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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3-04 20:5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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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海明威

出版社:广西民族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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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与海

老人与海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老人与海作者:[美]海明威排版:HMM出版社:广西民族出版社出版时间:2002-01-01ISBN:9787536340602本书由北京创美时代国际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出版宣言经典之重与阅读之轻

有一位文学史家说每当他读陀斯妥耶夫斯基的时候,就深刻地感到能与陀氏同处一个时代是一件幸福的事。一个人活在世上,若不能与这样美妙的文字相遇,那他真是错过了。

这就是经典的魅力。人类文明已有几千年的历史,祖先给我们留下的著作浩如烟海,然而那些处于文化颠峰的经典之作,毕竟是有限的,但它们的价值却不可估量。它能使我们沉潜而不浮躁,清醒而不虚妄,它能以精神之光驱走了人生中的黑暗。

可是在这个浮躁喧嚣的社会中,“沉重”的经典却有些不合时宜,繁忙的现代人再没有余暇研读大部头的名著。我们没有了夜晚看星星的时间,必灵的宁静也就离我们远去。在这个时代,充斥着文化快餐。

我们不要去谴责这个文化消费的时代,相反,我们要考虑的是使名著———这些最灿烂的精神之花———如何适应这个时代的阅读需求,如何在今天依然散发光芒,照亮人类的心灵。

既然这个时代不能承受经典之重,那就不防来享受一下阅读之轻吧,于是就有了这一套“轻经典”。

所谓“轻经典”:

其一,这是一套名著精缩本,名著由“厚”变“薄”,由“重”变“轻”了。这是为了使读者在尽量短的时间内获得尽量多的信息,也是为了使文本更晓畅、好看。当然,这种改编是在忠实原著风格、保持故事完整性的基础上的。

其二,我们提倡轻松阅读,希望读者在面对名著时,要去掉“虔敬”之心、“高山仰止”之感,希望读者把各种“成见”和“定论”放到一边,以轻松消遣的心态走入名著的世界,尽情地享受各种新鲜动人的故事,结识各色人物,与他们一道去体验悲欢离合、爱恨情仇。“新鲜”而“轻松”地阅读才能体验到阅读的趣味。

前几年流行这样一个调查:如果你不得不一个人到荒岛上去,那你会选择带什么样的书陪伴。我们希望不必到荒岛上,就是在这喧嚣而忙碌的现实生活中,你也会选择我们这套“轻经典”。作者简介永不言败的斗牛士 ——海明威

海明威的墓碑上刻着这样一行字:“恕我不能站起来。”这是个双关语:海明威生前创作风格很独特,从来都是站着写作,他长眠于地下,终于不能再写作,也无需再站起来了。“站立”,也是海明威一生的形象写照,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硬汉子。1899年7月21日海明威出生在芝加哥郊外的橡树园中。父亲是名医生,性格坚强而豪迈。在海明威9岁生日时,父亲送给他一杆猎枪,这似乎成了海明威战斗的一生的象征。

海明威从小热爱运动,常随父亲外出行医或捕鱼打猎,练就了强健的体魄和刚强的性格。18岁时,他计划参军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但因为眼疾而未能如愿。后来他去了《星报》任见习记者。19岁时,他应征加入了红十字会,奔赴意大利前线。海明威在战场上负伤,住进意大利的一家医院,在那里经历了他的初恋,后来被抛弃。这段经历,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心灵创伤,使他对爱情的忠诚产生了怀疑,并影响到了他以后的婚姻。

1921年,海明威与大他八岁的哈德莱·理查逊结婚。1922年起,海明威在巴黎做记者,开始学习写作。与著名作家斯泰因和庞德的相识刺激了他的写作欲望。1926年被誉为“迷惘的一代”的代表作《太阳照常升起》出版。他在《太阳照常升起》的扉页上有这样的题辞:你们都是迷惘的一代。“迷惘的一代”因此成为经受战争创伤、精神彷徨、迷惘的一代美国人的代称,也成了表现这种时代情绪的一个文学流派的名称。

1927年,海明威与记者保琳·帕弗相识,并深深迷恋上她。于是,他抛弃了已显老态的妻子,与保琳·帕弗结婚。但婚后他依然与其他女子保持联系。1928年海明威的父亲克·艾·海明威用枪自杀。1929年《永别了,武器》出版,此书确立了海明威在文坛上不可动摇的地位。1936年西班牙内战爆发,海明威用笔做武器,为西班牙共和政府募集资金。在此其间,他发表了短篇小说《乞力马扎罗的雪》和《弗朗西斯·麦康伯短促的幸福生活》。

1940年,海明威又迷恋上女作家玛瑟·盖尔荷恩,共同的志向使他们走到了一起。不久他便与玛瑟·盖尔荷恩结婚。1941年海明威又一次赴欧洲采访第二次世界大战。在伦敦遭车祸,头部负伤。

1945年,二战结束,海明威与第三个妻子玛瑟·盖尔荷恩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一样执拗而固执的个性使他们彼此不能相容。海明威又爱上了女记者玛丽·威尔什并于1946年结婚。1949年,海明威旅居意大利时,不甚眼部中了枪伤,病痛的折磨使他的脾气变得也越来越暴躁。1952年中篇小说《老人与海》发表。海明威创造了硬汉桑提亚哥的形象,并宣称“你可以把他消灭,但就是打不败他”。

1953年《老人与海》获得普利策奖。其后,他开始在西班牙、非洲等地漫游。1954年海明威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

1960年海明威迁居爱达荷州,病重住院。住院也没有使他病情减缓,到1961年4月,海明威已经身患严重的精神病和其他多种疾患,他终于不堪忍受电疗和各种医疗的痛苦,在1961年7月2日,用自己最喜欢的那支双筒猎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据说,海明威住在美国某州时,适逢这个州竞选州长。有一个参加竞选的议员知道海明威很有声望,想请海明威替他写一篇颂扬文章,帮他多拉一些选票。当他向海明威提出这一要求时,海明威一口答应。第二天清早,议员高兴地收到了海明威送来的一封信,拆开一看,里面套着的是海明威的太太写给海明威的一封信。议员以为是海明威匆忙之中弄错了,便把原件退回,顺便又写了一张便条请海明威帮忙。不一会儿,海明威又送来第二封信,议员打开一看,竟是一张遗嘱。于是,他就亲自拜访海明威。海明威无可奈何地说:“我家里除了情书以外,只有遗嘱了。你还能叫我拿什么东西给你呢?”这不仅仅是个笑话,对于海明威来说,“情”与“死”就是他一生逃脱不掉的两个情结。

约翰肯尼迪总统称他是“本世纪最伟大的作家之一”,并在唁电里说,“几乎没有哪个美国人比欧内斯特·海明威对美国人民的感情和态度产生过更大的影响。”

如今海明威已经成为美利坚民族的精神丰碑。要了解美国,你必须走近海明威,走进代表着美国民族坚强乐观的精神风范的文学长廊中来。作品导读老人与海

老渔夫桑提亚哥84天来都一无所获,他决定独自出海捕鱼,最后他钓到了一条比他的船还长两英尺的大鱼。船被这条大马林鱼拖着漂流了两天两夜。其间,经历了前所未有的艰难考验,但老人终于将鱼刺死、拴在船头。然而归途中却遇上了鲨鱼,老人与鲨鱼进行了殊死搏斗,结果大马林鱼被鲨鱼吃得只剩下一副光秃秃的鱼骨架。老人只得空手归航。《老人与海》使海明威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也被许多评论家认为是海明威最杰出的作品;可以说《老人与海》是海明威所有作品的“总结”,是他的文学生涯的登峰造极之作。这一篇只有两万六千五百三十一个字(根据作者自己的仔细计算)的短篇小说,从题材到情节的构想,却在他的脑海里足足酝酿了十五年。

海明威曾经亲历惨烈的两次世界大战,在欧洲战场上出生入死。在长期停笔后,他隐居在古巴的小渔村,经常出海垂钓,累积了丰富的海钓经验。在那里他结识了许多经历坎坷的老渔夫,“皮拉尔”号的船长富恩斯特就是其中的一个,这位在海上出生入死的“战士”和海明威结成了深厚的友谊,也正是他激发了海明威酝酿十五年之久的写作灵感,使海明威终于完成了这一部旷世名著。(这位老船长一直到2002年才去世,享年104岁。他的家乡还建有海明威的纪念馆。)

上世纪50年代,美国最畅销的《生活杂志》,破例一次刊完海明威的《老人与海》,销售了六百万份,后来小说被印成了单行本,译成中、日、法、德、西文等多国文字,在世界各地都很畅销,深得文学评论家的好评。《老人与海》成为当代一部名副其实的经典作品。这部短篇小说具有以往许多巨著的共同特点:在题材所限的范围内几乎达到形式上的完美无缺,处理方法谨严,行文简洁而内涵很深。另外,和绝大多数巨著一样,海明威的这篇小说读起来有不止一层的意思。一方面,这是一个激动人心的带有悲剧性的冒险故事。故事中的渔人,在对职业的自豪感(他留下的唯一自豪感)的支持之下,冒险远航至墨西哥湾流捕鱼。另一方面,这又是一个寓言,它描述了人所具有的不可征服的精神力量——一个人如何从灾难和实际失败的环境中攫取精神上的胜利。再一方面,这又是带有宗教意义的一种隐喻,作者不引人注目地给这一主题添加了基督教的一些象征和比喻。和柯勒律治笔下的“老水手”一样,海明威笔下的古巴渔民是这样一个角色:他容许作者的想象力同时在两个领域中活动,这两个领域具有不同的意义和价值,一个注意写实,有着动人的情节;另一个则侧重道德说教,充满象征的意义。《老人与海》之所以成为海明威的巅峰之作,之所以不同于海明威其他硬汉小说,就在于海明威在《老人与海》中,不但写了硬汉,而且通过硬汉讴歌了人类永恒的价值。正是这一点使得《老人与海》中的硬汉桑提亚哥与海明威其他小说中的硬汉有了天壤之别。

海明威在创作《老人与海》之前所写的硬汉,仅仅是性格的坚硬,他们对读者的吸引力完全来自于硬汉特异的性格,他们的价值只在于硬汉性格的罕见。但《老人与海》中,孤独的老渔夫桑提亚哥已经不仅仅是条硬汉,他身上所体现的精神价值,完全是古希腊悲剧精神的现代回响。在《老人与海》中,海明威终于为他所钟爱的硬汉找到了灵魂,这灵魂就是人类亘古不变的永恒价值。因此,在《老人与海》中,硬汉桑提亚哥的刚毅性格,已经成为小说的表面。通过桑提亚哥硬汉性格来礼赞人类的永恒价值,才成为小说的真正主题。

人活着,唯一能确定的必然,就是走向死亡。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必然的东西可以依靠。既然人是靠偶然活着的,那么支撑人生存勇气的,就只有自信了。如果丧失了自信,在持续那么多天的背运之后,桑提亚哥还有勇气和毅力出海捕鱼吗?因此人活着就必须自信,正因为桑提亚哥有着绝对自信,他对小孩被叫走,表示了完全的宽容和理解。在这里,海明威展现了自信与宽容之间的联系。《老人与海》的主要篇幅,是描写孤独的老渔夫桑提亚哥,在茫茫大海上和大马林鱼以及各种鲨鱼纠缠、搏斗了三天三夜的经历。通过海明威淋漓尽致的描写,我们充分感受到了桑提亚哥与命运作殊死抗争的悲壮与崇高。老人最后拖回家的只是一副十八英尺长的鱼的骨架,骨架上唯一完整的是鱼头和漂亮的鱼尾巴。

从物质上来说,老人搏斗了三天三夜的结果是失败了;但从人的精神、从人的自信自尊,从人勇于和命运作竭尽全力的抗争来说,桑提亚哥取得了胜利。说到底,人的真正胜利也只能是精神的胜利。人在物质上无论取得多大的成就,都不能赢得我们崇高的敬意。而只有精神和气魄的胜利,才使我们感动,所以我们和追随老人的孩子一样,为老人的悲壮落泪。作品链接《太阳照常升起》(1926年)

作品描写一战后一群青年人迷惘、苦闷的精神状况。主人公杰克·巴恩斯是在巴黎工作的美国记者,在战争中负伤而失去了性爱能力,因而无法和爱人结合。为了解除精神上的苦闷,他和朋友来到西班牙比利牛斯山区,以狩猎、钓鱼和观看巴斯克斗牛来消磨时光。巴恩斯在斗牛士勇敢精神的激发下,似乎看到了人的本质力量和生活的真谛,却终究没有改变他对生活的失望与厌倦。最后,他们失望地回到巴黎,太阳照常每天升起。《永别了,武器》(1929年)

海明威早期著名的反战小说,主人公亨利参加了一次世界大战,他因负伤在医院中认识了一个护士凯瑟琳,两人产生了爱情。亨利厌恶战争,他逃脱军队后与凯瑟琳隐居于瑞士乡下,凯瑟琳却因难产而死。

这部小说,同《太阳照常升起》一样,表达了主人公厌恶战争,对生活充满迷惘、苦闷的精神状态。《乞力马扎罗的雪》(1936)

这是一部意识流小说,它以诗人哈里在非洲荒原上因疾病而等待死亡之际的内心思维为内容,把现实和内心独白交织在一起,展现主人公哈里苦闷、痛苦、绝望、悔恨等复杂的心理流动,是海明威自己最引以为豪的一部短篇小说。《丧钟为谁而鸣》(1940年)

这是一部杰出的反法西斯小说。小说以西班牙内战为背景。主人公罗伯特·乔丹是一个美国教员,自愿来西班牙参加反法西斯战争。他的任务是领导一支西班牙山区游击队去炸毁一座具有战略意义的桥。小说集中写他在游击队据点三天三夜的活动。在小说中,海明威一反以往主题,第一次热情的讴歌了战争。老人与海

他是单独在湾流中一条小船上钓鱼的老人,到今天已经是第八十四天了,连一条鱼也没钓着。开始的四十天里,有个男孩子同他在一起。然而,过了四十天还没捉到一条鱼,男孩的父母就对他说,老人如今定是十足的“倒霉蛋”,甚至可以说,是倒霉到了极点,因此孩子听从了父母的吩咐,上了另一条船,第一个星期就捕到了三条好鱼。孩子见老人每天回来时船仍是空的,感到很难受。他总是走下岸去,帮老人拿卷起的钓索,或者鱼钩鱼叉什么的,以及那绕在桅杆上的帆。帆上用面粉袋布打了好些补丁,收拢后看起来像是一面标志着永远失败的旗子。

老人看上去显得消瘦而憔悴,脖子上有些很深的皱纹,脸庞上有一些褐斑,那是热带海面上反射的太阳光线所引起的良性皮肤癌变。褐斑从他脸的两侧一直蔓延下去。他的双手因为常用绳索拉大鱼,于是留下了刻得极深的伤痕。然而这些伤痕中没有一块是新的,它们犹如无鱼可打的沙漠中被侵蚀的地方一样古老。除了那双眼睛,他身上的一切都显现出古老。他的双眼像海水一般蓝,是愉快而不肯认输的。

两人从小船停泊的地方爬上岸后,孩子对老人说:“桑提亚哥,我又可以陪你出海了。我家挣到了一点儿钱。”

这孩子的捕鱼技术是老人教会的,所以孩子很爱他。

老人说:“不,你遇上了一条运气好的船,跟他们待下去吧。”“可是你应该记得,你有一次八十七天没钓到一条鱼,可是接下来有三个星期,我们每天都逮住了大鱼。”“当然记得,”老人说。“我清楚你并不是因为没把握才离开我的。”“是爸爸叫我走的。我是孩子,不能不听从他。”“我晓得,”老人说。“这是人之常情。”“他却没什么信心。”

老人说:“是啊,可是我们却有,是不是?”“当然。”孩子说,“咱们到露台饭店去喝杯啤酒如何?我请你,然后一起把打鱼的家伙带回去。”“这倒是个好建议,”老人说,“都是打鱼人嘛。”

他们坐在饭店的露台上,许多渔夫都拿老人开玩笑,老人一点都不生气。还有一些上了些年纪的渔夫看着他,感到难过,只是他们并不表现出来,而是斯文地谈着海流,谈着他们把钓索抛到海面下有多深,天气总是怎么好,谈着他们的所见所闻。当天打鱼顺利的渔夫也都回来了,他们把大马林鱼剖开,整片儿地排在两块木板上,每两个人抬着一块木板,摇摇摆摆地送到收鱼站,在那里等着冷藏车来将它们运到哈瓦那的市场。抓到鲨鱼的人们已将它们送到海湾另一端的鲨鱼加工厂,吊在复合滑车上,除去肝脏,割掉鱼鳍,剥去外皮,把鱼肉切成一条条的,以备腌制。

东风刮起的时候,隔着海湾的鲨鱼加工厂飘来一股气味,不过今天只有淡淡的一丝,因为风已转向了北方,后来就渐渐平息了。

饭店露台上阳光明媚,十分可爱。

孩子说:“桑提亚哥。”“哦。”老人应着。他正握着酒杯,思量好多年前的事儿。“是否要我去搞点沙丁鱼来给你明天用?”“不用。我划船还行,罗赫略会给我撒网的。打你的棒球去吧。”“我真的很想去。就算是不能陪你钓鱼,我也很想为你做些事。”

老人说:“你请我喝了杯啤酒了呀,你已经是个大人了。”“你第一次带我上船的时候,我是多大?”“五岁。那天我把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往船上拖时,它差一点把船撞得粉碎,你也差点儿送了命。还记得吗?”“我当然记得,当时鱼尾巴砰砰地拍打着船板,把船上的座板都给打断了,还有你用棍子打鱼的声音。我记得你将我往船头猛推,那儿放着湿漉漉的钓索卷儿,我觉得整条船都在晃动,听到你用棍子啪啪地打鱼的声音,像是在砍一棵树,我还记得我全身上下都是甜丝丝的血腥味儿。”“你果然是还记得那回事儿,还是我不久前刚对你说过?”“自从我们头一次一起出海时起,我什么事儿都记得清清楚楚。”

老人用他那双饱经日晒而目光坚定的眼睛怜爱地看着他。“假如你是我自己的儿子,我肯定会领你出去闯荡一下。”他说,“可惜你是你爸爸和你妈妈的儿子,你搭的又是一条运气很好的船。”“我去弄些沙丁鱼来好吗?”孩子又问道,“我还晓得去哪儿能弄四条鱼饵来。”“我今天还剩下一些,我已经将它们放在匣子里腌了。”“就让我为你弄四条新鲜的来吧。”“一条。”老人说。他对自己的希望和信心从没有消失过,现在又像微风初起时那么清新了。“两条。”孩子坚持说。“那就两条吧,”老人终于同意了,“你不会是去偷的吧?”

孩子说:“我倒是愿意去偷,不过可惜这些是买来的。”“那真得谢谢你了。”老人说。他心地单纯,并不去在乎自己什么时候达到这种谦卑的程度。不过他却也清楚这时自己正达到了这一程度,晓得这并不丢脸,所以也对真正的自尊心毫无损伤。

他说:“看这海流,明儿会是个好日子。”“你打算到哪儿去?”孩子问。“我想天亮前就出发,驶到远方,等转了风向才回来。”

孩子望向海面,说:“我要想办法叫船主人也驶到远方,这样,如果你真的钓到了大鱼,我们也能赶去帮你的忙。”“他才不会愿意驶到那么远的地方哩。”“是啊!”孩子感叹说,“不过我会看到一些他看不到的东西,比如说有只鸟儿在空中飞翔,我就会叫他赶去追鳅的。”“他的眼睛这会儿不行吗?”“简直跟个瞎子差不多。”“这可真是怪了,”老人说,“他并没有捕过海龟,那玩艺才伤眼睛哪。”“你曾在莫斯基托海岸外捕了好多年海龟,可是你的眼力不是还挺好的嘛。”“我么?我当然是个非同寻常的老头儿。”“可是你现在还有力气去对付一条真正大的鱼吗?”“我想我有,况且我还有不少窍门儿可用呢。”“我们把家伙都拿回家去吧,”孩子说,“这样我就可以拿了鱼网去抓沙丁鱼了。”

他们从船上拿起打鱼的家伙,老人将桅杆扛到肩上,孩子拿着里面放着编得很紧密的褐色钓索卷儿的木箱、鱼钩以及带杆子的鱼叉。盛鱼饵的匣子被藏在小船的船梢下面,那儿还有一根在大鱼被拖到船边时用来征服它们的棍子。虽然谁都不会来偷老人的东西,但还是将桅杆和那些粗钓索带回家去保险,因为露水对这些东西浸蚀很大。再说,尽管老人深信当地人不会来偷他的东西,但他认为,将一把鱼钩和一支鱼叉留在船上也同样是一种不必要的引诱。

他们沿着大路一起走到老人的窝棚,走进了那扇敞开的门。老人将绕着帆的桅杆靠墙放好,孩子把木箱和其他家伙放到它的旁边。桅杆跟这窝棚内的单间屋子差不多一样长。窝棚是用大椰子树的那种被称做“海鸟粪”的坚韧苞壳做成,里面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泥地上一处用木炭烧饭的地方。

在用含有结实纤维的“海鸟粪”展平了叠砌而成的褐色墙壁上,挂着一幅彩色的《耶稣圣心图》和一幅《科布莱圣母图》,这是老人妻子的遗物。墙上曾经挂着一幅他妻子的着色照,但是后来他把它取下来了,因为看了会让他觉得自己太孤单了。如今它被放在屋角搁板上,在他的一件干净衬衫下面。“有没有什么吃的东西?”“有锅鱼煮黄米饭。要吃点吗?”“不用了,我还是回家去吃。需要我为你生火吗?”“不用了,过一会儿我自己来生。当然也许就吃冷饭算了。”“我可以把鱼网拿去吗?”“当然可以。”

其实并没有鱼网,孩子还记得他们是什么时候把它卖掉的。不过他们每天都要扯一套这样的谎话。当然也没有什么鱼煮黄米饭,这一点孩子也很清楚。

老人说:“八十五可是个吉利的数字,你可想看到我抓住一条去掉了下脚还会有一千多磅重的鱼吗?”“你坐在门口晒晒太阳吧,我拿鱼网捞沙丁鱼去。”“好吧。我有一张昨天的报纸,让我看看棒球消息。”孩子不清楚昨天的报纸是不是也是子虚乌有的。不过老人把它从床下取出来了。

他解释说:“佩里科在杂货铺里给我的。”“我搞到了沙丁鱼就回来。我要将你的鱼和我的一起用冰镇着,明天早上就可以分着用了。等我回来了,你就告诉我棒球消息。”“扬基队是不会输的。”“可是我却担心克利夫兰的印第安人队会赢。”“相信扬基队吧,好孩子。别忘了他们有厉害角色迪马吉奥。”“我对底特律老虎队和克利夫兰印第安人队的担心是相同的。”“当心点,否则连辛辛那提红队和芝加哥白短袜队,你都要担心了。”“你好好看你的报吧,等我回来了给我讲讲。”“你看我们是不是该去买张末尾是八五的彩票?明天可就是第八十五天。”“这样做也不错呀,”孩子说,“不过你上次创纪录可是在第八十七天,这怎么说?”“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你看是不是能弄到一张末尾是八五的彩票?”“这很简单,我可以去订一张。”“订一张得要两块半,我们能向谁去借这笔钱呢?”“放心吧,我肯定能借到两块半的。”“我是不想借钱,要不没准儿我也借得到。晓得吗,如果第一步是借钱,那么下一步肯定就要讨饭。”“你还是穿得暖和点吧,老大爷,”孩子说,“不要忘了,我们这是在九月里。”“当然,也正是大鱼露面的月份。”老人说:“在九月里,人人都会是个好渔夫的。”“现在我就去捞沙丁鱼。”孩子说。

等到孩子回来的时候,老人已经在椅子上睡着了。太阳早已下去,孩子从床上拿起一条旧军毯,铺在椅背上,把老人的双肩盖住。这两个肩膀很怪,人非常老迈了,肩膀却依然是那么强健,脖子也依旧很壮实。现在当老人睡着了,脑袋向前耷拉着,脖子上的皱纹也不大明显了。他的衬衫也跟他那张帆一样,不知打了多少次补丁,这些补丁被阳光晒得褪成了许多深浅各异的颜色。老人的头显得非常苍老,眼睛闭上了,脸上就一点生气也没有。报纸摊在他膝盖上,在晚风中,被他的一条胳臂压着才没被吹走。他光着脚。

孩子撒下老人走了,等他再回来时,老人还在熟睡着。“醒醒吧,老大爷。”孩子说着,一只手搭到了老人的膝盖上。

老人睁开眼睛,他的神志一时似乎正在从老远的地方回来。然后他微笑了。

他问:“你拿来了什么?”“晚饭,”孩子说,“我们来一起吃吧。”“我肚子还不怎么饿。”“得了,吃吧。你不能只打鱼,不吃饭。”“我这么干过。”老人说着,站起身来,拿起报纸,把它折好,然后动手折叠毯子。

孩子说:“把毯子披在身上吧,只要有我在,你就决不能不吃饭就去打鱼。”“这么说,应该祝你长寿了,多保重自己吧。”老人说,“我们吃什么?”“黑豆饭、油炸香蕉,还有些菜。”

孩子是将这些饭菜放在双层饭匣里从露台饭店拿来的,他口袋里有两副刀叉和汤匙,每一副都用纸餐巾包着。“这是谁给你的。”“马丁,那老板。”“那我得去谢谢他。”“我已经讲过了,”孩子说,“你不用再去了。”“我将给他一块大鱼肚子上的肉,”老人说,“因为他这样帮助我们已不止一次了。”“我想是的。”“这样的话,我还要在鱼肚子肉以外,再送他一些东西。他对我们真关心。”“他还送了两瓶啤酒。”“我喜欢罐装的啤酒。”“我晓得。不过这次是瓶装的,阿图埃牌啤酒,我还得将瓶子送回去。”“你可真周到。”老人说,“那我们就吃好吗?”“我已经问过你了,”孩子温和地对他说。“不等你准备好,我是不会打开饭匣子的。”“我已经准备好了,”老人说,“我只需洗一下手、脸就行。”

他该到哪儿去洗呢?孩子想。村里的水龙头在大路上第二条横路的转角处。我该把水带到这儿让他用的,孩子想,还该带块肥皂和一条干净毛巾来。我怎么这样粗心大意?我还该再弄件衬衫和一件茄克衫来让他过冬,还要一双鞋子,同时再给他弄条毯子来。“这莼菜可真棒。”老人说。“现在,给我讲讲棒球赛吧。”孩子请求他说。

老人兴致勃勃地说:“我跟你说过了,在美国联赛中,总是扬基队的天下。”“他们今天输了。”孩子告诉他。“这可算不上什么,那厉害角色迪马吉奥已经恢复他的本色了。”“他们队里还有其他好手呢。”“那还用说。可是有了他就不同了。在另一个联赛中,对布鲁克林队和费拉德尔菲亚队来说,我更愿意相信布鲁克林队。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可没有忘记迪克·西斯勒和他在那老公园里打出的那些好球。”“这些好球从来没有别人打过。我见过的击球中,数他打得最远。”“他过去常来露台饭店,你还记得吗?我想陪他出海钓鱼,可是不敢对他开口。所以我要你去说,而你呢?也不敢。”“我当然记得。我们可真是大大地失算了。他完全可能会跟我们一起出海的。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辈子回味这回事了。”“我本想陪那厉害角色迪马吉奥去钓鱼,”老人说,“有人说他父亲也是个打渔的。也许他当初也跟我们一样穷,会领会我们的心意的。”“那厉害角色西斯勒的爸爸可没过过穷日子,他爸爸像我这样年纪的时候就在联赛里打球了。”“晓得吗?我在像你这样年纪的时候,就在一条去非洲的方帆船上当普通水手了,我还见过狮子在傍晚到海滩上来。”“我晓得。你跟我谈过这事。”“我们是谈非洲还是谈棒球?”“我看还是谈棒球吧,”孩子说。“给我谈谈那个厉害角色约翰·J·麦格劳的情况。”他把“J”念成了“何塔”。“在过去的时候,他有时候也会到露台饭店来。但是他一喝了酒,态度就很粗暴,常常出口伤人,性格极差。他脑子里想着棒球,也想着赛马。至少他老是口袋里揣着赛马的名单,经常在电话里说到一些马儿的名字。”“他真是个伟大的投手,”孩子说,“我爸爸就认为他是最伟大的。”

老人说:“这是因为他来这儿的次数最多,要是多罗彻继续每年来这儿,你爸爸就也会认为他是最伟大的投手了。”“不过说真的,谁是最伟大的投手,卢克还是迈克·冈萨雷斯?”“我认为他们不相上下。”“最好的渔夫是你。”“不。我晓得比我强的可不少。”“哪里!”孩子说。“好渔夫很多,还有些很厉害角色。不过最棒的只有你。”“谢谢你。你的话很让我高兴。我希望不要来一条非常大的鱼,使我对付不了,那样的话,就说明我们讲错了。”“这种鱼是没有的,只要你仍然像你说的那样强壮。”“我也许不像我自己想象的那么强壮了。”老人说。“不过我可懂得不少窍门儿,而且有决心。”“你该马上去睡觉,这样明天早上才精神饱满。我要将这些东西送回露台饭店了。”“那么祝你晚安。早上我去叫醒你。”“你就是我的闹钟。”孩子说。

老人说:“年纪可是我的闹钟,为什么老头儿醒得特别早?难道是要让白天长些吗?”“这我可说不上来,”孩子说,“我只晓得少年睡得沉,起得晚。”“我记在心上,”老人说,“放心吧,到时候会去叫醒你的。”“我不愿意让船主人来把我叫醒,那样好像我比他差劲了。”“这我明白。”“晚安,老大爷。”

孩子离开了屋子。他们刚才吃饭的时候,桌子上没有点灯,老人就脱了长裤,在黑暗中上了床。他把裤子卷起来作枕头,把那张报纸塞在里头。他用毯子裹住了身子,在弹簧垫上铺着的其他旧报纸上睡下了。

不多一会儿老人就睡熟了,他梦见自己小时候见到的非洲,长长的金色海岸和白色海滩,很是耀眼,还有那高耸的海岬和褐色的大山。他现在每天夜里都会回到那道海岸边,在梦中听见海浪拍岸的隆隆声,看见土人驾着船破浪而行。他睡着时会闻到甲板上柏油和填料的气味,还会闻到早晨陆地上刮来的风所带来的非洲气息。

每次差不多一闻到陆地上刮来的风的气息,他就会醒来,穿上衣裳后去叫醒那孩子。可是今夜陆地上刮来的风的气息却来得很早,他在梦中晓得时间还早,就继续把梦做下去。他看见群岛的白色峰顶从海面上升起,接着梦见了加那利群岛的每个港湾和锚泊地。

他的梦不再有风暴,不再有妇女们,不再有什么伟大的事件,也不再有大鱼,不再有打架,不再有角力,同时也不再看到他的妻子。他如今只梦见一些地方和海滩上的狮子。它们犹如小猫似的嬉耍着,他爱它们,如同爱这孩子一样。他从没有在梦中见过这孩子。就这样他醒了过来,看看敞开着的门外的月亮,抖开裤子穿上。然后到窝棚外撒了尿,便顺着大路走去叫醒孩子。他被清晨的寒气冻得直打哆嗦,不过他晓得哆嗦一阵后就会感到暖和,要不了多久他就要去划船了。

孩子住的那所房子的门没有上销。他推开了门,光着脚悄悄地走进去。孩子在外间的一张帆布床上睡,老人借着外面射进来的残月的光线,清楚地看见了他。他轻轻地握住孩子的一只脚,直到把孩子给弄醒了,转过脸来对他看着。老人点了点头,孩子便从床边的椅子上拿起他的裤子,坐在床沿上穿起来。老人走出门去,孩子跟在他后面,还有些昏昏欲睡。老人便伸出胳臂搂住他的肩膀说:“对不起。”“别这么说,”孩子说。“男子汉就该这么干。”

他们沿着大路往老人的窝棚走去,一路上,黑暗中有些光着脚的男人在走动,扛着他们各自船上的桅杆。

他们来到老人的窝棚,孩子便拿起装在篮子里的钓索卷儿,以及鱼叉和鱼钩,老人把绕着帆的桅杆扛在肩上。

孩子问:“想要喝杯咖啡吗?”“我们把家伙放到船里,然后就喝一点吧。”

他们在一家专为渔夫供应早点的小吃馆里,喝着盛在炼乳听里的咖啡。

孩子问:“昨天夜里过得怎么样,老大爷?”他已经差不多清醒了,尽管要他完全摆脱睡魔并不太容易。“睡得很好,马诺林。”老人说,“我预感今天挺有把握。”“我也是这样。”孩子说,“现在我该去把我们用的沙丁鱼拿来了,还有给你准备的新鲜鱼饵。那条船上的家伙总是他自己拿的。他从来不要别人帮他拿东西。”“我们可不同,”老人说,“你还只有五岁的时候我就让你帮忙拿东西了。”“说的没错儿。”孩子说,“我很快就回来。再喝杯咖啡吧,我们在这儿可以记账。”

他光着脚走了,在珊瑚石铺的走道上往保藏鱼饵的冷藏库走去。

老人慢慢地喝着咖啡。这是他今天一整天的饮食,他晓得应该把它喝了。很久以来,吃饭令他感到厌烦,因此他从来不带吃食。他只在小船的船头上放着一瓶水,一整天他只有这个就足够了。

孩子带着沙丁鱼和两份包在报纸里的鱼饵回来了。他们便顺着小径走向小船,感觉得到脚下的沙地里嵌着鹅卵石。他们抬起小船,把它滑进水里。“祝你好运,老大爷。”“也祝你好运。”老人说。他将桨上的绳圈套在桨座的钉子上,身子朝前冲,抵消桨片在水中所遇到的阻力,在黑暗中动手划出港去。其他那些海滩上也有别的船只正在出海,虽然此刻月亮已掉到了山背后,老人还看不清他们,但他却能听到他们的桨击水和划动的声音。

偶尔有条船上的人在说话。不过除了桨声外,大多数船只都寂静无声。它们一出港口便分散开来,每一条都各自驶向有望能找到鱼的那片海面。老人晓得自己要驶向远方,所以把陆地的气息抛在后方,划进清晨的海洋的清新气息中。他划过海里的某一片水域时,看见果囊马尾藻闪出的磷光,渔夫们管这片水域叫“大井”,因为那儿水深突然达到七百英尺,海流冲击在海底深渊的峭壁上,激起了旋涡,各种鱼儿都汇集在那儿。那儿集中着海虾和作鱼饵用的小鱼,在那些深不可测的水底洞穴里,有时还会有成群的游鱼,它们在夜间浮到紧靠海面的地方,几乎所有在那儿转悠的鱼类都将它们当点心。

老人在黑暗中迎接了早晨的来临,他划着划着,听见飞鱼出水时的滑动声,还有它们在凌空飞翔时挺直的翅膀划伤空气所发出的咝咝声。他特别喜爱飞鱼,拿它们当做他在海洋上的主要朋友。他会替鸟儿伤心,尤其是那些柔弱的黑色小燕鸥,它们始终在飞翔,在觅食,但几乎从未找到过。因此他想,除了那些猛禽和强有力的大鸟,其余的鸟儿生活过得比我的还要艰难。既然海洋这样残暴,为什么像这些海燕那样的鸟儿生来就如此柔弱和纤巧呢?海洋是仁慈而且非常美丽的,但是她能变得这样残暴,且又来得如此突然,但这些飞翔的鸟儿,从空中落下觅食,发出轻微的哀鸣,却生来就柔弱得不适宜在海上生活。

他每想到海洋,老是称她为lamar,这是人们对海洋抱着好感时用西班牙语对她的称呼。不过有时候,对海洋抱着好感的人们也会说她的坏话,只是说起来总是把她当女性看待的。有些较年轻的渔夫,用浮标当钓索上的浮子,并且在把鲨鱼肝卖了好多钱后置备了汽艇,都管海洋叫elmar,这就是表示男性的说法。他们提起她时,就会把她当作一个竞争者或是一个去处,甚至当作一个敌人。可是这老人总是拿海洋当做女性,她给人或者不愿给人莫大的恩惠,就算是她干出了任性或缺德的事儿来,那也是因为她不得已。月亮对她起着影响,就像对一个女人那样,他想。

从容不迫地划着小船,对他说来并不吃力,因为他保持在自己的最高速度以内,而且除了偶尔有水流打个旋儿以外,海面是平坦无浪的。他正好让海流帮他干三分之一的活儿呢。这时天渐渐亮了,他看见三条船,它们显得特别低矮,都在离他远处的近岸的海面上。

在我这一辈子里,初升的太阳总是刺痛我的眼睛,他想。好在眼睛还是好好的,傍晚的时候,我可以直望着太阳,眼前不会有发黑的感觉。阳光的力量在傍晚也要强一些,不过在早上它却叫人感到眼痛。

就在这时,他发现一只长翅膀的黑色军舰鸟在他前方的天空中盘旋飞翔。它倏地斜着后掠的双翅俯冲,然后又盘旋起来。“它抓到了什么东西了?”老人说出声来,“它不像只是找找罢了。”

他慢慢地划着,直朝鸟儿盘旋的地方划去。他一点也不匆忙,让那些钓索保持着上下笔直的位置。不过他还是靠近了一点儿海流,这样,他依旧在用正确的方式捕鱼,尽管他的速度要比他不打算利用鸟儿来指路时要快得多。

军舰鸟在空中飞得高一些了,盘旋了起来,双翅纹丝不动。它随即再一次猛然俯冲下来,老人看见飞鱼从海里跃出,在海面上拚命地掠去。“鳅!”

他把双桨从桨架上取下,自船头下面拿出一根细钓丝。钓丝上系着一段铁丝导线和一只中号钓钩,他将一条沙丁鱼挂在上面。他把钓丝从船舷放下水去,将上端紧系在船梢一只拳头螺栓上。然后他在另一根钓丝上装上了鱼饵,把它盘绕着放在船头的阴影里。他又划起船来,注视着那只此刻正在水面上低低地飞掠的长翅膀黑色军舰鸟。

他看着看着,只见那鸟儿又在朝下冲。为了俯冲,它把翅膀朝后掠,然后猛地展开,追踪着飞鱼,可是没有成功。老人看见那些大鳅跟在那脱逃的鱼后面,把海面弄得微微隆起。鳅!”老人不觉说出声来,“大鳅在飞掠的鱼下面破水而行,只等飞鱼一掉下,就飞快地钻进水里。这群鳅真大啊,他想。它们分布得也很广,飞鱼很少有脱逃的机会。那只鸟可就没有成功的机会了。因为飞鱼对它来说个头太大了,而且飞得又太快。

他看着飞鱼频频地从海里跃出来,看着那只鸟儿毫无效果的行动。那群鱼从我附近逃走了,他想,它们逃得太快,游得太远了。不过我能逮住一条掉队的也说不定,我所想望的大鱼就在它们周围转悠着也很难说呢。我的大鱼总该在某处地方啊。

陆地上空的云块这时像山岗般耸立着,海岸只剩下一长条绿色的线,背后是些灰青色的小山。海水此时呈深蓝色,深得似乎发紫了。他细心地俯视着海水,只见深蓝色的水中穿梭般地闪出点点红色的浮游生物,此时的阳光在水中变幻出奇异的光彩。他注视着那几根钓索,它们一直朝下没入水中直到看不见的地方。他很高兴看到这么多的浮游生物,因为这说明有鱼。太阳此刻升得更高了,从阳光在水中变幻出的奇异光彩判断,天气是很晴朗,陆地上空的云块的形状也正好说明了这一点。可是那只鸟儿此时几乎看不见了,水面上不再有别的什么东西,只有几摊被太阳晒得发白的黄色马尾藻和一只紧靠着船舷浮动的僧帽水母。它那胶质的浮囊呈紫色,具有一定的外形,闪现出彩虹般的颜色。它倒向一边,随后又竖直了身子。它像个大气泡般优哉游哉地浮动着,那些厉害的紫色长触须在水中拖在身后,长达一码。“Aguamala!”老人说,“这个婊子养的。”他一边坐着轻轻地荡着桨,一边低头朝水中望去,看见一些颜色跟那些拖在水中的触须一样的小鱼,它们在触须和触须之间以及浮裹在浮动时所投下的一小摊阴影中游着。它们对它的毒素是不大在乎的。可是人就不行了,当老人把一条鱼拉回船来时,有些触须就会缠在钓丝上,紫色的黏液附在上面,他的胳膊和手上就会出现伤痕和疮肿,就像被毒漆树或极叶毒漆树感染时一样。但是这水母的毒素发作得更快,痛得像鞭子抽一般。

这些闪着彩虹般颜色的大气泡非常漂亮,可是它们也正是海里最欺诈成性的生物,因此老人乐意看到大海龟将它们吃掉。海龟一旦发现了它们,就会从正面向它们进逼,然后闭上了眼睛,这样,从头到尾就完全被龟背所保护着,把它们连同触须一并吃掉。老人喜欢观看海龟把它们吃掉时的情景,喜欢在风暴过后的海滩上遇上它们,喜欢听到自己用长着老茧的硬脚掌踩在上面时它们“啪”地一声爆裂的声音。

他比较喜欢绿色的海龟和玳瑁,它们形态优雅,游水迅速,价值也很高。他还对那又大又笨的隽龟抱着并无恶意的轻蔑,它们的甲壳是黄色的,做爱的方式非常奇特,高高兴兴地吞食僧帽水母时也会闭上眼睛。

他曾多年乘小船去捕海龟,所以他对海龟并不抱什么神秘的看法。他为所有的海龟伤心,甚至包括那些跟小船一样长、重达一吨的大梭龟。人们大都对海龟残酷无情,因为一只海龟给剖开、杀死之后,它的心脏还会跳动好几个钟点。可是老人想,我也有一颗同样的心脏,我的手脚也跟它们的一样。他常常吃白色的海龟蛋,为的是使身子长力气。他在五月份连吃了整整一个月,这样来使自己到九、十月份能身强力壮,去捕捉地道的大鱼。

每天,他还会从不少渔夫存放家伙的棚屋中的一只大圆桶里舀一杯鲨鱼肝油喝。这桶就放在那儿,想喝的渔夫都可以去。大多数渔夫厌恶这种油的味道。但是却并不比摸黑早起更叫人难受,而且它对防治一切伤风流感都特别有效,对眼睛也有好处。

老人此时抬眼望去,看见那只鸟儿又在盘旋了。“它找到鱼了。”他又说出声来。这时已没有一条飞鱼冲出海面,也没有小鱼纷纷四处逃窜。可是老人望着望着,只见一条小金枪鱼跃到了空中,一个转身,头朝下钻进水里。这条金枪鱼在阳光中闪出银白色的光,等它回到了水里,就又有一些金枪鱼一条接着一条跃出水面,它们是朝四面八方跳的,搅得海水翻腾起来。它们跳得很远地捕食小鱼,它们正绕着小鱼转,驱赶着小鱼。

如果它们不是游得这么快,我就可以赶到它们中间去的。老人想,他注视着这群鱼把水搅得泛出白色的水沫,同时他还注视着那鸟儿这时正俯冲下来,扎进在惊慌中被迫浮上海面的小鱼群中。“这只鸟可真是个大帮手。”老人说。就在这时候,船梢的那根细钓丝在他的脚下绷紧了,原来他在脚上绕了一圈,于是他立刻放下双桨,紧紧抓住那根细钓丝,动手往回拉,他感到了一条小金枪鱼在拉着,有点儿分量。他越往回拉,钓丝就越是颤动,当他看见了水里蓝色的鱼背和金色的两侧,便把钓丝呼的一甩,使鱼越过船舷,掉在船中。鱼躺在船梢的阳光里,身子结实,形状像颗子弹,一双痴呆的大眼睛直瞪着,动作干净利落的尾巴敏捷、发抖地拍打着船板,砰砰有声,逐渐耗尽了力气。老人出于好意,用木棒猛击了一下它的头,一脚把它那还在抖动的身子踢到船梢背阴的地方。“长鳍金枪鱼。”他说出声来,“足有十磅重,拿来钓大鱼倒不错。”

他已记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第一次在独自待着的时候自言自语的了。往年他独自待着的时候曾用唱歌打发时间,有时候在夜里唱,那还是在小渔船或捕海龟的小艇上值班掌舵时的事。他可能是在那孩子离开了他之后,在他自己独自待着时开始自言自语的。不过他真的记不清了。他和那孩子一块儿捕鱼时,他们一般只在有必要时才说话。他们在夜间说话,或者,碰到坏天气,被暴风雨困在海上的时候。除非必要就不在海上说话,被认为是一种好规矩,老人也一向认为的确如此,始终遵守它。可是这会儿他把心里想说的话说出声来已经有好几次了,因为没有别人会受他说话的干扰。“如果别人听到我在自言自语,肯定会当我疯了。”他又说出声来,“不过既然我没有发疯,那就不管,还是要说。有钱人在船上有收音机对他们谈话,还会把棒球赛的消息告诉他们。”眼下可不是考虑棒球赛的时刻,他想。现在只应该考虑一件事,就是我生来要干的这桩事。那个鱼群周围很可能有一条大家伙,他想。我只需捉住一条正在吃小鱼的金枪鱼群中失散的。可是它们正游向远方,游得很快,这一点有些奇怪,因为今天凡是在海面上露面的都游得很快,向着东北方向。难道一天的这个时辰都该如此吗?要不,这是什么我不懂得的天气征兆?

他眼下已望不到海岸的那一道绿色了,只看得见那些青山的仿佛积着白雪的山峰,以及山峰上空像是高耸的雪山般的云块。海水颜色深极了,阳光在海水中幻成彩虹七色。那斑斑点点数不清的浮游生物,也由于此刻太阳升到了头顶上空,都已看不见了,眼下老人能看得见的仅仅只是蓝色海水深处幻成的巨大的七色光带,还有他那几根笔直垂在有一英里深的水中的钓索。

渔夫们将所有这种鱼都叫做金枪鱼,只有等到将它们卖出,或者拿来换鱼饵时,才分别叫它们各自的专用名字。这时它们又沉到海底去了。阳光此刻很热,老人感到脖颈上热辣辣的,划着划着,背上的汗水便一滴滴地往下淌了。

我完全可以随波逐流,他想,自顾睡觉去,只要预先把钓索在脚趾上绕上一圈,稍有动静就可以把我弄醒。不过今天可是第八十五天,我该一整天都好好钓鱼。就在他想着这个的时候,他看见钓索中有一根挑出在水面上的绿色钓竿猛地往水中一沉。“来了!”他说,有些儿兴奋,“来了!”他说着便从桨架上取下双桨,没有让船颠簸一下。他伸手去拉住钓索,把它轻轻地夹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之间。他感到钓索并不抽紧,也没觉出什么分量,就轻松地握着。接着它又动了一下。这回是试探性的一拉,拉得既不紧也不重,他立刻就完全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在一百英尺的深处,有条大马林鱼正在吃包住钓钩尖端和钩身的沙丁鱼,这个手工制的钓钩是从一条小金枪鱼的头部穿出来的。

老人轻巧地攥着钓索,用左手将它从竿子上轻轻地解了下来。他现在可以让它穿过他手指间滑动,而不会让鱼感到一点儿牵引力。

在离岸这么远的地方,它长到现在,个头一定挺大了,他想。吃鱼饵吧,鱼啊。吃吧。请你吃吧。尽情地吃。这些鱼饵多新鲜,而你啊,待在这六百英尺的深处,在这黑漆漆的冷水里。在黑暗里再绕个弯儿,拐回来把它们吃了吧。放心地吃了吧。

他感觉到微弱而又轻巧的一拉,跟着又是较猛烈的一拉,他判断,这时准是有条沙丁鱼的头很难从钓钩上扯下来。随后又没有一丝动静了。“来吧!”老人说出声来,“再绕个弯儿,闻闻这些鱼饵,它们是多么鲜美呀!快趁它们还是新鲜的时候吃了吧,回头还有那条金枪鱼,又结实,又凉快,又鲜美。别怕难为情,鱼儿。把它们吃了吧。”

他将钓索夹在大拇指和食指之间静静地等待着。同时盯着它和其他那几根钓索,因为这鱼可能已游到了高一点的地方或低一点的地方。这时又是那么轻巧地一拉。“它会咬饵的。”老人说出声来,“天主,求你帮它咬饵吧。”然而它没有咬饵。它又游走了,老人没感到有任何动静。“它不可能游走的。”他说,“它是不可能游走的,它才舍不得呢。它正在绕弯子呐。也许它以前上过钩,还有点儿记得。”

接着他感到钓索又轻轻地动了一下,他高兴了。“它刚才不过是在转身。”他说。“它会咬饵的。”

感觉到这轻微的一拉,他非常高兴,接着他有些受到猛拉的感觉,很有分量,叫人难以相信。这可是鱼本身的重量造成的,于是他就松手让钓索往下滑,一直往下,往下滑,从那两卷备用钓索中的一卷上放出钓索。它从老人的指间轻轻地滑下去的时候,尽管他的大拇指和食指施加的压力简直小得觉察不到,他依然感觉到了很大的分量。“多棒的鱼啊!”他感叹说,“它正把鱼饵斜叼在嘴里,带着它在游走呢。”

它马上就会掉过头来把饵吞下去的,他想。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声来,因为他晓得,一桩好事如果说破了,可能就不会发生了。他清楚这条鱼有多大,他想象到它嘴里横衔着金枪鱼,在黑暗中游走着。这时他觉得它停止不动了,可是分量还是没变。跟着分量却又越来越重了,他就再放出一些钓索。他一时加强了大拇指和食指上的压力,于是钓索上的分量增加了,一直传到水的深处。“它咬饵了!”他说,“现在就让我来请它美美地吃一顿吧。”

他让钓索在手指间往下滑,同时伸出左手,将两卷备用钓索的一端紧系在旁边那根钓索的两卷备用钓索上。现在他全准备好了,眼下除了正在使用的那钓索卷儿,还有三个四十英尺长的卷儿可供备用。“再吃一些吧,“他说。“美美地吃吧。”

吃了吧,这样可以让钓钩的尖端扎进你的心脏,把你弄死,他想。然后轻松愉快地浮上来吧,让我将鱼叉刺进你的身子。得了,你准备好了?你进餐的时间可真够长的。“真棒啊!”他叫出声来,用双手使劲猛拉钓索,收进了一码,然后连连猛拉,使出全身力气,并且拿身子的重量作为支撑,挥动着双臂,轮换着把钓索往回拉。

可是什么用都没有,那鱼只管缓缓地往前游去,老人无法将它往上拉一英寸。他这钓索很结实,是专门制作来钓大鱼的,他把它套在背上猛拉,钓索因为绷得太紧,上面竟然都蹦出水珠来了。

接着它在水里渐渐地发出一阵拖长的咝咝声,但他仍旧攥着它,在座板上死劲撑住了自己的身子,仰着上半身来抵消鱼的拉力。船儿开始慢慢地向西北方向驶去。

大鱼一刻也不停地游着,鱼和船在平静的水面上缓缓地行进。另外那几个鱼饵还在水里,毫无动静,用不着应付。“要是那孩子在这儿就好了。”老人说出声来,“我正被一条鱼拖着走,变成了一根系着纤绳的短柱了。我当然可以把钓索系在船舷上,但是这一来鱼儿就会将它扯断的。我得拚命牵住它,必要的时候给它放出些钓索去。感谢上帝,它还在朝前游,而不是朝下沉。“万一它决意朝下沉,那我该怎么办?我不晓得。如果它想潜入海底,死在那儿,我该怎么办?我不晓得。但是我必须干点什么,我能做的事情还多着呢。”

他攥住了勒在背脊上的钓索,紧盯着它直往水中斜去,小船呢,仍然不停地朝西北方驶去。

这样能完全叫它送命,老人想。它不可能一直这样干下去的。可是过了四个钟头,那鱼照样拖着他这条小船,不停地往大海游去,老人呢,也依然紧紧搂着勒在背脊上的钓索。“我是中午把它钓上的,”他说,“可我始终还没有见过它。”

他在钓上这鱼之前,已把草帽拉下,紧扣在脑瓜上,这时他的脑门被勒得好痛。同时他还觉得口渴,于是就双膝跪下,小心不让钓索扯动,尽可能地朝船头爬去,伸手取过水瓶。他打开瓶盖,喝了一点儿,然后就靠在船头上休息。他坐在从桅座上拔下的绕着帆的桅杆上,竭力不去想什么,只顾熬下去。

等他回顾背后时,一看陆地早已没有一丝踪影了。这没什么关系,他想。我完全可以靠着哈瓦那的灯火回港的。离太阳下去还有两个钟头,也许不到那时鱼就会浮上来呢。如果它不上来,也许就会随着月出浮上来。如果它不愿这么干,那也许会随着日出浮上来。我手脚可没有抽筋,我感到身强力壮。现在是它的嘴给钓住了啊。可是拉力这样大,该是条多大的鱼啊。它的嘴肯定是死死地咬住了钢丝钓钩。真希望能看到它,希望晓得我这对手是什么样儿的,哪怕只看一眼也好。

老人凭着观察天上的星斗,看出那鱼在整整一夜的时间里始终没有改变它的路线和方向。太阳下去后,天气转凉了,老人的背脊、胳膊和衰老的腿上的汗水都干了,他感到有些发冷。白天里,他曾把盖在鱼饵匣上的麻袋取下,摊在阳光里晒干。现在太阳下去了,他把麻袋系在脖子上,使它披在背上,他还小心地把它塞在眼下正挂在肩上的钓索下面。有麻袋垫着钓索,他就能够弯腰向船头靠去,这样简直可说很舒服了。这姿势其实只能说是叫人多少好受一点儿,可是他却自我感觉已经很舒服了。

我拿它一点办法都没有,它拿我也是一点都没办法,他想。只要它老是这样干下去,双方就都拿对方没办法。

有一回他站起身来,隔着船舷撒尿,然后抬眼望着星斗,核对他的航向。钓索从他肩上一直钻进水里,看来像是一道磷光。鱼和船此时的行动都放慢了。哈瓦那的灯火也不大辉煌,于是他明白,海流准是在把他们双方带向东方。要是我就此看不见哈瓦那炫目的灯光的话,那我们肯定是到了更东的地方,他想。因为,如果这鱼的路线没有改变的话,我准会好几个钟头里看得见灯光。不知今天的棒球联赛结果如何,他想。干这行当有台收音机那才叫美呢。接着他想,老是惦记着这玩意儿干嘛,想想你正在干的事情吧,你哪能干蠢事啊。

接着他说出声来:“要是那孩子在这里就好了。可以帮我一手,让他见识见识这种光景。”

谁也不应该上了年纪还独个儿待着,他想。不过这也是避免不了的。为了保养体力,我一定得趁金枪鱼没坏时就吃。记住了,哪怕你只想吃一点点,也必须在早上吃。记住了,他对自己说。

夜间,有两条海豚游到他的小船边来,他听见它们的翻腾声和喷水的声音。他能分辨出那发出喧闹的喷水声的是雄的,而那发出喘息般的喷水声的是雌的。“它们都是好样的。”他说,“它们嬉耍,打闹,相亲相爱。它们是我们的兄弟,就跟那些飞鱼一样。”

接着他又怜悯起这条被他钓住的大鱼来了。它真出色,真奇特,而且有谁能晓得它的年龄有多大呢?他想。我还从没钓到过这样强大的鱼,也从没见过行动如此奇特的鱼。也许它太机灵了,不愿意跳出水面来。它是可以跳出水面来的呀,或者来个猛冲,将我搞垮。不过,也许它曾上钩过好多次吧,所以晓得应该如何搏斗。可它哪会晓得它的对手只有一个人,而且是个老头儿。那么它是条多大的鱼啊,如果鱼肉良好的话,在市场上能卖多大一笔钱啊,它咬起饵来像是条雄鱼,拉起钓索来也像是条雄鱼,搏斗起来一点也不惊慌。不晓得它有没有什么打算,是不是就跟我一样地不顾死活?

他想起有一回自己钓到了一对大马林鱼中的一条。一般情况下,雄马林鱼总是让雌的先吃,所以那条上了钩的正是雌鱼,它发了狂,惊慌失措而又绝望地挣扎着,不久就筋疲力尽了,而那条雄鱼始终待在它身边,在钓索下窜来窜去,陪着它在水面上一起打转。这雄鱼离钓索太近,老人一直生怕它会用它的尾巴把钓索割断,那尾巴像大镰刀般锋利,大小和形状也都和大镰刀差不多。老人用鱼钩把雌鱼钩上来,用棒子揍它,握住了那边缘如砂纸似的轻剑般的长嘴,连连朝它头顶打去,直打得它的颜色变成和镜子背面的红色差不多,然后在孩子的帮助下,把它拖上船来,这时候,雄鱼一直呆在船舷边。跟着,当老人忙着解下钓索、拿起鱼叉的时候,雄鱼在船边高高地跳到空中,看了看雌鱼在哪里,然后掉下去,钻进深水里,它那淡紫色的翅膀,就是它的胸鳍,大大地张开来,于是它身上所有的淡紫色的宽条纹都露了出来。它是美丽的,老人想起,可它却始终呆在那儿不走。

它们这情景是我所看到的最伤心的场面了,老人想。孩子当时也很伤心,因此我们请求这条雌鱼原谅,为了减少它的痛苦,马上就把它宰了。“要是这孩子在这儿就好了。”他又一次说出声来,把身子靠在船头的边缘已被磨圆的木板上,通过勒在肩上的钓索,感受着这条大鱼的力量。它正朝着它所选择的方向稳稳地游去。

因为我干下了欺骗它的勾当,它不得不作出选择了,老人想。

它的选择是待在黑暗的深水里,远远地避开一切圈套、罗网和诡计。我选择的是赶到谁也没到过的地方去找它。到世界上没人去过的地方。现在我跟它可算是拴在一起了,从中午起就是如此。而且我和它都没有帮手。

或许我是不该当渔夫的,他想。然而这却又正是我生来就干的行当。我一定要记住,天亮后就吃那条金枪鱼。

离天亮还有点时间,他背后的一个鱼饵被什么东西咬住了。他听见钓竿啪地一声折断了,于是那根钓索便越过船舷朝外直滑。他摸黑拔出鞘中的刀子,用左肩承担着大鱼所有的拉力,身子往后靠,就着木头的船舷,将那根钓索割断了。接着将把另一根离他最近的钓索也割断了,摸着黑将这两个没有放出去的钓索卷儿的断头系在一起。他用一只手熟练地干着这个活儿,在牢牢地打结时,一只脚踩住了钓索卷儿,免得移动。他现在有六卷备用钓索了。他刚才割断的那两根有鱼饵的钓索各有两卷备用钓索,加上被大鱼咬住鱼饵的那根上的两卷,他把它们全都接在一起了。

等天亮了,他想,我得想法儿回到那根把鱼饵放在水下四十英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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