在的表现反而让我起了怀疑。正常来讲,罪犯在犯案之后的一段时间内都会处于兴奋状态。从早上给他打第一个电话到现在,我就感觉付晓相对于平时有点话多,有点反常的兴奋。不过我想大家以前都是学心理学专业的,就算他上学时不好好听课,也不至于这么露马脚吧,况且动机何在呢?可能是因为这小子的酒劲还没过吧,或者是真的被吓蒙了,处于极端情绪之下。

我尽量让自己不受私人感情的影响,以防关心则乱,客观严谨地对付晓昨晚到今天发现尸体的经过做了记录。他描述的过程和房东说的差别不大,临末我要了付晓经纪人的电话。付晓给了我一张名片,我这才知道他经纪人叫柏祈。

做完记录,我准备找宋队汇报情况。走廊里一地发光氨喷出的荧光蓝,直通到隔壁的屋子304,我心里一沉,看来这案子和304是脱不开关系了。几个同事正在配合法医检查尸体,我过去询问了一下,他们告诉我第一现场找到了,就是304,宋队现在就在那儿。见我要去304,付晓也要跟着去,被我制止了,我让他老老实实在自己屋里待着,不许乱走。

进了304,宋队和两个同事在屋子里。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门旁的墙上还有喷溅的血迹,在雪白的墙壁上显得更加触目惊心。按照血迹的喷溅形状判断,死者应该是在门口遭遇的袭击。向里走,地上有好大几摊已经干了的血迹,很明显是有人擦拭过,应该是为了破坏遗留的脚印。当看到床上的景象时,我这次真的是没控制住,干呕了出来,赶紧用手捂住嘴。

床上铺着好几层被褥和衣物,都带着大片的暗红,中间放着一把菜刀,不用离近就可以看见菜刀的刃上挂着一些紫黑色的人体组织,黏黏的,看起来像是气管和一些碎皮肉。“付晓的记录做完了?”宋队见我进来问道。

我长吸了一口气,压制了一下胃部的难受,心里暗骂自己太没用,这点事都承受不住。我说:“嗯,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他提供了不在场的证明,但是还需要核实。这就是第一现场吗?”

宋队点点头,说:“这里是杀人分尸的第一现场,分尸的位置在床上,法医根据尸僵程度,初步推断死亡时间是在四五个小时之前,具体的时间需要解剖才能证实。床上的被褥明显是后来铺上去的,可以起到很大的隔音作用,凶手应该是怕分尸的声响被邻居听到。但是我刚才问了房东,楼下其实是没有租户的,而且你说付晓昨天也不在家,所以凶手的这个担心多余了。至于这把菜刀,应该就是这个屋子里的,因为在厨房里没有发现其他的大型刀具。只是现在不好判断菜刀是不是唯一的凶器,只能确定是分尸的工具。嗯,还有就是除了被斩首,法医在死者身上没有找到其他明显的伤口。”

我的大脑不停地运转,努力跟上宋队的思路。我问:“那个骷髅头是怎么回事?”

宋队叹了口气:“那个人头……还没有发现能处理成它那样子的工具或物品,而且本该在骷髅里的脑组织也没有找到,不知道哪里去了。我想法医之后的报告或许能找到答案吧。目前看来,死者极有可能就是304的租客,当然现在还没法完全确定,需要DNA鉴定报告。但如果是的话,我怀疑是熟人作案,因为门锁没有任何被破坏的痕迹,死者身上也只穿着睡衣,而钥匙和手机都放在屋子里,说明死者在被杀之前处于一个放松的无防备状态。虽然斩首这种杀人手法是过度杀戮,基本上可以定性为仇杀,但是现在屋子里被翻得乱糟糟的,也没法判断是否少了财物,所以一切还有待考究。我已经通过304租户的手机联系到了他的一个朋友,一会儿会去局里认尸。现在先把尸体弄回局里再说吧。”

我和宋队说话时,鉴定科的同事已经将一些重要的证物进行了收检,比如那把菜刀、手机,等等。按照宋队的指示,我和小李给304的窗户和门上贴了封条。在其他人协助法医将尸体运出去之后,我和小李又在303和306靠里侧的门框上扯了几条警戒带,但并不会妨碍付晓和胖女人他们两家的日常生活。走之前我们和三楼的三家租户交代了一下,让他们不要去走廊的那边,而且近期都不要出城,以防我们警方有需要时找不到他们。

临走时我告诉付晓,美心晚上应该会找他吃饭,还给他买了点生活用品。但是吃饭就不用等我了,这次案情恶劣,加班是必然的,让他们好好玩好好过生日。付晓拍拍我的肩膀,说:“你就别担心我们了,好好工作就行了。”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3〕“这就是对我们警方的挑衅!”宋队在会议室里咆哮着。我嘴里嚼着三鲜馅的饺子。

回到局里已经有一会儿了,在会议室里,宋队主持召开了案情分析会。我们叫了外卖,边吃边把自己掌握的情况统一进行了报告。说实话,想着那么恶心恐怖的案子吃饭,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时间紧迫,也没有别的办法。

目前的情况是已经确定了死者就是304的租客,名叫陈远章。虽然明早DNA鉴定才能出来,但是陈远章的朋友已经来认了尸。对于我们的诸多询问,他的朋友表示自己很久没有和陈远章来往了,对他的近况也不清楚。但是他说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就是陈远章近一年来经常到处借钱,而且每次都借了不还,所以导致很多人都躲着陈远章。陈远章并不是本地人,是个北漂,来这儿五六年了。

在我们之前的讯问记录中,不止一个邻居反映陈远章经常被打得鼻青脸肿,我也在会上证实了陈远章有过被打的经历。所以可以推断他的社会关系复杂,这样案件的侦破难度就更大了,很难找到准确的突破口。

法医的初步报告在开会期间送了过来。根据食物在胃里的消化程度推断,陈远章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凌晨一点到两点之间,致死的凶器是不是菜刀已经不好判定,因为颈部被彻底斩断,而且少了连接头骨的一小截,很难再进行有效推断。但陈远章身体其他部位没有致命伤,所以致命伤一定是在颈部。血液检测没检测到死者服用过什么药物,也没有吸毒。至于骷髅头的问题,法医在头骨上检测出了很低的pH值,骨骼已经软化,所以分析应该是被某种酸溶液浸泡过,这样处理过的头皮很容易从骨头上扯下来。但如此作为需要做足准备工作,毕竟装得下脑袋并且可以不被酸溶液腐蚀的容器不是那么容易找到。而凶手将经过处理的尸体摆在走廊里,明显是故意想被人发现,没有掩盖的意图。

凶手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呢?难道凶手要警告楼里的其他人?那又是警告谁?我飞速地思考着。

随后送来的鉴定报告,证实菜刀之类的现场证物上并没有发现指纹,想到现场也没有脚印之类的痕迹留下,可以看出作案者很仔细,而且有备而来并不慌张。能这样冷静地做下如此凶残的案子,可以说作案者具有反社会人格。

宋队阴沉着脸,说:“关于斩首的事我询问过了法医。斩首并没有大众认为的那么简单,甚至可以说很难做到,需要用利器在脊椎最脆弱的地方——第三到第七颈椎之间,反复砍才可以。当然了,有一定人体解剖经验的人也能够比较简单地做到,但由现场来看,凶手应该并不掌握解剖学的知识。通过法医报告我们知道把人头处理成那个样子需要很长时间,对于罪犯来讲,作案时间越长风险就越大,凶手冒着风险这样做的意图到底何在?我想他特意将尸体摆在走廊里一定是要给某个人看,或者是要给我们警方看!今天要加班,相信我不说你们也都有心理准备了。”

医学解剖?听到这儿,我心里一动,房东和306的胖女人都是护士出身啊!虽然斩首进行得很粗糙,但也不能就此认定凶手就一定没有医学背景,毕竟分尸这种事本身就不是平常人可以做到的,心理上是要承受巨大的负担和压力的。

宋队说完之后就由我们每个人做补充,由于对陈远章的个人情况还不是很清楚,所以就先由我和其他几个对三楼其他租客问过话的人发言。301的小情侣对案子表现出一无所知,而且他们对陈远章都没什么印象,所以负责讯问他们的同事也就没什么可以陈述的。然后就轮到了我,我提出了房东和306女人的医学背景,引起了大家的关注。不过对于房东,我直言感觉不大像这个人干的。如果是单纯的杀人还可以怀疑她,但把现场故意搞成这么恐怖,那她的租房生意基本就废了,所以动机上不是很能说通。除非她和陈远章有深仇大恨,但就目前来看,没有证据表明他们有过节。因为医学背景的问题,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在了小李的身上,因为讯问306的就是他。

小李说在讯问过程中确实发现了很多疑点,不过更多是表现在那个男人身上。306的男人叫胡而珲,他媳妇叫徐珊。胡而珲出来看见尸体时的表情不光惊恐,还很慌乱。在讯问过程中,胡而珲经常打断徐珊的话,比如当问到是否认识304的人时,正要说什么的徐珊就被胡而珲打断,他抢着说根本不认识,小李注意到胡而珲当时狠狠瞪了徐珊一眼。就此可以推测,胡而珲当时应该就已经知道死者是陈远章,他身上的疑点剧增。

我想起房东和我说过胡而珲对徐珊的家暴情况,立刻告诉了大家。这件事更是引起了宋队的重视,如果胡而珲存在暴力倾向,再加上他对认识死者的事隐瞒,那他就可以定为目前的第一嫌疑人。而徐珊的医学背景也值得注意,因为现在无法确定凶手的人数,所以不排除夫妻共同作案的可能。在长期家暴的情况下,徐珊很可能对处于强势角色的胡而珲言听计从,协助他完成凶案。

宋队决定立刻把胡而珲和徐珊带回局里进一步讯问,他亲自出动,让我和小李跟着。其他人则开始对陈远章的户籍档案和交际圈进行逐一排查,寻找有用的线索。

在路上,宋队让我明天找时间去核实付晓昨晚去KTV的事,而房东的不在场证明则让小李去调查。他说要尽快清除一些人的嫌疑,给案件的侦破扫清不必要的障碍。我立刻按照付晓给我的名片联系了柏祈,柏祈对此一点儿都不惊讶,应该是付晓已经告诉了他公寓发生凶案的事。对于我的要求,他表示明天要出差,有事的话最好今天晚上谈。我请示宋队,准备处理完手头这件事就过去先见柏祈。宋队点头同意。我和柏祈定在了晚上8点见面,地点就是在那家KTV附近的一个咖啡厅,这样方便去KTV做进一步核实。而房东方面则是定在明天白天和小李见面,因为她已经到家了,表示今天不方便。

到了公寓,带走胡而珲夫妇时,夫妻俩的表现很不一样。徐珊表现出的完全是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一直默默不语,让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这时发现她挺正常的,不像有什么精神情况,可能真的是在雨天才会发作吧。而胡而珲就不一样了,不停地叫嚣我们没有理由带走他,坚决不跟我们走,任宋队怎么解释只是去配合调查都不行。最后还是小李冲动得差点揍他才把事情解决掉,果然是个色厉内荏的家伙。小李一米八五的身高、二百多斤的体重,发起飙来确实挺吓人。

回局里的路上,无论我们怎么施加压力,胡而珲就是死不认账,一口咬定他不认识陈远章。由于他在一旁,徐珊也没能开口,她应该是不敢讲什么。丈夫长期的家暴应该在她心里产生了根深蒂固的影响。所以我们只好决定到局里之后再分开问,希望能在徐珊身上打开突破口。到局里已经快6点了,宋队没再让我继续参与调查,而是让我尽快去见柏祈,核实付晓的事。

虽然定的是8点,可这个时间正是下班高峰期,交通拥堵得严重,半个多小时的路程怎么也要花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果然,我虽然抓紧吃了口饭, 6点半就出发了,但是到咖啡厅时也不过只提前了十分钟而已,而柏祈来得更早,已经在里面等着我了。我多少有点奇怪,他难道就住在附近吗?

互相自我介绍寒暄时,我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同学会那天我喝得迷迷糊糊的,虽然扫过他一眼,但是对他并没有什么太深的印象。柏祈身高和我差不多,一米七七或者一米七八的样子,不过要比我壮实很多,胸肌撑起了T恤,长相也蛮帅的,留着很有型的短胡子,张学友的那种,和付晓看起来完全是两种人。怪不得付晓说和他合不来,我心想。握手之后大家落座,服务员过来问我们需要什么,我说暂时不用,打发服务员先离开。然后和柏祈客气了两句之后,我直奔主题:“我想付晓应该已经和你说了他住的那栋楼出事了吧?”

柏祈点点头,说:“嗯,是的。有什么问题您尽管问,我肯定会尽力配合。我经常听付晓说起你和他姐,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我笑笑说:“好,那就多麻烦了。”心想,听这话的意思,他和付晓还是很熟的,经常听付晓说起我和美心,“我来找你的主要任务,就是核实付晓昨晚的不在场证明,他是否一晚上都和你在一起,直到早上6点多才离开?”

柏祈说:“是的,他不是今天过生日嘛,说是准备和你们一起过,所以我找他提前出来乐乐。就我们两个人,一直喝酒来着,我可以证明他一直和我在一起。”

我点头在本子上做着记录,继续问:“怎么就你们两个人呢?没有别的意思,你也知道我和付晓的关系也很好。问得越仔细就能越快洗脱他的嫌疑,越早排除越好。”“嗯,这个我懂。”柏祈点着头,“付晓最近心情一直不是很好,而且经济上也出了问题。所以不喜欢热闹,要是人多的话,他肯定不会出来了。”“你知道付晓的经济情况是怎么回事吗?”我停下笔问道。这个是我个人最关心的,付晓一直都没有跟我和美心讲。“你不知道吗?”柏祈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他父亲赌博输光了家里所有的钱,母亲都被气住院了。”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说,“他没告诉你也正常,毕竟这个事他自己感觉挺丢人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不过听完之后我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以我们跟付晓的交情,这么大的事居然还要从别人嘴里听说,实在是让我对付晓有点意见,难道这个柏祈和他的关系比我们还好吗?我继续问:“你早上送付晓回去的吗?”

柏祈说:“没有,早上我胃有点难受,可能是酒喝多了,所以结账出来就先回家了,付晓自己打车回去的。”“你和陈远章熟吗?”我突然问了一句。“嗯?”柏祈一愣,“那是谁?”“哦,没有,我就是随口说说。”我笑笑,合上手里的本子,起身说,“我们去昨天的KTV核实一下吧!这是必要的程序。”“哦,好。”柏祈被我突然一问搞得有点迷茫,不过也没多说什么,跟着我也起了身。

付晓之前说得对,我的确不会随意地问问题。这个柏祈对现在付晓的了解要比我多,如果付晓认识陈远章的话,他应该会知道。我突然问起陈远章的名字,他的瞬间反应是最真实的。不过看柏祈的反应,对陈远章应该是没有听说过的。

那家KTV离咖啡厅很近,也就不到500米。出来时天彻底黑了,KTV外墙的霓虹灯已经全部打开。这是个三层的KTV,墙体外面由玻璃构成,玻璃反射着霓虹灯的光,在夜色里显得金碧辉煌。“这地方好像装修了。”我对柏祈说,“我之前也来过,怎么感觉不大一样呢?”我确实来过,而且就是在上个月,和现在的感觉很不一样,现在感觉这楼像是新的一样。“没啥不一样的,昨天清洗外墙了。”柏祈在后面说。“晚上清洗外墙?”我停下来,转头看向柏祈。他是晚上和付晓来的,那就是在晚上看见这儿在清洗外墙。“嗯?”柏祈一愣,转而反应了过来,一笑说,“哦,我是白天路过这儿看见的。要是白天没注意到它,晚上也不见得会来这儿。我感觉这地方还不错,你看,不还打折呢嘛。”柏祈指了指门口写着打折的招牌。“哦。”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推开了KTV的大门。

门口的服务生见我们进来立刻打着招呼,服务态度很好。我径直来到吧台,吧台的服务员朝我笑笑。还没等她说话,我就掏出了警官证。服务员愣了一下,问:“您有什么事?需要找我们的值班经理吗?”

我点点头,说:“嗯,麻烦你帮忙找一下吧。”

服务员点点头,拨了个电话,冲着电话说:“前台有个警察来,你来处理一下?嗯,说要找你。好的。”挂断电话,服务员笑着对我说,让我去大厅的沙发上稍等片刻,经理马上就过来。果然,一会儿楼上下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整洁的西裤汗衫,朝我小跑着过来,笑着握手。

握手时,我问:“你怎么知道我是警察?大厅这么多人。”我四下看看,人确实不少,这点让我很奇怪。“呵呵。”经理打着哈哈,说,“你们警察身上都带着一股非同寻常的气质,我看得出来。”说着就给我递烟。

我抬手阻止了,说:“我来没什么要紧的,你不用紧张,就是核实一点事情。”说着我拿出了付晓给我的那张发票,递给那个值班经理,问:“昨天是你值班吗?我想核实下这张发票的事。”“是我值班啊,这几天晚上都是我值班。”说着,他接过发票看了一眼,想了想,抬手指着我身后的柏祈,“这个发票就是这位先生昨天消费的啊,有什么问题吗?”“你对来的每一个人都记得住?”我多少有点惊讶。“呵呵,是啊,干这行没这个本事还怎么混啊!每一个来的客人都得记住。”经理笑着说道,“这张发票就是这位先生和他的一个朋友消费的,都是好酒量啊,两个人一晚上喝了两箱啤酒、几瓶洋酒。”

我问:“你确定吗?他们中间有没有离开过KTV?”“确定啊,两个人喝那么多酒那是挺少见的,是昨天消费最高的单子了,我印象很深。客人们离没离开过我还真就不清楚,我们这是娱乐场所,也不能监视客人的一举一动啊。”值班经理顿了一顿,又说,“对了,门口有监控,有需要的话可以拿给您看,出没出去就一清二楚了。不过要查看的话您就自己查吧,我比较忙,就不能帮忙了。请问这位先生犯什么事了?”“那把昨天的监控录像给我复制一份吧。”我没理值班经理的问题。“什么时间段的?”值班经理问。

我转脸问柏祈:“你俩什么时间段在这里。”

柏祈想了想说:“我们应该是10点多来的,具体的时间记不住了。离开的时间就是发票上的。”“那就昨晚10点到今天早上7点的。”我对值班经理说。

值班经理笑着点点头,让我们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稍等,他去给我拿监控录像。就在值班经理离开的工夫,我接到了宋队的电话,接通之后所听到的事让我大吃一惊。因为宋队告诉我已经锁定了嫌疑人,我不由得看了柏祈一眼。〔4〕“你那边不用太费力,简单处理下就快点回来,已经确定嫌疑人了。”队长在电话里说。然后宋队给我说了一下案子的进展,这案子应该和付晓没有什么关系,我这三个小时算是白折腾了。

胡而珲承认了和陈远章认识,他们是赌友。在住到公寓之前,两个人互相并不认识,住进来之后,两人一次偶遇在了城郊的一个地下赌场。因为住在一个楼里,互相都有点印象,所以聊了几句之后就熟络起来。之后两个人就开始策划一件大事——出老千,是陈远章提出来的。

起初胡而珲不敢出老千,他这人胆子小,别看他敢打老婆,这种人一般都是这样。他也不是傻子,知道在赌场出老千被抓住的话,可不是电视里演的少个手指头那么简单,现实要比戏剧残酷很多。不过人的贪欲是不好控制的,尤其是这些嗜赌的人,更是贪欲的奴隶。所以最后胡而珲还是没架得住陈远章的蛊惑,决定铤而走险,搏一次运气。可是运气哪有那么好搏的,尤其是他们这种人,与其说是在搏运气,不如说是在搏命,结果可以预见,第一次就出事了。陈远章被赌场里抓赌的人逮了个现行,胡而珲当然也没跑得开,他们早就被看场子的人盯上了。不过这伙开赌场的人并没有把他们怎么样,把两个人抓到了一个废弃的仓库里,恐吓一顿就完了。不过要他们一周之内交出5万元,不然就弄死他们。同时也警告他们不要想着跑,因为会有人一直盯着他们。

不过按照时间算,一周的期限还没到,赌场的人为何要提前动手呢?按胡而珲的说法,认识陈远章的人都知道他没有钱,这是很容易发现的,赌场的人估计也有察觉。为了不让到手的肉全飞了,所以杀鸡儆猴,杀了陈远章,然后故意把尸体摆在306门口,让胡而珲看。这就可以解释故意制作摆放恐怖尸体的动机了,但是如此大费周章只是为了一个胡而珲,值得吗?我心里有点犯嘀咕。

在胡而珲交代之后,宋队立刻通知了武警支援,按照胡而珲说的地下赌场的位置,全体出动实施抓捕。而我现在赶回去也赶不上行动了,所以宋队让我直接回局里等着,他告诉我小李也留在局里,正看着胡而珲夫妇。

挂断电话之后,那个值班经理正好给我拿来了监控录像,我谢过他之后,就和柏祈一起出了KTV。鉴于案子还没有彻底定案,所以我也没和柏祈多说什么,只是感谢他抽出时间来配合,然后告诉他不用担心付晓,就辞别了他赶回局里。

我回到局里时快11点了,宋队他们也刚回来,抓住了一个人。小李和我说这是个头目,赌场就是他开的,东北人,叫慕仁就。抓捕开始时,慕仁就为了掩护手下逃跑,自己拿着枪吸引警方的注意,做得很成功,但是自己也落网了。由此看来,这该是个硬骨头,审起来估计很困难。宋队找我简要了解了一下柏祈的情况,就让我和他一起进了审讯室。

宋队和慕仁就对视了一会儿,说:“我们有话直说好了,你今天暴力抗法和开设赌场的事已经没什么好讲的了。现在要问你的是另一件事,希望你能老老实实地交代,这样还能争取到宽大处理。”

慕仁就随和地笑了一下,说:“那得看你们要问什么了。”明显是耍滑头的架势。

宋队冷冷地说:“我要问陈远章的事。”“陈远章?”慕仁就愣了一下,“他有什么好说的,一个烂赌徒而已。”“这么说你承认认识他了。”“当然,这又怎样?”慕仁就一脸的无所谓。“他死了。”我插了句嘴。“啊?”慕仁就惊呼了一声,转瞬明白了宋队要问他什么,但也没有紧张,“人不是我杀的,我没必要杀他。”

宋队一笑,让小李去隔壁把胡而珲带了过来。进屋之后胡而珲一眼就看见了慕仁就,脸一下子就白了。慕仁就也上下打量了一下胡而珲,恍然大悟:“哦,是你啊,肯定是你说是我杀的陈远章吧。”“没错,的确是他说的。你之前是不是说过如果他们不还钱,就杀了他们?”宋队抬手让小李把胡而珲送回去。既然慕仁就承认认识胡而珲,那胡而珲就没必要再留下来对质了。

慕仁就叹了口气,说:“人真的不是我杀的,也不会是我手下干的,听我说完你们就明白了。我杀了他根本不划算。”

原来出老千被抓这件事的真相并不像胡而珲说的那样,当然他也没有撒谎,因为他一直被蒙在鼓里。陈远章之前欠下了太多的赌债,慕仁就也知道他无力偿还,所以就和他达成了一个协议,让陈远章帮他钓鱼抵债。所谓钓鱼就是胡而珲经历的那样,陈远章想办法去骗一个赌客和自己一起出老千,然后赌场就去抓,抓到了就勒索那个赌客的钱。一般在威胁人的时候,赌场方面都会揍陈远章,以此来吓唬被骗的人。这就是陈远章经常鼻青脸肿的原因。

解释完了之后,慕仁就又说了一句:“我不是傻子,胡而珲那家伙什么经济情况你们清楚,我更清楚。你们说为了他,我有必要去杀人吗?”“那你案发时在哪里?就是今天凌晨。”宋队问。“当然是在赌场啊,能作证的人很多,但是我一个都不会交代。反正人不是我杀的,想怎么样你们随便。”慕仁就一脸的无所谓。

我和宋队面面相觑,虽然还需要进一步证实慕仁就所说的情况,但是就目前来看,陈远章真的不像是他杀的。这样的话,骷髅案的侦破就再次退回了原点。我和宋队低声研究了一会儿,会不会是之前被骗的赌客回来寻仇,但是立刻就被我们否定,因为寻仇的话杀了陈远章就可以了,没必要搞出那么恐怖的现场。看来现在破案的关键,是弄清楚凶手制造恐怖现场的目的,不然侦破寸步难行。

之后宋队开始审讯慕仁就关于开设赌场的事,我没有继续参与,跟宋队请示去上厕所,而真实原因是我的手机一直在振动。出门之后,我与一个女同事擦肩而过,她快步走进了1号审讯室。我认出她是110接警中心的人,心里不禁一动:他奶奶的,难道又有案子?这两天是怎么了?

我离开审讯室门口几步远,掏出手机一看,有三个未接电话,都是美心的。我心里急了起来,因为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她是不会这么给我一直打电话的,我赶紧回了过去。之后,美心在电话里告诉了我一件事,真的让我很震惊。

那里怎么会又死人了?我脑袋里只有这一个念头。〔5〕

我不信邪,不过这事确实有点邪门了,实在是太少见。

美心打电话是告诉我付晓住的公寓又死人了,这次是自然死亡。她给我打电话时120已经到了,出事的是301那对小情侣中的女孩,心脏病发作。美心是在送付晓回家时遇上这事的,在所难免,她又是好一顿埋怨让付晓住在那么不吉利的地方。我听到那地方又死人了,脑袋就有点发麻,一个月在一栋楼的同一层死了三个人,还死法不一,真让人有点后脊梁骨发冷。我没心思听美心的抱怨,脑子里想着这次的案子会不会和骷髅案有什么联系。但我马上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毕竟心脏病发作这种事人为很难造成。美心抱怨完之后,说要找个宾馆让付晓住,暂时离开公寓,我告诉她看着办就好,我没什么意见也没心情去想这些。

挂断电话后,我脑袋里胡思乱想着就回到了审讯室。宋队见我进来冲我点点头,苦笑说:“你和小李再辛苦一趟吧,刚接到报警,那楼里又死了个人,真是邪门了。死者是301的女孩,和她住一起的那个男孩报警说是谋杀。现在人手实在不够,都在忙,就你们暂时没事,就辛苦一点吧。去看看情况,要注意细节。”

谋杀?我一听心里就是一动。刚才美心不是说心脏病发作吗?我心里纳闷,不过也没多问。心想美心也只是偶遇,可能不了解细节,只是随口说的。冲宋队点点头,我和小李出了审讯室。小李向我要了钥匙去取车,我在大门口等着他。想了想,我给美心又打了个电话:“喂,你和付晓还在公寓吧?”“是啊,120还在就地急救呢,不过我看没什么希望,那孩子一点儿都不动了。怎么了?”“你们先别走,我这就过去。”

美心疑惑地问:“你过来干吗?案子忙完了?”“没有,我是出现场。我们接到报警电话说是谋杀,现在我和小李就过去。你和付晓别离开,也需要你们的笔录。”“那好吧,我们在公寓门口等你。对了,301的男孩跟着救护车去医院了。”

公寓离局里并不远,晚上路上车很少,所以我们很快就赶到了。

到了门口看见两个人影,正是美心和付晓。小李看见美心就是一愣,说:“嫂子怎么在这儿?”我才想起来一直忘和小李说美心在这儿的事。“你好!”美心笑着和小李打招呼。她和小李也认识,回身指了下付晓,说:“我弟住这儿,我送他回家,正好遇上出事了。沈墨让我在这儿等他,我就没走。”

小李愣了愣,点头说:“嫂子好,呵呵。”然后,看了看付晓,又看了看我,把我拽到一旁。他小声说:“沈哥,这个付晓是你小舅子?那陈远章的案子你是不是应该回避啊,他毕竟还是怀疑对象之一。”

我也有点不自然,说:“没有,他不是美心的亲弟弟,我们都是大学同学,他和美心的关系很好,干姐弟而已。而且付晓只是赶巧住在这楼里,我查过了,他不在场证明很充分。”其实我知道在没有排除付晓的嫌疑之前,原则上我是应该回避案子的。但是我从来就没认为付晓会是凶手,所以现在被小李发现了,我也有点尴尬。

小李咧咧嘴,说:“说是这么说,可还是不好吧。我想你最好还是和宋队说一下,不然要是等他知道了,肯定得骂你。沈哥,这事你自己不说的话,我肯定得汇报,你可不能怪我。”“行,还是我自己回去和宋队说吧。”我想了下宋队的脾气,确实还是自己说比较好,小李也点点头。“我们上车边走边说吧。”我和几个人说。

上车之后付晓指路,我们直奔120急救车去的那家医院。离得不远,上次付晓给额头缝针就是在那里。在路上,我问了美心和付晓一些情况,但没什么有价值的,他们遇上的时候120急救车都已经准备出发了。

我见到301男子时,已经是深夜,大概凌晨一点半的样子,医院里的人已经很少了。由于女孩在没有来医院之前,就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所以医院并没有做过多的抢救。但是女孩的尸体还在病房里,没有运到停尸间,因为还有家属马上要到。我之前见过301的男子,年纪和我相仿,并没什么太深的印象。带我们上来的护士将他指给我看,他正双手抱头,蹲靠在走廊的墙边抽泣。我走过去叫了他好几声他才有反应,拿开抱头的双手,慢慢地抬起头,目光涣散,茫然地看着我们四人。

我略微俯下身,看着他问:“您好,请问是您报警的吗?”

男子一瞬间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稍微愣了一下之后才点点头说:“是,是我。”他从地上站了起来,可能脚蹲麻了,起身之后手依然扶着墙,脚不停地在地上拧动,冲着我身后的付晓和美心说:“谢谢你们啊。”付晓和美心都朝他笑笑,没说话。小李在一旁先问:“我们刚才问了下护士,你女朋友死因是心脏病发作,你怎么报案说是谋杀?”这也是我心里疑惑的事情,美心和付晓也向前凑了凑。

男子说:“我女朋友确实是心脏病突发死的,可是为什么会突发?就是因为有人故意害她!”他的声音激动了起来。

我劝道:“你别激动,有话好好说。”他的情绪有点过于激动了,身子在不停地抖。男子点点头,深吸了几口气,说:“一切都是房东干的!”他眼中的愤恨和话语让我大吃一惊。而且不光是我,在场的所有人都是满脸的愕然。

之后我开始对他做讯问记录,而记录的同时,我也对他的个人情况进行了初步的了解。以下是援引301男子的口述:

301的这名男子名叫王伟,24岁。死者是他的女友,叫周笑,和王伟是大学同学,但是高王伟一届,两个人是恋人。毕业之后,由于周笑的家里嫌王伟比周笑年纪小,不同意他们在一起。周笑却对王伟死心塌地,为了和家里抗争,也算是表明态度,就从家里搬了出来,在城里租了一个隔断间。过了几个月,王伟也毕业了,两个人自然就住在了一起,而周笑家里也拿女儿没办法。因为隔断间很简陋,隔音也不好,很多时候不方便,而且虽然只有几平方米,但是租金也有900元,所以后来两个人就决定搬出来,宁愿住得偏一点,也要自己一个屋子。之后两个人找了很多地方,发现了现在住的这个公寓。由于是刚建成,房子很新,而且交通也很便利,所以就算比原来住的房子租金上还贵了100元,两个人也决定租下来,就住在这里。可没想到的是刚住进来没多久,楼里就死了个人,两个人感觉很晦气。

按照王伟的想法,反正住了也快满一个月了,一个月一付的房租也没赔钱,不如另找地方搬出去。但是周笑却不同意,这个女孩子的想法很特别。周笑想继续在这里住下去的原因是,大学毕业之后她和王伟都没有找到理想的工作,收入很吃力,因为自己家里依然不同意她和王伟交往,所以想家里资助是不可能了。而王伟的家境很不好,家里不用他养就算不错了。所以,生活中首要的事,就是节省开支。现在到处都在涨房租,如果从这里搬出去的话,很难再找到比这里性价比高的地方了,死个人在周笑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她不怕。而且按照她的想法,换个角度看,这还是个好事,因为可以迫使房东降低房租。

王伟当时感觉趁火打劫确实不大好,但是他们也的确在经济上比较紧张,所以也就同意了周笑的想法。周笑很有头脑,知道自己去和房东谈成功的概率不大,所以就联合了一些租客一起去,结果是房东迫于无奈真的降了房租。王伟说虽然当时去的租客不少,但是整件事都是周笑作为代表在和房东谈。他当时就担心房东会针对他们使坏,可是周笑却感觉没什么可怕的,对这件事还有点自豪的感觉。不过那次之后,房东除了看到他们不搭理之外,还真就没怎么样。

让人没想到的是一周之后楼里居然又死人了,王伟说昨天下午我们处理完陈远章的尸体,周笑就又张罗着去找房东要求降低房租,王伟劝她这次别再做出头鸟,可是周笑不听,还是去找了房东,而且故技重演地再次联合了一些租客以退房作威胁。不过这回谈话进行得很不愉快,双方大吵了起来,但是最后房东为了留住已经不多的租客,还是同意降价了。按王伟的说法,正是这件事埋下了祸根,导致了晚上的悲剧。

王伟最近刚失业。昨天是周五,周笑的工作是过双休,所以两个人看电影看到了夜里。年轻人精力旺盛,到了夜里也不太困倦,他们就开始亲热。虽然周笑有先天性心脏病,做什么都不能太激烈,但是王伟说周笑当时有点兴奋,稍微不舒服也没太在意。可就在要结束时,房门被敲响了。外面的人说自己是304的人,问有没有看见他的脑袋在哪儿,一边说还一边挠着门。周笑当时就被吓得晕厥了过去。王伟说自己当时也很害怕,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不对劲,因为门外是个女人的声音。304的人他虽然不认识,但是也知道那是个男的。所以王伟气急败坏地冲了出去,看见了一个人的背影,据他所说他很确定就是房东。但是王伟并没有追过去,因为那时周笑已经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王伟赶紧先打了120,之后又打了110报警。但是一切都于事无补,周笑在120急救车上就离开了人世。在王伟的强烈要求下,到了医院之后,医生再次对周笑进行了努力抢救,但是周笑的生命迹象已经完全消失了。

说完了这些,王伟再次泪流满面,又蹲回了地上不停地抽泣。

明知心脏已经不舒服了还要继续,未免太欠考虑了吧!我从头又看了一遍记录之后心里冒出这个想法,不过我问的是另一个问题:“你确定你看到的是房东吗?我记得三楼的感应灯好像坏了呀,如果只是靠你屋子里照到走廊的那点灯光,应该很微弱,你怎么能肯定是她,况且你说只是看到了背影。”对于这个描述,我持怀疑态度。

王伟又有点激动:“就是她,不是她还有谁!就是因为白天房租的事情报复!”他倒是很肯定,一口咬定他看到的就是房东。

在我准备继续问时,楼梯口传来了人声,扭头看去,一位护士带着两个人向我们走来。稍微近点了才看清,是50岁左右的一男一女。男人脸色铁青,而女人已经哭得不成样子。当她看见蹲在地上的王伟时立刻哭号着扑了上去,疯狂地厮打着,口中怒吼着:“你个挨千刀的!你为什么要害我女儿,你还有没有良心?谋财害命的王八蛋!”

我们赶紧上前拉开了那个女人,女人有点精神恍惚的样子,站都站不稳。我扶着她的同时,向身后的美心说:“美心,你过来帮忙扶着点阿姨。”

可是美心没有回答我,我转脸看去,美心的脸色惨白得发青,在白晃晃的灯光下都有点瘆人,身子倚在墙上摇摇欲坠。其他人这时也发现了美心的异常,付晓赶紧过去扶住了她:“姐,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我没事,胃有点难受,我去下卫生间。”美心推开付晓扶着她的手,“不用担心我,我没事,你们忙你们的。”“我陪你去吧。”付晓说。“我去女厕所,你陪个屁。别跟着我。”美心白了付晓一眼,快步去了卫生间。我给付晓打了个眼色,让他悄悄跟着,付晓点头跟了上去。“我女儿呢?”一直没有说话的男人出声了。带他们来的那个小护士一指旁边的病房,说:“在里面。”男人闷声走了进去,而那女人哭得都瘫软了,挣扎着要跟上去,我和小李只好扶着她也进了病房。

进了病房看见尸体之后,女人免不了又开始号啕大哭,而男人赤红的眼睛也流下了无声的泪水。我和小李站在一旁劝着两个老人。这一定就是周笑的父母,目前他们的心情可以想象。而王伟还在门边蹲着,脸刚才都被抓破了,可是他却一声都没吭。

想到周笑的母亲刚才大喊谋财害命。我和小李对视了一眼,难道这个案子里面真的有隐情?〔6〕

在医院送来死亡通知单时,周笑的父母终于止住了哭泣,尸体也被送进了太平间。之后他们却提出了一个让我颇感意外的要求——对周笑进行尸检。“为什么要尸检,难道笑笑已经走了还不得安生吗?”王伟的情绪很激动。“怎么?你害怕了?”周笑的母亲冲过去指着王伟。我和小李赶紧拦住她。“我怕什么?你为什么这么说?”“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感觉这里面一定有事,赶紧劝周笑的母亲平复一下情绪,有话好好说。但是老太太太激动了,我只好去问周笑的爸爸。然后他说出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在两个月之前,周笑向家里要钱买了一份人身意外险,受益人写的是王伟。我看了看王伟,他脸上满是震惊,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笑笑是先天性心脏病,平时自己很注意,怎么会说发病就发病了呢?而且之前刚买过那个保险!”周笑的父亲说。“我怎么会为了钱去害笑笑!”王伟说话了,他没有否认保险的事。不过我对保险也有些了解,以他和周笑这种男女朋友的关系,是不能成为互相的保险受益人的,所以我提出了这个疑问,可王伟的回答让在场的人都十分震惊:“我们已经结婚了!我怎么会去害我的妻子。”原来王伟和周笑已经结婚半年了,当然是瞒着家里领的证。由于周笑家里一直以来都反对他们交往,所以在一次和家里大吵之后,周笑偷走户口簿,偷偷地和王伟结了婚。王伟本不想这个时候说出这些,他还想再瞒几天。

听完王伟的解释,周笑的父母都愣住了,好半天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的父亲开口了:“我不承认你是我们家的姑爷,警察同志,我们要求对笑笑进行尸检,一定要做!”“大叔,医院已经证实是心脏病突发了,尸检没什么意义的。”当下的这种情况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但是我认为没有做尸检的必要。“谁知道是不是他给我们笑笑下毒了!我知道他大学是学化学的!”“是房东搞的鬼!怎么会是我?那是我的老婆啊。”王伟激动了起来。“行了,行了,大家都冷静一下。”我赶紧控制局面,“咱们先回局里说吧。周笑的尸体暂时先存放在医院的停尸间,到底需不需要进行尸检,我们回头再研究,大家看这样好不好?”周笑父亲说的话让我也小心起来,毕竟氰化物、蓖麻毒素之类的有毒物质都可以制造出心脏病突发的假象,但是这些东西也不是很容易能搞得到的。不过现在考虑到王伟的化学专业背景,再加上有保险理赔这件事,那就不能忽视这种可能了。而对王伟一直坚持说是房东吓死周笑的说法,我多了更深层次的考虑。因为这不仅关系到案子的定性,而且如果只是心脏病突发,没有人为的诱因,是绝对不能得到理赔的。

对于我先回局里的建议,两方都表示认同。美心和付晓在我们要离开时才回来,美心的脸色依然不好看。我想让她在这儿挂个急诊看看是怎么了,但是她坚持说自己没事了,就是胃有点难受,可能是晚上吃烤串喝啤酒弄的,让我不用担心。就这样,出了医院我们就分开了,美心带付晓去找宾馆,我和小李带着那三个人回局里。到局里时已经快3点了,宋队还在审着慕仁就,这家伙的情况太复杂,除了陈远章的案子,还有太多事需要他交代,比如开赌场、私藏枪支之类的。

在走廊里,我们向宋队汇报了出警的情况,在我说出和付晓的关系时,宋队不出意料地骂了我,责怪我为什么开始时不说。最后他说现在人手紧张,周笑的这个案子就由我去负责,暂时离开陈远章的案子。看来宋队还是小心得很啊,虽然我已经说明了付晓的不在场证明很充分,还有监控录像作证,但在没定案之前他还是不疏忽一点儿问题。我虽然不甘心,但是也没有多说什么。然后我和小李分别对周笑父母和王伟进行了详细讯问。

周笑父母一口咬定了王伟是谋财害命,虽然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但坚持要做尸检。他们是死者的家属,而且案子确实有很多疑点,这个要求是可以受理的。但是也需要得到王伟的同意,毕竟他是周笑法律上认可的丈夫。

王伟不同意尸检。他的理由是不想自己的老婆死后不得安生,希望可以尽快下葬。而且他还坚持说是房东吓死的周笑。“你们一定要去调查一下,我肯定是她干的,不能这么就放过了她。笑笑是被她吓死的啊!还有,保险的事并不是我要求买的,是笑笑自己要求的。当时我在保险公司做业务员,一直拉不到业务,眼看就要被开除了,所以笑笑才张罗着我们自己买了一份。毕竟是给自己买保险,也不算浪费钱,我又可以保住工作。”

现在周笑已经死了,对于王伟的说法是没法核实的,所以我没有纠结在这上面,转而问道:“你明知周笑有心脏病,而且你之前说了,当时她已经表现出来不舒服的症状,为什么还不小心一点儿?”我提出了这个一直在我心里的疑问。“不是我不小心啊,是笑笑自己坚持说没事的。她今天,不对,是昨天一直都有点兴奋。”“因为房租便宜了的事?”“不是,我感觉她好像被白天的尸体吓到了,晚上的时候她一直说不想睡觉。我问她是不是害怕,她说不是,但是我能看出来她就是害怕。”

对于王伟的这个解释我认为还是说得通的,因为恐惧和兴奋这两种情形并不矛盾,而且恐惧会刺激人脑产生多巴胺,这种物质就会使人处于兴奋状态。周笑虽然利用陈远章死亡的事情在房东那里获得了房租上的便宜,但是作为一个女孩,看见那种恐怖画面之后很难在短时间内消除心理上的影响。无论案子的真相是怎样,周笑为了便宜的房租而选择继续住在公寓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你应该同意对周笑进行尸检,这样才可以洗清你的嫌疑。”“为什么?我怎么会害我的妻子。她都已经死了,难道连个全尸都不能留吗?我真的不知道她爸妈是怎么想的,笑笑活着时他们就对我们的事百般阻挠,现在又提出这种事情!”“我实话实说,你身上的疑点是很突出的。你想,你是化学专业出身,理论上你就有了她父母说的投毒的能力。其次你和周笑是偷着结婚的,婚后不久就给周笑买了意外险,受益人是你,然后她这么快就死了,我想这很难不让人生疑吧。你现在不想尸检,又坚持说周笑的死亡是房东一手造成的,想让我们给案子定性为谋杀,这完全是可以合理拿到理赔的路子。你说呢?”“你……”王伟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小李一步冲过去又把他摁了下去,大吼:“你要干吗?恼羞成怒了吗?还想要袭警吗?”小李在医院的时候就已经和我说过了,他更倾向于周笑父母的说法,理由是房东作为一个成年人怎么可能去做如此幼稚的恶作剧。但是小李也提出了疑问,就是无论出于何种目的,王伟如果是撒谎的话,那个这个谎言也未免过于容易被拆穿了。所以,事实到底是怎么样,还要等我们亲自去找一下房东才能有进一步的结论。“你不要冲动,这对查明周笑的死因毫无帮助,如果你坚持你说的是事实,那我还是希望你同意尸检。这样排除了你的嫌疑,我们才能把精力集中在其他人的身上。”

思量了很久,王伟终于点点头,说:“好吧,我同意进行尸检。但如果尸检没有问题,你们是否就会对房东进行抓捕?”“这是两件毫不相干的事情,尸检只是证明周笑的确切死因是不是心脏病突发,严格意义上说都无法完全排除你身上的疑点。你对房东的指控,我们还要进一步去调查,不能因为你的一面之词就去抓人,对吧?但是请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力查明真相的。”我拿出周笑父母已经签好名字的尸检申请书递给王伟,“你签字吧。”

王伟签好字,我让小李去把申请书拿给法医,剩下的就是法医和医院沟通的事情了。我对王伟说:“那今天就先这样吧,你可以走了。但是我要提醒你一点,就是近期你不要出城。嗯,你现在不是还没有工作嘛,所以尽量在家里待着是最好的,这样我们都少些麻烦。你看行吗?”“我不想住在那个屋子了,想先去朋友家。”“那也行,反正方便我们联系到你就可以了。”

小李回来时王伟已经离开了,我提出可以送他,但是他拒绝了,说想自己走走。我询问了他要去的朋友家的地址,也就没有过多地阻拦。周笑的父母还没有离开,我和小李又劝说好一会儿,他们的情绪才勉强平静了下来。然后小李就送他们去医院。本来是想直接送他们回家的,但是他们提出还想去医院看看女儿,毕竟我们说尸检明天就会进行。

这真的是漫长的一夜,舟车劳顿,一直都没闲着。但在周笑父母离开之后我也还闲不下来,得去给宋队汇报这件事的情况。此时的宋队已经停止了对慕仁就的审讯,将他收押了起来,正召集大家开案情讨论会,他并没有让我参加。他安排同事们进行自由讨论,然后拉着我去了他的办公室。我有点不舒服,这明显是防着我的样子嘛,虽然我知道他做得没什么不对。

陈远章和慕仁就两个案子已经让宋队焦头烂额了。他听完我的汇报之后说:“这样吧,这个案子就由你和小李一起负责。在尸检报告出来之前,我认为没有必要加派太多的人手,况且现在也没有人手可以分配了。小李不是原定要去找房东了解陈远章被杀当晚的不在场情况嘛,正好连同这个案子你们就一起都问了。小李回来之后,你们都抓紧时间休息下,天亮了就去找房东吧。现在是非常时期,大家都辛苦一点儿吧。”“好,您放心吧。对了,之前付晓去的那家KTV的监控录像我拷贝完忘给您了。”说着我掏出那张光碟递过去,“队长,看看吧,要是能确定他没什么问题的话,我还是希望能调回专案组。”“行,我先仔细看看再说。你现在也不是没有事,用心办好周笑的这个案子吧。都是案子,没有什么轻重之分,你心里也不要对此有什么意见。”“队长放心,我不会的。”

汇报完我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准备等小李回来一起吃饭,然后就去找房东。回到办公室,看看时间,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给美心打了个电话,想确定下她是否安全到家了。电话通了之后被她挂断了,我立刻紧张了起来。但马上就收到了美心的短信,她说已经回家了,让我不要担心好好工作,她实在是太困了,就不说了。我想了想,又给付晓打了个电话确认了一下,电话里他告诉我美心把他送到宾馆之后就回去了,都有很长时间了,到家时也给他打过电话。听付晓说完,我这才放心。

早上和小李去找房东的路上,小李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说了个事。小李说把两位老人送到医院之后,他尿急去上厕所,在走廊里好像看见了美心,可是叫了又没搭理他。由于急着上厕所就没追过去,等他出来时人已经不见了。听完我不禁笑话起了小李:“你说你挺大个个子,熬了一晚上就头昏眼花,人都认不清了。我告诉你,你嫂子早就回家了。你到医院的时候,估计她都睡着了。”

小李挠挠头,嘟囔了一句:“我看错了?可能是看错了吧。”〔7〕“她这两天晚上一直在家,我可以证明。”一直没说话的男人开口了,房东脸上露出了惊讶。

男人是房东刘玫的老公,是在我和小李对房东讯问接近20分钟的时候回来的,进来之后就一直没说话,在旁边静静地听着。他应该刚喝完酒回来,身上的酒气很浓,步伐还有点发飘。看样子他们夫妻关系应该不好,因为房东看见他的时候一脸的厌恶,没有丝毫掩饰。听他搭话,我转脸去问他:“你这两天都在家吗?”“是啊。”

我又看向刘玫:“你刚才不是说没人能证明吗?而且你也说了昨天家里只有你。”

刘玫被我问得有点张口结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应该是男人在做假证包庇她,我这样认为。

男人又说话了:“我们夫妻关系不好,想必你们也看出来了。她是不想求我,是吧?”说话间他面露些许得意地看着刘玫。

刘玫明显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点头:“嗯,他说得对。我刚才说谎了,他确实在家。”“你当我们在这儿玩呢啊?”小李不乐意了,叫了起来,“你这叫妨碍我们办案知道吗?”“反正我昨天没在场。”刘玫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问到这儿我有个感觉,刘玫一直在强调她昨天晚上并不在公寓,却一直忽略了我们也在问的前天晚上她在不在的问题。我想她和陈远章的案子应该是没什么联系,但是对于周笑的死亡,或许王伟说的是真的,所以她才特别紧张我们问起昨天晚上的事。我决定再诈她一下。“可是昨天王伟很肯定看见你出现在了301的门口,对此你怎么解释?要知道从公寓到你家的这一路上肯定会有监控摄像头,我们很容易就可以搞清楚的。”“你们要是认为那丫头是我吓死的,那就抓我啊!”刘玫不乐意了,叫嚷起来。“我们也在调查嘛,您别激动。这样,我们还是继续说说前天晚上的事吧。”我感觉对于昨天晚上的问话已经没什么意义了。王伟十有八九说的是真的,但是刘玫摆明就是死不认账的态度,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我们也拿她没有办法。况且就算是她真的出现在了301门口,也没法认定周笑的死与她有直接关系,只能说她有嫌疑而已。还有就是现在法医的报告还没有出来,就目前来看,王伟和刘玫的嫌疑都很大。“前天晚上我也在家,出事那天我不是什么都和你说清楚了吗?”“那我想问问徐珊有没有和你提过304陈远章的什么事情?她老公和陈远章认识,而你和她又是朋友。”虽然宋队将我排除在专案组之外,可是我并不想当自己是局外人。“没有。从她住进来,我就没怎么和她说过话,有什么想问的你还是直接问她去吧。”刘玫回答得很干脆。我很难判断她说的是真是假。“你们不是认识很多年的朋友吗?而且你之前说过,徐珊没有地方住了才投奔你的,关系应该不错吧。”我咬着这个问题不放。“我只是认识她很多年而已,当年我们也就是普通的同事关系。”“那你知道她的精神偶尔失常的原因吗?”我考虑陈远章案的另一个可能性,会不会是精神失常的人干的,比如徐珊。虽然现场的痕迹处理得很好,让我们找不到任何线索,但是精神失常并不代表就是傻子,凶手处在一个妄想的精神状态之下也是有可能的,况且现在没有确定凶手的人数。如果凶手是精神失常的人,那动机就不可捉摸了,我们目前的侦破方向就完全走入了误区,想到这儿我不禁额头冒出了汗。我又想起帮付晓搬家的那天,徐珊发神经抓了我的胳膊,那股力气真的很大,一般男人应该不是她的对手。就在我问这个问题时,我观察到刘玫的脸上浮现出来一种奇异的表情,说不清是厌恶还是恐惧,虽然只有那么短短的一两秒。“我不知道她怎么疯的,你们还是去问她男人吧。”刘玫没有吐露任何事情,但看得出她是在隐瞒。

我不想在刘玫这儿继续浪费时间,看得出她对我们的抵触情绪极大,基本什么都不会说。“那好吧,谢谢您的配合,今天就先到这儿吧,打扰您了。”我和小李都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我提醒了一下刘玫,“近期请您不要离开本市,以防我们有什么需要您的地方。”“我家在这儿能往哪儿去,反正谁死了也和我没关系。”说着“咣”的一声,她关上了门。

下楼回到车上,小李气呼呼地说:“沈哥,我现在感觉王伟说的应该是真的。刘玫的老公明显是在做假证嘛,他说刘玫昨天晚上一直在家时,刘玫一脸的惊讶,你也看出来了吧。”

我点点头,说:“我们看看这一路上有没有摄像头吧,不然没有确切证据说什么都是白搭。”不过我并不抱太大的希望,这里已经接近城郊,基础设施并不完善,至少来时我并没有发现摄像头。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或许哪个店家的门前会有。

回到局里时已经是中午,我和小李随便在路边吃了一口就去找法医拿尸检报告。“刘玫运气真好,这一路一个摄像头都没有看见。”小李气不平地嘟囔道。

我摇摇头:“其实就算是有,也不见得会好使,那边太偏了,公共设施基本没人维护。还是先看看尸检结果吧!如果真的检出毒来,那还真冤枉刘玫了。”我现在真的无法判断真相是什么了,毕竟王伟在周笑死前很短的时间内与其结婚并买保险的事,怎么看都让人起疑,虽然他解释得很顺畅。但现在周笑已死,无法对质的情况下,他怎么说都是可以的。

到了法医室,尸检报告还没有出来,这两天法医也忙得够呛,因为我们分局就只有一个法医。他告诉我们还需要等一个小时才行。

小李去找宋队汇报工作了,我是被排除在专案组之外的人,不想去自讨没趣。坐在法医室的外屋,看着忙碌着的法医,我脑袋里不停地冒出各种问题——

尸检的结果会是怎样?王伟真的会为了钱来杀害自己的妻子吗?如果尸检什么都没有查出来,那这个案子是按意外结案,还是继续查下去?如果真的是因为刘玫的恶作剧吓死了周笑,我们又该怎么去证明呢?徐珊精神失常的原因或者说触发因素是什么?会不会和陈远章的案子有关系呢?

从303自杀案开始,半个月的时间里同一楼层已经死了三个人。闻着浓烈的消毒水味儿,我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第二章 房东的自白

〔1〕

我叫刘玫,46岁,没工作。

我曾经是个护士,不过十年前医院改制之后,我买断了工龄,下岗回家。买断工龄的钱虽然不算太少,可是我的工作没了,对于我这个家庭而言是相当大的打击。因为我丈夫是个酒鬼,而且也下岗了,下岗之后他就没去找过工作,每天除了喝酒啥也不干。人家都说男人可以顶着天,可我家的这个糟老爷们就是个废物,家里什么事也指望不上他。每次见他喝多了我都骂他,他也不吱声。好在我还有个宝贝儿子,儿子去年刚考上大学,真给我长脸。不过他的开销要比高中时大多了,而且再过几年他就该娶媳妇了,我想怎么着也得给儿子攒个首付钱出来。所以迫不得已,从来没做过生意的我,也开始试着做起了生意。

我这个酒鬼丈夫唯一的优点,可能就是他是我们这代人中少有的独生子女,他爸妈死了之后,留下了块不算小的宅基地,也没有兄弟姊妹来争遗产。而且宅基地的位置也挺好的,这些年城市扩建,那块地正好在五环的边上,离4号地铁线的最后一站只有不到一公里的路程。现今全国各地的人们都涌向这里打工,城里房子的租金是一个月一个样,越来越高,所以很多人都开始移向周边的地方。反正对那些外地打工仔和打工妹来讲,只要有地铁,在哪儿住都差不多。我想方设法找亲戚朋友借了些钱,也把家里多年的积蓄都拿了出来,想盖个自建房对外出租屋子。这个生意挺赚钱的,我看周围人家都在干这个,有的一年就赚了辆小汽车。我也不奢求太多,儿子上学和以后结婚不太拮据就行了。

从施工到建成用的时间并不久,盖的是一栋三层的小楼,每层有七个房间,除了一楼对着大门的那个屋子我用作传达室,其他的都对外出租。刚开始招租的那两天真的是高兴死我了,感觉自己这步真的是走对了。全楼二十个房间,刚开始的三天就租出去了十多户,乐得我晚上回家看见那个一身酒味的死男人也不是那么厌烦了。

我本以为之后的生活就算是有保障了,可是没想到开头的顺利没超过三天就开始急转直下。第一件倒霉事就是,我居然遇见了徐珊。

哼,徐珊!

徐珊是我以前在医院时的同事。这人脑子有点笨,呆头呆脑的,在医院时我就不爱搭理她。后来要不是一起经历过那个倒霉事,我恐怕都记不得还认识这么个人。那天是和两个朋友去逛街,一个邻居和一个同学的妈妈,在马路上遇见了徐珊。现在想来,自己真是太傻了,当时嘴怎么就那么欠呢,居然主动地叫了她。

徐珊离开医院的时间要比我早,她是自己辞职的,离开医院不久就嫁了人。她结婚我也去了,冷清得很,而且席面很差劲,我的礼钱算是赔进去了。她嫁的那个男人看起来也不怎么样。现在十多年过去了,果然不出我所料,一看就知道徐珊过得挺惨,她一个人大包小包地在马路边站着,到处张望。我看那几个包就是她的全部家当了,包都是编织袋,有的都破了,看得见里面鼓鼓囊囊地塞着被褥和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起初我还以为她离婚了呢,一问才知道是她租的房子涨价了租不起,被房东给撵出来了。我好奇地问怎么不见她男人,她支支吾吾地说她男人忙,没空帮她。哼,拙嘴笨腮的货,一看就是一嘴的瞎话。

聊了几句我就要走,实在是懒得理她,可是徐珊知道我开了个出租公寓之后,红着脸和我说能不能借她住几天,可怜巴巴地说她现在实在是没地方住了。一听说是借住,我只好敷衍徐珊,说回头再说。没想到徐珊非让我给她写个地址,说自己晚一点儿过去就行。我只好故意把地址写错了一点,没想到那个邻居真是烦人,看了一眼居然指出了错误。没办法,最终我只得把正确的地址给了徐珊,告诉她晚一点儿我才能过去。

我可不是晚了一点,而是压根就没去,心想徐珊要是有点自知之明自己就该滚了。结果第二天早上我到公寓门口时吓了一跳,居然看见徐珊大包小包地在门口待着呢。而且一问才知道,她竟然在那儿坐了一整个晚上,她老公仍然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想没准是上哪儿嫖去了,哪个男人爱搭理徐珊这个傻帽。不过这么一弄,我还真就不好意思不让她住,只好拿了钥匙带她去找屋子住。

我本来想给她个一楼的房间,徐珊说她老公风湿,怕潮,一定要住三楼。他奶奶的,一楼二楼的屋子里没有厨房,而三楼的有,所以要比下面的贵200元呢,居然不给钱还想住好的!不过我还是心软了,心想住就住吧,反正现在也还没住满,让她先住几天,等人住满了再撵她滚蛋也不迟。我给徐珊住的房间是306。那屋子是三楼最不好的,前面被别人的楼挡住了阳光,不好出租。不过徐珊倒是没多说什么,乐呵呵地就把她那些家当给搬了进去。

由于施工刚结束不久,地上有很多的碎砖末和泥土,徐珊居然厚着脸皮让我帮她一起打扫。我这人就是好面子,这点不好,连个傻货的要求也很难拒绝,可徐珊带来的包里只有一把笤帚,我懒得下楼去传达室拿,就去对门303敲门,想借一把来用。从门缝下面能看见屋子里亮着灯,所以肯定有人,可是我敲了二三十下,里面的人居然一声都不应。帮徐珊打扫屋子就够让我憋气的了,这下我更不乐意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掏出兜里那一大串楼里各家的备用钥匙,找出303那把,拿起来就打开了门。

当门被我猛地推开时,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那味道让我想起小时候在农村的日子,应该是死耗子的味道。当时我很诧异这味道是怎么来的,不过冲动之下的我并没有多想,径直进了屋子。我一点儿不怕屋子里有人,因为本就冲着吵架来的,所以当我看见屋里床上躺着人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想都没想,过去照着床头就是一脚,大叫:“你聋了!听不见敲门啊!”

床上躺着的是个长发女人,穿得很整齐,脸朝里面,蜷缩着身子,一只手搭出了床的另一边。我踢得床都晃了一下,可是床上的女人却毫无反应,当时我心里就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慌乱,怎么这人没反应呢?壮着胆子,我向前挪了两步,看到了她头的一边。我伸手轻轻地推了推她的肩:“喂,醒醒!醒醒!”

我声音虽然很抖,但是并不小,而且她身子被我推得晃动了几下,可是依然没有答话也没有反应。在好奇心驱使之下,我奓着胆子俯下身,探手过去扳她的脸。想来我当时真是中了邪,居然不想想为什么死耗子的味道越来越浓烈。在用手扳她的脸时,手指感觉软软黏黏的,可还没等我用力呢,那女人的身子却猛地翻了过来,她的脸差点儿就撞到了我的鼻尖,死鱼一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天哪!那是一张人的脸吗?

脸已经肿烂得看不出之前的相貌,皮肤肿胀,黄黄的,还在渗出汁液。我被吓得一声尖叫,手刨脚蹬地向后仰去。她,还活着?脸烂成那样了还活着?

当我栽倒在地上时,我才知道床上的女人为什么能翻身,居然是那可恶的徐珊干的!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跟进来的,我的注意力完全被床上的女人所吸引,所以根本没有注意到她,是她手贱,在床尾的位置翻了那个女人的身子。“这人死了?”徐珊的声音也走了调,可手里还攥着那女人的脚,我想她应该也吓坏了。〔2〕

警察来了之后盘问得很仔细,可是我提供不了什么信息,我和租客们都不熟。死的这个女人是最早一批住进来的,她住进来时我随口问过,她好像是个写小说的,之后就很少见她露面。那个一直盘问的警察很烦,好像是怀疑我杀了303的女人一样,他也不动动脑子,我杀她干吗?对我有什么好处?他对我的盘问直到找到了那个女人的遗书才算告一段落。那个遗书我也偷着看了一下,寥寥几行字而已,大概就是说厌世了,感觉活着没意思。我暗骂,想死去别的地方死啊。“你说,我们这么倒霉,是不是有那个孩子的关系?”警察走了之后,徐珊在我身后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也不知道是她嘴里的气吹到了我脖子里还是怎么着,我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你有病吧?什么孩子不孩子的!我告诉你,再和我提那事,你就赶紧给我滚蛋。”骂完她,我就走了,哪里还有心情帮她打扫卫生。不过被这个傻货说得我回家的一路上都神经兮兮的,总怕身后有什么。

到家时11点多,死男人已经回来了,又喝得烂醉如泥,见到我就扑过来要亲热,被我一把推开。我哪里有这个心思,公寓里死了人,明天估计会有租户来退租,想到这事我就头疼得要命。钱都是借的,还有一些是贷款,我真怕到时候还不上钱。洗澡的时候死男人又来纠缠我,气得我和他厮打起来,滚在地上,浑身多了好几处淤青。晚上我在枕头下面放了把菜刀,警告死男人再敢骚扰我,我就不客气了。儿子上大学之后我们就一直分房睡。

其实相对于死男人的骚扰,我更怕的是徐珊口中的孩子……

第二天果然和我预想的一样,值班室的门口聚了好几家的人说要退房,领头的是301的女孩。“反正你多少得降点房租吧,不然我不介意再去找房子。”在我百般劝说之下,301的女孩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原来她不是真想搬走啊,我心想。但迫于无奈,我只好给全楼的人都降了100元的房租,给301的降了200元,她说自己在三楼,怎么也该比别人降得多。我没太在意,反正现在三楼只301和304两家而已,徐珊本来也不给钱。虽然大多数人都是来砍价的,但也有两家是真心想搬的,我也没太挽留。

之后的日子还算平静,这是个人口流量极大的城市,每天都有大量的人涌入,所以生意也就萧条了不到一周,又好转了起来。毕竟对于虚无缥缈的晦气,人们更在意口袋里的钱能不能流失得慢一点儿,我公寓的租金已经是极便宜的了。但是三楼依然不好出租,死人之后只新入住了一户,是个长毛小子,是被上次那个很烦的警察领来的。我搞不清楚他为什么要住死过人的303,不过我也没多问,反正是警察领来的,出什么事也和我没关系。可没想到,他倒是没出事,304的出事了。

出事的早上我刚到值班室长毛小子就闯了进来,吓了我一跳。“楼上,楼上死人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啊?”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主要这小子看起来像在演戏,很夸张的感觉。“三楼走廊里有个死人,脑袋掉了。你快去看看吧。”

我感觉自己半边身子一麻,不会是真的吧,我心里只剩下了这个念头。没再理长毛小子,我火急火燎地就向楼上跑。因为还很早,走廊里很昏暗,刚从楼梯上来我并没有发现什么尸体,后面跟上来的长毛小子说:“在里面呢,303和304中间。”我赶紧又向前跑了几步,然后我就看见了那个诡异的尸体。“我得去下医院,您自己能行吗?赶快报警吧。”长毛小子在身后拍了拍我,这时我才注意到他额头上的血迹。“你这是怎么弄的?这人是你弄成这样的?”我愤怒地问。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居然一点儿害怕的感觉都没有,只感到愤怒——怎么又死人了!我的房子还怎么租!“您开玩笑吧,我都要吓死了,刚才急着下楼找您,从楼梯上滚下去摔的。疼死我了。”说着他龇牙咧嘴地捂着额头,“您赶紧报警吧。”“哦,好。”我这才恢复了一点儿理智,也感觉有点儿害怕了,赶紧掏出手机拨打了110。直到我报完警,长毛小子才离开。他好像在观察我,我突然有了这种感觉。

这次负责盘问我的又是那个很烦的警察,而且他又一次开始怀疑人是不是我杀的。脑袋里有屎吧,我真的想骂他。问话时他表现出对我之前在医院工作的事情很感兴趣,但我真的不想说,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反正人不是我杀的。警察忙活了三个小时才离开,他们离开后301的女孩又来了,她没张嘴我就知道一定是又想砍价。“我不能再给你便宜了,你看看附近还有比你的租金再少的房子了吗?”“您看,这次我自己来找您,您这么说,但上次我和大家一起来时您可好说话多了。那我是不是还得找大家一起研究下啊?”“不爱住你就走。”我对这女孩已经忍无可忍了。没想到的是她还真就走了,可我更没想到的是,一小时之后她带着五六家租户又出现在我的面前。事情的结局是,每家每户再减100元的租金。我真想撵走301那个女孩,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不想再节外生枝,她太能折腾了。可是,我心里真的咽不下这口气!

这口气一直憋到晚上回家,儿子给我打电话说想要点钱,正在气头上的我把他一顿臭骂,儿子生气地挂了我的电话。死男人摸过来又想骚扰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那么冲动,摸到枕头下的菜刀就抡了过去,差点就砍在了他脑袋上。吓得他骂骂咧咧地跑了出去,我自己也有点后怕。

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难道真的是报应吗?不然怎么当年经历过那件事的三个人过得都很不好。我和徐珊就不用提了,至于老张,先是儿子前些年出了车祸,差点被撞死,后来又早早地得了老年痴呆,他才比我大五岁而已啊。困倦的我慢慢地躺在了床上,衣服也没脱,太累了,不想动。

唉,那个花心的老张啊……“被家属发现怎么办?我们这是杀人啊!”徐珊不停地嚷嚷。“闭嘴!”老张恼怒地瞪了徐珊一眼,然后对我说,“快点儿,你先出去,我去吸引家属注意力。”他头上的汗珠被病房里的灯光晃得那么亮。“那好,你应付好了,我去处理这个。”我抱起那床被单走到门口,不放心地又嘱咐了一句徐珊,“你一会儿别说话,让老张说就行了。我告诉你,别给大家添乱。”可徐珊却低着头没理我,气得我过去踢了她一脚,然后她的头晃了晃,掉了。“啊!”我吓得一声惊呼。那颗头追着我滚到了脚下,说了话:“我给你添麻烦了吗?”怎么是304的那颗头!“我给你添麻烦了吗?”身后有人拍我,我猛地转过身去,是一张烂掉的脸。“啊!”我疯狂地叫了起来,用手去捂自己的脸,可突然发现手上已经空无一物,却满是血污。床单呢?床单哪儿去了!“小心那个孩子!”徐珊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我身边冒了出来,阴恻恻地说着。“滚!”

我猛地在床上坐了起来,内衣已经湿透了,有点冷飕飕的感觉。原来是又做了关于那一夜的噩梦,好多年没有这样了。我擦了擦头上的汗,看了下钟,已经快夜里11点了,死男人还没回来。我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可以报复301的办法!哼,不让我好过,你们也别想睡得舒坦。

换了件内衣,我马不停蹄地出了门向公寓赶去。我有点兴奋,车子蹬得飞快,好久没有发泄过了,一直都是我在忍着别人。我把车子停在了楼门口,没有上锁,为了一会儿可以快速地离开。这时我很庆幸三楼的感应灯一直都没修,黑暗给了我安全感,至少对于我将要做的事而言。还没到三楼,我就听到301里面传出男女欢爱的声音,真是不要脸,我暗骂。

踮着脚尖,我小心翼翼地到了301的门前,没发出一点儿声响。门板突然“咣”的一声,吓了我一激灵,转身就想跑。又奓着胆子再一听,才发现原来是这两个兔崽子正靠在门上乱搞呢。我屏住呼吸听了一会儿,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正事还没办呢。不过现在应该是最好的时机了,我想。

深吸了一口气,我也有点紧张,然后猛地抬起手,在门上一顿玩命地猛拍,又在门上猛挠了几把,压着嗓子喊:“我的头呢,你们看见我的头了吗?我的头!还我的头来!”声音在幽闭的走廊里回荡,让人心头发堵,让人恶心反胃,好像不是我说的一样。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就在我做这一切时,屋里的欢爱声戛然而止,同时传出了一声女人惨厉的尖叫。折腾完我没敢多停留,转身就往楼下跑去。万一要是他们胆大出来,看见是我的话,肯定得打我。可惜我还是慢了一点,刚到二、三楼缓步台时我就听见身后有开门的声音,微弱的光从后面照了过来。我一刻也不敢停,头也不回地向楼下飞奔而去,身后传出301男人的骂声,好像是认出我了。

出了楼,我跨上自行车就玩命地蹬了起来,可是蹬出了一段距离后,发现后面根本没人追出来。我心里不禁冷笑,这两个小兔崽子肯定是吓得不敢出来了。哼,起哄压价,当老娘是好惹的吗?吓死你们这对王八羔子!看以后你们还敢不敢乱起哄。

这个恶作剧让我心情大好,一夜安眠。〔3〕

关上门,我心里还是忐忑。她怎么会真的被吓死呢?

死男人从身后抱住了我,我厌恶地想推开,他嘴里喷着臭气在我耳边说:“要么,咱们把警察叫回来实话实说?”我立刻就没有脾气了。他架着我就向卧室走去,是我的卧室。难道以后都要受这个死男人的威胁了吗?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下午到了公寓,我有点怕,怕遇见301的男孩,可是他并没有出现,也不知道他还在不在屋子里。我现在心里真的很矛盾,不想回家,因为家里有那个死男人,但也不想在这儿,不光是心里不舒服,也怕301的男孩报复我。几经考虑,我还是决定早点回家,死男人再烦,也不会把我怎么样,可别人就不好说了。我坚持到了下午4点多,比平时早了一个多小时离开公寓。

从公寓出来我就感觉有点不对劲,有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四下看看,并没有发现301的男孩。我感觉可能是自己多想了,可这个念头还没在脑袋里过去,旁边的灌木丛里横着蹿出来一个人影,一下子将我连人带车都扑倒在地。是301的男孩!他向躺在地上的我抡起了手中的棒子,棒子砸在了我的头上,我的视线变成了红色。棒子是铁的,我感觉出来了。接着一下又一下,他不停气地抡着,我用胳膊紧紧地护着头,听着铁棒砸在自己身上的闷响。我感觉自己要死了。

在昏过去之前,我最后听见的是徐珊的声音。

再醒来就是在医院里了,睁眼的一瞬间我以为又是在做梦了,看见徐珊就下意识地一推,生怕她的头掉到我身上。然后,徐珊给我讲了我昏过去之后的事。

她当时正好从公安局回来,胡而珲没有和她一起,因为他怕黑社会的人报复他,让徐珊先回家探路。这叫什么男人啊!就算是讨厌徐珊,我也替她深感不平。徐珊到公寓门口时看见前面有些人围着,就凑过去看热闹,发现里面是我在挨打,赶忙出手制止。据她说王伟当时状若疯癫,周围的人谁也不敢管,但她力气大,三下五除二就制服了王伟。周围的人也报了警,警察很快赶来带走了王伟,也送我和徐珊到了医院。

看来让徐珊住到楼里还是有点用的啊!我心想。

我没有在医院继续待下去,虽然身上都是淤伤,但并不严重,严重的是有点脑震荡,可我并不想为这点事浪费钱。没理徐珊的劝说,我叫来护士办理了出院手续。徐珊不放心我自己回家,一直把我送到了家门口才离开。我一直对她冷淡,没想她还这么有用,我心里暗暗感慨。可这个想法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就被另一个想法取代了——她不是想借钱吧?瞬间我对她的好感全无,到家也没请她进屋就打发她回去了。

我再去公寓时已经是一周之后了,死男人什么事也不会处理,还得我亲自来,虽然我还是有点怕,也不知道301的男孩放出来没。到了公寓门前我心里像吃了苍蝇一样的感觉,门口那棵我亲手栽的小树居然死了,真是晦气!

徐珊看见我很高兴,非拉着我去她家吃饺子。我真的不想去,首先怕她借钱,其次也不爱搭理她家那个男人。不过架不住她一再邀请,我还是给了她这个面子。进了306我才发现,她男人并没在家,顺嘴问了句:“你男人哪儿去了?”

徐珊的脸上很不自然,紧着向里走了两步,跑到我的前面,强笑着说:“他害怕,不敢回来。”“还不敢回来啊?他可真行!”我不禁咂咂嘴。

徐珊也没多说什么,从冰箱里拿出两帘自己包的饺子去煮。“你男人不回家,你包这么多饺子干吗呀?”我也没什么可干的,就躺在床上看电视,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徐珊说话。“哦,我闲的,没什么可干。”徐珊说话支支吾吾。我也懒得理她,开始专心看电视。

没等多久,饺子就煮好了。嗯,不得不说,徐珊这人傻了吧唧的,但手艺真好,饺子特好吃。吃完饺子,我让徐珊送我回家,因为来时我还是感觉有人盯着我,真怕301的小子再袭击我一次。唉,希望霉运就此结束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总感觉心里特别慌。

第三章 沈墨的手记

〔1〕“周笑这案子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小李坐在我的桌子上问。“那你还想怎么样?”我正在写手记,推了推小李的大屁股,让他别坐桌子上,“尸检报告已经证明了是心脏病突发。”

小李撑住桌子,跳了下去,说:“沈哥,你这可就是装傻了。不尸检也能知道不是王伟害的周笑吧,我看就是房东去吓死的周笑。你说,他要是胡诌,那天至于把房东打成那样吗?”

我停下笔,看了小李一眼:“然后呢?我们根本就找不到证明房东与周笑死亡有关系的直接证据,录像、目击者都没有,拿她根本没有办法啊。”“我们那天去她家,她老公明显就是做假证。”小李愤愤不平。“那我们也没办法,能指证她当晚去过301的只有王伟,别说王伟的身份了,就是独立证言也毫无效力啊。我们要抓她,就得我们自己找到能证明她有罪或者至少是有嫌疑的证据。唉,这个还用我给你说吗?你是怎么进的警队啊?”说实话,提到这个案子我心里也不舒服,可是无能为力。“我感觉应该和周笑的父母说一下,不然他们到现在为止还认为是王伟害死周笑的呢。”“你可别嘴贱!”我瞪了小李一眼,“以我们的身份能随便说话吗?你有没有想过后果啊?动动脑子,别总意气用事。”“那王伟就在他岳父岳母那儿一直背这个黑锅了?”“首先,这事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其次,周笑的死,王伟是要负一定责任的,如果当天晚上他重视周笑的异常,可能惨剧就不会发生了。还有就是,单单从案件出发来看,如果定性为有预谋的谋杀,王伟还会是第一嫌疑人,毕竟他和周笑的结婚时间与买保险的时间太惹人怀疑了。”“不会吧,他那天打房东下手可够狠的,绝对不是装出来的。”“所以我说是单单从案件本身来看。”说到这儿,我突然想起来件事,“对了,王伟拘留多长时间?现在放出来没?”“今天几号?”“24号。”“那早着呢。拘留15天,30号才能放出来。那房东还算有点良心,主动说是普通纠纷,不然够判这小子的了。怎么了?你问这个干吗?”“不是我问,是房东。她昨天给我打电话问了这事儿,说是感觉有人跟踪她,合计会不会是王伟又去找她麻烦了。”“做贼心虚呗。”小李一脸的不屑,看了眼墙上的钟,“哟,到点了,我得去开会。唉,还是沈哥你清闲啊。”说完这小子就离开了。

没错,现在全队就我最清闲。周笑的案子已经定了是意外事件,慕仁就的赌场案也审完移交检察机关了。现在就剩下陈远章的骷髅案,可是我被排除在专案组之外,成天没什么事做。明天就是周末了,估计更无聊,美心也不在家,被单位派到外地已经好几天了,看来我还得去找付晓玩。付晓又回到公寓住了,他就在宾馆住了两天就非张罗着要回去,说是在宾馆住不习惯,美心拿他也没办法。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这小子就是好面子而已,不想花我们的钱,而自己又没钱。

那天在柏祈那里听说了付晓家里的变故后,我也跟美心讲了,最后我们一致认为既然他不想我们知道,那我们还是装傻好了。所以这么长时间,我也没有点破这件事,还是平时一样地玩闹。

周末。

付晓是个懒家伙。出门之前给他打了个电话,那时已经是上午10点了,他居然还没有起床。我开车到公寓花了一小时,在外面又等了半小时,可他依然没下楼,打电话就说“马上马上”的,气得我只好上楼去找他。

公寓里一个月之内死了三个人,可以被称为凶楼了,所以很多人都搬走了。全楼现在好像只有六七家在住,走在空荡荡的楼梯和走廊上,感觉怪瘆人的。付晓门旁的警戒带还在,提醒着我陈远章的案子还没有完结。想到那恐怖的黑色骷髅,我心里还是很不舒服,不知道付晓天天在这儿是怎么睡着的。

门开了,我看见付晓嘴里正叼着支牙刷,满脸的贱笑,口齿不清地说:“我马上就下去了,你急个啥啊。”

我抬起手腕在他面前晃了晃:“废话,我都等半个多小时了。”说话间我就进了屋。关上房门,付晓指了指椅子让我坐,他进了卫生间。

那天给付晓做笔录之后,我就没再来过这里。现在和刚住进来时比较下,确实更像个家了,多了一些简易的家具和厨具,我想应该都是美心买的。屋里挺乱,一看就是单身男在住,被子都掉到了地上,我好笑地过去帮他拾了起来。叠完被子,我正好看见了枕头旁还放着画本和文具,随手就拿了起来。我这人没什么艺术细胞,对画画写字啥的都不懂也不感兴趣,只是好奇他成天都在画什么东西。

翻了几页,虽然我不懂,但也能看得出付晓画得很好,很有立体感和视觉冲击力,可是我却慢慢皱起了眉头,心里暗道:这小子怎么画的是这个!我正看着的一张是在一个幽闭走廊里的无头尸体,画得阴森森的,我感觉应该是陈远章的案子,赶紧又翻了一页。这页画的是一个狰狞可怖的骷髅,骷髅上面那黑咕隆咚的眼睛画得特别传神,让人不寒而栗。我运了口气,正要继续向后翻,可画本却被人一把夺走,抬头付晓正瞪着我。“懂点隐私权好不好?”付晓抖着手里的画本。“隐什么私啊!你画出来不就是给别人看的嘛。”我回瞪了他一眼,但没有开玩笑的心思,“你怎么画的是304的事啊?这可是还没侦破的案子,不能向公众泄露细节的。我告诉你小子,因为你,我都被开除专案组了,可别再给我添乱。”

付晓撇撇嘴:“那真是对不起沈大警官了,都是小弟的不好。”“没什么好不好的,反正你最好别画这个东西。”我感觉自己口气有点重了,赶紧降低了音调。

付晓白了我一眼,把本子随手往床上一甩:“我又没在上面注明是真实事件,更没透露什么真实信息,你紧张什么啊。行啦,你这人能不能别一天到晚脑子都离不开工作啊。”

我看着付晓那吊儿郎当的样子气又上来了:“你能不能别一天到晚什么都无所谓!有些事是不能随便玩的。喂,你能不能认真听我说话!”这小子完全当我不存在一样,一边穿衣服一边在屋子里东瞅西看,也不知道在找什么。“哟,这儿呢!”付晓在窗台上拿起了钥匙,朝我一招手,“走吧,沈大妈。”

我无奈地摇摇头,跟着他出了门。

这时306正好门也开了,徐珊从屋里出来,看见我和付晓愣了一下,立马转身又回了屋里,“咣”的一声关上了房门。“你和人家吵架了?”我问付晓。“我和她吵什么架。”“那这是怎么回事?明显是冲着你才回去的。”“大哥,咱俩是一起从门里出来的好不好,什么叫冲着我啊。”

这徐珊又犯什么毛病?我心想。〔2〕

这树怎么死了?眼前飘落的黄叶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一直困顿的思维。

公寓门前的那棵小树死了!来时我没有留意,可现在我注意到了。我清楚地记得帮付晓搬进公寓的那天,这个小树还好好的。现在正是盛夏时节,雨水充足又不过多,怎么会短短半个多月就突然死掉了呢?我兴奋了起来。“傻笑什么呢?”付晓拍了我一下,“赶紧吃饭去吧,我都快饿死了。”

我没有心思理他,蹲在树下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后,起身去车上翻出来一个塑料袋,接着就用车钥匙在树下面的土地上戳了起来。“哥们儿,你没事吧?”付晓蹲在一边紧张地看着我,抬手就摸我的额头,被我用胳膊挡了下来。我很兴奋地抖了抖手中的塑料袋,说:“这可是袋宝贝。”里面已经装满了我从地上挖出来的土块。付晓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我,哭笑不得的样子。“走吧,上车和你细说,我得先去趟局里。”“不是吧,我真的很饿。”付晓抱怨着和我上了车。“你还记得陈远章的脑袋变成骷髅了吧?”边开车我边和付晓说话。“废话,你刚骂完我的画。”

我没理付晓的不满,继续说:“那是因为被酸溶液处理过才变成骷髅的,而且酸溶液的用量一定不会很少,这事我特意问过法医。案子侦查了这么久,有一个谜一直困扰着我们,就是凶手所用的酸溶液最后是怎么处理的,倒到哪里去了?304的屋子我们已经仔细搜寻过多次,就算是倒进马桶也会留下蛛丝马迹的,可是,我们没发现丝毫线索。虽然队里的其他人对这个事并不特别重视,但我一直认为凶手对酸溶液的处理应该是案子的突破口。因为这可以弄清楚凶手的行动路线,从而能推理出很多东西。所以刚才我注意到那棵树死了,就想到或许答案就在这儿。”我又抓起那袋子土朝付晓晃了晃,“也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那棵树在你搬进公寓的那天还特别茂盛,而现在离你住进来也不过大半个月而已,它却死掉了,你不感觉有点奇怪吗?”

付晓还是吊儿郎当的样,瞥了我一眼:“我没事注意一棵树干吗啊?”

我没理他那死态度,继续说:“我刚才发现树死了之后,就立刻蹲下观察,看见树下面有很多蚂蚁,并且长得都很大。你知道蚂蚁是食腐动物吧?所以事情都联系起来,是不是可以推出一些事情了呢?”我得意地看了付晓一眼,但是他没有接话茬的意思。我继续说:“我要把那些土块拿到局里做下检测,看看我的推测是不是对的。如果陈远章的头颅组织被酸溶液处理后倒在了那棵树的下面,那在这袋土里一定可以检测出他的DNA。”

付晓说:“你不是因为我的原因被排除在那个案子之外了吗?还操这个心干吗?”

我认真地说:“我是警察好不好?破案是我的责任,人家不让我去查,我就把自己置身事外,那怎么行!”

付晓问:“那就算证明你是对的,又能怎么样?这能让你抓到凶手吗?”“这还真说不好,但多弄清楚一件事,对破案总是有帮助的,要知道没有案子会被做得天衣无缝。”我真的很兴奋,眼看要被定为悬案的案子终于出现了一丝希望。

之后付晓突然就沉默了,搞得我很奇怪,问:“你咋了?咋不说话了?”“饿了。”他如是说。

到了分局门口,我让付晓在车里等着,拿着那袋土就去找宋队。“你小子怎么来了?”宋队对我的到来很意外。“队长,我有陈远章案子的线索了。”

宋队皱眉犹豫了一下,然后说:“什么线索?”

我把手里的塑料袋递过去,说了一下我的想法。我知道宋队那认死理的脾气是很不想我接触骷髅案的。虽然小李告诉我,他已经观看了两遍KTV那晚的录像,并没有发现什么关于付晓的问题。我一路这么兴奋就是想着他会因为我的积极性,能让我重新回到专案组。可没想到他却泼了冷水。“你这个发现……我首先肯定得表扬你。但是呢,我感觉意义不大,就算证明了你的推测,也只是能得到凶手的行动路线而已啊。”“有了行动路线,至少对我们寻找目击证人提供了很多帮助吧。”我有点不高兴。“好吧,不管怎么样,化验是肯定要进行的。等有了结果我会通知你。”宋队脸上的疲惫难以掩饰,看来这半个多月他真的是累坏了,案件一直没有任何突破可能让他有种挫败感吧。我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付晓这家伙真是够厚脸皮,说我让他饿了这么久,必须得补偿一下,非要吃海鲜,搞得我破了次大财。吃饭时我实在是好奇,想问他家里的事,所以考虑再三之后,我决定迂回着问问:“伯父伯母现在都还好吧?”

付晓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边剥着虾边问:“柏祈和你说了什么吧?”

我赶紧就坡下驴:“既然说到这儿了,那我可得说说你。怎么有事不跟我和美心讲呢?弄得我们还得在别人那儿听消息。”

付晓倒是挺平静,波澜不惊地说:“这事挺丢人的,我不想你们知道。”

我对他这个说法有些不高兴:“我们之间还有丢不丢人这一说吗?还是说这两年不见,我们之中的谁变了?和以前不一样了?”

付晓把手里剥好的虾扔到嘴里,抬头一笑:“反正你是肯定变不了,你是木头嘛!最多烂了变朽木。”

我用酒杯砸了砸桌子:“和你说正经的呢!”我就受不了他这个啥时候都没个正经的样子。

付晓叹了口气:“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爸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迷上了赌博。你知道我家是有点钱,不过老头玩得太大,跑去澳门赌,我家那点钱哪够他输的,所以……这些柏祈应该也和你讲了吧?我家里房子、车什么的都卖了,就是为了给他还债。那些黑社会天天上门来闹、催债,我妈后来被气得也住院了。事儿就是这么回事儿,我确实是懒得说。”“过年时我和美心去看伯父伯母了啊,二老看起来不像有事儿啊。”

付晓说:“那时候我不在国内,家里都瞒着我,我妈怕我知道,当然也会瞒着你们了。况且过年时房子还没卖出去呢,你们当然更发现不了什么。”“怎么会突然迷上赌博呢?你爸原来好像没这个嗜好吧?”我对这件事很奇怪。

付晓摇摇头:“我哪儿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反正我在国内时,是从来没发现他有这个癖好。唉,不说这个了吧,提起来就烦。”

我不禁感慨:“唉,赌博是不能沾的,那个陈远章不也是好这个嘛,我想他的死一定和赌博有关系。”

付晓突然很不高兴地说:“你这人啊,就是啥时候也忘不了你那点事儿,就不能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分得清楚点吗?”

我搞不清楚他不高兴的原因,不过也没多说什么,笑着换了个话题:“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不找份稳定的工作吗?就一直画漫画?”

付晓说:“暂时先这样,我也不会干什么别的工作,也就这个做得还比别人强一些。而且我现在手里有个合同,做完了就能赚些钱。”

我立刻就想到那个画本上的东西,禁不住问:“就是我看到的那个吧?我不大赞成你画跟案子有关的东西。”

付晓皱着眉,吧唧了一下嘴:“你说你要是不认识我的话,你还管得着吗?行啦,我那玩意儿出版时你案子早就破了。”我感觉现在的付晓有点像火药桶,随时都会炸,赶紧笑着又岔开话题。想一下,这事也还真是自己有点钻牛角尖了,要真是不认识的人画的,我还管啥啊。不聊家里也不聊工作之后,饭吃得还是挺开心的。

吃完了看看时间还早,我们就找了个台球厅打球。别看我们是两个男的,可这台球还是在大学时美心教我们的。想到美心我有点不舒服,这都快一个礼拜没见到人了,昨天给她打了个电话,她说还得几天才能回来。唉,也不知道他们报社哪儿有那么多采访要做,记得上个月刚出了次差,这个月又让美心去。结婚一年多,在一起的时间还没有大学时多呢。

第二天,我接到了宋队的电话,他告诉我化验结果出来了。鉴定报告证明了我的推测完全正确,陈远章被处理过的大脑皮肉组织就是被倒在了那棵树的下面,那些土里面除了陈远章的DNA,而且土壤的pH值非常低。

临末,宋队和我说了一件事,我才知道他那天的疲惫和消极源自哪里。

从案发到现在已经半个多月了,没有丝毫进展,而且这个案子很恶劣,已经传到市领导耳朵里去了,分局的领导们压力非常大,想要尽快结案。目前唯一的嫌疑人就是开设赌场的黑老大慕仁就,而且在动机上也勉强说得通。领导们找宋队谈了一次话,意思虽然没有明说,但宋队也清楚,就是想让他把骷髅案算在慕仁就的身上。

听完之后,我心里很不好受。虽然慕仁就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他也不该承担自己没犯的罪责吧。而且慕仁就做的事不至于判死刑,但加上骷髅案,他就必死无疑了。如果他死了,估计他的手下是不会放过胡而珲的,那徐珊也会跟着遭殃!这些领导们都是怎么想的,我心里暗骂。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个案子让我有种看得见可又看不清的感觉。所以不管局里最终怎么定这个案子,我暗下决心,一定会继续查下去,要查个水落石出!

这时家里的座机响了,宋队正好也说他还有事,就挂了电话。

我过去看了眼座机,是美心的妈妈打来的。“喂,妈啊,您有啥事?”“我……”老太太支吾了半天,最后说了一句,“啊,我没啥事,没啥事。”说着老太太就挂了电话,搞得我莫名其妙。想打回去,可是又一想,我还是打给了美心。电话接通后,我说:“喂,美心啊,你哪天回来啊?”

美心嗲嗲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昨天不是和你说过了嘛,这得听单位的安排。又想我了啊?”

我被嗲得浑身都是一麻,憨笑了一声:“呵呵,是啊。”然后赶紧说正事,“刚才你妈往家里来电话了,不过老太太欲言又止的。你是不是刚才关机了啊?我合计妈可能是找你吧,你赶紧给妈回个电话问问。”

美心说:“是吗?那行,我这就打给她。”“好。”〔3〕

早上起床时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就是昨天和付晓吃了两顿饭,这小子居然没有张罗喝酒,这可真是太少见了。昨晚我一直都没睡好,心里一直想着陈远章的案子,所以今天还得去一趟公寓。这可能是职业病,只要遇见破不了的案子我就抓心挠肝地难受。今天去的目的是想再问问楼里的人,看看有没有谁又想起什么遗漏事。首先就是付晓,毕竟他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然后还得问问徐珊和胡而珲,可能事发的晚上他们听到过什么,但因为紧张害怕,所以当时没想起来。

赶到公寓时,付晓又是刚起床,正好我急着出来也只吃了个鸡蛋,现在也有点饿,准备和他去楼下饭店随便吃一点。开门出去时正好遇到房东上来,一脸笑容地和我们打招呼:“过来找你哥们儿玩啊?”

我也笑着回应:“是啊。您这是收房租?”“没有。”房东摆摆手,一指306,“闲聊,呵呵。”“那我们先走了啊,这小子都饿坏了。”我抬手指指身后的付晓。“还没吃饭啊,这都几点了,你们年轻人啊。”房东摇头感慨着,“那赶快去吧。”

我笑着点头,和付晓往楼梯口走。可还没走出几步,就听见房东在后面叫我们,让我们回去。

我回头问:“怎么了?有事?”“你们不是没吃饭吗?一起吃吧,我过来也是吃饭,徐珊叫我来的。”房东见我们要推辞,又说,“一起吃吧,正好我有事想和你说说,徐珊的饺子包得挺好吃的,我前天刚吃过。”“不好吧,大家又不熟。”付晓懒洋洋地在一旁说。“没事没事,我说没事就没事,再说她男人也不在家。”说着房东就开始敲门。

房东这么热情,我们也不好推辞。不过我还真就挺高兴,因为我想问的人都在场了。付晓好像还处于半睡不醒的状态,说完那一句之后就低着头,晃来晃去不再出声。片刻,徐珊把门打开了,开门之后就是一愣,杵在那里动也不动。我不由得回头看看付晓,记得上次遇见徐珊时,她就是这个表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暗想。“愣着干啥呢?”房东不乐意地猛一推门,门正好撞到徐珊的脸上,“砰”的一声,估计挺疼的。徐珊吓得一激灵,但没有生气。徐珊表现出来的明显是不欢迎我们,我有点不好意思,就和房东说:“我们还是先走吧,就不麻烦了。”“走什么走,进来!”房东完全无视徐珊的存在,抬手扒拉开徐珊,拉开门就让我们进去,好像这屋子是她的家一样。我和付晓尴尬地站着,感觉进退都不大好。徐珊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表情尴尬,不过也让了一下。我和付晓这才进屋。

徐珊包的饺子确实挺好吃,我没话找话地问她有没有什么秘诀,没想到她只说了两个字:肉多。把我搞得哭笑不得,不过想想也是,可能就是肉多的原因,肉多当然香了。

房东夹着一个饺子在碗里翻来覆去地蘸着醋,问我:“那个304的案子咋样了?”

我说:“还没结案呢。对了,您不是有事要和我说吗?”“是啊!”房东点点头,犹豫了一下,放下手里的碗,“301那小子你记得吧?”

我点点头:“记得啊,怎么了?”

房东问:“他放出来没?”

我想了想,记不清小李上次和我说的日子:“可能还没吧,我也不大清楚。怎么了?你看见他了?”

房东尴尬地笑笑,说:“没有,我最近几天总感觉有人跟踪我,我就想会不会是他。”“哦,这样啊,那我帮你问问吧。”我放下碗,给小李打了个电话。然后告诉房东,王伟后天才能出来。“奇了怪了,那能是谁呢?”房东低声嘀咕了一句。

我没接这个茬,其实我挺不爱和她打交道的,因为在我看来,周笑的死亡和房东脱不了关系,只是没法证明而已。她现在疑神疑鬼的,估计就是心里害怕,老话说得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不过现在为了进一步调查陈远章的案子,我只能和她继续打交道,而且希望一会儿我问到徐珊时,她能帮我做做思想工作。徐珊这个人挺不爱说话的,问起来肯定很困难。

我清了清嗓子:“现在大家都在,我正好想问大家一些事,希望大家能配合我一下。”“又要办案啊?真受不了你。”付晓明显很不爽。“办什么案,就是和大家随便聊聊天。”我冲房东和徐珊笑笑,不过徐珊没搭理我。

房东说:“啥事你就问吧,配合你们警察办案是应该的嘛。”我发现她被王伟揍了一次之后,对我的态度变得特别好。“我就是想再问问陈远章的案子,也就是304的那个人。”三个人都停下了筷子,向我看来,“我想问问大家,对于那天早上和前一天的晚上,还能想起来什么?比如付晓,你是第一个看见尸体的,那刚看见尸体时,有没有什么……怎么讲呢,就是特别一点儿的发现,不容易让人注意到的?”“你们法医都查过了,我还能发现什么特殊的。”付晓爱理不理地说。

我反驳道:“不见得,因为法医只管尸体上客观存在的证据和线索,而现场可能有什么是我们警方遗漏的事情。”“没有。”付晓回答得很干脆。

我有点不高兴,这小子怎么一点儿都不捧场呢?我说:“你仔细想想再说,那你刚看到尸体时就没什么让你特别注意的?”

付晓看了我一眼,晃着头装着想了想,又说:“没有,当时只有害怕。我可不像你,总和死人打交道。”

房东插嘴说:“我当时也就剩下害怕了,不过我比你这哥们儿强一点儿。毕竟我以前在医院工作,也接触过死人。他当时是吓坏了,慌慌张张的,你就别逼着他问了。”

我点点头,转脸问徐珊:“你老公干吗去了?”

徐珊吃着饺子没抬头:“跑了。”“跑了?”我不禁反问,可是徐珊没理我。“害怕人家报复他!”房东在一旁解释。

难道胡而珲怕慕仁就的手下来报复,吓得连家都不敢回了?我真的有点对胡而珲这家伙无语了。不过我并不关心这个,转而继续问徐珊:“案发的那天晚上,你和你爱人有没有注意到什么?比如走廊里的声响什么的?”

徐珊回答得很痛快:“没有,胡而珲那天喝多了,睡得很死。而且他鼾声很大,我什么都没听见。这些我之前都和你们警察说过了。”

我点点头:“嗯,我就是随便问问,您尽量想想,看看能不能想起来什么忘了和我们说的。”

徐珊想了想,说:“没有,就是那天和你们说的那些。”

付晓和徐珊都没有说出什么,虽然有点失望但也在我的意料之中,今天也就是死马当活马医地试一下。问到这儿我就停了,没再继续。

大家吃完之后,徐珊收拾着碗筷,我拉着付晓帮忙,不过房东没让我们动。徐珊在收付晓碗筷的时候,她盯着付晓的额头看了半天,突然问了一句:“你这儿拆线了也得小心点,尽量别被风吹,会感染的。唉,那个陈远章真不是个好东西,对邻居下手这么狠。”

我感觉心猛地抽搐了一下,猛然抬头向付晓看去。正在玩手机的付晓也抬头看向我,脸色有点尴尬。“304那个人打过你?”这时房东在一旁问道。付晓依然和我对视着,没有说话。

我站起身看着付晓,心里很乱,转脸和房东说:“我们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房东这时候也感觉气氛不大对,虽然她好像还没有摸清楚是怎么回事。她点点头:“哦,那行,你们忙吧。”

和徐珊打过招呼之后,我和付晓离开了306。出门走出几步,我问付晓:“出去说还是回你屋子说。”“去你车里说吧。”

在车里,我和付晓都半天没有说话,气氛很沉重。最后还是我先开了口:“说说吧,没什么想说的吗?”“那得看你想问什么?”

我冲着他的额头扬了扬下巴:“就说说你那伤吧。”“看来沈大警官是对兄弟我起疑心了?”

我有点烦躁,不喜欢他开玩笑的样子,语气加重说:“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没有说实话!”

付晓平静地看着我:“我怎么没说实话?”

我问:“你的头是摔伤的吗?难道不是陈远章打伤的吗?”“都是。”付晓抬手摸了摸他额头上的伤,“我住进公寓之后是和陈远章有过一次冲突,他把我打伤了。而出事那天我从楼梯上摔了下去,正好又把伤口摔开了。请问这有什么不对的吗?”“两次伤在一个地方?”“你知道为什么一直都不告诉你这个事吗?因为我就知道你会是这种反应。随你怎么想吧。”说着付晓开门就下了车。在关上车门前,他转头又和我说,“我真的不喜欢你做警察。”

付晓和美心都叫我“木头”,因为我这人遇到事就一根筋,有点死心眼。看着付晓发脾气离开了,我心里也很不舒服。我虽然想告诉自己或许是我想多了,可我却控制不了自己想去核实一下付晓的话。所以在车里发了一会儿呆,我扭转车头,直奔付晓缝针的那家医院。我开导自己:我是付晓的朋友,那我就有义务去排除掉付晓身上的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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