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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3-08 00:4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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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吉姆·科比特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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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蒙的食人兽

库蒙的食人兽试读:

作者的话

鉴于本书中很多故事都是关于食人虎的,我最好还是解释一下这些动物为什么有了食人的习性。

食人虎往往是由于受到自身无法控制的环境压力,才被迫接受陌生的饮食。所谓环境压力,十有八九是指受伤,还有一种则是年老。一只受伤的老虎开始吃人,可能是因为有人不小心朝它开了一枪,后来却没能抓住它;或者是老虎在捕杀豪猪时被惹恼了。人类并不是老虎的天然猎物,只有当它们因受伤或年老而失去正常生活能力时,为了生存,才不得不以人为食。

老虎捕食天然猎物时,会悄悄跟踪或趴着等待,能否成功则主要取决于它的进攻速度,牙齿和爪子是否好用次之。所以,如果老虎有一处或更多处伤口,或者牙掉了不好用了,爪子也有磨损,导致它无法捕捉自己习惯吃的动物时,那它就只能吃人了。在我看来,一只老虎从吃动物转变成吃人,多数情况下是偶然的。为了说清楚什么是“偶然”,我举一个穆格德瑟尔食人雌虎的例子。这只雌虎还比较年轻,在一次和一只豪猪交手时,它的一只眼睛失明了,身上还被扎了五十来根豪猪刺,从一英寸到九英寸,长短不一,都扎在右前腿和右前爪垫上。有些刺碰到骨头又折了回来,形成一个U形,刺尖和折断的一头离得很近。它尽力用嘴把刺拔了出来,于是留下了化脓的伤口。本来它正趴在一块浓密的草地上饥肠辘辘地舔着伤口,不巧一个女人也选中了这片草地,走过来割草喂牛。起初雌虎并没有注意到她,但后来她一直割到雌虎趴着的地方,于是它立马发起攻击,一下子把女人的脑袋给拍碎了。她是瞬间毙命的,因为第二天被发现时,她正一只手抓着镰刀,另一只手握着一把草,摆出割草的姿势。雌虎离开女人倒地的地方,一瘸一拐地走了一英里远,躲到了一个小小的凹陷处,上面有棵倒下的树作掩护。过了两天,一个男人来到这棵树上砍柴,在较远一边趴着的雌虎把他杀死了。男人横倒在树上,而且因为事先脱掉了外套和衬衫,雌虎杀他时也抓破了他的背。可能因为男人挂在树干上,血从身上流下来,闻到血腥味的雌虎意识到这是能填饱肚子的东西。不管怎样,它离开前吃掉了他背上的一小部分肉。一天后,它杀死了第三名受害者,这次是有意为之,并非人类挑衅在先。此后,它就成了一只真正的食人兽,又杀死了二十四个人以后才终于被剿杀。

刚捕杀过猎物的老虎,或者受过伤的老虎,或者有小虎崽的雌虎,偶尔会把突然打扰到它的人类杀掉;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把这样的老虎称作食人兽——虽然人们通常就是这么做的。我自己会对老虎一再地疑罪从无,而不是直接把它当作食人兽;而且只要有可能,我都会视情况而定,对据称受害者进行尸检,而不是直接把杀人事件定为老虎或豹子杀人案。有些人可能是被老虎、豹子,或平原上的狼、鬣狗杀死的,对他们进行尸检非常重要。因为,虽然我不能举例说明,但我知道人们很多时候会错误地归罪于食肉动物。

很多人觉得,所有的食人兽都又老又脏,患有疥癣,并且认为疥癣是因为人肉含盐量过高,这其实是谬误。我也不知道人肉和动物肉的含盐量孰高孰低,但可以肯定的是,吃一顿人肉根本不会对食人兽的皮毛造成伤害,恰恰相反,我见过的食人兽都长着非常健康的皮毛。

另外,人们普遍认为食人兽的幼崽长大后自然也会成为食人兽。这种推测倒是说得通,但并没有事实依据。食人兽的幼崽不会自己变成食人兽,因为人类并不是老虎或豹子的天然猎物。

妈妈给什么幼崽就吃什么,我甚至还听说有的老虎幼崽会帮助妈妈捕杀人类;但却没有听说过任何一只幼崽在离开父母的保护,或在父母被杀后,养成捕杀人类的习性。

如果有人被食肉动物杀死了,人们通常会问是老虎还是豹子干的。一条基本原则(我还没见过例外情况)是,白天杀人的都被认为是老虎,晚上杀人的都被认为是豹子。两者都是半夜行森林动物,有很多相同的习性,捕杀方法类似,而且都能把人类受害者拖行较长的距离。因此,人们自然以为它们会在相同的时间捕猎。实际上,两者捕猎时间之所以不同,是因为胆量有别。老虎变成食人兽以后就再也不怕人了,而且白天人类活动得比晚上更自由,既然它能在白天捕获受害者,晚上就不用再到人类的住处去了。而豹子呢,就算它已经杀死过几十个人,也还是怕人的;而且,它不愿意在白天面对人类,于是趁人类在晚上活动的时候捕获受害者,或夜晚闯入人类家中。因为这两种动物具有这些特点,即不怕人的白天杀人,怕人的晚上杀人,所以食人虎比食人豹更容易被捕杀。

食人虎杀人的频率取决于:(1)活动范围内天然食物的多少;(2)导致它成为食人兽的伤残属性;(3)是雄虎还是带幼崽的雌虎。

通常,如果人们无法就某件事情形成自己的观点,就容易接受别人的看法,在这一点上,再没有什么是比谈到老虎时更为明显的了——我并不是特指食人兽,而是说普通的老虎。第一个使用“像老虎一样残忍”和“如老虎般血腥”这样的词来强调作品中反面人物性格邪恶的作家,实际上是在诋毁老虎。很遗憾,他对老虎一无所知,却创造出这样的短语。现在,除了极少数能形成自己观点的人以外,人们已经普遍接受了这种对老虎的错误看法。

每当我看到“像老虎一样残忍”和“如老虎般血腥”这几个字的时候,就会想起这一幕:一个小男孩拿着一支破旧的前装枪——右边的枪管裂开了六英寸,枪托和枪管上缠满了铜线防止它散架——白天在特莱和珀伯尔的丛林中游荡(这里老虎的数量是幸存人类的十倍)。夜晚来临时,他走到哪里就在哪里睡下,生一小团火用来做伴和取暖,间或被老虎的叫声吵醒,有时远,有时近;他往火上添把柴,翻个身,又继续睡去,一点都不会觉得不安。根据自己以往有限的经历,他知道,除非遭到骚扰,老虎是不会伤害他的;像他一样在丛林中待过几天的人们也这样告诉过他。但如果是白天,看见老虎就要躲起来,要是躲不掉,就站得直直的,等老虎离开走远了,再继续走路。我还想起,有一次他悄悄跟着在空地上进食的六只原鸡,蹑手蹑脚地钻进李子树丛。当他站起来张望时,树丛开始摇晃起伏,一只老虎从远处走了出来,经过树丛时转过身看着男孩,脸上的表情仿佛会说话一般:“嘿,小鬼,你在这里干吗呢?”没有得到回答,于是它又转过身去,慢悠悠地头也不回地走开了。之后,我又想到成千上万个男人、女人、孩子走进森林,割草或捡干树枝,日复一日地从老虎的栖息地附近经过,然后平安返回家中,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刚刚就处在这种所谓的“残忍”“血腥”动物的注视下。

从老虎走出李子树丛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世纪,在其中的后三十二年里,人们基本上都在寻找食人兽。老虎之所以杀人,更多的是为了饱腹或喂养幼崽。尽管我曾看到过石头都为之动容的场景,却一次都没有看见过老虎因生性残忍血腥而主动杀人。

从宏观角度看,老虎的作用是帮助保持自然界的平衡。如果老虎偶尔杀了人或杀了牛,并不能因此就说所有的老虎都残忍血腥。要知道有时候实在是万不得已,有时候则是因为人类把它的天然食物都消灭了,真正被老虎吃掉的牛也不过只有人类宣称数量的百分之二而已。

猎人们的确是保守的,因为他们需要花几年的时间形成自己的判断;并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在一些小事上看法不同很正常,就算对一些大事持不同观点也无可厚非。因此,我不会自以为是地认为,我所表达的观点会得到人们的普遍认同。

但我相信有一点,是所有猎人都会同意的——无论他们是在树上、大象背上还是走路时得出这个观点的,那就是老虎是一位英勇且宽宏大量的绅士,当它被消灭时——它注定会被消灭,除非得到公众舆论对它的支持——印度将会因为失去了最美好的动物种群而变得更加贫穷。

与老虎不同,豹子在某种程度上是食腐动物,由于人类无节制地屠杀猎物剥夺了它们的天然食物,它们才变成对人肉感兴趣的食人兽。

住在我们山区的居民主要信奉印度教,因此通常会火葬死者。火葬往往在小溪或河岸上进行,以便灰烬能被冲刷进恒河,最终流入大海。要知道,一场葬礼需要耗费小村庄很多人力。大多数村庄都在山顶附近,而小溪或河流基本上在几英里外的峡谷里。除了举行仪式外,还需要收集和运输火葬用的燃料。通常情况下,这些仪式举行起来都很快;但如果传染病横扫整个山区,居民们死得太快,人们处理不过来,便会在村子里举行简单的仪式,即在死者嘴里放一块燃烧的煤,然后把尸体运到山崖边,扔到下面的峡谷里。

如果豹子所在区域的自然食物非常少,而且它能很快发现这些尸体,便会对人肉产生兴趣。等到疾病逐渐消失,一切恢复正常,豹子发现自己的食物供给中断了,便会开始捕杀人类。

库蒙地区有两只食人豹,一共杀死了五百二十五个人,其中一次大规模捕杀人类是在一场格外严重的霍乱之后;另外一次是在1918年,一场被称作“战争热”的神秘疾病肆虐印度之后。

查姆帕瓦特的食人兽

我第一次听说这只后来被官方定名为“查姆帕瓦特的食人兽”的老虎时,正在马拉尼和埃迪·诺尔斯一起打猎。

埃迪是位优秀的猎人,创造了无数狩猎传奇,将永远被该省的人们铭记。他属于为数不多的几个幸运儿之一,拥有的一切都是最好的。他的步枪百发百中,打击力量也无人能及。他有一个哥哥是印度的神枪手,还有一个是印度军队最棒的网球运动员。所以,当他告诉我,政府派他姐夫——世界上最棒的猎人——猎杀这只查姆帕瓦特的食人兽时,几乎可以肯定地说,这只老虎活不了几天了。

但是,令人费解的是,当我四年后到访纳尼塔尔县时,这只老虎并没有死,政府为此非常不安。他们提供了奖赏,雇用了专业猎人,还从阿尔莫拉招募了大批廓尔喀人。尽管采取了种种措施,受害者数量仍在以惊人的速度上升。

那只雌虎从尼泊尔来到库蒙时就已经是一只羽翼丰满的食人兽了。它在尼泊尔杀死了两百人,然后被一支尼泊尔军队赶了出来,此后在库蒙的四年间,它又杀死了二百三十四人。

当时的情况是,我到纳尼塔尔县后不久,伯绍德就找到我。伯绍德当时是纳尼塔尔县的副县长,不幸去世后,他被葬在了哈尔德瓦尼一座不起眼的坟墓里。认识他的人无不爱戴他、尊敬他,所以当他告诉我食人兽给当地人带来麻烦、令他感到焦虑后,我答应他,下次再听到食人兽杀人的消息,就立马动身去查姆帕瓦特。

不过,我提了两个条件:一、取消政府奖赏;二、撤掉专业猎人和阿尔莫拉的士兵。相信不用我解释,所有像我一样不想被当作赏金猎人,同时还想避免误击风险的猎人,都会理解我提这些条件的原因。政府同意了。一周后,伯绍德一大清早就来找我,告诉了我送信人晚上带来的消息,说一个女人被食人兽杀害了,地点在达比胡拉和杜纳海特之间的巴利村。

想到要立即动身,我雇了六个人给我搬运宿营装备,早饭之后便出发了。第一天,我们行进十七英里到了达利。第二天,我们在莫那拉吃了早餐,在达比胡拉过夜,终于在第三天晚上到达巴利,此时距离女人被杀死已经过去了五天。

村子里大约有五十个男人、女人和孩子,都处在极度恐慌中。尽管我到的时候太阳还高高挂在天上,但所有人都躲在家里,大门紧锁。直到我的助手在院子里生起火,我坐下来开始喝茶时,才有几扇门被小心翼翼地打开,被吓坏的居民慢慢从中探出身来。

他们告诉我,过去五天没有人敢出门——院子里脏兮兮的,这也证明了这一点——食物快吃完了,如果再不把老虎杀死或赶走,人们就得挨饿。

显然老虎还在附近。因为有三个晚上都能听见它在离房屋一百码远的道路上咆哮,而且当天白天,还有人看见它出现在村里地势较低的农田上。

村长主动提供了一个房间给我,不过要八个人共用,而且只有一个门,正对着脏兮兮的院子,于是我选择在外面过夜。

我们凑合着吃了一顿,当作是晚饭,然后我看着助手们安全地进了房间,把门关上了;我自己则在路边找了块地方,背靠在树上。村民们说,老虎习惯在这条路上徘徊。那天是满月,我想没准能有机会朝它开一枪——如果我先看见它的话。

为了狩猎,我曾在丛林里待过好几宿,但要花一个晚上寻找食人兽,这还是第一次。月光把我前面这条路照得很亮,路两边伸出的树枝投下了黑黑的影子,一阵风吹过,树枝随风摆动,影子也跟着婆娑,我仿佛看见一群老虎向我逼近,于是开始懊悔,当初不应该一时冲动把自己送到老虎跟前。我没有勇气返回村子,不敢承认自己太害怕了,无法完成这项自愿承担的任务。我又冷又怕,牙齿咯咯打颤,坐着等待漫漫长夜过去。破晓时,天还灰蒙蒙的,我对面的雪山慢慢亮了起来,我把腿蜷起来,头靠在膝盖上。一小时后,我的助手找到我时,我还保持着这个姿势——我就这样睡着了,既没有听见老虎的声音,也没有看见什么。

回到村子后,我想方设法让人带我去经常有村民被老虎杀死的地方——看得出来,他们都很惊讶我昨晚竟然没死——但他们不愿意。他们从院子里指了指出事的方向,告诉我老虎最近一次杀人是在村子西边的山肩附近,而我正是因为这件事而来。那个可怜的女人被咬死的时候,有二十来个女人和女孩正在割喂牛的橡树叶,她们倒是很急切地想告诉我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天她们大概在正午前两个小时左右出门,走了半英里后,开始爬到树上割树叶。死掉的那个女人和另外两个女人挑了一棵长在河沟边上的树。我后来注意到,这条河沟大约有四英尺深,十到十二英尺宽。割完了树叶,她正往下爬,老虎已经悄悄走到了树下,站起来抓住了她的脚。她本来正抓着一根树枝,被老虎一挠,手也松开了。老虎趁机把她拖到沟里,松开了她的脚,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老虎咬住了脖子。把她咬死后,老虎从沟里一跃而出,叼着她消失在浓密的矮树丛中。

这一切发生时,距离树上的两个女人只有几英尺,其他人也都看到了。老虎叼着死者离开后,吓坏了的女人和女孩们立刻跑回村子。此时男人们正好回来吃午饭。所有人都聚在一起,带上鼓、金属锅——事实上任何能敲出噪声的东西——然后救援队伍出发了,男人在前面,女人在后面。

他们刚到老虎咬死女人的那条河沟,就被三十码外树丛中的一声虎啸打断了动作,然后开始讨论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接下来怎么办?”这些人动作一致,全都转身慌慌张张地逃回了村子。等到呼吸平静下来后,他们又开始相互指责对方带头逃跑,才引发了所有人跟着奔逃。

他们一直吵个不停,直到有人提议说,如果大家都不害怕,都像他们说的那么勇敢的话,为什么不赶紧回去救那个女人呢?大家采纳了这个建议,到那条沟去了三次。第三次的时候,一个拿枪的男人开了一枪,引得老虎在树林里怒吼;此后,人们还是明智地放弃了营救行动。我问开枪的人怎么不朝树林射击而是对着天空,他说老虎已经非常生气了,万一真的被他不小心打中了,老虎不把他吃掉才怪。

那天上午,我在村子里溜达了三个小时,寻找老虎的踪迹,既希望看见老虎,又害怕真的碰上老虎。在一片树木茂密的地方,有一条河沟,我本来正从那里绕过树丛,一群野鸡突然叫着从里面扑腾着翅膀冲了出来,顿时吓得我以为自己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

我的助手在一棵胡桃树下清理出了一片空地,好让我有地方吃饭。吃完早饭,村长让我在收庄稼时站岗。他说,如果没有我在场,他们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因为人们太害怕了,不敢从家里出来。半小时以后,全村的人都在努力干活,我的助手们也一起帮忙,而我则拿着上好子弹的步枪站岗。天黑前,五大块地里的庄稼都已经收完了,只剩下离房屋比较近的两小块地,村长说他可以第二天搞定。

现在,村子里的卫生状况好多了,我也有了一个专供自己使用的房间;那天夜里我没有关门,而是用荆棘丛牢牢地抵住,既能通风也能防止食人兽走近,然后我把前天晚上没睡的觉补上了。

有我在,人们开始觉得放心了,活动起来更加自如;但我还没有得到足够的信任,不能再要求他们带我到丛林里去,而我认为这一点相当重要。他们对方圆几英里的每寸土地都非常熟悉,而且只要他们愿意,就能带我去最有可能找到老虎的地方,或者不管怎样,肯定能看到老虎脚印的地方。现在可以确定的是,这个食人兽是只老虎,但它究竟年轻还是年老、是雄是雌,现在还不得而知。我相信这些信息能帮我找到它,但只有查看过它的脚印后才能确定。

那天早上喝过早茶后,我宣称想给助手们弄点肉吃,于是问村民们能不能告诉我哪里能捕杀斑羚。村子位于一条横贯东西的山脊上,沿着我过夜的那条路往下走,一直朝北有几座陡峭的草坡。他们说草坡上有很多斑羚,而且有几个人主动表示要带我去。我小心翼翼地不让他们看出来我其实对这个提议很满意,从他们当中挑了三个人就出发了。临走前我告诉村长,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有很多斑羚的话,我就给助手们打一只,再给村民们打两只。

我们穿过那条路,顺着非常陡峭的山脊走下去,同时警惕地左看右看,不过什么都没看见。下山半英里以后,河沟汇集了起来,从它们的交汇处能清楚地看到右边崎岖不平、青草遍地的山坡。我靠着长在这里的一棵孤松坐了几分钟,仔细扫视整个山坡,然后注意到山顶有动静。后来那里又动了一下,我才发现是一只斑羚在扇动耳朵;它站在草丛里,只有脑袋露了出来。其他人都没有看到它刚才的动作,而现在它的头不动了,又和周围环境融为了一体,我无法把它指给他们看。我告诉他们斑羚的大体位置,让他们坐下看我开枪射击。我拿着一把旧的马蒂尼-亨利步枪,无论射程如何,它的击中率都极高,因而弥补了剧烈的枪口上跳。当时距离有将近两百码,不过不要紧,我趴在地上,用松树根支着步枪,仔细瞄准以后就开枪了。

黑火药弹壳里冒出的烟遮住了我的视野,助手们说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我打中的可能是石头,或者是一堆落叶。我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重新装上子弹,很快就看到草在动,位置比我刚才击中的地方略低,接着斑羚的后腿和屁股出现了。然后整只斑羚跳出草丛,开始不停地翻滚,沿着陡峭的山坡滚了下去,而且越来越快。滚到一半,它消失在浓密的杂草中,惊动了本来躺在那儿的两只斑羚。它们发出警报声,从草丛中急奔而出,跳跃着逃上山去。这次射程近多了,我调整了瞄准标尺,等到那只较大的斑羚放慢速度时,用子弹穿透了它的背部;另一只掉头朝山的对角逃跑时,被我打中了肩膀。

有的时候,人就是很走运,能做到看起来根本不可做到的事。我趴的姿势很别扭,距离目标两百码,而且是朝上60度角瞄准斑羚脖子上的一小块白色的标记,能够打中它的概率连百万分之一都不到,但是黑火药驱动的重铅子弹恰恰打中了这个标记,而且丝毫不差,斑羚当场毙命。陡峭的山坡上有些小河沟和凸起的岩石,它沿着山坡滑了下去,一直滚到山下,和另外两只躺着的同伴会合了——那两只斑羚早就翻滚滑下山坡,把周围的一小块草地压平了。现在三只死斑羚都落到了我们面前的河沟里,和我一起来的村民从没见过别人使用步枪,一个个又吃惊又高兴,那副样子好玩极了。他们争着去河沟里捡猎物,暂时把食人兽抛到了脑后。

这次打猎之行非常成功,可以说一举多得:一方面所有人都有份肉吃,另一方面也为我赢得了整个村子的信任。众所周知,人们在复述狩猎传奇的时候不会漏掉任何一个细节。趁着剥斑羚皮、分斑羚肉的空当,和我一起去的那三个人充分发挥想象力,向人们讲述事情的经过。我坐在外面吃早饭,听见他们说斑羚被打中的时候距离超过了一英里,即便在这种情况下,神奇的子弹不仅把斑羚杀死了,而且把它们带到了先生脚边,人们不禁啧啧称奇。

午饭后,村长问我想去哪里,带多少人。挤在周围的一群人都表示想去,我从里面挑了两个刚和我一起打过猎的同伴,让他们带我去老虎最近一次杀人的地方。

我们这个山区的人信奉印度教,会火葬死者,如果一个村民被食人兽咬死了,亲属就得找回尸体的某些部分火化,哪怕只是一些骨头碎片。不久前死掉的那个女人,还没有举行火葬仪式。我们要出发的时候,她的亲属请求我们尽量把找到的一部分尸体带回来。

我从小就喜欢观察分析丛林里的种种迹象。尽管我现在有了目击者的描述——那个女人被杀死的时候她们都在场——但目击者并不一定可靠,而丛林中的迹象则是对曾经发生过的一切的真实记录。到了以后,我一看那块地就知道老虎只有一条路可以悄悄地走到树下而不被发现,即沿着河沟上来。我从树下一百码的河沟处往上爬,在两块大石头中间的细土上发现了老虎的脚印;根据脚印判断,这是一只刚刚过了盛年期的雌虎。再往上,到距离树十码的地方,当时雌虎就趴在一块石头后面,大概是等着女人从树上下来。她第一个割完树叶,正抓着一根直径约两英寸的树枝往下爬,雌虎向前匍匐,站起来抓住了她的脚,把她拖进河沟里。这个可怜的女人紧紧抓着树枝,但没能抓住,最后只能空攥了一把树叶,手掌和手指都刮破了,粗糙的橡树树干上还粘着几缕她手上的皮;可以想象,当时她一定绝望到不顾一切了。雌虎咬死她的地方有挣扎过的迹象和一大片血迹——血迹已经干了但仍然非常显眼,穿过河沟一直延伸到了对岸。顺着血迹,我们在雌虎上岸以后的树丛里找到了它把她吃掉的地方。

人们普遍认为食人兽不吃人类的头、手和脚。其实并不是这样。只要没有受到打扰,食人兽什么都吃——有一次,我发现它们还吃浸满鲜血的衣服;不过这就是后话了,以后有机会再细讲。

现在,我们找到了这个女人的衣服和一些骨头,于是用带过来的干净布包了起来。尽管这些遗体遗物少得可怜,但也足够火葬用了,仪式结束后,这位高种姓女人的骨灰就能进入母亲河恒河了。

喝过茶后,我又去了另一个悲剧发生地。公路把主村和一块几英亩大的土地分开了。土地的主人在山坡上建了一座小屋,正好能俯视这条路。他已经成家了,有一儿一女,分别四岁和六岁。他的妻子,也就是孩子的妈妈,还有一个姐姐。有一天,两姐妹在小屋上面的山上割草,突然出现了一只雌虎将姐姐掳走了。妹妹追了雌虎足足一百码,一边挥舞镰刀一边朝雌虎大喊,让它放开姐姐来抓她。主村的人目睹了这一令人难以置信的壮举。雌虎拖着死掉的姐姐跑了一百码后,突然把她放下,转身开始攻击追她的妹妹。雌虎怒吼一声,向她扑去,她掉头就往山下飞奔,穿过公路,跑进村子,显然是想告诉村民出了什么事,但她并不知道他们早就看见了。因为喘不上气、担惊受怕、异常激动,她说话的时候断断续续,后来救援队以最快的速度前去营救却无功而返,她就不会说话了。我在村里听说了这件事,然后沿着那条路上山,找到了那座有两个房间的小屋。我到的时候她正在洗衣服,已经有整整十二个月没说过话了。

除了神色紧张外,这个哑巴女人看起来一切正常。我停下来告诉她,我来这里是要杀掉那只咬死她姐姐的老虎。她听到后双手合十,俯身去触碰我的双脚,让我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可恶的骗子。没错,我承认我来就是为了杀掉食人兽,但它从不在同一个地方犯下两次罪行,也从不吃回头草,而且活动范围有数百平方英里,我实现目标的可能性恐怕和从两个大海里捞一根针差不多。

早在纳尼塔尔县时,我曾制定过很多计划;其中一个已经试过,说什么我都不会再试了,至于其他几个计划——既然我已经回到了平地上——我也同样不想尝试。再说,这里也没人能给我提建议,因为库蒙地区以前从没有出现过食人兽。不过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所以,接下来三天,我从早到晚都在丛林里游荡,村民们说哪里可能出现老虎,我就去哪儿,把周围几英里都走遍了。

讲到这里,我想暂停几分钟,先澄清一件事。关于这次的老虎吃人事件和后面的几起事件,山区的人们都在谣传我穿上了山区女人的裙子,到丛林里吸引食人兽过来,然后用镰刀或者斧子把它们砍死了。我要澄清的是,如果要说乔装打扮的话,我不过是借了一件纱丽披在身上割草,或者爬到树上割树叶,但这个计谋根本没成功;不过据我所知,有两次食人兽就在树下,一次藏在石头后面,一次躲在一棵倒下的树后,我根本没机会朝它开枪。

言归正传。既然雌虎似乎已经离开这个地方了,我决定搬到距离巴利东边十五英里的查姆帕瓦特,巴利村民对此感到非常遗憾。那天我很早就动身了,在杜纳海特吃过早饭,天黑前就到了查姆帕瓦特。这个区域的道路都很不安全,人们只会成群结队地从一个村到另一个村或到集市去。我们本来只有八个人,离开杜纳海特后,途中经过一些村子,几个村民也加入了进来,到达查姆帕瓦特时我们变成了一支有三十人的队伍。新来的人当中有些在两个月前刚去过查姆帕瓦特,当时一共有二十人,他们向我讲了下面这个悲惨的故事。“查姆帕瓦特旁边的道路沿着山的南面一直延伸,有几英里长,与峡谷平行,但比它高五十码。两个月前,我们二十个男人一起去查姆帕瓦特集市,大概中午时走到这条路上,听到山下峡谷里传来一个人痛苦的尖叫声,大家都吓了一跳。尖叫声越来越近,我们在路边挤成一团,全都吓坏了,畏缩着不敢向前,然后一只老虎映入眼帘,叼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她的后腰被老虎叼在嘴里,头发和脚分别在老虎左右两边,都在地上拖着。她捶着胸脯,呼天喊地,期盼有人来救她。我们看得清清楚楚,它离我们只有五十码,叼着猎物走开了。等尖叫声消失在远方,我们便继续赶路了。”“你们二十个男人什么都没做?”“没有,先生,因为我们感到害怕,人害怕的时候能做什么呢?况且,就算我们能把她救出来,而且没把老虎激怒,惹祸上身,对那个女人来说也没什么用了,她浑身都是血,肯定会因为受伤过重死掉的。”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女人是查姆帕瓦特附近村子的,被老虎掳走的时候她正在捡干柴。她的同伴们跑回村子拉响了警报,救援队伍正要出发时,这二十个被吓坏的男人恰好也到村子里了。因为他们知道老虎叼着女人往哪边走了,便加入了救援队伍,所以最能说清楚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们动身去营救那个女人的时候一共有五六十个人,有些人还带着枪。女人捡好的干柴散落在地上,在距离干柴八分之一英里的地方,也就是她被掳走的地方,我们发现了她被撕碎的衣服。然后男人们开始敲鼓鸣枪。我们就这样往前走了一英里多,一直走到了峡谷顶端,发现那个比小姑娘大不了多少的女人,躺在一块大石板上,已经死了。除了把她身上的血舔干净以外,老虎几乎没有碰她。我们当中没有女人,于是都把脸转过去,用大家凑起来的缠腰带把她裹起来。她躺在那里就像是睡着了,仿佛被人一碰就会在羞愧中醒来。”

值夜时人们紧闭房门,一遍又一遍地讲述如此可怕的经历,度过漫漫长夜,难怪在食人兽出没的国家,人们的性格和人生观会逐年改变,外地来的人也会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残酷严峻,牙齿和爪子才是老大,有锋牙利齿的老虎在,人类不得不躲进黑暗的洞穴。我到查姆帕瓦特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我还年轻、经验不足,但尽管如此,在那个饱受食人兽困扰的地方短暂逗留过后,我也逐渐认识到,没有什么是比生活在食人兽阴影下更恐怖的了。此后三十二年的经历则又加深了我的这种看法。

查姆帕瓦特的税务员曾收到过我的介绍信,当天晚上就来到我住的旅馆,建议我第二天搬到几英里外的一间小屋去,那附近有很多人被杀死了。

第二天一早,在税务员的陪同下,我动身前往那间小屋。我正在阳台上吃早饭时,两个人走进来,说有老虎在十英里外的一个村子杀了一头牛。这时税务员借口说要去查姆帕瓦特处理一些急事,要先走,并说当天晚上会回到小屋和我一起过夜。我的向导们很擅长走路,再加上大部分路都是下坡,我们用最快的速度走完了十英里。到达村子后,村民把我带到牛棚,里面有头一周大的小牛,被豹子咬死并吃掉了一部分。我既没有时间,也不打算捕杀这只豹子,所以谢过向导后就回到了小屋。然而税务员还没回来,而且离天黑还有一个多小时,我就和看门的人一块出去了,他要带我到老虎经常喝水的地方看看。我发现浇花园的泉水即来源于此。泉水周围松软的土地上有老虎几天前留下的脚印,同我之前在河沟里(老虎杀死巴利村女人的地方)看见并仔细检查过的脚印完全不一样。

回到小屋后,税务员已经回来了,我们坐在阳台上,我把白天经历的事情都告诉了他。他站起来,对我走了那么远的路却徒劳无功表示遗憾,然后说自己要赶很远的路,必须马上动身了。这些话着实令我大吃一惊,因为白天他明明说了两次晚上会陪我过夜。其实我并不关心他过不过夜,而是担心他遇上危险;不过,他对我的劝说置若罔闻。他走下阳台,走进了漆黑的夜里,身后只有一个人提着一盏冒烟的微微亮的灯笼跟着他,准备在人们只有白天结伴才敢走的地方走四英里的路。我真的非常敬佩他的勇气。目送他消失在夜色中后,我回到了小屋里。

关于那间小屋也有一个故事,但我就不在这里讲了,因为这是一本丛林故事书,“超越自然法则”的故事跟它不太搭调。二

第二天上午,我在广袤的果园和茶园里闲逛,还在泉水里洗了个澡,大概中午时分,税务员从查姆帕瓦特安全返回,我松了一口气。

我一边站着和他聊天,一边顺着平缓的山坡向下看,远处有个被农田包围的村子。我看到一个人从村子里出来,开始往我们这边爬山。他一会儿走一会儿跑,离我们越来越近,显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我告诉税务员我去去就回,然后向山下跑去。那个人看见我跑下来,于是便坐下来喘口气。等我离他足够近的时候,他大声喊道:“快来,先生!食人兽刚杀了一个女孩。”“坐着别动!”我对他喊道,立马掉头跑回小屋。我拿上一支步枪和一些子弹,同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税务员,让他跟我下山去村子里。

这个来找我的人着实令人恼火,他的腿和舌头不能同时工作,只要一张嘴就得立马停下脚步,一旦跑起来就说不出话了;所以我让他闭上嘴直接带路,我们就这样跑下了山,谁也没说一句话。

村子里一群激动的男人、女人和孩子正等着我们,一看我们来了,像往常一样,都同时开始讲话。其中一个人想要让大家安静下来,但根本没用。我把他带到一边,让他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他指着离村子不远的斜坡上几棵稀疏的橡树说,一群人正在树下捡干柴,突然一只老虎出现了,抓住了其中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剩下的人跑回村子,因为他们都知道我在小屋里,就马上派人来向我报信。

这个男人的妻子当时也在捡干柴,她为我指了指山肩上的一棵树,女孩就是在那棵树下被抓住的。出事时他们谁也不敢回头去看老虎有没有把女孩带走,以及,如果真的带走了,是去了哪个方向。

我让他们别出声,待在村子里等我回来,然后我便往那棵树的方向走。这块土地相当空旷,很难想象老虎这么大的动物能悄无声息地接近一群人而不被发现,人们竟然没有察觉到它的存在,直到听见女孩发出窒息的声音才注意到它。

她被杀死的地方有一摊血,不远处有一串散落的、颜色鲜艳的蓝色珍珠项链——她原来一直戴着——与猩红的鲜血形成强烈对比。然后,血迹从这里一直向上,绕过了山肩。

这只雌虎的轨迹清晰可辨。一边是一大片鲜血,想必当时女孩的头在这边垂着,另一边则是她的脚拖在地上留下的痕迹。上山半英里后,我发现了女孩的纱丽,后来又在山顶找到了她的裙子。这次雌虎拖走的又是一个赤身裸体的女性,不过幸好她已经死了,不会觉得太痛苦。

山顶的血迹通向一片黑刺李树丛,刺上挂着女孩几缕又长又黑的头发。下面有一片荨麻丛,老虎是从这里穿过去的。我正在想办法绕过去,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我一转身,看见一个男人拿着步枪走了过来。我问他,为什么要跟着我,我在村子里已经说过了任何人都不要离开。他说是税务员让他过来陪我的,他不敢不来。既然他坚持要服从命令,再争论下去只是浪费宝贵的时间,于是我告诉他脱掉那双重重的靴子。他把靴子藏在灌木丛下面,我让他跟紧我,注意后面的动静。

我穿着一双薄长袜,一条短裤,一双胶底鞋,好像没有路能绕过荨麻丛,于是只好跟着雌虎的足迹从中间钻了过去——过程可真不怎么舒服。

过了荨麻丛以后,血迹突然向左拐,沿着陡峭的山坡一直向下,沿途布满了欧洲蕨和筱竹。再往下走一百码,血迹通往一条又窄又深的河道,雌虎下去的时候肯定也费了一番力气——旁边的石头和土都被扒掉了。我顺着这条河道继续走了五六百码,越往前走我的同伴越紧张不安。他不停地抓我胳膊,带着哭腔小声说,他听见老虎的声音了,老虎一会儿在这边,一会儿在另一边,要不就是在我们后边,如此反反复复好多次。下到半山腰的时候,我们到了一块约三十英尺高的岩石顶部。考虑到再这么走下去他一定会承受不住,我就让他爬到岩石上去,待在上面等我回来。他很高兴地上去了,然后跨坐在石头顶上,向我比画说他没事,我便接着沿河道往下走。河道绕开岩石,径直向下流过一百码,和左边的一条深深的河沟汇合了。交汇处有一个小池塘,走近后我才发现我这边的水面上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雌虎把女孩一直带到了这个地方,正准备吃饭却被我打断了。一些骨头碎片散落在重重的脚印周围,被弄脏的水正慢慢渗进这些脚印里。池塘边还有一个东西,我刚沿着河道下来的时候没弄清是什么,现在看来是一截人腿。在我后来继续猎捕食人兽的几年里,再没有见到过比这条腿更令人怜悯的场景了——它本来属于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却被从膝盖下面一口咬掉,就像被斧子砍断的一样整齐利索——当时还有温热的血从里面流出来。

看着这条腿的时候我把雌虎完全忘在脑后了,这时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我急忙把枪托放到地上,两根手指扣住扳机,然后一抬头,看到一块土从我前面十五英尺高的岸上滚下来,“扑通”一声落进了池塘。如果我有寻找食人兽的经验,就不会像刚才一样把自己暴露出来等着被袭击。雌虎已经把河岸上的土扒下来了,我迅速端起步枪向上瞄准——可能正是由于这些举动我才没有丧命于此地——阻止它冲过来,或者转身逃走。

河岸太陡了根本爬不上去,唯一的办法是跑步冲上去。于是我沿着河道往上走了一小段,然后飞快地冲下来,轻松地跨过池塘,上到另一边的高处抓住一株灌木,顺势把自己拽上了岸。地上有一层被压弯的紫云菜正在慢慢重新站直,说明雌虎刚刚从这里经过。我在一块高悬的石头下面又往前走了几步,发现雌虎刚才走到这里的时候把猎物丢下了,过来看了看我。

雌虎留下的痕迹——它一路拖着女孩——现在通向一大片岩石,大概有几英亩,既不好走又不安全。岩石的缝隙和裂口长满了蕨类和黑莓藤,如果不小心滑倒了,很有可能会摔断腿,这可是要命的。所以,在这里有必要放慢前进速度,雌虎也可以趁机继续吃饭。我发现它休息了很多次,每休息一次,血迹就变得更明显。

算上这个,它已经杀死四百三十六个人了,早就习惯了在享用猎物时被救援队伍打断,但我想它应该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死死地跟着,于是咆哮了一声以示不满。想要充分感受老虎的咆哮声就得处于当时我所在的境地才行——周围到处都是岩石,岩石之间植被丛生,每走一步都必须首先试探一番,不然就会一头栽进看不见的裂缝和洞穴里。

我并不奢望正在炉边阅读的各位读者了解我当时的感受。雌虎发出了咆哮声,而且有可能发起突然袭击,既把我吓了一跳,也给了我希望。如果雌虎怒不可遏发动袭击的话,我不仅有机会实现此行的目的,还能好好报复它一下,它可是造成了不少痛苦和苦难。

可惜,这声咆哮不过是做做样子。它发现咆哮声并没有把我吓跑,反而跟它跟得更紧,于是便不再咆哮了。

我已经追着它的踪迹走了四个多小时。虽然总是能看见灌木丛在动,但连雌虎的一根毛都还没看到过。我隐约瞥见它爬上了对面的山坡,这说明我该往回走了,否则无法在天黑前赶回村子。

刚被雌虎咬断腿的女孩是印度教徒,要为她举行火葬的话也需要一部分尸体。于是经过池塘的时候我在岸上挖了个坑,把她的腿埋了进去,确保它既不会被老虎吃掉,也能在需要的时候再找到。

待在石头上的同伴看到我时如释重负。我离开了很长时间,而且他听见了老虎的咆哮声,于是坚信老虎一定又杀人了。他还坦白承认,自己担心的是不知道怎么一个人回村。

我们从河道往下爬,当时我以为最危险的事莫过于让一个紧张害怕的人拿着枪走在你后面,但后来他在我前面滑倒了,枪口的朝向改变了我的看法,要知道那是一支没有保险的改装.450。从那天起我定了一个严格的规则,除非是和伊博森一起,追捕食人兽的时候一定要一个人去,因为如果同行者没有武器的话我很难保护他,而如果他有武器的话我更难保护我自己。

到山顶后,同伴去拿他藏的靴子,我坐下来抽了一支烟,盘算着明天的计划。

今晚雌虎会把剩下的尸体吃掉,明天肯定会在岩石间休息。

我不太可能在雌虎活动的地面上跟踪它,因为如果我惊动了它却没有一击即中,它可能会换地方,我也不知道它会去哪儿。所以,击鼓是唯一可行的办法,前提是我得召集足够多的人。

我坐在一个大环形山的南边,放眼望去,杳无人烟。一条小溪从西边流过来,水流形成一条小沟,穿过环形山那边的深谷,向东被岩石挡住,于是转而向北,经由一条狭窄的峡谷流出了环形山。

我前面的山大约有两千英尺高,上面长满了小草,还有几棵散落各处的松树,东面的山则极为险峻陡峭,只有斑羚才能顺利通过。如果我能召集足够多的人守在整个山脊上,即从小溪一直到那座陡峭的山,让他们扰乱雌虎的话,那条狭窄的峡谷就是它最自然的撤退路线了。

当然,真正实施起来非常困难,因为雌虎所在的那座朝北的陡坡上都是树,大概有四分之三英里长,半英里宽;不过,如果鼓手听从我的指挥,我还是有机会打中它的。

税务员正在村子里等我。我向他说明了情况,让他一刻也不要耽误,马上召集尽可能多的人,第二天上午十点在女孩被杀死的地方与我会合。他保证一定尽力,然后动身前往查姆帕瓦特,我又回到了山上的小屋。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起床了,饱餐一顿后让助手们收拾好,在查姆帕瓦特等我,我先下去检查击鼓场地。确保计划没有什么问题后,我提早一小时到了与税务员约定的见面地点。

我知道他要把人召集过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食人兽的恐惧已经渗透到了村子的各个角落,只凭好言相劝是不可能让他们放弃庇护,从家里走出来的。十点的时候,税务员和一个人出现了,然后来了两三个人,之后又来了几十个人,到中午一共聚集了二百九十八个人。

税务员说,这次使用的所有非法武器他都不会追究,而且必要时还会给大家提供弹药;那天造出来的武器多得都能装满一个博物馆了。

等人都到齐了,也都领了弹药,我把他们带到山顶,也就是女孩的裙子掉下来的地方。我指着对面山上一棵被闪电击中、树皮剥落的松树,告诉他们沿着山脊排开,看到我在松树下挥舞手绢后,拿枪的人负责开枪,其他人负责击鼓、大叫、扔石头,并且要等我回来亲自接他们才能离开山脊。确保在场的每个人都听见并听懂这些指示后,我和税务员出发了,他说跟着我才更安全,那些拿枪的击鼓者没准会走火,造成很多伤亡。

我穿过峡谷的上方,绕了一大圈,到了对面山上,走到枯萎的松树下。从这里开始往下,山路变得格外陡峭,税务员穿了一双高级皮鞋,说自己走不动了。因为鞋不合适,他的脚起泡了,于是脱下鞋来让脚放松一下,这时山脊上的人以为我忘了给他们信号,纷纷开枪大叫。此时我离峡谷还有一百五十码,幸好从小在山间长大,我走起山路来就像山羊一样稳健,才有惊无险地走过了这段路。

我跑下山去,注意到峡谷入口处有一片绿草地,时间紧迫,来不及找别的更好的地方了,我便在草地里坐下,背对着刚才那座山。草地高两英尺左右,能挡住我一半身子,如果我能保持一动不动的话,还是有可能不被发现的。到时候人们会在对面的山上击鼓,我希望雌虎能走向我左后方的峡谷。

山脊上爆发出一片嘈杂声。枪声四起,几百个人疯狂地敲鼓、大喊,吵闹声最大的时候,我看见雌虎从我右前方两个河沟之间长满草的山坡上跳下,离我大概三百码。雌虎还没怎么走,税务员就在松树下用短枪开了两枪。听到枪声,雌虎猛一转身,又径直走回去了,只见它逐渐消失在浓密的遮蔽物中,我赶紧举起步枪,绝望地朝它身后开了一枪。

山脊上的人们听到三声枪响,自然以为老虎已经被打死了。于是打光了所有的子弹,爆发出最后一阵喊叫声。我屏住呼吸,听着这些吵闹声,等待雌虎被吸引到山脊上。突然,它冲了出来,出现在我的左前方,一下子跃过小溪,直接往峡谷去了。我的这支.500改装无烟火药步枪是按照海平面瞄准的,从这个海拔开枪的话,打中的地方偏高。后来雌虎突然停了下来,我还以为子弹从它背后飞了过去,它发现自己没了退路才不动了;但实际上我打中了,就是有点偏后。它低下头,身子的一半转向我,我正好从距离不到三十码的地方打中了它的肩膀。它往后缩了一下,但没有停下来,而是耷拉着耳朵,龇着牙。我坐在那里,步枪靠在肩上,冥思苦想,如果它突然冲过来我该怎么办,因为步枪里面已经没子弹了,我也没有多余的子弹用来补充。我从没想到能开两枪,所以只带了三颗子弹,而第三颗子弹是为了防止出现紧急情况的。

虽然莫名其妙,但幸好这只受伤的动物决定不冲过来,而是慢慢地转过身,跨过右边的小溪,爬上了一些落下来的岩石。那座陡峭的山斜对面有条窄窄的岩架,山上有一大块又平又突出的岩石。岩石和悬崖相接的地方长着一小丛灌木,老虎开始一边抓挠灌木一边往上爬。我不顾一切地朝税务员大喊,让他把枪给我。他回答了一大堆,我自己只听到一个词:“脚”。我放下自己的步枪就往山上跑,从税务员手里一把夺过来短枪,又马上跑了回来。

等我跑到溪边,雌虎已经离开了灌木丛,爬上了我对面突出的岩石。在离它只有不到二十英尺的地方,我举起枪,但突然发现枪管和枪闩之间竟然有大约八分之三英寸的空隙。税务员刚才用它开了两枪都没有裂开,可能这次也不会有问题,不过还是有裂开的危险,那么我就有可能因为后坐力的冲击而失明。但无论如何都要冒险一试,我用一颗大珠子作为瞄准器,朝雌虎张开的嘴开了一枪。可能是我手抖了,要不就是枪不能准确地把圆柱形子弹打出二十英尺远,最后导致子弹没能打中它的嘴,而是打中了它的右爪——后来我用手指甲抠掉了它爪子上的子弹。幸运的是,雌虎已经奄奄一息了,爪子被碰了一下就是一个踉跄。它把头搭在岩石边上让自己歇口气。

从雌虎由隐蔽处跳出来试图通过峡谷开始,我就忘了击鼓者们,直到听到他们从远处的山上大喊:“它就在岩石上!走,去把它拽下来剁碎!”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剁碎”这两个字,但他们的确是这样说的,现在其他人也看到了雌虎,于是大家一遍遍地喊着,声音在整个山坡回荡。

雌虎刚才借助那条岩架爬上了突出的岩石。幸好岩架在击鼓者对面,大小只够我一个人慢慢挪过去。我攀上岩石,跳过雌虎,祈祷它已经死了,因为我没时间像往常一样通过扔石头先判断一下,人们已经从树林里涌了出来,跑过空地,手中挥舞着枪、斧子、生锈的剑和矛。

他们跑到这里停住了。岩石高十二到十四英尺,表面在溪水猛涨时已经被冲击得格外光滑,就算他们光着脚也站不住。看见了可怕的敌人,大家自然怒不可遏,因为没有一个人不曾吃过它的苦头。一个人像疯了一样挥舞着剑跑来跑去,仿佛自己是人群的首领,不断地叫着:“就是这个恶魔杀了我的妻子和两个儿子。”当然,群情激奋来得快,退得也快。而且值得一提的是,失去妻儿的这个人是第一个放下武器的。他走过来说:“先生,看到敌人我们太激动了,但现在已经平静下来了。希望您和税务员先生能原谅我们。”我抽出那管剩下的弹夹,把枪横放在雌虎身上,双手扒着岩石,然后被人扶了一把,下到了地上。我给大家示范怎么上去,他们把老虎慢慢抬下来,带到空地上,好让所有人都能围观。

雌虎刚才站在岩石上往下看我时,我注意到它的嘴不太对劲。现在一检查,我才发现它右边的上下两颗犬齿坏了,上面的那颗还剩一半,下面的那颗则只剩下了骨头。由于被枪击中,永久性的牙齿损伤使它无法捕杀天然猎物,所以变成了食人兽。

大家求我不要就地给雌虎剥皮,而是让他们等到天黑的时候把它抬回村子。他们说,如果女人和孩子们没有亲眼看到的话,不会相信他们害怕的敌人已经死了。

大家砍了两棵小树,分别放在雌虎的两边,然后用头巾、腰带和缠腰布小心地把雌虎牢牢捆在树干上。等一切准备妥当,抬小树的人员就位后,我们向山脚处走去;大家更愿意把雌虎抬上这座陡峭的山——尽管他们的村子在山的另一边——然后爬上他们刚才敲鼓时所在的那座树木茂密的山。作为权宜之计,在后面抬树的人紧紧抓住前面人的腰带或衣服的其他部分,以此简单做了两条绳子。等他们觉得绳子足够长,而且能承受得住压力的时候,便把自己和小树系在一起,两边的人托着抬树者的脚,好让他们站得住,然后队伍就上山了,当时的场面非常像一群蚂蚁扛着一只甲虫在墙面上行进。抬虎大军的后面还有一支小队伍——抬着税务员。上山的路程一共长达一千英尺,如果途中绳子断了,肯定会造成不少死伤,幸好绳子并没有断。人们最终到达了山顶,然后开始向东走,唱着歌凯旋,税务员和我则往西边的查姆帕瓦特去了。

我们沿着山脊走,又回到了黑刺李树丛,女孩的几缕长发还挂在树干的刺上。我朝环形山看了最后一眼,也就是我们刚刚完成英勇壮举的地方。

下山路上,击鼓者们发现了那个可怜女孩的头。峡谷口升起一缕青烟,打破了空气的宁静,亲属们就在雌虎刚被打中的地方为查姆帕瓦特食人兽的最后一位受害者举行最后的仪式。

吃过晚饭,我站在税务员家的院子里,看见一支长长的队伍举着松木火把,从对面的山坡上蜿蜒而下,一大群人唱着山歌,震彻寂静的夜空。一小时后,他们把雌虎放到了我的脚边。

在这么多人的围观下给动物剥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为了减少工作量,我把它的头和爪子从身体上切下来,但还连着皮,留着稍后再处理,然后安排了一名治安警卫守着雌虎的尸体。第二天,所有村民都到齐了,我把雌虎的躯干、腿和尾巴都切成小块,分给了大家。这些小块的肉和骨头被装进小匣子里,山区孩子们把它们戴在脖子上。将老虎的一部分和其他强大的护身符放在一起,将赋予佩戴者勇气,而且能保护他不受野生动物袭击。女孩的手指本来被雌虎整个吞了下去,税务员兴致勃勃地把它们交给了我,我把它们埋在了南达德维庙附近的纳尼塔尔湖里。

我正在给雌虎剥皮的时候,税务员和他的职员,在附近几个村的村长和长老以及查姆帕瓦特集市商人的协助下,一直忙着策划明天的盛大宴会和舞会,到时候将由我来主持。到了午夜时分,最后一大群人高兴地欢呼着离开了,四年来因为食人兽而始终封闭的道路和乡间小道,现在终于又可以使用了。我和税务员最后一次一起边抽烟边聊天,我告诉他我得走了,请他替我参加庆祝活动。我和助手们即将出发,要在两天内走完75英里。

我得先去达比胡拉花上几个小时把虎皮清洗一下,并且打算在那里过夜,于是第二天早上自己骑上马先走一步,马鞍上捆着虎皮。路过巴利山上的小屋时,我突然想到如果那个哑女人知道已经有人为她姐姐报仇了,一定会感到欣慰。于是我就地下马,让马自己在那里吃草——它曾经在雪线附近生活过,什么都能吃,橡树和荨麻都不在话下——然后独自上山,走到小屋门口,把虎皮展开,虎头支在门口的一块石头上。我这么做的时候,这家的孩子们在旁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的妈妈正在屋子里做饭,听见我和他们说话,于是走了出来。

我并不是想要提出或验证什么惊吓与反惊吓理论,因为我对这些一窍不通。我只知道,这个女人据称已经十二个月没有说过话了,四天前还根本不想回答任何问题,现在却来来回回地从小屋跑到路上去,叫他丈夫和村子里的人赶紧来看“先生”带回来的东西。她突然又能说话了,孩子们感到困惑不已,一直盯着妈妈的脸看。

我在村子里歇了一会儿,村民给我倒了一杯茶,我告诉他们食人兽被杀死的经过。一小时后,我继续上路了,走了半英里仍然能听到巴利村民发出的友好呼唤声。

第二天上午,我和一只豹子来了个惊心动魄的相遇,提到这件事不过是因为它耽误了我从达比胡拉上路,同时也给我的小坐骑和我本人带来了额外的压力。好在小马的腿强壮有力、内心坚强勇敢,上坡时我抓着它的尾巴,在平地上时则骑着它,下坡时在它后面跑,从上午九点到下午六点,我们一共走了四十五英里,终于到了纳尼塔尔县。

一个月后,在纳尼塔尔县的正式接见中,联合省副省长约翰·休伊特爵士送给查姆帕瓦特的税务员一支枪,送给和我一起去找那个女孩的村民一把美丽的猎刀,以表彰他们给予我的帮助。两件武器上都有与之相配的雕刻,都将被两个家庭当作传家宝代代相传。

罗宾

我从没见过它的父母,我从“扫把骑士”手里把它买来时,他告诉我这是一只猎犬,名字是“品查”,它爸爸是只“灵敏的猎犬”。关于它的血统,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

我本来没打算要小狗,买下它纯属偶然。当时我凑巧和一个朋友在一起,有人把一窝七只小狗从一个脏脏的篮子里倒出来给她看。品查是其中最瘦小的一只,显然它得为活命做最后一搏了。离开了其他兄弟姐妹,这只小可怜绕着我转了一圈,然后在我的一双大脚中间蜷了起来。我把它捡起来放进衣服里——那天早上真是冷死了——它开始舔我的脸以示感谢,我尽量装作没有闻到它的恶臭味。

那时候它刚三个月大,我花十五卢布把它买了下来。现在它已经十三岁了,比印度所有的黄金加起来都更珍贵。

我把它带回家,先让它美美地吃了一顿,用肥皂给它洗了个热水澡。我们不用它的旧名字“品查”了,它改叫“罗宾”,以纪念一只忠诚的老柯利犬。曾经有一头狂怒的母熊要来袭击弟弟和我,是老罗宾救了我们,当时弟弟四岁,我六岁。

每到吃饭的时候,罗宾就像久旱逢甘霖的土地一样饥渴。对小男孩和小狗的训练都不能操之过急,本着这个原则,它先和我们相处了几周,然后一天早上我带它出门了,想让它不要老黏着人,同时打上一两枪,好让它习惯枪声。

我们庄园地势较低处有一些浓密的带刺灌木丛,我正要从旁边绕过去,一只孔雀冒了出来。我忘了罗宾还跟在后面,就把孔雀给轰了下来。它扑闪着落入灌木丛,罗宾随后就冲了进去。灌木丛太密太多刺,我根本无法进去,于是便跑到另一边的空地上,我知道这只受伤的孔雀会到茂密的树林和草丛外面去。晨光明媚,洒满了空地的每个角落。如果我带着电影摄影机,就能捕捉下当时独一无二的瞬间了。这只年迈的雌孔雀脖子上的羽毛都立了起来,一只翅膀折断了,正往树林方向逃,而罗宾咬着孔雀尾巴,屁股着地,被它拖着往前走。我赶紧跑过去,但却傻乎乎地抓住了孔雀的脖子,径直把它从地上提起来,于是孔雀双腿猛烈挣扎,罗宾顿时栽倒在地。不过它立刻就站了起来。我刚把孔雀放到地上,它就围着跳来跳去,欢快地摇头摆尾。当天上午的任务结束了。回家路上,很难说清我们俩谁更神气,罗宾带回了它抓住的第一只鸟,我从一篮子脏脏的小狗当中挑了一只冠军。打猎季逐渐接近尾声,接下来的几天,罗宾能接触到的只有鹌鹑、鸽子这些小东西,偶尔还有鹧鸪,再大点的就没了。

我们每年夏天在山上度假,一直到十一月再下山。在我们下山时,长途跋涉十五英里后遇到一个急转弯,一群叶猴中有一只跳下山坡,从罗宾前面几英尺的道路上穿过。罗宾不顾我吹口哨阻止,冲下峡谷就追,叶猴则飞快地跑到树上躲了起来。几棵树零星地点缀着这片空地,前面有一个三四十码的陡坡,后面几码趋于平缓,再往后就是深深的峡谷了。平地右边是一些灌木丛,雨水常年从中间流过,冲出了一道深沟。有了上次的教训,罗宾再出来玩的时候就不怎么钻灌木丛了。突然它耳朵往后一收,夹住尾巴,拼了命地跑,一只大豹子跳跃着向它扑来,每跳跃一次就更逼近它一点。我手里没有武器,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用尽力气大喊“吼”“哈”。正在为M搬运拖网机的助手们也加入进来,奋力大叫。后来几百只叶猴也发出警报声,用各种声调喊叫,可以说把现场混乱嘈杂的气氛推向了高潮。罗宾根本不是豹子的对手,就这样不顾一切地跑了二十五或三十码。眼看就要追上了,豹子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拐弯跑进峡谷不见了。罗宾绕着山肩跑了一圈,又跑到路上来找我们。这次死里逃生的经历给罗宾上了两堂课,相信它一定永生难忘:第一,追叶猴有危险;第二,叶猴发出警报的叫声说明附近有豹子。

春天,罗宾又继续恢复了训练,但它小时候缺少关爱、经常挨饿,显然这些都对它的心脏有影响,稍微费点力气它就会昏倒。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比主人出门的时候猎犬却要待在家里更令人扫兴的了。考虑到罗宾现在不能参与猎鸟,只有去抓大猎物的时候我才带上它。它很快就喜欢上了这种新的狩猎形式,就像鸭子天生喜欢戏水一样。从此以后,只要是带步枪打猎,它都跟着我。

我们采用的方法是一大早就出发,寻找豹子或老虎的踪迹,然后跟着它们。如果能看见脚印,我负责跟踪;如果我们跟着的动物进了丛林,罗宾负责跟踪。用这种方法,我们有时需要跟着一只动物走几英里才能追上它。

站着开枪很容易直接把动物打死,但如果从狩猎台上或者骑在大象背上往下开枪的话,就会难一点。首先,如果必须走着跟踪受伤的动物,就不能指望碰巧真能打中它;其次,从同一水平面开枪比从高处向低处开枪更容易击中关键部位。而且,即便开枪时有十二分小心,有时候我也只能打伤豹子和老虎,它们往往会暴跳如雷、横冲直撞,这时还需要再开第二枪或第三枪才能让它们彻底安静下来。我和罗宾合作这么多年来,它只有一次令我陷入困境。那天,它走开了一小会儿,后来又回来找我,我们决定这件事就此翻篇,从此再也不提了。不过,现在我们更成熟了,可能也不会那么敏感了,罗宾——犬龄相当于人类的古稀之年,我写书时它就趴在我脚边的床上,而且再也不会下床了——睿智的棕色眼睛里满含笑意,摇了一下断尾巴,允许我继续向你们讲述这个故事。

那天我们一直没有发现那只豹子,直到它走出了浓密的矮树丛,停下来从左边回头看的时候,我们才突然发现它。

这是一只体型高大的雄豹,皮毛又亮又黑,漂亮极了,身上的花斑就像镶嵌在一大片铺满天鹅绒的地面上,每一块都很显眼。它与我的距离只有十五码,我不慌不忙地用一支精准度很高的步枪朝它右肩开了一枪——只差一点就打中它的心脏了,但没打中就是没打中,无论有多接近都没用。子弹将周围的灰尘扬起五十码远,它一跃而起,翻了个跟头,然后跳进了浓密的矮树丛,也就是它前一分钟所在的地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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