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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3-05 06:3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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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阿道司·赫胥黎

出版社: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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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新世界+重返美丽新世界

美丽新世界+重返美丽新世界试读:

面对“美丽新世界”

止 庵

按理说伯纳·马克斯这路角色,根本不应该在《

美丽新世界

》里出现。因为有如书中所写,那会儿人类是由“中央孵育与调控中心”根据社会需要制造出来的不同种群,而“所有条件设置都以此为目标:让人们喜欢上无法摆脱的社会命运”,没有谁会另有想法。可是百密一疏,也许伯纳的胚胎在培育过程中所吃的“代血液里混了酒精”,所以才会与众不同,说出“可是,你不想换种方式,自由地享受幸福吗,列尼娜?比如说,以你自己的方式,不用别人的方式”之类离经叛道的话。《美丽新世界》一向被列为“反乌托邦三部曲”之一。另外两本小说中,也有此类异己分子。相比之下,伯纳对于既有秩序的质疑反抗,不仅微不足道,而且浅尝辄止。《我们》里,Ι―330试图发动一场革命,“我”即D―503也被卷入其中;《一九八四》里,温斯顿和裘莉亚都是地地道道的叛逆。伯纳不过发点牢骚罢了。何况当发觉行将为此付出代价,他就不失时机地从“保留地”带回多年前走失的琳达及其与“野蛮人”生育——“美丽新世界”已不采取这一方式繁衍人类——的儿子约翰,从而保住自家地位,甚至一度成了红人。此后遂改由“野蛮人”约翰去质疑反抗既有秩序了;但身为外来者,他的所作所为毕竟有限。

作为一部小说,《美丽新世界》不如“反乌托邦三部曲”另外两本好看。“三部曲”同属幻想小说,都是传统写法;以此而论,《美丽新世界》写得好像比《一九八四》差些,比《我们》就差得更多。不妨归结为人物苍白无力,情节不够曲折。或者要说,赫胥黎的艺术手段不像写《我们》的扎米亚京和写《一九八四》的奥威尔那般高明;然而在我看来却别有原因,一言以蔽之:“合该如此。”《美丽新世界》的特殊价值,恰恰与此不无关系。《美丽新世界》出版于一九三二年。一九四六年再版时,作者增添一篇序言,其中有云:“当然,新的极权主义没有理由会跟老的极权主义面目相同。以棍棒、行刑队、人为饥荒、大量监禁和集体驱逐出境为手段的统治,不仅不人道(其实今天已经没有人在乎人道了);而且已经证实了效率不高——在科技进步的时代,效率不高简直是罪大恶极。一个真正有效率的极权国家应该是这样的:大权在握的政治老板们和他们的经理部队,控制着一群奴隶人口,这些奴隶不须强制,因为他们心甘情愿。”三年后《一九八四》面世,赫胥黎在给奥威尔——后者曾经是他在伊顿公学的学生——的信中重申此意,指出《一九八四》所写乃是发生在《美丽新世界》之前的事情。也就是说,“一九八四”毕竟只是人类历史的某一阶段而已,“美丽新世界”才具有终极意义。《我们》里的“大恩主”曾经宣布:“假如他们不懂得我们将带给他们数学般准确无误的幸福,那么我们的义务便是迫使他们幸福。”《一九八四》所揭示的,也是同一问题。但这在《美丽新世界》里早已得到解决,因为大家几乎一致把这种“幸福”天经地义般地接受下来。就像书中掌控官对约翰说的那样:“现在的世界很稳定。人们很幸福;他们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对于得不到的东西,他们也不会妄想。他们生活富足,处境安定;他们从不生病,不惧死亡;他们充满喜悦,忘记了激情与年老;他们不用为父母烦扰;他们没有妻子,没有孩子,没有情人,不会有情感包袱;他们接受了严格的条件控制,情不自禁地按规矩办事。要是出什么差错了,也有‘嗦吗’相伴。就是你借着自由的名义,扔出窗外的‘嗦吗’,野蛮人先生。”牵涉《我们》和《一九八四》中人物命运,构成小说内在冲突的内容,在《美丽新世界》中根本没有机会发生;除了“美丽新世界”本身,赫胥黎其实没有什么可写的了。那位掌控官还说:“跟历经苦难的沉痛代价一比,真正的幸福总那么可怜兮兮。当然了,稳定肯定不如动荡那么惊心动魄,也不像与灾祸痛快地干一仗那么令人满意。稳定不像抵御诱惑的斗争那么栩栩如生,也不如与激情或质疑的殊死搏斗那么震撼人心。幸福从来都不宏伟。”已经预先道出我们读《美丽新世界》与《我们》、《一九八四》的不同感受了。

然而《美丽新世界》自具魅力同时也是惊心动魄之处,恰恰在于作者有关未来世界的构想,无所谓其中发生什么异常之事。“反乌托邦三部曲”皆为忧世之作,赫胥黎是从不同于奥威尔和扎米亚京的角度去考虑问题——在他看来,甚至是超越了奥威尔去考虑问题。《我们》饱满;《一九八四》激越;《美丽新世界》乍看两样儿都不占,但或许更深刻,至少作者想得更远。我读《一九八四》,的确觉得奥勃良引温斯顿和裘莉亚入其彀中,然后加以折磨,未免浪费时间精力,甚至可能构成对于体制的一种内耗。可是从另一方面想,这正是奥勃良以及凌驾其上的“老大哥”乃至整个体制的乐趣所在。就像赫胥黎说的,“《一九八四》中占少数的统治者信奉的是一种虐待狂的哲学”。奥威尔所写毕竟还是人间之事。我曾称其为“终极之书”;也许应该说明一下,它所展现的是我们这个世界的最后景象。赫胥黎描写的则是“美丽新世界”。

在《我们》和《一九八四》中,那些叛逆者、反抗者,虽然势单力薄,最终难逃一死,但仍然构成小说的主体;《美丽新世界》中,无论伯纳,还是约翰,都不具备这种意义,因为他们无所作为。另一方面,《美丽新世界》中的掌控官也没有《我们》中“大恩主”和《一九八四》中“老大哥”那种力量——用句现成的话:缺乏他们那样的“主观能动性”。说到底他只是一个执行者而已,同样无所作为。在这里,体制而不是人性——即便是人性之恶——决定一切。赫胥黎所强调的“提高效率”,正是体制而不是人性的要求。扎米亚京和奥威尔所述仍为善恶之争;赫胥黎笔下善恶俱已泯灭,人性被彻底抹杀。在《我们》和《一九八四》中,人至少在理论上还存在着作出选择的可能;《美丽新世界》完全否定了这一点,——其实“人”已经是科学进步的产物,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了。《一九八四》里无论温斯顿、裘莉亚,还是奥勃良,甚至“老大哥”,都还是人;《我们》里的人物只叫号码,没有名字,但也是人;《美丽新世界》写的则是一个彻底的非人世界。

赫胥黎说:“《美丽新世界》的主题并非科学进步本身,而是科学进步对人类个人的影响。”科学进步也是《我们》和《一九八四》的重要内容,但到底还是实施极权主义的工具,也就是说,它服务于某种强加于人的意识形态;在《美丽新世界》里,科学进步与极权主义已经融为一体,所要求的“提高效率”,成了唯一的意识形态。按照这个思路,“提高效率”终将成为大家的一致愿望,而不单单是统治者的“觉悟”。从这个意义上讲,“美丽新世界”可能比“一九八四”更难为我们所抵御,因为它没有“坏”,只有“好”。虽然这种“好”意味着人已经丧失一切,甚至比在《我们》和《一九八四》中丧失更多。《美丽新世界》与《一九八四》都受到《我们》的启发,彼此却不能相互替代。虽然有如赫胥黎所说,“美丽新世界”位于“一九八四”之后,但是它或许距离我们更近。世间有了《一九八四》,人得以明白就中道理,看到危险所在,“一九八四”的实现因此困难许多;有了《美丽新世界》,“美丽新世界”仍然无法避免,因为是愿望而不是权力导致它的降临。小说中,当约翰说:“可我不要安逸。我要上帝。我要诗歌。我要真正的危险。我要自由。我要善良。我要原罪。”掌控官回答:“其实,你是想要遭受不幸的权利。”在“舒服”与“受苦受难”之间,人们很容易作出自己的选择。虽然《美丽新世界》写的是非人世界,它却仿佛根植于人性之中,更像是我们发自内心对于未来的一种期待。美丽新世界[英]阿道司·赫胥黎(Aldous Huxley)◎著陈亚萍◎译第一章人体孵育中心

一座低矮的灰色大楼,只有三十四层。在大门口,印着“中央伦敦孵育与调控中心”字样。盾形徽章上,刻着世界国的训言:团结、安分、稳定。

底层的巨大房间面朝北方。尽管窗外夏日炎炎,屋内酷热难当,却掩盖不住一道光芒的冰冷。这道刺眼的细光射透窗户,如饥似渴地搜寻某些穿戴松垮的学生形象,探寻某个面色惨白、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学术人士,却只觅得实验室的玻璃罩、镀镍瓶和冷光凄凄的瓷器。回应冰冷的,也是冰冷。工作人员一律身穿白色外套,手戴惨白的胶皮手套,颜色仿若死尸一般。这道光冷酷,死寂,犹如幽灵。只有从显微镜的黄色镜筒中,这道光才能寻到某种浓郁的生命物质。这物质仿佛多汁的奶油,一条条地躺在锃亮的试管内,再沿工作台摆入长长的凹槽中。“这里,”主任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门,“就是培育室。”

孵育中心主任进门时,三百名培育员正俯身贴在仪器上。他们或全神贯注,沉默得几乎让人窒息;或心不在焉,自顾自地哼曲子、吹口哨。新来了一群学生,个个年轻气盛,神情兴奋,一副青涩模样。学生们看起来怯生生的,提心吊胆地跟在主任后面。每人手上拿着一个笔记本,只要这位大人物一出声,他们都赶忙记下来。由大人物亲口教诲,这待遇可不常见。对于带学生参观不同部门并亲身指导,中央伦敦孵育中心主任向来重视。“就是给你们一个总体印象。”他向学生们解释道。因为如果想在工作中发挥才智,当然就需要有个总体印象——不过,如果想做快乐幸福的社会成员,还是懂得越少越好。每个人都很清楚,了解局部可享美德与快乐;而从理智上讲,洞察全局定是罪恶之源。社会的支柱不是哲学家,而是细木匠和集邮者。“明天,”主任朝学生们微笑,和蔼中带着些许威胁地说,“你们就得专心做事,没时间了解全局了。同时……”

同时,了解全局也需要特权。大人物说一句,笔记本上就记一句。男孩子们疯了似的做笔记。

主任走进了房间。他身材颀长,稍显消瘦,却身姿挺拔。他下巴尖尖的,牙齿又大又凸。他那圆润的嘴唇曲线优美,说话时刚好能盖住牙齿。他是上了年纪,还是风华正茂?三十岁?五十岁?五十五岁?这很难说。无论怎样,不会产生这样的问题;在稳定的福特纪元632年,谁也想不到要问这个问题。“我要从头说起。”主任说。学生们愈发积极,在笔记本上记下他的打算:从头说起。“这些,”他挥手示意说,“是孵卵器。”他打开隔热门让学生们看,并解释道,“要保持正常血温;不过,对于男性配子而言,”他又打开另一扇门,“不能保持在三十七度,要保证三十五度。最大血温会导致配子失效。”裹在暖化棉里的公羊可产不出幼崽。

学生们仍然靠在孵卵器上,铅笔在纸上飞快地写着,记录现代化的孕育过程。当然了,首先要讲讲外科手术——“人们为了社会利益,通常会自愿做手术,况且还有奖励,相当于六个月的工资。”接着,他谈到一些技术,可保存离体卵子存活,并确保其快速生长。他又讲授了关于最佳温度、盐度和黏度的考虑。他提及分离并催熟卵子的液体。他领学生们到工作台旁,实际展示如何排干试管中的液体;如何将液体滴在特意加热的显微镜载片上;如何检查卵子异变,如何计数,以及如何转入多孔的容器中;(他现在带着学生们观察如何具体操作)将容器浸入温暖的肉羹培养基中,精子在里面自由游动——他强调说,每平方厘米至少有十万只精子;十分钟后,将容器从液体中提起,并再次检查容器中的成分;如果还有卵子未受精,就要再次浸泡,必要时还需三次浸泡;将受精卵放回孵卵器中,留下阿尔法们(α)和贝塔们(β),直至装瓶;伽马们(γ)、德尔塔们(δ)与爱普塞隆们(ε)则仅保存三十六小时,并再次取出,经历波坎诺夫斯基程序。“波坎诺夫斯基程序。”主任重复道。学生们拿着小笔记本,在这个词下面划线。

通常情况下,一个卵子可形成一个胚胎,继而发育为成人。不过,经波坎诺夫斯基处理后,卵子会萌芽,增大,分化。一个卵子可萌生八到九十六个胞芽。胞芽长大后,形成结构完整的胚胎,再发育为体格健全的成人。先前只能培育一个人,现在却可以生产九十六个人。真是一大进步。“总之,”主任总结说,“波坎诺夫斯基化是一系列限制生长的过程。我们抑制了正常生长,却出现了反常结果:卵子产生了萌芽反应。”

产生了萌芽反应。学生们下笔如飞。

他指了指。在缓慢运行的传送带上,一个摆满试管的搁架正送往大金属箱中。接着,另一架试管又出现了。期间,机器发出模糊的呜呜声。他对学生们说,试管通过需耗时八分钟。八分钟内,卵子要经历可承受的最强X射线。少量卵子会死亡;剩下的卵子中,受影响最小的卵子一分为二;大多数卵子分化为四个胞芽,有些分化为八个胞芽;所有的胞芽再放回孵卵器中,并开始生长;紧接着,在两天后,要进行骤然冷冻处理——冷冻抑制处理。二分四,四变八,新胞芽也开始萌芽;萌芽发生后,再施以酒精,使胞芽几乎死亡;最终,胞芽出现第三次萌芽。之后,生成的胞芽——衍生三次后生成的胞芽——就可以平静地生长了——因为如果再次抑制生长,通常会造成胞芽死亡。到此为止,最初的卵子可能已经分化为八至九十六个胚胎——你们一定会说,这是多么惊人的本质改进啊。这就是同卵胞胎——不过,可不是胎生时代微不足道的双胞胎或三胞胎。那时,卵子只是偶然地分裂;而实际上,一个卵子每次可分化为六七十个,甚至八九十个。“八九十个,”主任一边重复,一边张开双臂,好像在分发赏金一样,“八九十个。”

不过,有个学生干了件蠢事,问这么做有什么好处。“我的好孩子!”主任猛然转身对着他,“你看不明白吗?难道你就看不出来吗?”他举起一只手,表情严肃,“波坎诺夫斯基程序是维护社会稳定的主要工具之一!”

维护社会稳定的主要工具。

统一的批量化生产,产出标准化的男女。一个波坎诺夫斯基化的卵子,生成许多产物,塞满了这整座小工厂。“九十六个同卵胞胎正在操作九十六台同型机器!”这声音热情洋溢,几乎颤抖起来。“有史以来第一次,你终于明白自己身处何处了。”他引用现世的训言,“团结、安分、稳定”,多么豪迈的字眼啊。“如果我们无限地推行波坎诺夫斯基化,所有问题都能解决。”

标准化的γ人、恒久化的δ人和统一化的ε人会解决所有问题。千百万的同卵胞胎会解决所有问题。大规模生产的原则最终应用到了生物学领域。“不过,可惜呀,”主任摇摇头,“我们还是做不到无限地推行波坎诺夫斯基化。”

九十六个几乎就是极限了;平均数能保持在七十二个。同一个卵子,加上同一个男性配子,能生产的最大胚胎量——已经达到最高水平了(可惜,还是要比最高水平差一些)。而且,即便是这样的水平,也很难达到。“因为在正常情况下,两百个卵子达到成熟,需要三十年时间。但是,我们的责任是稳定现时人口,维持现代平衡。如果生产那么几个同卵胞胎,就要花上二十五年——那还有什么用?”

很显然,毫无用处。不过,波滋耐普技术极大加速了成熟进程。该技术的出现,使得一百五十个卵子实现了两年内成熟。先孵化卵子,再经波坎诺夫斯基处理——换句话说,一百五十乘以七十二——得到一百五十组同卵胞胎,平均收获将近一万一千个兄弟姐妹。两年内,将培育出一大批同龄多胞胎。“并且,在个别情况下,我们可以实现一个卵子产出一万五千多个成年人。”

此时,一位面色红润的金发年轻人刚好经过,主任示意他过来。“福斯特先生,”主任叫了一声,年轻人走上前来,“你能说说单个卵子的产出记录吗,福斯特先生?”“我们中心的记录是一万六千零一十二个,”福斯特先生毫不犹豫地答道。他语速很快,蓝色眸子里充满活力,显然是以引用数据为乐。“一万六千零一十二个,来自一百八十九组同卵胞胎。不过,当然了,热带地区的各孵育中心,”他说个不停,“成绩会更好。新加坡通常能生产一万六千五百多个;眼下,蒙巴萨的记录都达到一万七千个了。但是,他们也享受了特殊福利。你要知道,黑人的卵子对黏液的反应可强着呢!要是习惯了跟欧洲材料打交道,总会大吃一惊的。不过,”他补充说,还笑了一声(但是,他扬起下巴,眼中闪烁战斗的光芒,像是在宣战),“不过,我们总会打败他们。目前,我正在研究一种出色的δ负性卵子。这种卵子刚刚十八个月大,就已经生成一千二百七十个胎儿了,有的已经换了瓶,有的还在胚胎阶段,但也在不断发育。我们迟早能打败他们。”“我就欣赏这样的精神!”主任大声说着,拍了拍福斯特先生的肩膀,“一起来吧,拿出你的看家本领,让孩子们开开眼。”

福斯特先生谦虚地笑了笑:“乐意奉陪。”众人就一起走了过去。

装瓶室里,忙碌又不失协调,活跃中不乏秩序。一部部小型升降梯从底层地下室里的器官库升上来,里面放着一片片新鲜的雌性腹膜,准备切割为合适的尺寸。嗖嗖,然后咔嚓!电梯孵化门开了;装瓶员只要伸出一只手,就可以抓起膜片,装入,抚平。传送带上,装好的瓶子还没离手,又听见嗖嗖,咔嚓!另一张腹膜片从底层升上来,准备滑进另一个瓶子。于是,传送带上,缓慢无尽的队列内又添了一个新瓶子。

在装瓶员旁边,站着注册员。队列向前移动着;试管中的一个个卵子,被移入大容器中;腹膜内层被灵巧地切开,放入桑葚胚,泼入盐溶液……瓶子处理完,就该贴标员上场了。遗传信息、孵化日期、波坎诺夫斯基组别——详细资料由试管转到瓶子上。瓶子上不再是空白的,而是命了名,确认了身份。队列缓慢前进,穿过墙上的开口,缓缓地进入社会判命室。“八十八平方米的卡片索引。”他们进来时,福斯特先生兴致盎然地说。“包含了所有的相关信息。”主任补充说。“每天早上,要更新信息。”“每天下午,要整理数据。”“要根据计算结果,调整进程。”“那么多个体,要检查它们的质量如何。”福斯特先生说。“要计算如何分配数量。”“在某个特定时间,会达到最大换瓶率。”“有了意外损耗,还要及时补偿。”“要注意及时补偿,”福斯特重复道,“你们真该了解上次日本地震后,我花了多长时间加班!”他和蔼地笑出声来,又摇了摇头。“判命员将数据发送给培育员。”“培育员给判命员所需的胚胎。”“瓶子送进来,设定详细的判命信息。”“随后,再把瓶子送到地下胚胎库里。”“我们现在就要去那里。”

福斯特先生打开门,领着众人下了楼梯,来到地下室。

屋内依旧酷热难忍。他们越往下走,光线越暗。要穿过两扇门,走过一条通道,拐过两道弯。这样重重把关,是为了确保日光不会渗入地下室。“胚胎跟胶卷一样,”福斯特一边诙谐地说,一边打开了第二扇门,“它们只能忍受红光。”

学生们随他进入闷热黑暗的空间里。眼前一片深红色,就像在夏日的午后闭上了双眼一样。瓶子里装着鼓鼓囊囊的肉块,摆了一排又一排。一层层胚胎瓶如数不清的红宝石,闪闪发光。“红宝石”之间,男工女工们像幽灵一样,浑身暗红,眼放紫光,完全是患了狼疮的症状。伴随着机器的嗡嗡声和咔哒声,空气也跟着微微搅动。“告诉他们几个数字,福斯特先生。”主任不想说话了。

福斯特先生兴奋地报上一些数字。

二百二十米长,二百米宽,十米高。他往上指了指。学生们就像小鸡饮水一样,抬头望了望高高的天花板。

搁架有三层:底层架、一楼架、二楼架。

层层钢架犹如蜘蛛网一样,向四面八方延伸,并逐渐模糊,最后消逝在黑暗中。在他们旁边,三个红幽灵似的人影正忙着卸下电梯里的细口大瓶。

那是从社会判命室下来的电梯。

一共十五个搁架,每只瓶子可放在任一搁架上。虽然看不出来,不过每个搁架都是一条传送带,以大约每小时三十三点三厘米的速度运转。每天八米,要运转二百六十七天,总共两千一百三十六米。底层地下室转一圈,一楼长廊转一圈,二层楼转半圈。等到第二百六十七天破晓,就送入换瓶室。所谓的“独立生命”就诞生了。“不过,在此期间,”福斯特先生总结道,“我们做了许多工作。噢,要在它们身上费不少工夫呢。”他故意大声笑出来,一副得意相。“我就欣赏这样的精神!”主任又说了一遍,“我们四处看看。你什么都讲了,福斯特先生。”

福斯特先生该讲的都讲了。

给他们讲了覆膜床上发育的胚胎;让他们尝了喂养胚胎用的代血浓液;解释了为什么要用胎盘膏和甲状腺素刺激胚胎。给他们描述了妊娠浸液;为他们展示了喷射器,告诉他们零米到两千零四十米间,每到第十二米时,喷射器会喷射药液;谈到在最后九十六米的运行中,要逐渐增加垂体制剂的药量。描述了在第一百一十二米处,每个瓶子上要安装人造母体循环;展示了代血蓄液池,示范了离心泵如何让代血浓液在胎盘流动,再流入人造肺和废物过滤器。提到令人苦恼的胚胎贫血倾向、大剂量的猪胃萃取物和胚胎生长必备的马胎肝脏。

他为学生们展示了简单的处理机制,即每过八米,运行到后二米时,要同时摇晃所有胚胎,使其适应运动过程。指出了所谓“装瓶创伤”的严重性,列举了可采取的各种预防措施,要通过对瓶装胚胎进行适当训练,将危险震动的创伤降到最小。告诉他们,接近二百米处,要进行性别测试;阐述了贴标系统——男性贴T标,女性贴○标,不育女性贴问号标,标签都是白底黑字。“当然了,”福斯特先生说,“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多产只会徒增麻烦。一百二十个卵子中,有一个多产的——就完全满足需求了。不过,我们想要精挑细选。当然,必须时刻保证较高的安全系数。所以,我们保留了百分之三十的女性胚胎,使其正常生长。在接下来的运行中,其他女性胚胎每过二十四米,都要喷射男性荷尔蒙。在装瓶时,它们就成了不育女胚胎——身体结构完全正常(‘不过,’他必须承认,‘它们存在长胡子的微小几率。’),只是不会生育。最终,必然不育,”福斯特先生接着讲,“让我们摆脱了对大自然单纯的奴性模仿,进入一个充满人类发明的趣味世界。”

他搓了搓双手。当然,他们不会满足于简单的胚胎孵化:随便叫一头母牛都会生孩子。“我们还会预判命运,设定角色。我们为婴孩换瓶时,让他们变成社会人,成为α属或ε属,充当未来的污水工或未来的……”他本来想说“未来的世界掌控官”,不过改口说了“未来的孵育中心主任”。

孵育中心主任露出微笑,接受了这样的赞美。

他们走过十一号搁架的三百二十米处。一只通过的瓶子旁,一位年轻的β属修理工拿着螺丝刀和扳手,正忙着修理代血泵。他拧动螺帽时,电机发出微弱的音调,嗡嗡声也加重了。转速下降,再下降……拧完最后一圈,他看了眼转数表,这算大功告成。他沿生产线走了两步,用同样的方法修理下一个代血泵。“每分钟的转数减少了,”福斯特先生解释道,“代血液的循环速度就会下降,因此流经肺部的间隔时间变长,胚胎供氧随之减少。缺氧控制能最大限度地降低胚胎水平。”他又搓了搓手。“但为什么要降低胚胎水平呢?”一位学生坦白地问。“蠢家伙!”主任打破了长久的沉默,“ε胚胎要有特定的ε环境和ε基因,你难道想不到吗?”

很显然,他确实没想到,显得一脸茫然。“等级越低,”福斯特先生说,“供氧越少。”最先受到影响的器官是大脑,然后是骨骼。正常供氧量的百分之七十会使人变成侏儒。少于百分之七十就会培育出没眼睛的怪物。“那就毫无用处了。”福斯特先生总结说。

然而(他的声音中充满信任与渴望),如果能发明一种技术,缩短成熟时间,那将是一场多么辉煌的胜利,将为社会带来多大的贡献啊!“想想马是怎么孵育的。”

学生们想了想。

马六年成熟,大象十年成熟。而人长到十三岁,还没有性成熟;只有到了二十岁,才算发育完全。不过,当然了,发育的缓慢也成就了人类智慧。“但对于ε人,”福斯特给出了充分的理由,“他们不需要人类智慧。”

他们不需要智慧,也得不到智慧。长到十岁,ε人的智商达到成熟。尽管如此,到十八岁以后,他们的身体才适宜工作。许多年都耗在不成熟期上,真是白白的浪费。如果能够加快身体发育,比如赶上母牛的发育速度,那将为社会节省多大一笔开支啊!“真伟大!”学生们小声说。福斯特先生的热情很有感染力。

他开始讲更专业的知识。他谈到,内分泌失调会造成人体发育缓慢。他举了胚胎变异的例子来说明。胚胎变异的后果能消除吗?如果运用特定技术,个别ε胚胎能恢复成正常状态的犬类和奶牛吗?问题摆在这里,就快解决了。

位于蒙巴萨的皮尔金顿培育了一批个体。他们四岁就达到性成熟,六岁半就完全成熟。这是科学上的壮举,但对社会毫无帮助。六岁的男女蠢得连ε人的工作都做不了。而且,那样的过程要么全胜,要么惨败;不是全部改变,就是全部失败。他们还在寻找理想的中间路线,实现在二十岁和六岁之间成熟。目前还没成功。福斯特先生叹了叹气,又摇了摇头。

他们穿梭于深红色的光线中,走到九号搁架一百七十米附近。从这一点往后,九号搁架都是封闭的。在类似隧道的装置中,瓶子完成了剩下的旅程。隧道装置上,到处都是两三米宽的开口。“调温用的。”福斯特先生说。

热道与冷道交替出现。在冷冻控制下,还要施放强X射线,制造胚胎不适。等到胚胎换瓶时,他们就畏惧寒冷。按照判命安排,他们要移居热带地区,充当矿工、钢铁工和醋酸丝纺工。稍后,根据对他们身体的判定,还要为他们设定相应的智商。“按照我们的安排,他们会在炎热中繁荣发展,”福斯特先生说,“楼上的同事会教他们爱上高温。”“而且,”主任抛出了警世格言,“那就是幸福与美德的真谛——热爱为你安排的命运。所有条件设置都以此为目标:让人们喜欢上无法摆脱的社会命运。”

在两条隧道间的缺口处,一位护士手持细长针管,谨慎地探进一个通过的瓶子,扎进瓶中的凝胶状物质。学生们和两位向导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噢,列尼娜。”福斯特叫了一声。这时,她也取回了针管,站直了身子。

女孩惊了一下,转过身来。虽然身上像生了红斑狼疮,双眼紫莹莹的,但看得出来,她本人非常漂亮。“亨利!”她面带红光,朝他笑了笑——露出一排珊瑚色的牙齿。“迷人,真迷人。”主任低声说。他轻拍了她两三下,换来她顺从的微笑。“你在注射什么药剂?”福斯特先生一副非常专业的腔调。“噢,预防普通伤寒病和昏睡症的疫苗。”“在一百五十米处,热带工人胚胎开始注射疫苗,”福斯特先生向学生们解释道,“胚胎还长着鳃。在鱼型阶段,我们要做好免疫工作,预防将来人型阶段的各种疾病。”然后,他回头对着列尼娜,“今天下午四点五十分到楼上注射,”他说,“跟往常一样。”“迷人。”主任又说了一遍,最后拍了她一下,跟随众人离开了。

十号搁架上是下一代的制药工;他们摆成一排又一排,正在接受铅、氯、焦油和苛性钠的容忍性训练。还有一批胚胎期,是未来的两百五十位喷射机工程师;其中,第一个胚胎刚过三号搁架一千一百米处。有一种特殊的机械装置,保证了胚胎容器的不停旋转。“这是为了改善他们的平衡感,”福斯特先生解释说,“要爬到火箭外侧,悬在半空中修理机器,可是件苦差事。他们头朝上时,我们就放慢体内循环,让其处于半饥饿状态;等他们脚朝上时,我们就喂养双倍的代血液。他们在颠倒状态下,就能联想到幸福;事实上,只有在倒立时,他们才能体会到真正的快乐。”“现在,”福斯特先生接着往下讲,“我想叫你们看点有趣的,瞅++瞅α智慧人的培育条件。我们在五号搁架上有一大批α智慧人胚胎。在一楼架。”他朝准备往底层走的两个男孩喊道。“他们在大约九百米处,”他解释道,“要等胎儿尾巴消失,才能开始有效的智慧条件控制。跟我来吧。”

但是,主任看了一眼手表。“还有十分钟就三点了,”他说,“我恐怕没时间看智慧胚胎了。在孩子们下午觉醒来前,我们得赶回育婴室。”

福斯特先生一脸失望,“至少瞟一眼换瓶室啊。”他乞求道。“那好吧,”主任露出宽容的微笑,“那就瞟一眼。”第二章睡眠教学法

福斯特先生被留在了换瓶室。孵育中心主任和学生们乘坐附近的电梯,登上了五楼。

门牌上写着:新巴甫洛夫调控中心—育婴室。

主任打开一扇门。他们走进一间空旷的大屋子;整面南墙都是一扇扇窗,所以阳光很充足,屋内宽敞明亮。按照规定,留位护士一身白色黏胶亚麻制服;为了防菌,她们把头发藏在白帽子下;她们端着一盆盆玫瑰,在地板上摆了一长排。巨大的花盆里,塞满了花朵。成千上万朵盛开的鲜花,如丝绸般柔滑,又像无数小天使的脸蛋。不过,在亮光映衬下,花朵不仅像粉脸天使和雅利安天使,显然还像中国天使和墨西哥天使。有的天使大概是天国小号吹多了,脸色犹如中风病人;还有的天使像死人一般憔悴,脸色像大理石一样煞白。

主任一进来,几位护士就挺直身板。“整理书籍。”他简短地说。

护士们默默地听命。在玫瑰花盆间,她们放好书本——一排的四开本育婴书统统展开,露出色彩鲜明的鸟兽鱼类图,吸引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把孩子们带进来。”

护士们赶忙离开屋子。一两分钟后,她们回来了,每人推着一辆高高的货架车。车上一共四层铁丝网架,每层都放着八个月大的婴儿。婴儿们完全一样(显然是同一批的波坎诺夫斯基多胞胎),都穿着卡其服(因为他们的等级是δ属)。“把他们放在地板上。”

婴儿们被卸下车来。“让他们转过身,看看花朵和书本。”

婴儿们转过身,立即安静下来。然后,他们开始爬向鲜亮的花丛和白色书页上的鲜艳图画。他们爬到跟前,暂时躲在云影后的太阳也露出了笑脸。玫瑰花好像要展示内心的热情,突然鲜艳起来;闪亮的书页似乎也弥漫着新鲜与深意。从爬行的婴儿队伍中间,传出了兴奋的尖叫、咯咯的笑声和快乐的喃喃声。

主任搓了搓双手。“太好了!”他说,“就像有意安排的一样。”

爬得最快的,已经到达目标了。婴儿们犹豫地伸出小手,摸摸这里,抓抓那里,扯下漂亮的玫瑰花瓣,弄皱带彩图的书页。主任等到所有婴儿都兴奋地忙起来后说:“仔细看着点。”他抬起一只手,给出了信号。

护士长站在屋子另一侧的配电盘边,拉下了小小的控制杆。

猛然传来了爆炸声。汽笛拉响了,声音越来越刺耳。警钟也疯狂地叫嚣起来。

孩子们吓得尖叫起来,脸上因恐惧而扭曲。“现在,”主任喊了出来(因为现场太闹腾了),“现在我们使用轻微电击,消化一下刚才的课程。”

他又摆摆手。护士长拉下了第二根杠杆。婴儿的尖叫声忽而变了调子。他们的宣泄方式就是一阵阵的尖叫。那叫声充满绝望,甚至狂乱。他们的小身躯抽搐起来,变得僵硬;四肢来回抽动,似乎被无形的丝线猛拉了几下。“我们可以让整块地板通电,”主任大声地解释,“不过那就够了。”他朝护士打了个手势。

爆炸声消停了,铃声止住了,刺耳的汽笛声逐渐减弱,最后归于安静。扭曲僵直的身体放松了。小疯子们的呜咽与喊叫渐趋平静,变成受到一般惊吓时的正常嚎叫声。“再给他们鲜花和书本。”

护士们照做了。不过,婴儿们一靠近玫瑰,刚瞅一眼色彩鲜艳的小猫、喔喔叫的公鸡和咩咩叫的黑绵羊,就立即恐惧地缩回去。他们的嚎叫声忽然变响亮了。“注意观察,”主任得意地说,“注意观察。”

书本对应喧闹,鲜花对应电击——婴儿的大脑已经妥协,搭建起这样两对关联。相同或类似的课程会重复二百次。之后,这种关联会变得根深蒂固。人类建立起的关联,连大自然也拆散不了。“按照心理学家的说法,他们长大后,会‘天生’厌恶书本和鲜花。这样的条件反射设定是永久性的。他们一辈子都会远离书本和植物的毒害。”主任转身朝护士们说,“把孩子带走吧。”

身穿卡其服的婴儿们一面尖叫,一面被放回货架车推走了。孩子被推走后,屋子里只剩一股馊牛奶味和让人舒心的安静。

一位学生举起了手。他看明白了,不能让低等人读书,浪费社会的时间;万一他们读到点什么,随时可能使条件反射失效,那可就麻烦了。不过嘛……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关联鲜花。为什么费那么大力气,要让δ人从心理上抵触鲜花呢?

孵育中心主任耐心地给出了解释。让孩子们一看到玫瑰就尖叫,这是在执行上层经济政策。不太久之前(大约一个世纪前),γ人、δ人,甚至ε人都被设定为喜爱鲜花——他们热爱野生自然,尤其喜爱鲜花。这是为了让他们一有机会,就想步入乡村,被迫提高交通消费。“他们没在交通上消费吗?”这位学生问。“那倒很多,”孵育中心主任答道,“不过在其他方面,就一点也没消费。”

他指出,樱草花和美景有个大问题:它们都是免费的。热爱自然没法让工厂忙碌起来。最后决定,至少要废除低等人热爱自然的本性;同时,不能改变他们在交通上的消费倾向。因为,尽管他们讨厌乡村,也要继续进入乡村,这显然很重要。问题是,要找到更合理的经济理由,让他们既喜爱交通消费,又不迷恋樱草花和美景。这个理由当然已经找到了。“我们设定群种憎恶乡村,”主任总结道,“又设定他们喜爱一切乡间运动。此外,还要保证,一切乡间运动必须使用精美器材。这样一来,他们不仅要掏交通费,也要消费工业品。所以才有了电击刺激。”“我明白了。”那位学生说完,佩服得没话说。

屋内一阵安静。然后,主任清了清嗓子,“很久以前,”他接着说,“我主福特在世时,有一位叫鲁宾·拉比诺维奇的小男孩。鲁宾有一对讲波兰语的父母。”

主任插了一句:“我猜,你们知道波兰语吧?”“一种消失的语言。”“跟法语和德语一样。”另一位学生乐于卖弄学识,补充了一句。“那‘父母’呢?”孵育中心主任问道。

学生们不安地沉默了。几个男孩子羞红了脸。俗科学与纯科学差别巨大,却也常常表现在细微之间。他们还领会不了。最后,有一个学生鼓足了勇气,举起手来。“人类过去是……”他犹豫了一下,脸颊通红,“哦,他们过去是胎生的。”“答对了。”主任赞许地点点头。“婴儿装瓶后……”“是‘出生后’。”主任纠正道。“嗯,他们就成了父母——这里的‘他们’当然不是指婴儿,是说另外两个人。”可怜的男孩也讲糊涂了。“简单地说,”主任总结道,“父母就是父亲和母亲。”男孩们本来就不敢吭声,不敢眼神交流,听到这么真实的科学荤词,简直是一种打击。“母亲,”他大声重复,要把科学讲透。接着,他斜靠在椅背上。“这些,”他严肃地说,“就是叫人厌恶的事实,我也知道。不过,大多数历史事实都叫人厌恶。”

他又回到小鲁宾的故事——一天晚上,在小鲁宾的屋里,父亲(打击一号)和母亲(打击二号)一时疏忽,没关收音机就走了。(“你们记住,在粗鲁的胎生繁殖时代,孩子由父母带大,而不是在国立调控中心养大。”)

那孩子睡着后,忽然开始播放一个伦敦节目。第二天早上,“打击一号”和“打击二号”吃惊地发现(胆大的男孩子开始互相咧嘴笑),小鲁宾醒来后,一字一句地背了一大段文字。那是怪老头作家乔治·萧伯纳的一段讲话。有传言证实,萧伯纳当时正在讲述自己的才华。(“只有少数作家的作品获准流传到我们的时代,他就是那少数作家之一。”)小鲁宾时而眨眼,时而傻笑。父母当然完全听不懂那段话。他们以为孩子突然疯了,就送他看医生。幸好医生懂英语,听出那是萧伯纳头天晚上的广播演说。医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就给医疗杂志写了封信,描述了这件事。“睡眠教学法的原理就被人发现了。”孵育中心主任明显地停顿了一下。

睡眠教学法的原理是被人发现了,可是,又过了漫长的许多年,该原理才得到有效的运用。“我主福特的第一辆T型车上市后,刚过了二十三年,就发生了小鲁宾事件。”(说到这里,主任在胸前做了个T字手势,学生们也虔诚地照做了。)“不过……”

学生们慌忙下笔记下几笔,“睡眠教学法,首次正式使用于福特纪元214年。以前为何不用?两个原因:(a)……”“早期的试验人员,”主任说,“走错了路。他们以为,睡眠教学法是一种智育手段……”(在他右侧,熟睡中的小男孩伸出右臂,右手无力地挂在床边。从一个匣子的圆状栅格网里,传出了柔和的声音。“尼罗河是非洲第一长河,是世界第二长河。尽管河流长度不及密西西比—密苏里河,但流域长度居众河之首,南北纵跨三十五纬度……”

第二天早餐时分,“汤米,”有人问,“你知道非洲第一长河是哪条吗?”男孩摇摇头。“那你记不记得一段话:尼罗河是……”“尼—罗—河—是—非—洲—第—一—长—河,是—世—界—第—二—长—河……”男孩脱口而出,“尽—管—河—流—长—度—不—及……”“那现在,非洲第一长河是哪条呢?”

男孩眼神迷茫,“我不知道。”“但是,汤米,尼罗河……”“尼—罗—河—是—非—洲—第—一—长—河,是—世—界—第—二……”“那么,哪条河最长,汤米?”

汤米大哭起来。“我不知道。”他喊道。)

主任明确指出,哭喊声让早期的研究员灰了心,也放弃了试验。再没人尝试趁孩子睡着进行尼罗河长度的相关教学了。这样就对了。你不了解全局,就弄不懂科学。“不过,如果对他们进行道德教育就好了。”主任一边说,一边带路往门口走。学生们跟上去。他们一边走路,一边慌乱地记笔记,就连电梯上行期间,也写划个不停。“在任何条件下,道德教育都反对感情用事。”“安静,请安静。”他们迈出电梯,来到十四层时,扩音器里传出了轻声的命令。“安静,请安静。”在每一道走廊上,每隔一会儿,喇叭口都会不知疲倦地传出这样的声音。学生们不由地踮起了脚尖,连主任自己也这么做了。这一层当然是α胚胎了。不过,α胚胎也需要精心调控。“安静,请安静。”这样绝对的命令,让十四层的空气中只剩下咝咝声。

他们踮脚走了五十码后,来到一扇门前,主任小心地打开门。他们跨过门槛,走进一间宿舍。百叶窗都关上了,室内稍显昏暗。靠墙放了八十张婴儿床,摆成一排。婴儿们均匀地呼吸,不时地发出喃喃声,仿佛远处传来的柔声细语。

他们一进门,一位护士就站起来,到主任面前听命。“今天下午什么课程安排?”他问。“前四十分钟上了《基础性别学》,”她答道,“不过,现在要换《基础等级意识学》了。”

主任缓步走过了长长的一排小床。八十位面色红润的小男孩和小女孩轻柔地呼吸,睡得很香。轻柔的耳语从每个枕头下传出来。主任停下来,趴在一张小床上,专注地听声音。“你是说《基础等级意识学》吗?把喇叭声调大些,再放几遍。”

屋子一侧的墙上安装了扩音器。主任走过去,按下了开关。“……都穿绿服,”那声音柔和,却很清晰。播放时,刚好到一句话的中间,“δ小孩穿卡其服。噢,不行,我不要跟δ小孩玩。ε小孩更差劲。他们蠢得不会读写。而且,他们身穿黑服,颜色丑死了。我很高兴我是β小孩。”

顿了一下,声音又播出来。“α小孩穿灰服。他们比我们卖力很多,因为他们非常聪明。我是β小孩,我高兴极了,因为我不用那么卖力工作。我们比γ小孩和δ小孩强多了。γ小孩是蠢货。他们都穿绿服。δ小孩穿卡其服。噢,不行,我不要跟δ小孩玩。ε小孩更差劲。他们蠢得不会……”

主任断开开关。声音停止了。只剩一丝余音还在八十个枕头下回荡。“他们醒来前,还要再听四五十遍;接着,周四一次课,周日一次课。三十个月,每周三次课,每次要听一百二十遍。然后,他们继续学习高级课程。”

玫瑰与电击,穿卡其服的δ人与阿魏树脂香——在孩子开口讲话前,这些关联就已经无法撤销了。不过,非语言调控只是大批量的粗糙处理,塑造不了更优秀的特性,灌输不了更复杂的行为过程。这样一来,就必须进行语言调控,运用排除理性的语言。简言之,就是睡眠教学法。“这始终是进行道德教育和社会教育最强大的力量。”

学生们在小本子上记下来。谨记大人物的亲口教诲。

主任再次按下了开关。“……非常聪明,”那个轻柔的声音不知疲倦,饱含暗示,“我是β小孩,我高兴极了,因为……”

没错,水滴能穿透最坚硬的花岗岩。不过,这声音却不那么像水滴,倒像是一滴滴封蜡,掉在哪里,就开始黏附,包裹,跟滴落的地方结合在一起。直到整个石块都变成一滴猩红色的封蜡。“到最后,孩子的大脑就是这些暗示,而暗示的总和就是孩子的大脑。这样的大脑起于童年时期,熟于成年时期——贯穿整个人生。大脑无论作判断,表欲望,作决定——都受暗示引导。不过,所有的暗示来自我们!”主任得意洋洋,几乎要喊出来,“来自国家的暗示,”他猛敲了下身边的桌子,“因此,它遵循……”

传来一阵躁动,他转过身去。“噢,福特吾神!”他换了副腔调,“吾醉而忘形,惊扰孩童。”第三章我归人人,人人归我

室外的花园里,正是游戏时间。在六月的暖阳下,六七百个小男孩和小女孩光着身子,或在玩球戏,或尖叫着跑过草坪,或默不出声,三三两两地蹲在花丛中。玫瑰花开得正盛,两只夜莺在林中自顾自地鸣叫,一只布谷鸟在椴木丛中唱得走了调。空中回荡着蜜蜂和直升机的嗡嗡声,叫人昏昏欲睡。

主任和学生们站了一会儿,观察“离心汪汪狗”游戏。一座铬钢塔四周,围坐了二十个孩子。球被扔到塔顶平台上,掉入塔内,落在快速旋转的圆盘上,然后从圆柱壳上的无数孔穴中甩出来,等游戏者接住。“很奇怪,”他们转过身来,主任若有所思地说,“说来奇怪,甚至在我主福特时期,许多游戏器械只有一两个球、几根棒子,大概还有个网子。允许人们玩各种复杂游戏,却丝毫刺激不了消费,想想都觉得荒唐。真是疯了。现在开发新游戏时,至少要跟现存最复杂的游戏一样,使用同样多的器械,否则掌控官们是不会批准的。”他中间插了一句。“真是迷人的一小对儿,”他指了指远处说。

在高大的地中海石楠花丛间,有一小块草地。草地上有两个孩子,小男孩大约七岁,小女孩大概比男孩大一岁。两人极其投入地玩着初期性爱游戏,就像科学家有了新发现一样全神贯注。“迷人,真迷人!”孵育中心主任深情地重复道。“迷人。”孩子们礼貌地应和。不过,他们的笑容有些勉强。他们也刚刚摆脱类似的幼稚娱乐,现在看到这俩孩子,心中难免升起些许鄙视。迷人吗?只不过是俩小孩在干蠢事;仅此而已。不过是俩小孩。“我向来认为,”主任刚要继续他那感伤的语调,忽然被呜呜的哭闹声打断了。

一位护士从附近的灌木林走过来,手里拉着一个边走边闹的小男孩。一个表情焦虑的小女孩一路小跑,紧跟在护士身后。“出什么事了?”主任问。

护士耸耸肩,“没什么,”她回答,“就是这个小男孩,他好像不愿意参加常规的性爱游戏。我先前发现过一两次。今天又被我逮到了。他就开始大喊大叫……”“老实说,”表情焦虑的小女孩说,“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他,也不想闯祸。真的。”“你当然不是故意了,亲爱的,”护士安慰她说。“所以,”护士转过身,继续对主任说,“我要带他去见副心理师,就是看看究竟有什么异常。”“这就对了,”主任说,“带他去吧。你留下,小女孩。”护士带着大喊大叫的“犯人”走远了。主任接着问,“你叫什么名字啊?”“波莉·托洛茨基。”“也是个动人的名字,”主任说,“跑过去瞅瞅,看能不能再找个小男孩玩。”

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进灌木丛,消失在视野里。“完美的小精灵!”主任目送着她说。然后,他又朝学生们转过身来。“我现在要讲的,”他说,“听起来可能难以置信。不过,你们还没习惯历史时,有关过去的事实听起来大多是不可思议的。”

他透露了那个惊人的事实。福特时代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内,甚至在以后的几代人中间,儿童间的性爱游戏都被视为变态(学生们一阵狂笑)。不仅被归为变态,还被认定为不道德的(呸!):因此严禁性爱游戏。

听众们一脸惊讶与怀疑。不准可怜的小家伙们自娱自乐?他们不敢相信。“甚至包括青少年,”主任说,“跟你们一样大的青少年……”“不可能吧!”“除了少部分偷偷摸摸的自我抚摸和同性交欢外——完全没有性游戏。”“完全没有?”“多数情况下,要等他们二十岁以后。”“二十岁?”学生们简直不敢相信,齐声重复道。“二十岁。”主任又重复了一遍,“我说过,你们会觉得难以置信。”“那会发生什么事?”他们问,“会产生什么后果?”“后果很可怕。”一个深沉又洪亮的声音突然插进他们的对话。

他们环顾四周。在小队伍的边上,站着一个陌生人——一个中等身材的黑发男人,鼻子尖尖的,双唇饱满红润,两眼黑亮逼人。“很可怕,”他又说了一遍。

花园里合宜地摆了几张橡胶钢椅,主任当时坐在长椅上。但是,一看见那位陌生人,他慌忙站了起来,赶紧走上前去。他热情洋溢地伸出手,笑得露出了满嘴的牙齿。“掌控官!真是意外惊喜啊!孩子们,你们还在想什么?这位是掌控官——穆斯塔法·蒙德阁下。”

孵育中心的四千间屋子内,四千个电子钟在四点同时敲响。喇叭口传来了毫无人类气息的声音。“首日值班人员下班。二日值班人员接班。首日值班人员下……”

在通往更衣室的上行电梯上,亨利·福斯特和判命室助理主任故意背对心理局来的伯纳·马克斯;他们要躲开那个坏名声的人。

机器发出微弱的嗡嗡声和咔哒声,胚胎库内的深红色空气仍在微微颤动。换班的工人来来往往;一位狼疮脸的工人走了,换上另一位狼疮脸的工人。传送带永不停歇地运载未来的男男女女,显得神圣而伟大。

列尼娜·克罗尼脚步轻快地走向门口。

穆斯塔法·蒙德阁下!那群学生行礼时,眼珠恨不得从头上弹出来。穆斯塔法·蒙德!西欧常驻掌控官!世界十大掌控官之一!十位中……他与孵育中心主任一同坐在了长椅上。他要留下,留下,没错,他竟然要留下来教诲他们……

大人物要亲口传授。蒙德阁下要亲自教诲。“你们都记得,”掌控官嗓音深沉地说,“我猜,你们都记得福帝那美妙动人的箴言:历史即谎言。历史,”他放慢语速重复道,“即谎言。”

他挥了挥手,像拿了把无形的羽毛掸子:拂掉些许灰尘,那灰尘中有古城哈拉帕,也有迦勒底的吾珥城;又拂掉一些蜘蛛网,它们是底比斯、巴比伦、迈锡尼和克诺索斯。通通拂掉。唰——奥德修斯在哪儿,约伯在哪儿,朱庇特、乔达摩和耶稣又在哪儿?唰——雅典、罗马、耶路撒冷、中央王国——那堆破砖烂瓦都不见了。唰——意大利的旧址一片苍凉。唰,大教堂;唰,唰,李尔王和帕斯卡思想。唰,受难曲;唰,安灵曲;唰,交响曲;唰……“今晚去看触感电影吗,亨利?”助理判命员问,“我听说,爱尔汗布拉宫上了部好片。还有熊皮毯上的爱情戏。听说电影妙极了。熊的每一根毛发都活灵活现,触觉效果特别惊人。”“所以,你们没有历史课,”掌控官说,“不过,现在也该……”

主任焦虑地看看他。有些奇怪的传言说,在掌控官的书房保险箱里,藏着古老的禁书。圣经、诗歌——只有福帝知道藏了什么。

穆斯塔法·蒙德迎上主任焦虑的眼神,红红的嘴角讽刺地抽动了一下。“没事的,主任,”他略带嘲讽,“我不会带坏他们的。”

主任不知所措,一脸茫然。

感觉自己受鄙视的人,刚好能摆出一副让人鄙视的样子。伯纳·马克斯的微笑中写满傲慢,真像熊身上的毛发一般——活灵活现!“我该走了,”亨利·福斯特说。

穆斯塔法·蒙德探过身子,冲学生摇了摇手指。“就试着去体会吧。”他说。听了他那奇怪的颤音,学生的耳膜也跟着震颤。“试着去体会,有个胎生的母亲会是什么样。”

又听到了那个荤词。不过,这一次,他们都不想笑。“想象一下‘合家欢乐’的含义。”

他们也想了,不过显然毫无所获。“你们知道什么是‘家’吗?”

他们摇摇头。

从暗红的地下室出来,列尼娜·克罗尼往上升了十七层楼。她迈出电梯,右转,走过一条长廊,看到“女士更衣室”的字样,打开门,眼前顿时全是手臂、胸部和内衣裤的形象。室内又乱又吵。热水哗哗地溅入一百个浴缸里,或唰唰地流出来。隆隆隆,咝咝咝,八十个震动真空按摩机同时运转。八十位标准美女皮肤黝黑,身体结实,正在接受机器的揉捏与吮吸。每个女人都在扯着嗓子说话。合成音乐器里正在播放悦耳的超短号独奏曲。“喂,范妮。”列尼娜对一位年轻女人说。她俩的衣架和橱柜刚好挨着。

范妮在装瓶室工作,她也姓克罗尼。不过,这座星球拥有二十亿居民,却只有一万个姓,这种巧合也没什么稀奇的。

列尼娜拉下几条拉链——拉下上衣拉链,双手拉下收紧裤子的两条拉链;又拉下内衣拉链。她穿着鞋袜,走向了浴室。

家。家——几间沉闷的小屋里住满了人:一个男人、一个定期产子的女人、几个大大小小的男孩和女孩。屋里没有空气,没有空间;那是细菌滋生的囚牢,只有黑暗、疾病和臭味。(掌控官的回忆如此生动。有个孩子比其他人都敏感。他一听到描述就脸色发白,好像要生病。)

列尼娜走出浴室,用毛巾擦干身体,握住插在墙上的长软管,把管口对准了胸部。她像是要自杀一样,按下了闸柄。一阵暖风吹来,往她身上喷洒爽身细粉。洗脸池上方的小水龙头里,装了八种香水和古龙水。她打开左起第三个水龙头,在身上涂了些西普香水。她手里拿上鞋袜,看看有没有空闲的震动真空机。

家是一个让身体和心灵备受摧残的地方。从心灵上讲,它是兔子洞,是垃圾箱,它把生命硬塞在一起。人们因摩擦而发怒,因激动而把家里搞得臭气熏天。多么让人窒息的亲密关系啊。家庭成员间的关系又是多么危险、疯狂和下流啊!母亲像疯了似的照料她的孩子(是她的孩子)……就像母猫担心小猫一样。不过,这是一只会讲话的母猫。她会说,“我的宝贝儿,我的宝贝儿,”一遍又一遍地说个没完。“我的宝贝儿,哦哦,快来让妈妈喂奶,小手儿抓啊抓,饿了吧,饿了又说不出话,该多气人啊!我的宝贝儿总算睡着了,睡着的宝贝儿嘴角还挂着白色的奶泡泡。我的小宝贝睡着了……”“没错,”穆斯塔法·蒙德点点头,“你们听了会浑身哆嗦。”“你今晚跟谁出去啊?”列尼娜从震动真空机上下来,像个从内部照亮的珍珠,透着粉色的光。“不跟谁出去。”

列尼娜惊讶地扬了扬眉毛。“我最近不太舒服,”范妮解释说,“威尔斯医生建议我打一针‘假孕代剂’。”“但是,亲爱的,你才十九岁。满二十一岁才有义务打第一针‘假孕代剂’呢。”“我知道,亲爱的。但是,有些人打针早了更好。威尔斯医生说,像我这样深肤色、大骨盆的女人应该在十七岁就注射‘假孕代剂’。所以,我是晚了两年,不是早了两年。”她打开柜门,指了指上层架的一排盒子和几个带标签的小药瓶。“妊娠素糖浆,”列尼娜大声念出药名,“卵巢素:保鲜期不晚于福特纪元632年8月1日使用。乳腺精华:每日三次,饭前喝少量水送服。胎盘浸液:每隔两天,静脉注射五毫升……唷!”列尼娜打了个哆嗦,“我是真讨厌静脉注射,你不讨厌吗?”“讨厌。不过,只要静脉注射有用……”范妮是个特别明智的女孩子。

我主福特——或我主弗洛伊德,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谈论心理问题,就喜欢自称弗洛伊德——我主弗洛伊德是揭露家庭生活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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